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到我的硬幣撒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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澎湃新聞記者 趙思維 何利權 發自江西樂安

樂安縣山碭鎮山碭村路邊一處民居,康怡(化名)父母被持兇器的曾春亮殺害,康怡7歲外甥傷重。 本文圖均來自澎湃新聞

曾兩度因盜竊罪入獄、坐了18年牢的江西樂安縣山碭鎮厚坊村村民曾春亮,在刑滿釋放後又背上了三條人命。

5月12日,曾春亮第二次入獄刑滿釋放。7月22日,他第一次潛入山碭村村民康海(化名)家,同屋主發生打鬥後逃走。8月8日,曾春亮帶著刀和鐵錘再次進入康家,殺害兩名老人、重傷一名孩童後逃走。5天後,逃亡中的曾春亮回到自己的老家厚坊村,將一名駐村幹部殺害。

懸賞緝拿曾春亮的賞金從5萬元提高到了30萬元。

但曾春亮“消失了”。8月16日,被數千警力搜捕了9天的曾春亮,以一種“戲劇性”的方式歸案:當天下午,他騎摩托車出現在238國道山碭鎮航橋村路口,隨即被卡點民警攔下逮捕。

現場村民拍攝的視頻顯示,曾春亮被捕時頭上還戴著一頂從遇害者家中帶走的帽子,顯得頗為“淡定”,還面帶笑容。民警將他的雙手銬上,鞋脫掉扔在一邊,長褲則扒至腳脖子處,防止其逃跑。帽子也被摘下來,露出了光頭。有民警問其名字時,曾春亮回答:“等一下再講嘛,我就在這裏,不要急。” 最後才緩緩說出“曾春亮”這三個字。

多位目擊抓捕過程的村民證實,曾春亮甚至對民警說,“我是自己出來的,如果我不出來,可能十天半個月你們也找不到我。”

曾春亮被抓後,警方將其褲子扒下,防止私藏兇器,再次逃脫。

得知曾春亮被抓,遇害老人的小女兒當即給父母上了一炷香。隨後,她坐在自家客廳,因為過於激動,手有些微微發抖。“我終於可以直視我父母的畫像了,老人終於可以瞑目了。”她說,“這段黑暗壓抑的時間,我第一次深吸一口氣,順暢地呼吸。我知道接下來的路更漫長,但是我會堅持住。”

潛入家中的陌生人

樂安縣山碭鎮位於238國道、313省道交匯處,鎮子不大,前述兩條道路也是小鎮的主要街道。從鎮中心沿238國道往豐城市方向走幾百米,便是山碭村37歲村民康海(化名)家的樓房。

7月22日早上,康海在二樓臥室睡覺,突然聽到母親的喊叫聲。“我以為父母在吵架,急忙穿個內褲就出了房間。”康海稱,自己感到二樓對門房間一看,沒人,三樓客房處卻有動靜傳來。

他跑上樓去,見一光頭男子將其母親壓倒在地,一只手拿著螺絲刀,頂著母親的脖子。“後來聽我媽講,她到三樓拿東西,打開客房瞬間,一人從地上竄起來,將她拉住、撲倒。”康海稱,見母親有危險,他沒有多想,衝上去將男子撲開。

8月14日,康海在客房向澎湃新聞還原了那一天的“衝突”。“我將他撲開,他就拿螺絲刀往我腹部這個部位捅,包括手指,出了血。”康海不停比劃,並掀起衣服,展示其後背及腹部的傷痕。20余天過去,傷口已經結痂。

“我沒有武器,只有使勁抱著他手臂,一起摔倒在床上。”康海說,母親站在門口,想去叫人,又擔心自己兒子被弄死,不敢走開,“(她)又不知道怎麼辦,慌慌張張的,一直站在房間門口喊。”

男子比康海略微壯些,但康海的個頭卻更高些,兩人“糾纏”了不到兩分鐘,誰也拿誰沒辦法。這時,男子開口說話了,聽起來,是當地人口音。“我沒拿東西,只是在你家睡覺,讓我走……要是敢報警,就殺了你倆。”男子說。

“我也害怕,打不過他,自己和老人都會被傷到。”康海告訴澎湃新聞,他只得告訴男子,“把螺絲刀放下來,就放你走。”康海的想法是,反正看到人了,“肯定是逃不掉的”。聽康海說完不久,男子松手就往樓下跑,到馬路對面不遠處,騎著一輛電瓶車沿238國道朝豐城市方向逃了。

