夢見剪胡須周公解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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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老談,來源:唐詩宋詞古詩詞(ID:tsgsc8)

猶然記得那個正月,昆明湖畔,寒梅鬥雪,楊柳未舒,整個天地還是白茫茫一片,風兒吹過去,音似長笛,仿佛能吹皺溫熱的美酒。

馬蹄踏在冰冷的路面上,發出得得的聲音,清脆而有活力,長長的儀仗隊,好似帶著和煦的溫情。

皇帝被眾星拱月般簇擁著,雍容華貴的韋後坐在他身側,笑語嫣然。

皇帝龍顏大悅,即興賦詩一首,他卻覺得還不夠盡興,又命百官分別和詩。

韋後突然制止住夫君:“光是和詩又能有多少樂趣?”皇後拿起桌上的金樽,“不如讓群臣各自作一首詩,咱們便以此為賞,評出個詩中魁首。”

中宗皇帝深以為然,他又把目光對準了我:“朕讓婉兒做裁判如何?”

我躬身行了一禮,道了個喏,轉身登上昆明池邊的彩樓。

不多時,眾臣的和詩做好了,從人將詩作帶上彩樓,由我品評賞析,如是佳作便留下,次品便從樓頂拋卻。

那一群重臣翹著胡須,瞪著雙目望向我,平素裏的威儀早已不見,忐忑不安的樣子,就像等待揭榜的舉子,說得不好聽些,又像是一只只哈巴狗。

我早已年華不再。方才登彩樓的時候,就突然傷感地想到,登上湖畔的樓頂,只需用一盞茶的功夫;登上人生的巔峰,足足耗費我三十年的光陰。

而今走到人生頂峰,我竟也有春寒料峭的感覺,很多年前的武則天,想必也是如斯感覺。既然行至巔峰,是不是又該走下坡路了?

哪怕是朝堂最得寵的臣子,從如日中天到身敗名裂,不也就是一盞茶的功夫嗎?我的背脊突然湧出一層冷汗,被涼風一吹,霎時便清醒了。

詩作如雪片般,從我的手中丟棄,飄落在人群之中,百官看著自己的詩作落選,都是一副灰溜溜的模樣。

到了最後,桌案之上,僅剩下兩首詩。我翻來覆去地看,沈佺期和宋之問的詩作俱佳,很難評出優劣。

首先看沈佺期的詩:

法駕乘春轉,神池象漢回。

雙星移舊石,孤月隱殘灰。

戰鹢逢時去,恩魚望幸來。

山花緹綺繞,堤柳幔城開。

思逸橫汾唱,歡留宴鎬杯。

微臣雕朽質,羞睹豫章材。

沈大人的大作,屬對精密,音韻宛轉,紛華靡麗。真的很難想象,如此短的時間,一揮而就竟是上品。

宋之問的詩作亦不遑多讓,諸君請看:

春豫靈池會,滄波帳殿開。

舟淩石鯨度,槎拂鬥牛回。

節晦蓂全落,春遲柳暗催。

象溟看浴景,燒劫辨沈灰。

鎬飲周文樂,汾歌漢武才。

不愁明月盡,自有夜珠來。

宋之問作詩,向來以文辭華麗,自然流暢著稱,更難得的是,他好用善用典故,優美的文辭下,常常埋藏著感人的故事。

就比如這首詩的最後一句,說的是昔年漢武帝摘去鉤線,將一條大魚放生,大魚感念皇帝的恩德,奉獻給他一對夜明珠。

兩人的詩作,旗鼓相當,我多少有些遊移不定,眾人也自好奇,究竟誰才是最後的贏家。

終於,輕飄飄的一張紙,如約而至般慢慢落下,我那空靈的聲音,也一並遞入眾人的耳中:

“沈詩落句雲:‘微臣雕朽質,羞睹豫章材’,蓋詞氣已竭。宋詩雲:‘不愁明月盡,自有夜珠來。’猶陟健舉。”

