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見馬桶撿手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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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難臨頭

2021年9月11日,今年以來的第二場臺風正在距離上海不遠的洋面上徘徊。

柯水昌坐在輪椅上,看窗外風雨如晦,感受到雙腿的神經如針刺般隱隱作痛,只要變天,吃這番苦頭是免不了的。他忍耐著身體的疼痛,陪一雙兒女在桌前玩樂高玩具。

兒女雙全,事業有成,眼前的這番其樂融融的場面,十年前的柯水昌不敢想。

柯水昌與兒女在一起。

2011年5月1日,從深圳來到上海創業八年的柯水昌,靠著自己維修電子產品的手藝在圈子裏已經打響名號。這天,他躊躇滿誌,與妻子李靜自駕回河北探親。高速公路上,他們的車被一輛大型卡車追尾,柯水昌當場昏死過去。

再一次睜開眼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已在醫院,下肢沒有知覺,只覺渾身都痛,無法動彈。

“稍一換體位就渾身痛。神經痛就像有把刀在身體上割。每次復健,把我從床上拉起來,就像要我一條命;再回到床上,又是一條命。一天哭兩場,那段時間很煎熬。”

受傷那會陪在身邊的不少是李靜的親友,後來成了一生的夥伴。李靜的表弟(中)曾經給柯水昌輸血,兩人有著過命的交情。

柯水昌覺得自己前半生也沒少吃苦,熬過這一關,重新站起來,應該問題不大,他有這決心。他不知道的是,妻子和醫生都瞞著他,他的傷情,是脊柱橫斷、高位截癱,這輩子能坐上輪椅行動,就算不錯的結果了。

有一天,他的病友跟他說:“你這麼年輕漂亮的老婆肯定要走了,這是人之常情。”

柯水昌如夢方醒,原先計劃好的那些生活軌跡其實早已跟他無關,只是大家早都明白了,只有他一個人蒙在鼓裏。

“燕趙多感慨悲歌之士”,河北姑娘李靜對柯水昌放出話來:“結了婚當然就是一家人,出了事一起扛,日子還得往下過,等你停了藥,咱們就去做試管嬰兒。”

一家人在一起。

李靜說到做到,每天悉心照料柯水昌的生活,卻很快把自己身子也累壞了。一次腰椎間盤突出發作,讓她癱坐在地上爬不起來,被救護車拉到醫院。

這一幕極大地觸動了柯水昌,“我最愛的人病倒,我卻什麼忙也幫不上,我發誓一定要改變現狀。”

柯水昌找視頻教材、請教傷友,如何能坐著輪椅到處跑。他在床邊裝上吊環,學習翻身,慢慢坐起來,穿衣服。

他第一次獨立從床上挪到輪椅上,花了一個小時。接著他又練習從床上到地上,挪到廁所,靠小凳子再撐到馬桶上。

直到家裏樓下改裝了無障礙坡道,柯水昌終於能坐輪椅自由出行了。

柯水昌告訴李靜,現在行動和生活問題都解決了,他想把中斷的手藝和生意都重新撿起來。

“人生這才到哪兒,總不能就這樣了?”

二、東山再起

柯水昌出生於湖北的一個小山村,父親早逝。19歲,他決定走出村子去深圳打工。因為學歷低,他剛到深圳只能幹“什工”——就是什麼都幹,有薪水就行。

上世紀90年代末,電腦還算是普及中的新鮮事物。柯水昌在深圳一家公司給部門經理當司機,看到財務用電腦,覺得挺新鮮。經理一開會,他就利用幾個小時等待的空檔讀買來的電子報。開始單純因為好奇,看久了他意識到,電腦的普及是趨勢,搗鼓電子產品是一門很有“錢途”的手藝。

他辭了職,跑到深圳華強北電子城拜師學藝,用打工賺來的錢買來各種書籍和電腦零配件,自己組裝電腦。

一技傍身讓柯水昌有了實現人生躍升的機會。

2年學藝,柯水昌有了自立門戶的本錢。2003年底,柯水昌來到上海創業。有技術傍身,他三個月不到就開出6家分店:“那時候想跟我學的人很多,我帶徒弟先看人品再學技術,學費開到1萬元還是有很多人來。”

2005年,柯水昌在生意場上認識了李靜。“我不太愛社交,喜歡自己待著琢磨技術,她口才很好,社交能力強,聯系業務都靠她,我們很互補。”兩個人認識以後不久就果斷決定一起註冊了新的公司,同時登記結了婚。

受傷以後,柯水昌和李靜幾乎一整年都和外界斷絕了聯系,未來怎麼辦,兩個人心裏都沒底。直到有一天,柯水昌認真地和李靜說,他想把事業重新拾起來。

回到久別的公司、熟悉的工作臺,柯水昌發現,自己卻不如以前那麼能幹了。

“我發現自己連筆記本電腦都搬不動,一個大男人,以前不怕天不怕地,突然啥事也幹不了,特別沮喪。”