早起遛彎的康海父親原在一樓,見有陌生男子跑下來,才意識到出了事,想開車去追。“我光著膀子,全身上下僅穿著內褲,身上又在流血,什麼都沒拿,不敢去追。”康海勸住父親,讓同在樓下的妻子報了警。

8月8日,第一起兇案發生後,厚坊村貼出的懸賞通告,懸賞5萬元。時隔5天後,曾春亮再殺一人,懸賞金額提至30萬元。

兩次報警和一次“傳話”

約10分鐘後,山碭鎮派出所民警到了康家門口,隨後載著康海往陌生男子跑的方向追。期間,一名熟人給坐在警車中的康海打招呼。“我和他講了發生的事,描述了一下‘賊’的外貌,尤其是‘留著光頭’——這很明顯。這人便說,可能是他認識的一個人,名叫‘曾春亮’,厚坊村人。”康海回憶。

隨後,在派出所,民警調出了曾春亮的資料信息。“我一看那頭像,就是他。”通過警方信息,康海得知,曾春亮因盜竊罪坐過兩次牢,前後加起來將近18年,今年5月,剛從監獄出來。

康海猜測,曾春亮潛入其家中是為了財物。康家樓房地上三層、地下一層,坐落在省道一側,外墻裝飾頗為大氣,且院子築有兩米多高的圍墻。相對於周圍其他民宅,有些特別,看起來像“別墅”。

康海稱自己和父親在當地做生意,辦有企業,收入在鎮上屬於“中上”。早年,妻子開有金店,孩子出生後歇業,剩下的部分金子拿來打成了一條金鏈子,康海常帶著那條金鏈子出門。“或許因此被惦記上了。”康海稱。

山中每隔幾十米,路旁便有幾名民警設立的布控點位。

但此次家中似乎並未丟什麼東西。“做筆錄時,警察問我家裏有沒有翻動的痕跡。確實也沒有——我不能撒謊,因為發現他(曾春亮)時,他就是躺在我家樓上。”康海稱,當時民警告訴他,最多就是屬於治安案子,算不上“盜竊”。

康海和家人都不同意。“我媽第一時間發現他時,他不跑,反而襲擊人;和我爭鬥時,又用螺絲刀直接捅人。”康海認為,“這事性質惡劣”,希望警方重視。不久,樂安縣公安局刑警大隊介入此事。

刑警到康海家看了現場,的確沒有發現“翻動痕跡”。對方表示,依靠單方面的口供,“定罪比較牽強”,會以“涉嫌非法入室、故意傷人申請一個拘留證”,先將人抓到。

兩天後發生的一件事,再次加深了康家人的“擔憂”。7月24日晚上,康海妻子打掃客房地面上的血跡時,“拖把在床底下劃了一下,就劃出了一堆工具”——手套、手電筒、螺絲刀、上衣,還有一頂帽子、一雙鞋,疑似由曾春亮所留。

“不知為何,警方勘查現場時,好幾個人,沒發現這些。”康海稱,發現這些工具後,其第一時間給派出所一名負責人打電話,說明了情況。“不是說因為沒有作案工具和翻動痕跡,定不了“盜竊未遂”嗎?這麼多東西應該夠了吧。”

此後的半個多月內,康海和家人未曾從警方處得到案件進展信息。“我們報案了,該提供的也提供了,刑警大隊也跟我說,已經立案了。這已經是他們的事情了,我也就沒有過多去問。”康海告訴澎湃新聞。

這段時間內,康海試圖和曾春亮“直接對話”。

7月底,他和幾個朋友吃飯,其中一人對曾春亮有所了解,勸他“不要再計較了”。“朋友說曾春亮無父無母無房,已經坐牢兩次了,這時候再“踩一腳”,容易走極端。”康海當即回復,“可以不跟這人計較,但已經報案了,事得有個結果,這沒法放棄。”

“有人無緣無故闖到你家,打傷了人,會怎麼樣?我只有一個要求,就是讓他來我家裏賠個禮、道個歉,一分錢(的賠償)都不會要。我還會親自跟著他去派出所自首,然後告訴警方,‘不追究了’。”康海告訴朋友。

