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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魯青未了------黃河舊事
作者 / 程兆強
我家住在濟南老城西北，離著黃河不遠，可我很少去看黃河，幼時聽的一些黃河舊事，讓我對這一條河充滿畏懼。 1937年8月11日拂曉，黃河濟南宋家橋河段堤壩發生決口，洶湧的洪水一路狂奔，淹沒了灘區，衝毀了二道壩，致使周邊十幾個村莊被淹。我們村是受淹村莊中的一個。其實，在河壩決堤前，村裏人就聽到堤壩難保的傳言，可人們難舍家園、難離故土，不相信大堤會真的決口，不親見“黃水”到來不甘心走，直到傳來大壩決口、“黃水”已到鄰村村頭的消息，大家這才倉皇逃命。奶奶把這次黃河決口叫“黃河發大水”，亦把“黃河發大水”叫作“來黃水”。奶奶說“來黃水”的時候，我們一家人——我的爺爺、奶奶、姑姑、父親和叔叔，就帶了一個包袱，慌忙逃走了。一家人先是逃到村東的小山上，後又去了山東面的黃崗嶺親戚家，直到決口被裝了石頭的大船堵住，“黃水”消退後才回家。從親戚家回村時，遠遠看到家裏的房屋還挺立著，全家人有一種劫後重生的喜悅，待邁進家門，滿心的歡喜頓時煙消雲散。家裏被洗劫了，家具物什等等，凡是值點錢的東西，全不見了蹤影。原來，洪水到來時，一些膽子大的人逃的晚，伺機“撈浮財”，並借機進了村裏的富有人家，打家劫舍了。水災前，我家還算是富裕人家，水災過後，便家道中落了。
奶奶對這次“來黃水”耿耿於懷，每每說起水災，心緒難平，懊悔不已。她埋怨爺爺，也氣恨自己，沒能夠留下來守家。奶奶覺得，洪水雖大，可房子沒有衝塌，如果家裏留人看守的話，哪怕是坐在房頂、爬到樹上看護，總不至於被人洗劫一空！說來，與人的生命相比，那些身外之物都算不得什麼。可是，當人們生活在一個物質財富極度匱乏的年代，往往會把財富看的同生命一般重要。姥姥家在黃河濟南段灘區，屬舊時民墊和遙堤之間地帶，黃河洪峰一來，河水漫堤潰壩，進了村莊、淹沒莊稼，不為罕見。當地流傳著這樣一句民諺：窮人生孩子，富人拔臺子。其大意是，窮人之家生孩子多，盼著孩子中能出一兩個光耀門族的人，來改變家族生活狀態，讓全家人過上衣食無憂、富裕安康的日子；富有人家卻常常將全部心力用在積攢財富上，有了錢便修房架屋、置辦家業，把自家院臺建的高高的，把房屋築的堅實牢固。走進這些村莊，誰家是窮家，誰家是富戶，打眼一看院臺，能猜個八九不離十。因姥姥家在河灘區，北面是黃河大壩（民墊），南面是黃河二道壩（遙堤、官堤），為了防止被淹，村裏人都把房臺建得很高，一眼望去，像平地上建了一個個碉堡、炮樓。平常歲月裏，日出了，人們到臺下灘地裏種田；日落了，人們回到臺上家中休憩。汛期來時，洪水漫堤，灘區裏滿是水，一家家院臺房屋被水圍在中央，似一個個小島。年幼時，我常去姥姥家，並且多次在那裏小住，每天我都會從院臺爬上爬下，看臺上的一家家房屋，看臺下一片片綠油油的莊稼樹木，覺得特別好玩。那時年齡小，黃河灘區“兩年一小淹、三年一大淹”，灘區人年年為家園擔憂的苦日子，我一個乳臭未幹的孩子不會懂得。
1958年9月26日，黃河濟南段迎來了一次特大洪峰。洪峰來了，河水漫堤，姥姥住的村莊成了一片汪洋。洪峰到來前，為了群眾安全，公社的幹部、村裏的隊長，挨家挨戶去動員，一趟趟上門、百說千說之下，多數村民撤離了灘區，但仍有少數村民堅持不走，尤其是一些老年人。姥姥坐在自家的房臺上，任憑村幹部勸說，就是不走。姥姥說，她說見過洪水、經歷過水災，洪水來了，她就上房頂，每次都是有驚無險，這次來洪水也一定有事。其實，洪水的無情、大水的兇險，姥姥心裏最清楚，她堅持不走，是舍不得千辛萬苦建起的家。最終，姥姥還是在公社幹部、村裏隊長的勸說下，撤離了。洪峰過後，姥姥家所在的村莊，房屋都被大水衝毀、泡塌了。大水消退後，村民們站在河壩上，看到家園被洪災肆虐後的慘狀，禁不住失聲痛哭。
許多人認為黃河發生洪災多在夏天，其實這並不全面，黃河冬季發生的淩汛，其危害也相當嚴重，同樣會摧毀大壩，導致堤壩決口，生靈遭到塗炭。1970年1月，黃河濟南段發生淩汛，厚厚的冰塊聚積如山，給黃河兩岸帶來嚴重威脅。淩汛發生後，政府、企事業單位、沿黃村莊，就連軍隊都出動了大量的人員上了大堤，抗擊淩汛。姥姥家是黃河灘區，淩汛一來，村民在公社、大隊幹部的勸說下迅速撤離了村莊。轉移出的村民，站在堤壩上，眼看著灘區裏一棵棵大樹，被迅猛流淌的冰塊鍘刀般斬斷，禁不住倒吸一口涼氣，慶幸自己聽從政府安排，早早撤離，轉到了平安的地方。
黃河之水天上來。黃河哺育了中華民族，孕育了華夏文明，是中華民族的母親河，同時，它又是一條憂患河，也因洪水泛濫給兩岸人民帶來了深重的災難。“要把黃河的事情辦好”，一代偉人發出了治理黃河的偉大號召，從此以後，桀驁不馴的黃河再也不像往前那樣肆意流淌，沿岸人民也不像以前那樣流離失所，“三年兩決口，百年一次大改道”險惡局面得到徹底改變。如今，姥姥家所在村莊早已遷移出黃河灘區，值得慶幸的是，老人家有生之年看到了兒孫們有了一個不再頻頻被河水泛濫侵擾的家，過上了不再為黃河洪水擔驚受怕的生活。而黃河濟南段也已成為“百裏黃河風景區”，成為生態、自然、人文景觀於一身的文化主題園林公園。
往事終成記憶。願我記憶裏的黃河舊事永遠塵封於歷史的長河。等到有一天—— 一個風和日麗、陽光和煦的日子，我要去看一看黃河—— -好好看一看我們的母親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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