工作臺前,柯水昌經常一坐就是幾個小時。

“不能修電腦,咱就修手機呀。”李靜鼓勵丈夫。柯水昌買來各種手機和電路圖,開始自學。因為有電子維修的底子,他的另辟蹊徑成功了。“修一個蘋果手機600元,一天修2個能賺1200元,我就這麼想著,給自己打氣。”

後來的事證明了李靜的判斷很有前瞻性,智能手機時代的巨幕在全世界開啟,柯水昌再一次順利地乘風而上。

很快,他成了全國聞名的技術能手,帶出的徒弟遍布五湖四海。在眾多獎杯和榮譽證書中,最讓他自豪的是“2019年第六屆全國殘疾人職業技能大賽電子裝配調試項目第一名”。

“比賽項目對我來說很簡單,就是每天在做的事,規定4個小時,我2個小時就完成了。”說起這段經歷,柯水昌臉上難得露出了得意的神色。

一部電動輪椅讓柯水昌獨自走天下。

幾年以後,柯水昌把公司搬進了陸家嘴硬件水準一流的寫字樓,公司環境寬敞明亮,維修間裏技師們的工位分兩列整齊地排開,技師們的工作臺上,擺著高倍顯微鏡、指針萬用表、示波器、頻率器、編程器、焊接工具…

靠窗的一張工作臺是柯工的領地,最近他正在修教學電視的OPS主機。借助高倍顯微鏡,他可以對3納米的芯片進行檢修,沈浸在電路板的微觀世界裏,幾乎讓他短暫地忘記下肢如千萬只螞蟻爬的幻痛。

柯工名聲在外,經常有客戶慕名而來,曾經的上海海港隊外援胡爾克就領教過柯工的技術。因為度假時手機不慎掉海裏無法開機,可把胡爾克急壞了。在別的地方修,人家直接叫他換手機,他說不能換,手機裏有三個孩子的照片。一旦數據無法恢復,陪伴孩子成長的記錄就沒有了,這是多少臺手機都換不回來的損失。

柯工告訴胡克爾,因為海水腐蝕,需要對手機進行芯片級的維修,這是市面上很難得一見的前沿技術。幾個小時後,手機的資料全部找回,當胡爾克輸入密碼,看到手機裏孩子的照片時,開心地合不上嘴,一個勁地說“謝謝”,還主動要求和柯工合影。

柯水昌說,讓他觸動最深的一次維修經歷,是店裏來了一位70多歲的老人。之前,他拿著一只已經被拆開的手機到處求助,都沒有人能修好。

老人顫抖著手,拿出一張女兒的死亡證明告訴柯水昌,女兒的照片在手機裏。柯工安慰老人,“放心,我一定盡力把數據恢復出來。”手機修好後,老人一邊流著淚,一邊翻看手機裏女兒的照片,用顫抖的聲音和柯工反復道謝。

這件事讓柯水昌大受震撼,“就是那一次讓我發現,我們的工作看起來是一個技術活,其實連接著人們最柔軟的內心,和他們不想丟失的記憶。”

三、渡己渡人

9月11日下午,雨勢漸弱,柯水昌給輪椅裝上電動車頭,準備出門去公司上班。

今天是周六,公司要舉辦例行的殘疾人公益課堂。車頭一把傘,自己再打一把傘,無論刮風下雨,柯水昌都要求自己應付。

作為丈夫和父親,他現在已經可以撐起一個家;作為公司的創始人,他一肩扛著20多名員工的生計。柯水昌說,這些都還不夠。他見到太多傷者,因為脊椎損傷癱瘓而一蹶不振,進而讓整個家庭陷入絕望。他還有力量,他要幫助這些暫時還深陷泥淖,需要被拉一把的人。

柯水昌的員工裏有相當比例存在著身體上的障礙。

全國脊髓損傷者已經超過100萬人,而且以每年1萬人的速度在遞增。

“如果殘疾人也能學會電子維修技術,對他們個人、家庭,可能就是一次重生的機會。”思量再三的柯水昌決定把自己的想法告訴李靜。當時,公司還處於千頭萬緒的成長期,可是“做些什麼,幫幫他們”的想法在他的心裏已然成型,就無法再等。

“那咱們開班吧!”李靜反應很快,柯水昌一拋出想法,她的腦子裏馬上就開始建立起落實的路徑。

2013年,李靜租下一套房,給外地來的殘友提供吃住,柯水昌免費教技術。

胡有誌是第一批的學徒八兄弟中的一位。童年時代爬樹摔下來的意外讓小胡脊椎遭受重創,從此在家臥床。他看到柯水昌開辦培訓班的消息,決心到上海來試一試。

“當時父母非常反對,生怕我遇到騙子,他們說,他們可以養我一輩子,不要去外面冒險。可我當時就是橫下一條心,要出去闖一闖,不然人生就這樣了嗎?一輩子在床上等死?我跟他們說,就算死,我也要死在外面。”