這位朋友當即給曾春亮的弟弟打去電話,表明了康海的態度。曾春亮弟弟則回復說,他也找不到哥哥,“電話關了機”,“這幾天會通過朋友將話傳到”。

結,準備進山搜捕曾春亮的民警。

“刑滿釋放”後的寄居生活

駕車從山碭鎮山碭村沿238國道一路向北行駛約10公裏,到達航橋村路口,從此處駛進山區,約4公裏的位置,則是山碭鎮厚坊村,曾春亮的老家。這裏被群山包圍,通過一條不寬的水泥路和外界相通。

連續數日,樂安縣數千警民聯合在這裏圍捕曾春亮,一直未有進展。

曾春亮家有6個兄弟姊妹,其排行老四,今年44歲,身型偏胖。公開資料顯示,2002年12月5日,因犯盜竊罪,曾春亮在浙江臺州被判刑10年。出獄後不久,2013年3月,曾春亮因再犯盜竊罪被判處有期徒刑8年6個月。因減刑,2020年5月12日,曾春亮刑滿釋放。

對曾春亮本人及家庭情況,村裏知道的人不多,上年紀的人會念叨幾句,“父母走得早,他坐過牢”。性格傲慢,但又點自卑,這是接觸曾春亮後,村裏人對他的印象。

一名知情人士稱,近20年前,同在浙江臺州打工時,她曾和曾春亮打過麻將。“麻將、撲克……他什麼都賭,輸贏金額也很大。”她說,彼時,曾春亮“人懶,不想幹活,到處偷錢”。

“偷東西的人多得要‘死’,又不只他一個——而他倒黴,被抓住了,坐牢了,就這麼簡單。”她說。也有人形容,認識曾春亮的100個鄉親中,99個人都知道他會偷東西,這是出了名的。

曾春亮的大姐曾辛(化名)今年59歲,她向記者介紹,曾家有6個兄弟姊妹,她是老大,曾春亮排行老四。孩子眾多,曾家經濟情況並不是很好,曾春亮沒讀過多少書,很早便開始在社會上闖蕩。父母2002年左右先後因病去世,也就是在這一年,曾春亮第一次“犯事”。

弟妹們外出打工,聯系不多,尤其是曾春亮久在監獄,關系更淡。據她回憶,曾春亮此次出獄後不久,兩人曾在山碭鎮街道相遇。她本來想叫曾春亮吃點東西,但遭到對方拒絕。見大姐患有尿毒癥,曾春亮自稱“沒錢幫襯”,但大姐也不必擔心他。曾辛告訴弟弟,“出來了就得做個好人。”

因長期沒有人居住,曾春亮在厚坊村的房屋現今已只剩瓦礫。8月15日傍晚,曾春亮在厚坊村的一名親戚回憶,6月的一天,曾春亮回過一次老家,當晚留宿在他家裏,後來也住過幾次。“(為曾春亮)買菜買肉,我家裏人也很煩的。”該親戚稱。

厚坊村一名村幹部告訴記者,曾春亮6月初回來後,的確“找過村委會三四次”,要求回來開采石廠,“搞點錢”。但因“手續太過繁瑣”,更無啟動資金,此事沒了下文。

村幹部勸過曾春亮去從事工資稍低一點的工作,“起碼可以生活”,但後者“聽不進去”。“總是嫌工資低,又有點自卑,說‘(企業)不會要我這個坐過牢的人’。”上述村幹部稱,“他也沒和村裏要求低保,就只提出想要辦廠。”

厚坊村雖是曾春亮老家,但其出獄後,並不在這裏長留,反而在距離厚坊村不遠的豐城市蕉坑鄉呆的時間更多。到了7月,曾春亮開始頻頻出現在蕉坑鄉。

陳磊(化名)在這裏經營著一家餐飲、住宿一體的“酒樓”,曾春亮常來住宿、吃飯。“7月份住到這邊來的,來這裏玩一兩天就走,不久又來,反正就是來來去去……他來了,就幾乎是住在我們這。”陳磊說。

將近20年後,出現在蕉坑鄉的曾春亮似乎變化不大。“他(就像)一個‘彌勒佛’,看起來一點都不兇。”陳磊形容,自己偶爾會跟曾春亮開玩笑,“一說他就嘿嘿笑”。

曾春亮原本愛打麻將,但在蕉坑鄉幾乎沒碰過,因為“沒錢”。“他有錢他能在我們這裏呆著?吃飯也沒錢,睡覺也沒錢。”陳磊說,曾春亮“一頓就吃十幾元錢,一份苦瓜、一碗飯”。一次,曾春亮在陳磊店裏買煙。“他把包翻了個遍,就一堆硬幣,一角的、五角的、一元的,都有,捧給我看,問夠不夠。”陳磊言語中有些“無奈”,“我這店裏最便宜的煙都是25元一包。”

