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用陪我上去了，別影響你的前途。”老太太18年前的一句話，讓羅翔悔恨至今，也成為他多年堅持宣傳普法的動力。
本文來源：環球人物，作者：李璐璐
一位衣衫襤褸的老太太，成為法律紅人羅翔心底18年都繞不過去的“坎兒”。
在近日的一檔談話節目中，羅翔哽咽地說起一件藏在心底的往事。那是2003年的一個冬天，當時還在北大讀博的窮酸書生羅翔，在北京雙安商場遇到了一位白發蒼蒼、衣衫襤褸的老人。北京的冬天冷風刺骨，老人從北京西站一路步行走到這裏，只為找一家法律援助中心。
“我覺得非常心酸，說這樣吧，我打車帶你過去，她當時聽了這話撲通一聲就給我跪下了……我當時受到了極大的震撼。”
彼時剛剛拿到律師執照的羅翔，在車上幾次欲言又止，想要打聽讓老人犯難的到底是什麼案子，可又擔心惹上麻煩，最終沒說出自己的身份。
車子到了援助中心門口，老人似乎看穿了對方心思，一句話擊中了羅翔，“真的很感謝你，你就不用陪我上去了，別影響你的前途。”
羅翔此後的前途平坦又順遂。他博士畢業後，到政法大學做了法學教授，又在近兩年間以法律紅人的身份迅速走紅，人送外號“法學界郭德綱”。他那一段段精彩紛呈、曲折離奇的刑法案例視頻講解，受到廣大網友追捧，個人B站賬號的粉絲數突破1443萬，獲評B站“2020年度最高人氣UP主”。
紅了後的羅翔，回憶起18年前那個衣衫襤褸的老太太，仍然難以原諒自己。“我是在用虛偽的道德優越感來掩飾內心”，節目中，羅翔剖析自己當時的慫樣，悔恨不已。
今天一早，“衣衫襤褸的老太太 26歲的羅翔”的話題登上了微博熱搜榜榜首。習慣被羅翔的法律段子逗得捧腹大笑的網友，這次直接為他“飈出眼淚”。
“年輕時誰沒慫過，明明想幫忙卻怕東怕西，遺憾終生……”“深信每個人生下來都是一腔熱血，但後來被慢慢浸染了。”“仿佛看到了另一版本的《沈默的真相》。”網友被羅翔的坦誠和堅守戳中，也深刻理解他心裏的那份內疚。
這件事對羅翔的影響很大，讓他深刻意識到，“真正的知識要從書本走向現實，真正的法律並不僅僅是抽象的邏輯，而是每一個人鮮活的故事，公平和正義不僅僅要在書上得到體現，更重要的是要在每個個案中得到回響。”
這份對公平正義的堅持和信仰，大概就是羅翔作為一名法律工作者，不斷宣傳大眾普法識法的初衷。就像羅翔此前在接受《環球人物》記者采訪時說的，“現在只想演好自己的劇本，覺得身上的責任更大了。”
羅老師的出圈之路
羅翔最初火起來的陣地是在B站。而早在入駐B站前，他在微博、微信公眾號上點評熱點刑事案件的文章就備受關註。他講授司法考試課程的視頻被熱心網友剪輯投放在B站，引起了很大反響。終於，隨著羅翔的名氣越來越火，B站主動向他拋出了橄欖枝，邀請羅翔本人在B站開設賬號。
2020年3月9日，羅翔在B站發布了第一條視頻。
視頻當中的他穿著西裝，只在畫面右下角露出了腦袋，一本正經地呼籲大家認真學習，能夠成為“法治之光”。
羅翔在B站的視頻很簡短，他每天自己用手機錄制，然後傳給B站的編輯，再由編輯進行後期剪輯、配上字幕，一條幾分鐘的短視頻就制成了。
“在B站，我面向的是大眾，所以不能講得太專業，而是更偏向於進行常識性的宣傳，讓更多的人了解法律，有法律意識，這樣不僅能保護別人，也能保護自己。”羅翔說。
·網友制作的羅翔鬼畜視頻。
打開B站，羅翔在首頁上占據了大部分位置，一條條詼諧幽默的視頻躍入大眾眼中。
比如“熊貓咬我，我能把熊貓打死嗎？”“買了假煙送領導，賣煙的人倒貼了60元？”“把朱一旦幹掉，把他的勞力士拿走，定什麼罪？”這些讓網友腦洞大開的問題都通過以案說法一一得到解釋，大家在笑聲中潛移默化地學習了法律知識，一下子就拉近了和年輕人的距離。
對於羅翔入駐B站，網友又驚又喜，評論一邊倒地點贊，紛紛表示：“之前羅教授的視頻在B站就有一定的熱度，很多相關視頻播放量都很高，具有一定的人氣，很多人慕名而來、恭候多時。羅教授本身視頻質量過硬，這也是最重要的原因。”“輕松幽默的講解風格，聽段子之余，正三觀，學刑法。”“B站整體用戶偏年輕化，也有不少的法律專業學生。”
憑借著繪聲繪色、深入淺出的講解，羅翔甚至火出了法學圈，前來“蹭課”的網友遠超法律專業學生。
很多人留言：“我一個醫學生看得津津有味。”“我一個寫代碼的IT男都迷上了刑法。”“我是個文科生，我全聽懂了。”“我退休的爸媽也愛看羅老師的刑法講解。”……
·羅翔入駐B站講解刑法案例，滿屏彈幕。
故事主角“張三”
出現在網絡視頻中的羅翔總是西裝革履，戴著一副框架眼鏡，看起來嚴肅正經，非常符合人們心目中站在講臺上的老師形象。但他一張口就能把人逗樂，總是一本正經地用刑法知識對各種各樣離奇的犯罪行為進行分析。
