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幫仇人幹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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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導演郭柯找到韋紹蘭拍攝紀錄片《三十二》,雖然已有無數心理準備,但在面對這位92歲老人那一刻,他身心仍是難以自禁的震悚。

“鬼子迎面衝過來,舉起刺刀砍斷我的背帶,我背著的女兒掉在地上,我就跟女兒一起被他們抓走了。”

“怎麼沒怕?每天一看到刺刀就慌死了,眼淚都不敢流,不敢擡起頭來看。”

“那時被關在裏面,白天晚上都去你那房間……”

聽著這些不忍卒問的敘述,郭柯內心也變得無比敏感,他的拍攝慎之又慎,有心挖掘那段塵封的歷史,卻也擔心鏡頭會揭開老人內心的創痕。

但事實證明他多慮了,韋紹蘭在平時相處時更多是笑著的,她一如往常挑水種菜,在簡陋房子裏升騰著屬於自己的煙火。

她就像許多老人那樣,有一種閱盡風塵後的通透與達觀,“苦處難處,難到這一步就止了。”

郭柯經常看到她一個人坐在門檻上,望著遠處的青山,悠悠唱道:“天上下雨路上滑,自己跌倒自己爬,自己憂愁自己解,自流眼淚自抹幹。”

歲月剝啄臉龐留下的皺紋,一如她人生的曲折,但她的心卻似這青山,有著恒久的平靜與堅強,一任時光流轉。

但這份堅強和平靜,不是一開始就有的。

時間回到70年前,韋紹蘭經歷了3個多月非人的折磨後,終於趁著給鬼子洗衣服的空檔逃出慰安所。

然而剛結束肉體的折磨,等待她的卻是更為難忍的身心煎熬。

丈夫看到她時的第一句話:“你就回來了?你還曉得回來呀!”

3個月未曾掉過一滴眼淚的韋紹蘭,在這一刻淚流滿面。她自己也明白:“作惡的雖然是鬼子,但又有哪個男人瞧得起我這樣的女人?”

婆婆安慰她:“你別哭,快把孩子放下來,餵她喝點粥吧。”

然後又在兒子面前替韋紹蘭說話:“不是她學壞了,是日本人在山頭拿到她的。”

丈夫反駁不了,沒有說話,只是不住搖頭嘆息,以後雖然跟韋紹蘭活在一個屋檐下,卻總對她視而不見。

在周圍人們的偏見和嫌棄中,韋紹蘭本可以和女兒相依為命。在慰安所的時候,她也就是抱著女兒,咬牙挺下來的。

可自從她跑回家裏,柔弱的女兒便一病不起。她緊緊抱著女兒,眼裏流著淚,胸口感受到女兒滾燙的額頭。

直到有一天,韋紹蘭仍抱著女兒,胸口卻徹底變得冰涼,她於是失去生命中唯一的慰藉。

而真正讓痛苦無以復加的,是她發現自己懷了孕。

命運奪走了她心愛的女兒,又迫使她背負起惡花的果實。

面對這樣的折磨,再平靜的心境也會崩潰,再堅強的靈魂也會破碎。

“沒有哪個比我更苦了!”她對自己說,眼淚全往心裏流,於是很自然地想到了去死。

韋紹蘭找到一瓶舊瓶裝的農藥,一飲而盡。

但或許是農藥放的時間久了,韋紹蘭痛得昏死過去,卻最終被村民們救了回來。

不知是關心,還是折磨,此後大家對她更為上心,不給她尋短見的機會。

這下真的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在她空洞的目光裏,婆婆邁著蹣跚的腳步來到她身邊。

“死什麼,留著這條命在這裏好!”

但人活著總得有些指望,韋紹蘭不知道自己有什麼可指望的。

婆婆的目光落在了韋紹蘭已微微隆起的肚子上,她讓韋紹蘭留下孩子,別管是男孩還是女孩,因為如果她以後不能生育,這個孩子將成為她唯一的寄托。

這番話啟發了韋紹蘭,哪怕肚子裏的孩子流著仇恨的血液,但終究是她的骨肉。對於她這個遭受不幸的女人,世界也許會一直冷漠,但孩子卻可以給她相依為命的力量。

她雙手捧著肚子,站在村頭的山丘上,望著遠方蜿蜒的小路,耳畔回蕩起熟悉的山歌小調:“日頭出來點點紅,照進妹房米海空,米海越空越好耍,只愁命短不愁窮。”

曾幾何時,她也像所有女孩一樣,哼著愉快的歌兒,憧憬自己出嫁那天,坐著花轎從這條路上走過。

但是當這些美好念想賦予生命的意義被無情剝奪,韋紹蘭為自己找到了活下去的意義。

當生活有了意義,韋紹蘭是堅強的,可這意義本身卻是脆弱的。

幾個月後,羅善學出生了,他成為韋紹蘭的寄托,同時也成為一切痛苦的指向。

丈夫從沒把他當自己的孩子看待,後來千方百計跟韋紹蘭又生了一個兒子。這個兒子同樣沒把羅善學當哥哥來看待,有次還叫囂著要雇人來把他砍死,算是清理門戶。

年幼的羅善學早早輟學在家,被勒令做些粗重的農活。

出門在外,他也是受盡欺負,不僅時刻被人戳著脊梁骨罵,還經常挨同齡人的拳打腳踢,但凡道一聲委屈,別人就一口唾液吐他臉上,“你是鬼子的種,就該死!”

不止一次,羅善學聲嘶力竭地向韋紹蘭咆哮:“你為什麼要把我生下來!”