從旁人看來,曾春亮沒有要好的朋友,也沒有正經事做,“看一幫老頭打撲克就能坐一天”。盡管陳磊和曾春亮“混得較熟”,但兩人並不交心。“他從來不會跟我們說真心話,我們也不可能跟他說真心話。你只要在店裏吃飯,沒出事,就什麼都好。”陳磊說。

但對於7月22日山碭村康家發生的這場“打鬥”,曾春亮對陳磊曾有提及。當天上午9點過,陳磊買菜回來,在樓下遇到了曾春亮。“他腳上沒鞋,光著膀子,一件衣服纏在腦袋上,騎著小小的電動車。”陳磊還發現,曾春亮脖子上有幾道指甲印。

曾春亮告訴陳磊,自己“想搞點錢用”,跑到一棟別墅裏“開空調睡覺”,結果“被一個老太婆發現了。”對於曾春亮的這番話,陳磊並不在意。“我們又不熟,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就過過日子、吹吹牛,哪會去想真假。”陳磊說。

陳磊對曾春亮的“光頭”印象深刻,“每天都剃發,剃得溜光的”。陳磊認為,曾春亮以這樣的形象出去,要是能找到事做,自己“就把腦袋剃下來”。但在8月5日前後,曾春亮告訴陳磊,自己準備去南昌工作,“買個電動三輪車,幫人拉菜”。

蕉坑鄉的一處公共監控視頻顯示,8月7日,曾春亮背著單肩包,騎一輛摩托車前往山碭鎮方向。

“這一次來,就是為了殺人”

家裏“進賊”後,康海和家人的神經一直繃得很緊。7月25日,康海在家中裝了監控,其中一處放在二樓的櫥櫃,鏡頭正對著樓梯口。

8月8日,這個鏡頭記錄下了令人心悸的一幕:當天早上7點過,康海母親下樓,似乎是到廚房做飯;不久,曾春亮身穿短袖,脖子上掛著毛巾,右手握著錘子、尖刀,放輕腳步走上二樓,見有監控,伸出戴著黑色手套的左手,將鏡頭推向一邊;隨後,臥室傳來多次重擊聲,曾春亮再次出現在鏡頭中時,手中的錘子已有血跡,他接著又大步朝三樓去。

“一年365天,我和老婆基本都在家,可就這一次,我倆都不在。老婆去了內蒙古。而在前一天,朋友約我去玩漂流,晚上沒在家住。”康海稱,當天早上,僅有其父母及7歲的外甥在家裏,“小孩是二妹的孩子,趁暑假來玩,剛到兩天。”

最先目擊兇案現場的便是康海的二妹康珈(化名)。8日下午3點過,她聚餐後開車回家,先到了位於一樓的廚房,發現母親倒在餐桌旁,血流了一地。康珈“嚇傻了”,等稍稍緩過神來,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兒子,便恍恍惚惚去隔壁不遠的姑姑家,找人幫忙。

表弟阿明(化名)當時恰好在家。“表姐明顯驚嚇過度,跑到我們家樓下就喊。”阿明向澎湃新聞回憶,康珈彼時“臉色蒼白”,“站也站不住了”,嘴裏念叨著“媽媽被人殺了,兒子不見了”。阿明立刻扶著康珈就要去看,但康珈“走不動”,他只得丟下她,獨自一人往案發地跑。

到院門口後,趕到現場的表弟告訴他,“舅媽躺在廚房血泊裏了,估計人沒了,給舅舅打了電話,沒人接”。阿明跑到廚房,叫了一聲,沒有回應,再摸下身體,“已經僵硬了”。他“拼命往樓上跑”,先到了表哥康海房間,見地上全是東西,“一片狼藉”。再到對門的老人臥室,發現“舅舅就側躺在床上,墊子上全是血,身體同樣已經僵硬”。再往裏走,小男孩就躺在床下,頭被砸破。

“(男孩)眼睛仍然微微睜著,還眨了一下。”阿明說,隨後跟來的康珈一把將自己推開,抱著孩子就往下跑。“她叫我開車去醫院,但我那時候也站不住了,頭已經昏了。”阿明只得讓表弟開車送人。

