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見小寶寶變成葫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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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回憶起來,童年的孤獨大抵和世界的陌生堅硬有關,也和兒童狹小的生存空間有關。柔軟嬌嫩的生命呱呱墜地,除了媽媽的懷抱,一切都是未知。小孩子生長的過程中,無法預測會遇到什麼樣的野蠻和危險。

《麥稭的草帽:西條八十童謠全集》

作者:西條八十

譯者:金如沙

版本:雅眾文化|北京聯合出版公司

2020年12月

藏起來的小孩

在現實中,兒童的孤獨普遍存在。表現在民間故事、童話童詩裏,這種孤獨感通常以捉迷藏的形式出現。日本詩人西條八十在《捉迷藏》裏就寫到了一個躲在庫房裏的孩子。那是一個寂靜的角落,等了很久也沒有人來捉他的孩子,從窗欞上朝外瞄著,他看到後院柿子樹上有一只和他一樣孤單的鸚鵡。

捉迷藏是一個現實隱喻,藏起來的人要找到安全之地,又意味著忍受孤獨,同時也暗暗期待最終被人找到。無法想象捉迷藏的人永遠不被人找到,那將是可怕的結局——被人遺忘、拋棄,不知所終。因此,幾乎所有的孩子都喜歡玩捉迷藏的遊戲,是因為其中隱藏著他們深刻的內心需求:在可以保證身心絕對安全的情形下,希望有人能發現和解除他們的孤獨境況。

在很多兒童文學作品中,我們都可以看到經常被大人忽略的角落,成了孤單兒童的藏身之地,以及進入一個新世界的通道。它們通常是家裏的衣櫃、箱子,無人的庫房、磨坊、地窖,城市裏的窨井、地下室、閣樓,某處的山洞以及各種隱秘的洞口。這些地方陰暗幽閉、寂靜無人,就像母親的肚腹,與世隔絕。可以想象小孩會在這裏遇到什麼——《獅子、女巫、魔衣櫥》裏,孩子們在衣櫥裏發現了“納尼亞”,一個一年四季都是冬天的世界。《愛麗絲漫遊奇境記》裏的小女孩,掉進兔子洞後發現了一個神奇的森林。在西條八十的童詩裏,小孩則在這些僻靜的角落尋找令人潸然淚下的母愛:

來來往往

窗下是

花的節日

馬車和行人

時起時駐

春天的陰翳裏

母親去世的房間

一陣微風。

——《春日》

以及令很多人垂涎欲滴的點心屋,那裏的門柱是飴糖棒,屋瓦是巧克力,墻壁是麥芽糖。但這個點心屋卻坐落於人跡罕至的深山幽谷,若月夜來到此處,能辨認出門上的模糊的字跡,上面寫的是:

失去雙親的孩子

才能在這裏留宿。

——《點心屋》

西條八十自己對這一類童詩的看法是:“堅信在這個世界上不管遇見多麼凜冽的寒風,在某處一定會有看不見的手建造溫暖的愛的家園送給可憐的孤兒們。這是慰藉命運孤苦的孩子們的歌。”不知道他寫這些詩的時候,可否有想到在1923年關東大地震喪生的女兒,那些幽怨的孤魂,大約也會經常徘徊於落滿灰塵的空房間裏,尋找昔日家庭的溫暖和自己心愛的玩具吧。

西條八十(1892-1970),日本現代著名詩人、法語文學學者和詞作家,與北原白秋、野口雨情並稱三大童謠詩人。作為歌謠曲的作詞家也相當活躍,代表作有《東京行進曲》《東京音頭》《青色山脈》《蘇州夜曲》《雨夜花》等。

消失不見的東西

西條八十一生寫作童謠120余首,並不算多,但在日本影響很大。堅持首先要滿足兒童的閱讀期待,一直是他創作的信條。他多次表達過,“童謠寫作比通常的詩歌寫作還困難”,這是因為不僅僅要保持“詩的芬芳”,更要適合兒童朗誦和閱讀。這位早稻田大學的法語教授,深受英法文學的影響,創作視野廣袤,重視兒童視角,同時又彌漫著東方人特有的憂郁氣質。他寫時間的悲歌,寫消逝的人事,寫房間裏生銹的鐘擺,充滿了對時光一去不復返的悵然。在《九個黑人》中,站在海邊的九個黑人,被神秘的黑鷹一個接一個抓走,沙灘上只留下九條紅頭巾,誰都不知道這九個人去了哪裏。在《大象和芥子人偶》中,騎在大象背上的芥子人偶雙手拍打著節拍,突如其來的暴雨把它們從大象身上吹落,被埋進沙中。這一類感嘆人生倏忽而過、不留蹤跡的童謠,透露出西條八十對生命脆弱、短暫易逝的悲觀看法。他借助童謠天真無邪的言語敘說這樣的故事,更顯露出一絲命運的詭異和無常。

《玻璃山》一詩,寫公主被囚禁在山頂金色的玻璃房中,拯救公主的王子像西西弗斯那樣不斷從懸崖滾下,很多年過去,在等待中煎熬的公主終於離開了人間,而王子也漸漸衰老,在山腳咽下最後一口氣。死後的他們化為玫瑰和藍色的龍膽花,怒放在人間。無獨有偶,《雪夜裏的故事》描寫了饑寒交迫、最後依偎著死去的母子二人,當大雪融化後,警察在街道上看到了兩株開放著的水仙花。在西條八十的精神世界裏,經歷了人間怨苦的不幸的生命,並沒有化為烏有,而是變身為鮮花燦爛怒放,既像是對不幸的補償,又像是對不幸的反抗,同時也昭示著大自然比人類更為久遠、生生不息的能量。