眾人的掌聲隨即響起。這掌聲應當是為兩個人而鳴,既是拍給風度翩翩的宋之問,也是送給公正裁決的我吧。

我叫上官婉兒,含著金鑰匙來到這個世界。童年的生活本應甜美富足,實際上恰恰相反,幼年的我活得極辛苦,美好的家世竟成為最大的累贅。

我的爺爺以及父親,既是高官,又是著名的詩人。尤其是爺爺,他是皇帝身邊的紅人,每當宮廷舉行宴會,爺爺必會參加,並且要和詩助興。

他是獨領風騷的文壇盟主,當時的詩壇甚至以爺爺的名字,命名詩體。

天後武則天想垂簾於禦座之後,朝廷的大小事宜,她都要橫插一腳。爺爺很反感女性弄權,他因此替皇帝起草了廢後的詔書。

天後察覺到此事,她沒有費什麼口舌,利落地砍下父親和爺爺的頭顱,我們整個家族也迎來了滅頂的災難。

那時的我,還是繈褓中的嬰兒,我和母親保留下性命,被帶進宮廷裏,做最卑微的奴婢。我童年的記憶,就是在勞累中度過,忙完了宮殿的活計,還要被母親逼著讀書寫字。

母親鄭氏,出身於名門,堂堂少卿鄭休遠是她的弟弟。母親有極高的素養,她也要求我用功讀書,學習詩文。

我挺不理解她的,命運都被釘在恥辱柱上了,還能有翻盤的機會嗎?母親嚴肅地看著我,她說:“婉兒,你將來是要稱量天下的人物。”

我將要出生之時,母親曾夢見一個白胡子老人,老人拿著秤桿告訴她:“這個孩子將來能稱量天下。”當我出生數月後,母親常用這句話哄我:“婉兒婉兒,咱們將來能稱量天下麼?”

我就想做一個卑微的婢女,渾渾噩噩卻又安安穩穩地了卻余生,但老天爺顯然不這樣以為,他老人家總是嫌我的生活,還不夠熱鬧。

就在我14歲的時候,武後突然要召見我,她當堂命題,讓我吟詩作文。

我也沒有辜負她的期望,文不加點,轉瞬即成,文章恰似飛泉鳴玉佩,又如回波倒卷粼。天後看完我的文章,龍顏大悅,當即罷免了我奴婢的身份。

我悄悄擡起頭,偷眼觀瞧這個威嚴而艷麗的女人,既害怕又尊崇,她可是我的殺父仇人啊,但我竟然一點也不恨她。

我的文采,給了我翻身的機會,後世人還專門寫詩贊美我:

自言才藝是天真,不服丈夫勝婦人。

歌闌舞罷閑無事,縱恣優遊弄文字。

玉樓寶架中天居,緘奇秘異萬卷餘。

水精編帙綠鈿軸,雲母搗紙黃金書。

從此,我被委以管理詔令的任務。我戰戰兢兢地陪伴在武後身邊,逐步得到她的信賴。

13年之後,武後稱帝,她如願以償成為了女皇。武則天是盤古開天辟地以來,第一流的女性,而我也有幸陪伴在他身邊,那一年我26歲。

武後稱帝的詔書,就是我起草的。諷刺的是,當年罷免她的詔書,也是我爺爺寫的。爺爺因為一紙詔書而身死,我卻因之獲得了高位。

後世的你們,冠我以中國最早“職業新女性”的頭銜,我對此舉雙手反對。

身為一個職業女性,既要如男人般抗壓,又要保持女性的細膩得體。若以此論之,我似乎當得起此名號。

但若要成為職業女性,還必須有一個先決條件,即是獨立。獨立既包括經濟之獨立,又包括精神之獨立。

毫無獨立平等,每天埋身於政事,這就是我當時的現狀。雖有武則天臨朝稱帝,但我們還是生活在男性主導的社會裏。

女性是花瓶,是昂貴的裝飾品,唯獨不能成為一個獨立的人,所謂的職業女性便是偽命題。

強大如武則天者,她就真的獨立了嗎?反對她的都被殺害了,奉承她的被提拔以高官。她以67歲的高齡南面稱尊,卻只能宣稱替李唐治理天下,江山還是李家男人的。

知識分子的骨氣和堅持,男權社會的桎梏,造成了如此結局,武則天也不能逆天改命。

所以從女皇武則天,到後世稱謂我的“巾幗宰相”,皆是曇花一現,幾乎再無第二人了。

哪怕是在這個女性面前,我也品嘗不到一絲“獨立”的滋味。

其實一直以來,我都覺得,武則天才算名副其實的女人,她的權謀令我臣服,她的放縱又令我向往。

而讓旁人艷羨的上官婉兒,於她而言,就是一只被豢養的金絲雀。

武則天甚至在我面前,與她的男寵公然行歡。女皇有此行為,不是因為我和她彼此熟絡,而是因為,她完全視我如無物。

某次,因為一件小事,我不小心得罪了女皇。她竟然隨手拿起一把小刀,徑直向我的額頭紮去。這還不算完,女皇帝還兇狠地斥責我,禁止我拔刀。

我只能一邊謝恩,一邊含淚作應景的詩歌《乞拔刀子詩》:

麗日煦皇庭,清風拂龍臺。

分明眼前事,依稀夢飄來。

忽焉思散起,精移何神駭。

罪奴當萬死,還乞龍顏開。

女皇的怒氣平息,才允許我拔下刀子。我的左額留下了一道疤痕,後來,我在傷疤處刺了一朵紅色的梅花遮擋,從此“梅花妝”開始在宮內流行。

別的女人刺梅花,是為了爭美鬥艷,她們所不知的是,我刺梅花帶著太多的無奈,是為了遮醜而已。

我不會因此記恨武則天。在我身邊的所有男性,皆是過眼的雲煙,依附在強大的女性身邊,我才有些許的安全感。

父親和祖父,擁有無盡的權力,同時也給我帶來無盡的災禍。把我悉心培養成人的,是堅強而柔弱的母親。

權臣和男寵,環繞在我身邊,真正決定我生死的,卻是不動聲色的女皇帝。

我因為女性而光榮,尤其討厭那些浮誇的臭男人。武則天去世後,我的地位更加如日中天,皇帝也愈發寵愛,我甚至在宮外建起府邸,堂而皇之地蓄養男寵。

男寵給我帶來歡愉,新皇帝對我的寵愛,似乎也無以復加,但我還是害怕起來。

登臨彩樓之後,我明白了月滿則虧的道理,所謂能左右政壇和文壇的煊赫人生,不過是一場美夢罷了,我永遠是皇家的奴仆。

我原本與皇後韋氏接近,但她想要效仿武則天稱帝,我開始有意地疏遠她。武則天只能有一個,但李唐的皇帝還會源源不斷地湧現。

韋後竟然毒殺了自己懦弱的夫君,皇帝死後,她又讓我草擬遺詔,宣告她的唯一合法地位。

我選擇拒絕,頒布了利於李唐的詔書。韋後和李唐的鬥爭激化開來,李唐宗室率先發難,李隆基發動羽林軍,盡數誅殺韋後黨羽。

李隆基率領勝利之師回宮,我穿戴整齊,帶領眾多宮女,秉燭列隊迎接。我成竹在胸,自問能保住性命,因為我和李隆基站在同一戰線,並且有詔書為證。

士兵把詔書呈送給李隆基,他看了幾眼,輕描淡寫地說道:“把她也殺了吧,今天不除,他日後患無窮。”

我的生命因太子的一句話而結束,我的所謂權謀和文采,終究變成一個笑話。被誅殺那一年我46歲,李隆基25歲,一個嶄新的帝國,即將冉冉升起。

-作者-

老談,always talk,老是誇誇其談之人,除此外,別無長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