康海很快接到了表弟的電話。“說家裏老人沒了,讓我馬上回來。我直接嚇癱了,心都碎掉了。”8月14日,康海向前來采訪的記者講述經過時,渾身仍在發抖。

“找到人時距離事發已經過了七八個小時,很難想象小孩承受的痛苦。我以為他只是被兇手錘了一下,後來醫生說是‘連擊’,腦骨像玻璃一樣出了裂縫——手術做了七個多小時,期間醫生一度‘不敢動刀’,覺得太慘。”康海說。而他的父母,一人在廚房被捅了七八刀,另一人在睡覺時被錘子多次擊打頭部,“半邊腦骨都快沒了。”

康海在事發當天的監控中發現,曾春亮在“二樓、三樓的每個房間都找了”。“如果哪個房間有人,就會死。第二次來,他就是來殺人的。”康海說。不過,在盤點家中財物時,他發現丟了部分手表、首飾。

康海的母親今年59歲,他原本計劃明年召集妹妹們為她“準備過個六十大壽”。“想著熱熱鬧鬧的……但現在,家破人亡。”康海甚至有些“懷疑”,是否是因為“報警”而招致曾春亮的報復。

“現在說什麼都晚了,要是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他(曾春亮)要偷東西,我把房子給他,我也願意啊,可實在沒有後悔藥吃了。”康海說。

8月13日上午,第二起命案在山碭鎮厚坊村發生,駐村幹部桂高平與曾春亮遭遇後,遇害。

時隔五天,村委會大院殺害駐村幹部

在山碭鎮山碭村犯案後,曾春亮消失在警方視野。

警方貼出的懸賞通告中,截圖附出兩張曾春亮在康怡家二樓作案時留下的身影:光頭,手持兇器,著深色體恤,脖子處搭著一條破舊的毛巾。為鼓勵直接抓獲嫌疑人或為抓捕提供直接線索者,警方放出5萬元的懸賞金額,並在通告中“字體放大並加紅突出”。

警方判斷曾春亮可能藏匿在附近,厚坊村“高度戒備”。村委會大院的圍墻、各村民小組的顯眼位置都出現了懸賞通告,村民在村幹部的吆喝下,晚上緊閉大門,不再三五成群閑聚,民警開始在各個村小組巡防。

一時間,惶恐不安的情緒彌漫在村莊上空。

厚坊村距第一次事發的兇案現場山碭村約10公裏,沿著國道和鄉間水泥路行駛約20分鐘便可到村。整個村子多面環山,全村9個村民小組相對分散,雖然登記人口有1500人左右,但由於青壯年勞動力外出務工,村裏常住約三分之一的人。

曾春亮雖然存在潛逃回村的可能,但誰也沒想到一場意外來得這麼突然。

8月13日7時58分,因為沒帶鑰匙,村主任助理易良(化名)打電話通知同事,讓給即將上班的三名駐村幹部開門,8時10分左右,門開。

8時30分左右,上樓拿資料的樂安縣醫療保障局駐村幹部桂高平在宿舍發現了藏匿的曾春亮本人,搏鬥中被刺中左邊頸動脈,桂高平倒在床邊不幸遇害。

“啊”,輕微的聲音引起郝園平和另外一名幹部的警覺。

據媒體援引桂高平外甥女的說法,當時其他兩名駐村幹部發現異常後,曾給桂高平打電話、喊話,但對方未有所回應。感覺不對勁,同樣是醫保局派出幹部的郝園平和另一名同事拿著棍子推開門,曾春亮隨之持刀衝出來,試圖追趕二人。

易良向記者介紹,據在案發現場的其他人描述,沒穿鞋、光著腳的曾春亮追趕郝園平和另一人,郝園平奔跑中在門口摔了一跤,趕忙呼救,曾春亮折返後穿上鞋逃離。當時村支書還跟出去追曾春亮,但考慮到對方手上拿著刀,沒追多久就跑回去了。

8時44分左右,易良接到村支書電話,“桂高平出事了”。不到10分鐘,易良趕至現場,之後鎮裏衛生院的醫生也趕到現場,但醫生看後,直接說“人已經沒了”。

當天,懷疑曾春亮在山上,易良和民警在山上面的其他村民小組守著,村委會大院附近並沒有多少警力。等趕來增援時,曾春亮已經逃竄不見蹤影,樓梯上留下一些血跡。

遭襲遇害的桂高平今年57歲,2018年7月被任命為樂安縣醫療保險事業管理局工傷生育股長。2019年下半年,桂高平被選派駐村幫扶,在搭班子的村幹部、同事、幫扶貧困戶間口碑一直很好。