西條八十的童年經驗裏一定有著太多的寂寞,這寂寞成全了他在創作中將兒童作為觀察主體和表達主體的意圖。一些觸目可及的事物,隨時隨地喚起他的註意力:

是誰戴過

又丟棄的帽子 扔進了大海

——《巨大的草帽》

手持鬥笠趕路

看見田裏大蔥花開

——《大蔥花開》

這樣的詩句並不尋常,因為它是想象力的引導者,引導讀者無限靠近那些沒有出場的人:海邊巨大的草帽顯然不是人類的帽子,那他會是什麼人?種大蔥直到它蒼老開花,留種子的又是什麼人?這些都誘人去想象。西條八十有些很特別的童謠,呈現出俗話說“細思極恐”的感覺,似乎有“歐洲黑童話”的影子,又有日本本土“河童”之類故事的氣息。例如《葫蘆花》中,想起去年在沙丘上一起玩耍的孩子,今年再次回到此地,看到礁石後的白帽子,驚喜地奔過去,看到的是一叢白色的葫蘆花。比如春天的深夜,有人在旅館的窗戶朝外探望,外面下著雨,有一雙手在燈下洗著骨牌,但不知道這是誰的手,只知道這是一雙孤獨的手(《骨牌》)——這有點叫人毛骨悚然,是因為一般打骨牌有四個人,或者至少有兩個人。但在燈下嘩啦嘩啦洗骨牌的只有一個人,那和他打牌的是誰呢?

童謠和民間童話故事都有一個特點,那就是想象力創造的非現實世界契合於人類對未知世界的迷惘,而童言無忌裏有能夠自圓其說的故事邏輯。相對於人類的現實理性,它卻顯得神秘和難以把握。或許,它正是人類對於莫測命運的感受投射,是對無法命名的無知感到恐懼的體現。

拾起薔薇的盲人

《麥稭的草帽》是西條八十首次被譯介到中國的童詩全集。盡管他多次在詩中寫到過空椅子、鐘表、缺胳膊少腿的人偶,以此表達時間飛逝、記憶褪色的悲哀,但也並不是沒有幽默的、令人會心一笑的童謠:被紅豌豆花燒傷了腳底板的小矮人;藏在梳妝盒裏的蟈蟈,第二天變成了一把翡翠梳子;一個雨雪交加的夜晚,從撲克牌上逃走的可愛士兵J;近視眼獵人誤把紅鸚鵡當做取暖的火苗,連獵槍都忘了背,徑直飛奔而來……這些充滿了童趣的詩,必然也是他獲得兒童讀者喜愛的一個原因。他還寫過例如《薔薇》這樣震撼心靈的短詩:一朵遺忘在船上的薔薇花,被誰撿起來了。船中只留下一位盲人、一位鐵匠,和一只鸚鵡。是誰拾起了那支紅薔薇?詩人告訴我們:

只有藍天

看到了

是那位盲人

——《薔薇》

你無從知道一個盲人怎麼會“看到”這朵花並把它拾起來。你不知道他如何註意到是誰把這朵紅薔薇帶到了船上,又如何把它遺忘。詩人僅僅是告訴我們,盲人做了一件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有一種神奇的力量驅使他不必用眼睛尋找就能把這支紅薔薇拾起來。這一神奇的力量來自某種聚精會神的關註,來自某種不可理喻的洞察力——西條八十用這朵紅薔薇暗示“真理”,自然也闡明追求真理的人必然依靠內心的智慧與力量。他還寫過一首《山裏的母親》。據他介紹,在幼年的時候他經常認為自己的親生母親是在遙遠的地方,而身邊的母親並非是生母。這種感覺竟然維持到他成年之後還繼續存在。盡管他說這也包含了“對宏大的宇宙母親的思索”,我卻感覺真實的原因在於母親並未給予幼時的他以真正的安全感,蓋因懷疑自己不是“親生的”感覺,在遭受情感忽略的孩童那裏會經常出現。

照片上的西條八十,頭發向後梳得溜滑,額頭光潔,面容清臒,嘴角似乎有一絲揶揄的微笑。他和北原白秋、野口雨情被譽為日本大正年間(1912-1926)最優秀的童謠詩人,並且是反對訓誡式兒童文學的“童謠運動”的積極參與者。他的童謠大多創作於1924年之前,那時的他才31歲。上世紀八十年代,他被中國讀者所知,是因為電影《人證》裏的插曲“草帽歌”,他是這首歌的詞作者。事實上,西條八十作為詞作者在日本的名聲甚廣。在“二戰”期間,四十多歲的他曾是隨軍的文人,他放棄了童謠,而去寫了很多通俗歌曲,甚至寫了一些鼓吹戰爭的歌曲,遭到不少人的批判,指責他的墮落。這一切也正如他自己寫的《金絲雀》那首詩——背離了詩與童心,忘記了自己的歌。

撰文|藍藍

編輯|張進

校對|薛京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