面對這樣的質問,韋紹蘭不知該說什麼。她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把孩子生下來,自己是有活著的意義了,那孩子的意義又在哪兒?

韋紹蘭於是找人幫兒子做媒,想用同樣的辦法為他找尋寄托,但姑娘家一聽說他是日本人的兒子,便就只有一句話:“嫁誰不好要嫁日本人!”

做媒做到第六次,不管是韋紹蘭還是羅善學,全都放棄了。

丈夫去世後,小兒子也搬了出去,留下韋紹蘭和羅善學相依為命。

日子一天天過去,韋紹蘭看著兒子的目光從悲憤到無奈,最後變得麻木和暗淡。

等到郭柯帶著劇組找上門時,羅善學已是70歲的老人了。

面對鏡頭,韋紹蘭語重心長地說:“只要命長,窮就不講了。“

兒子卻重復她曾經的絕望:“以後一個人了,我就喝農藥去死!”

紀錄片《三十二》上映後,引起國內外的極大關註,因慰安婦問題而起的聲討也愈演愈烈。

韋紹蘭是目前國內唯一公布自己兒子是中日混血身份的受害者,她和羅善學於是成為指證罪行的最有力證人。

以至於一向對戰爭罪行遮遮掩掩的日方,在鐵一般的事實面前,也不得不承認韋紹蘭曾受到侵害。但隨後他們又表示,個人是不能起訴政府的。

可等到韋紹蘭聯合其他“慰安婦制度”的受害人,在國際援助組織的支持下起訴時,換來的則是無休止的推諉。

日方知道,哪怕鐵證如山,但只要像這樣拖著,用不了幾年這些“證據”便會相繼死去。

現實也的確在按他們的計劃發展,2017年郭柯再次進行拍攝時,紀錄片的名字已然從《三十二》變成了《二十二》。

而和掩蓋罪行的嘴臉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二十二》中韋紹蘭那份對世界純粹的愛。

有人問韋紹蘭恨不恨日本人,她卻答非所問:“我很感謝幫助過我的人,中國人,韓國人,還有日本人。”

當時她每個月生活費只有30塊,因為白菜最便宜,她就幾乎每頓都吃白菜。

可在拍攝《三十二》時,她卻足足給郭柯包了100元的紅包,讓他自己“買糖吃”。

命運無情的剝啄,沒有讓她的心千瘡百孔,反而將其打磨得有堅硬的外殼,也有柔軟的內核。

這一切都正如《二十二》上映後,一句熱門評論說的那樣:“讓我進電影院的是她的仇恨,讓我哭著出來的是她的溫柔。”

而韋紹蘭自己也逐漸在這個過程中明白,對於她那一心尋死的兒子,她沒辦法改變他悲慘的宿命,也沒能力給他更好的生活,甚至在不久的將來,自己也不能再陪伴他身旁。

到那時若還有一樣東西能守著兒子繼續活下去,那就是她在這75年修練出來的溫柔和堅強。

2018年2月,98歲高齡的韋紹蘭做了闌尾手術,很長一段時間只能飲用流食。

這是老人最後的年歲,但她從沒想過放棄,儼然是在告訴羅善學:再苦的命,也得給我咬牙活著。

就像余華曾說的那樣:“活著的意義就是活著本身,而不是除此以外的任何事。”

為孩子而活,或者為等一個道歉而活,這些寄托人生的方式自然無可厚非,但如果這些事終究不得圓滿,人生也並非就沒了意義。

2019年,韋紹蘭走完了她命途多舛的一生,至死也沒等到一句道歉,但她給人們留下的不是遺恨,而是常掛在嘴邊的那句話:

“這世界真好,吃野東西都要留出這條命來看。”

這句話時刻縈繞在羅善學耳畔,如今他是真的孑然一身了。

母親離開的這兩年裏,仍時不時有人登門拜訪,將攝像頭對準他。但曾經那份歇斯底裏的悲憤和無望已逐漸從他臉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像母親那樣的樂觀和堅強。

其實早在《二十二》拍攝時,羅善學就已經在母親的影響下改變了許多。

當時,有記者跟他開了個頗顯冒犯的玩笑:“給你找一個日本的老伴要不要?”

羅善學沒有生氣,反而大笑著說“不可能”。

被問到以後怎麼生活時,羅善學也沒像多年前那樣,堅持用一瓶農藥結束自己這條“本不該存在”的生命,而是平靜地說:“給我一碗稀飯,我就舉雙手了。”

最近一次出現在鏡頭前,是2020年在當地大學生們組織的一次慰問活動中。他剛從田間幹活回來,看到年輕的學生們,他很自然地流露出開心的笑容。

這一刻,韋紹蘭的心願達成了。

這世上有許多事情,是我們終其一生都無法改變的。

羅善學的過去是不幸的,未來或許也看不到道歉的那一天,但他只要能笑著活下去,就是對母親在天之靈最大的慰藉。

維克多·弗蘭克爾從奧斯維辛集中營幸存後說過一句話 “人哪怕在最悲慘的時候,也能創造生命的意義。”

韋紹蘭從沒上過學,但她從人生中悟出的這個道理,不僅是她留給兒子的堅強,也是她留給我們這整個時代的力量。

參考資料:

1.紀錄片《三十二》,2014;

2.紀錄片《三十二》,2017;

3.《讓我進電影院的是她們的仇恨,讓我哭著出來的是她們的溫柔》,來源:公眾號“新世相”

本文作者:姜榆木

責任編輯:淡淡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