42歲的厚坊村計生專幹黃旭麗與桂高平搭班工作一年多。她回憶,8月8日事發後,“我們聽說有人提供線索,他(曾春亮)逃到這個山裏面,也怕他進村。”黃旭麗當時建議桂高平在內的三名駐村幹部暫時不要住在村委會大院,“強制讓他們走”。

但桂高平他們覺得走了村民不安心,便一直在村委會大院二樓住著。8月12日晚,三人家中有事,臨時回了家。下班走之前,桂高平他們將村委會大院的鐵門上了鎖,但院內其他小房門未上鎖。

事後,易良他們分析,在大門緊鎖的情況下,曾春亮應該是翻墻進入村委會大院。“一般沒有燈、空調沒運轉,就會被認為沒有人。”

數千人大搜捕

殺害兩人,在逃過程中,再殺一人,一時輿論嘩然。一場搜索範圍覆蓋附近多個山頭、投入幾千余名警力、武警、民兵的大搜捕隨之展開。

康怡家也陷入更大的恐慌。

他們不敢出門,家族裏面派人每天過來,輪流守夜,保證他們兄妹安全。“萬一他翻過來又來殺人怎麼辦?”。

8月13日晚,記者看到,從山碭鎮鎮政府駐地至厚坊村10公裏的路上,警燈閃爍,大批民警在各主要路口巡防布控。

厚坊村從村口開始,停放在路邊的各類警車、武警、社會車輛,一直延伸到村頭另一邊上山的路,原本不太寬敞的水泥路被車輛幾乎塞滿,錯車時只能緩緩駛過。

村內,身著迷彩服的民兵手持橡膠棍、木棒、砍刀等防身工具巡邏,發生第二起兇案的厚坊村村委會大院已被上鎖,向內探視,一二樓所有房間一片漆黑。

8月14日、15日、16日白天,厚坊村附近多個山頭,每隔幾十米,山間的水泥路上便有一個由多位民警設立的布控點位。通往山碭鎮政府所在的238國道上,不時有警車呼嘯而過,從厚坊村方向駛來的車輛,民警挨個檢查有無夾帶人員。

入秋後,35攝氏度的高溫天炙烤著地面,躁熱在空氣中蔓延。山林密布、小道密集的地形,即將成熟的板栗、山茶、獼猴桃等野果以及豐沛的山泉水,都為曾春亮藏身提供了便利。

搜捕中,很多民警索性脫下上衣,光著膀子或坐、或躺在蔭涼處休息,有的民警甚至直接用毛巾搭在頭上吸汗。山下,開著小三輪車,村裏則組織在家的婦女上山做飯、送水,保障大搜捕的後勤工作。

因為持續的大範圍搜山,考慮到警力不夠,撫州多個區縣的民警前來換班圍捕,整個搜捕力量近5000人。

追捕逃犯曾春亮過程中,排查過往車輛的樂安縣公安局龔坊派出所輔警杜海華被一輛卡車撞倒在地,傷重當場去世,年僅22歲。

8月8日18時55分左右,杜海華與所內同事在省道排查過往車輛過程中,一輛廂式卡車躲閃不及,將正在排查前方車輛的杜海華撞倒在地。

當日20時20分左右,杜海華的第一位親屬趕到事故現場。他向記者描述,當時杜海華躺在馬路中間的中線,倒在車輪下,廂式卡車將前面那輛加長面包車尾部已經撞變形。醫生到場後直接說“人沒了。”現場人告訴他,是卡車剎車不及,撞倒了杜海華。

年僅22歲,執勤排查過往車輛的輔警杜海華被卡車撞倒,傷重去世。8月16日上午,其父母趴在殯儀館內的冰棺上失聲痛哭。

被抓時,攜帶尖刀和錘頭

追兇8日後,曾春亮最終現形。

8月16日14時許,多日搜捕後,警方陸續增派警力至厚坊村附近一座大山附近集結。15時許,數架警用無人機在山上空盤旋,警方用擴音喇叭朝山裏喊:“你已被包圍,立即下山,投案自首。”

一個小時後,逃匿多日的曾春亮現形。

16時27分,距第一次兇案現場近7公裏、第二次兇案現場近4公裏的山碭鎮航橋村十字路口,戴黑色帽子、著黑色T恤、牛仔長褲,騎著一輛破舊紅色摩托車的曾春亮被圍堵在路邊。