羅翔作品集中最著名的是“糞坑案”，將正當防衛與防衛過當講得清清楚楚。
上個世紀80年代的一個冬天，一名婦女遇到了圖謀不軌的歹徒。婦女奮力將歹徒推進了一個糞坑裏。歹徒往外爬時，婦女一腳踩到他手上，把他踢回了糞坑。歹徒接連爬了3次，都被踢了回去。羅翔問：“大家覺得這名婦女的行為屬於正當防衛，還是事後防衛？”
這起案件在當時引起了很大爭議。有人同情歹徒，說踩第一腳是正當防衛，後面幾腳是事後防衛。羅翔解釋，在判定是否為正當防衛的時候有一個重要的一般人標準。那麼什麼是一般人標準？羅翔讓大家代入思考：“如果你是這個婦女，你踩幾腳？”他隨即自問自答：“如果是我，我就踩四腳，老子還得拿塊磚往他頭上砸！”最後再來一句總結：“大家覺得合不合適？合適的不得了！”在講解完之後，羅翔還會提醒大家：“砸的時候註意別把糞濺到自己身上。”
羅翔作品集中人物出現次數最多的就是主角張三。
比如，張三和女朋友吵架後很生氣，決定捅死女朋友。他捅了50多刀後，女朋友從窗戶逃了出去，到醫院治療鑒定，結果發現全是輕微傷。講到這裏，羅翔評價道：“可能是脂肪太多了。”然後又一本正經地問：“張三是犯罪未遂還是犯罪中止？”
再比如，張三開車違章，被交警攔下，在接受交警指揮過程中居然撞死了人，那麼張三該承擔責任嗎？他在去自首的路上被警察抓住算不算自首？他把菜刀放到桌上，揚言要殺掉市長，構成犯罪嗎？等等。
·網友惡搞羅翔的故事主角“張三”。
有時候，張三也會客串一下受害人。
比如羅翔在講搶劫罪的行為構成時涉及了一個概念——足以壓制一般人反抗。對此，羅翔是怎麼解釋的呢？他說：“所謂的足以壓制一般人反抗，比如說，我把張三灌醉，把他的手表給擼了下來，這定為搶劫，因為排除了他的反抗能力。”“我在他臉上潑了一包石灰粉，然後把他的包拿走，這也叫搶劫。但撒石灰粉太缺德了，換成面粉，眼睛看不見了，也照樣叫搶劫。”
這時，羅翔畫風突變：“那如果我在你頭上澆了一泡大便呢？我把你的包給扯走，算不算搶劫呢？”在大家都聽蒙了的時候，羅翔侃侃而談：“同學們設身處地想一想，如果你頭上淋到了這種人中黃，你的反抗能力減弱沒有？當然減弱了嘛！也是使人不能反抗、不知反抗和不敢反抗。”
羅翔說刑法火了，跟著火起來的張三被稱為“史上最慘紙片人”。B站誕生了不少有關張三的Up主和各種鬼畜視頻。其中有一位Up主就叫“張三的傳奇一生”，已經擁有超過159萬粉絲。
“你不能只看法學的書”
羅翔沒出圈之前，就在學校裏火了。他連續10年被評為最受本科生歡迎的老師，被稱為中國政法大學的“刑法小王子”。
中國政法大學2019級刑法學專業研一學生張渺傑告訴《環球人物》記者：“我第一次見羅老師時覺得，他好高，整個人站在那裏有一種很儒雅淡泊的感覺。不講課時安安靜靜，很書生氣，一旦講起課來，深入淺出，肢體語言很豐富。他在課上舉的例子特別形象，把刑法這門課講得特別幽默風趣。”
學校裏慕名前來聽他課的學生很多，他的公開課只能容納200人，很多學生搶奪上課名額。一名搶上的學生高興地對記者說：“覺得自己特別幸運。”
·年輕時的羅翔。
羅翔教刑法，不僅讓學生學知識，還告訴他們要做一個有感情的法律人，他的課堂不僅是法學課，也是人生哲思課。
刑法涉及打擊犯罪，經常會講到一些暴力事件，這時候羅翔就會引用一些名言告訴學生，“往往是善良的願望把人推進人間地獄”，讓他們懂得，刑法不僅保護守法公民，也保護面對檢察官的嫌犯，它是把“雙刃劍”。
張渺傑說：“羅老師對我的啟發很大，他告訴我不能單一地看問題，而是要有多重角度。”
羅翔很愛看書，歷史、哲學、文學……涉獵頗廣。他平時總是給學生推薦書籍，引導他們多讀書：“你不可能只看法學的書，閱讀會讓你的人生有所啟發。”“要通過閱讀來培養自己的心性。閱讀會讓你發現，人在偉大的事物面前是多麼渺小，要時刻謙卑。”“沒有什麼煩惱是閱讀解決不了的，如果你今天感覺很煩悶，你就去閱讀一小時。”“要多去幫助別人，通過對別人的幫助和祝福，能讓我們自己獲得極大的快樂，這是種高級快樂。”
每個月，羅翔都會在學生間組織讀書會。在一次線上讀書會，羅翔和學生分享了俄國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馬佐夫兄弟》。
很多學生說：“在羅老師身上我看不到他獲得了多大的名利，反而是一種很淡泊、很謙卑的氣質。”正如羅翔曾經在給本科生上課時說的：“我們做好一個角色，不是因為這個角色帶給我們多大的幸福，而是讓我們無愧於我們獲得的幸福。”
欄目主編：張武 文字編輯：宋慧 題圖來源：圖蟲 圖片編輯：蘇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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