像胡有誌一樣破釜沈舟來到上海,投奔柯水昌的殘友越來越多,他們把學手藝的機會當成最後的一根救命稻草。

胡有誌(右)現在是柯水昌公司裏的得力技師。

在家裏萬事不用操心,在上海,李靜讓他們每天排班,學習買菜做飯,生活自理。

“從晾衣服開始,他們住20樓,白天晾出去的衣服到晚上去收,一件都沒了,因為他們不知道拿夾子夾住,全飄走了。很多生活常識都是一點點去學習。”

因為多方的阻力和壓力,公益培訓只做了一年。

“一方面是經濟壓力,每個月一萬五的開銷,公司每天掙的錢,都貼補到培訓班的開銷上了。另一方面房東說我們群租,不願把房子借給我們。”

可就是這一年的培訓班,讓柯水昌和李靜的一番心血散出了枝葉。當年的八兄弟裏,4個成了公司正式的技師,還有的自立門戶,開始了創業。前幾年,胡有誌的父母來到上海,看到兒子生活、工作無一不是井井有條,總算將懸了多年的心放了下來。

柯水昌說:“2019年,我們把公司搬來了陸家嘴金融服務廣場。在這裏辦公就是想讓大家看到,有這門技術,能在陸家嘴租這麼貴的房子,員工都是殘障人士,沒有什麼比真實的案例更能激勵殘友。”

如今,當年的小培訓班,已經變身成為民非組織“錦昌公益”的專業項目。在上海市殘疾人就業服務中心和浦東新區殘聯的支持下,許多殘疾人在這個公益平臺上可以接受免費的技術教學。

到目前為止,柯工已經陸續開了8個班,培訓學員250多名。疫情期間,他嘗試將培訓課程放到線上,用直播的形式配合手語翻譯,讓學員們在家也能上課,線上課程還可以反復回看。

每周末,柯水昌都要參加公益課堂。

公司規模不大,事事都要親力親為,柯工每天想得最多的是,“把公司做大,這樣就能提供更多的殘疾人就業崗位。現在做培訓,還是存在後續就業問題。”

柯工經常用“木桶理論”來闡釋自己在做的事,“社會就像一個大木桶,能盛多少水,不是取決於最長的那塊木板,而是最短的那塊木板。殘疾人是需要關切的群體,我可以帶一帶、拉一拉。讓殘疾人群體自信自立自強,這也是提升城市的軟實力。”

對殘疾人的感同身受,讓柯水昌看事物的立場發生了變化。越來越多參與到公益事業的過程裏他發現,需要幫助的群體,並不只有殘疾人。

2018年開始,柯水昌和同事走進社區,開設老年人如何使用智能手機的公益課堂。四年來,他走遍了上海16個區,開講1500多場,受益人次達到1.5萬多。

柯水昌走進社區教老年人使用智能手機。

“老年人通常一遍兩遍學不會,三四遍子女就不耐煩了。我們送教上門,8節課作為一套教程,教給老人手機安全知識、導航、網上購物、娛樂、一網通辦的便民服務等等。不能因為智能手機的數字鴻溝,把老人孤立在社會生活之外。”

一位82歲的老伯伯聽說社區有培訓課程,特地去買了智能手機,學會之後,跟美國的兒子視頻聊天特別開心。讓柯工感動的是,不止一次有老年人拉著他的手,甚至流下眼淚對他說:“子女沒有辦到的事,你們辦到了。”

因為創業的成功,也因為常年積極投身於各種公益事業,2019年5月16日,柯水昌作為上海自強模範的代表,前往北京參加第六次全國自強模範暨助殘先進表彰大會。一如平時的出差旅行一樣,他無人陪伴,獨自啟程,駕著電動輪椅,坐地鐵,坐火車,到達北京。

在人民大會堂,他和來自全國的自強典型一起接受了習總書記的接見,上了新聞聯播。“總書記的大手溫熱厚重,和他握手的一瞬間我真的特別激動!”

“那次活動對我影響很大。我發現,其實還有那麼多人和我有相似的遭遇,他們一樣沒有倒下,完成自救之後轉身就開始去幫助更多人。認識那麼多誌同道合的朋友讓我意識到,這條路我從來沒有獨行。”

去年,柯水昌開著電動輪椅,帶著兒子踏上千裏回鄉之旅。疫情之前,他常和殘友一起,帶著家人,去東南亞、日本等周邊的國家遊歷。他說,孩子出生長大,慢慢懂事,總會在某一個時間發現自己的爸爸和別人不一樣。而他努力地生活、工作、幫助別人,就是希望孩子明白,爸爸不是不如人,只是不一樣。

記者問柯水昌,有沒有了解過在孩子的心裏,爸爸是個什麼樣的人?柯水昌的笑容溫暖又幸福,“他們覺得,爸爸很厲害,很棒,他們都很崇拜我。”

欄目主編:張春海 文字編輯:張馳 題圖來源:董天曄 圖片編輯:張馳 編輯郵箱:8903168@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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