一位民警向記者介紹,曾春亮當時駕駛摩托車闖過238國道豐城方向的一個警方執勤卡點後,民警迅速打電話告知航橋村執勤點民警,稱有一“穿戴黑帽黑衣的人騎車闖卡”,可能是嫌疑人,要求進行攔截。航橋村執勤點民警立刻疏散當地居民,5分鐘後,曾春亮騎車趕到。

多位目擊者告訴記者,在航橋村十字路口,曾春亮騎著摩托車被前方一輛卡車堵住去路,看著周圍湧上的民警,自知跑不掉了,便主動將摩托車停在路邊,熄火後“雙手舉過頭頂,蹲下。”

現場流出的抓捕視頻顯示,雙手被反制戴上手銬後,曾春亮被摘下帽子、解開皮帶、脫掉鞋、褲子扒至腳脖子處,防止其私藏兇器,再次逃跑。

圖說:8月16日16時27分,曾春亮在山碭鎮航橋村十字路口被抓獲,其所騎摩托車頭塑料桶內,放著一把錘頭和尖刀。

“看著這裏,叫什麼名字?”民警看到他為光頭,搜出一些現金後,厲聲詢問。

“等一下再講嘛,我就在這裏,不要急嘛。”曾春亮擡頭環看四周的民警,神情淡然。

民警再次詢問,“叫什麼名字?”

“曾春亮嘛。”曾春亮報出。

民警呼喊,“抓到了,抓到了。”隨即,很快將其押走。

多位目擊者還提到,曾春亮被捕時神情淡定,說“我是自己出來的,如果我不出來,可能十天半個月你們也找不到我”。多名現場目擊人員向記者印證了這一點。

記者在抓捕現場看到,被抓時,曾春亮所騎摩托車頭左邊黃色塑料桶內還有一把錘子和一把尖刀。見有人不斷靠近拍攝路邊停放的摩托車,幾名特警圍成一圈,喝令不要靠近。在曾春亮被抓20多分鐘後,幾名身著便衣的民警戴著一次性塑料手套將摩托車前桶內的錘子、尖刀等物具裹起來帶走,摩托車隨後也被警方拉走。

曾春亮被抓的消息很快通過現場照片和視頻傳遍網上。看熱鬧的村民、蜂擁而至的記者以及大批民警將原本寬闊的的航橋村十字路口主幹道圍個水泄不通,目擊者們則向記者和村民講述自己所見,展示拍攝的抓捕視頻或照片。

曾春亮被抓後,航橋村十字路口湧出很多村民,警方很快將曾春亮帶走,所騎摩托車拉走。

期間,路上仍有車輛過往,民警不得不開始疏導交通。

行兇8日後,曾春亮最終被抓。當天,也是第一起兇案中,被害老夫婦火化下葬的日子。

曾春亮被抓一個多小時後,康怡坐在自家客廳,因為過於激動,手有些微微發抖,臉色蒼白。

她告訴記者,她在家族群裏得知嫌犯被抓,自己當即給父母上了一炷香,以告慰父母。在一旁的一位親屬告訴記者,曾春亮被抓時,頭上戴著的黑色帽子就是從他們家帶走。

但康怡也質疑,政府沒有第一時間通知他們曾春亮被抓,他們跑到縣政府去問時,還看到政府疑似在“慶功”,這讓他們親屬難以接受。

另一邊,在白石村。得知四弟曾春亮被抓,曾辛坐在自家老屋前,不斷啜泣,“沒有辦法了。怪他自己。”曾辛覺得,四弟這次被抓,後面的事情就交給“法律”辦,“沒有辦法了,也見不了面,死路一條嘍。”

警方將曾春亮及其所騎摩托車帶走後,航橋村十字路口原本湧出的一片烏泱泱人群又很快散去。抓到人後,在附近圍捕的警車陸續駛離厚坊村及附近路上的卡點,民警分批撤離。看著增援的外地民警駛離,部分村民自發站在路邊揮手謝別。

當晚,厚坊村口,一些村民聚在一起談論起曾春亮被抓的細節,不遠處的村委會大院,仍然拉著警戒線。

康怡家客廳中,為其父母搭設的簡易靈堂旁,康怡和親屬不時坐在一旁抽泣。他們擔心仍在南昌救治中的小外甥安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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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對:張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