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見自己和兒子走死胡同

頻道:解夢 日期: 瀏覽:1

比起臨床,趙振東所從事的抗疫工作是更加“隱蔽”的一條戰線,但是焦灼程度不相上下。

|作者:崔雋

2020年9月16日晚,中國醫學科學院病原生物學研究所研究員趙振東突發心臟疾病,倒在了首都機場T3航站樓出口處。此前一天,他在武漢參加新冠滅活疫苗生產車間生物安全聯合檢查,後又趕往長沙參加一場學術會議。9月17日淩晨,趙振東經搶救無效離世,年僅54歲。

那天晚上, 中國醫學科學院病原生物學研究所副所長任麗麗是第一撥趕到現場的同事之一。在機場,她看見趙振東一米八的大個子躺在冰冷的地上,旁邊是體外除顫機器,“一路上你不願意相信的事實就在眼前擺著。平時那麼結實、那麼風趣、那麼像大俠一樣的人,突然間就不見了。”

如果不是這場不告而別,趙振東和很多科研人一樣,會繼續奮戰在抗疫的科研一線上。比起臨床,這裏是更加“隱蔽”的一條戰線,但是焦灼程度不相上下。疫情暴發後,多家科研單位投入攻關。在病原所,做病原學的任麗麗帶領實驗室完成了分離病毒的任務,她形容這是“打了前半場”,而做免疫學的趙振東主要負責“打中場”,研究用藥物、疫苗和抗體做幹預。他帶隊連續攻關200多天,開展了抗病毒藥物篩選、中和抗體篩選、構建新冠病毒復制子體系、疫苗研發等項目。

學生:他一直在說“太慢了”

王蓓是跟隨趙振東13年的學生,也是實驗室的研究助理。在200多天連軸轉的過程中,趙振東帶著包括她在內的4名同事,經歷了最艱難的時刻。“趙老師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太慢了!’”有段時間各項實驗總是進展不順利,拐進死胡同,趙振東發了幾次火。最著急的時候,王蓓能看見趙振東臉部肌肉的顫動,這是他在強壓火氣的表現。“他其實不會和我們說什麼重話,更多是自己生氣。但最後還是會平靜下來,帶著我們一起討論,一起查文獻、查數據,再想辦法。”

·趙振東(右四)和學生合影。

那段時間,妻子王斌也能感覺到趙振東的焦慮。在5條技術路線(滅活疫苗、腺病毒載體疫苗、減毒流感病毒載體疫苗、重組蛋白疫苗、核酸疫苗)之外,趙振東想做點新嘗試,帶著實驗室開始了以新城疫病毒為載體的新冠疫苗及呼吸道病毒多價疫苗的研究。“在進行到動物實驗階段時,趙振東回家說進展不順利,晚上老跟團隊打電話,討論要在哪個環節改善。”王斌勸他,關於疫苗,國家有那麼多頂尖研發團隊在做,也不用非得在這個研究上“撞南墻”。

趙振東不同意:“這也是一種新的疫苗研發思路和工藝。這波疫情中可能用不到,但這些基礎工作會對抗擊未來新的傳染病有幫助。即便失敗,抑或即便成功了但暫時無法使用,都是有意義的。”

在這樣一遍遍“撞南墻”的日子中,也有“松一口氣”的時刻。那是構建新冠病毒復制子體系成功的時候。這種復制子體系是安全有效、可替代活病毒的重要工具。有了它,以前必須在生物安全三級實驗室做的實驗,現在能在生物安全二級實驗室開展,這為抗病毒藥物研發提供了關鍵的實驗體系和技術支撐。

出數據那天夜裏,任麗麗接到了趙振東的電話,聽他興奮地說:“我的復制子成了!還可以優化!不過現在可以用了,你們隨時來拿!”王蓓也能感受到趙振東一掃之前的低氣壓,渾身透著高興,“一遍遍問你細節,一遍遍拿手機拍結果,一遍遍催你快把數據整理出來。”

這是一個科研人最有成就感的時候。“每天工作16個小時、18個小時是我們的常態。在這個漫長的過程中,有不斷積累的失敗和沮喪,但只要有一丁點的突破,那種樂趣和幸福是任何東西無法取代的。”任麗麗說。“其實我挺期待真的有人能夠理解……不,也不用理解,哪怕只是知道,世界上還有這麼一類人,就夠了。”

科學家面前常常是一片迷霧曠野,研究方向是否正確,需要用多久時間,最後能不能做出來,都是未知。采訪中,王蓓和任麗麗都說了類似的一段話,去描述趙振東的科研追求:“我們做的科研,其實叫基礎科研,特別基礎。在最源頭去看病原體會引起宿主細胞發生什麼變化、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改變。這個工作離臨床會稍遠一點,但是一個特別需要精力和腦筋的活兒,只有把這些研究清楚了,你才有可能找到某個有效對抗病毒的靶點,才有可能挽救重癥感染的病人或患特殊疾病的病人。這是我們做科研最大的意義所在。”

“隱秘戰線”上的工作

實驗室之外,趙振東還投入到國務院聯防聯控機制科研攻關組疫苗研發專班工作組的任務當中。2月15日,國家衛生健康委醫藥衛生科技發展研究中心主任、疫苗研發專班工作組組長鄭忠偉找到趙振東。當時,國家急需一位懂疫苗研發的科學家擔任專班技術支持小組組長,但不直接參與攻關,只是幫5條技術路線的多個研發單位出主意、想辦法,無償分享自己的點子。

趙振東毫不猶豫就答應了。隨後他密集調研、走訪了北京科興中維、中科院微生物所、中國生物、軍事科學院軍事醫學研究院等在京新冠疫苗研發單位。圍繞滅活疫苗的毒種選擇、重組蛋白疫苗的抗原均一性、疫苗ADE效應等諸多問題,向研發單位提了多項建議。他還曾赴國藥中生等公司調研,評估新冠疫苗生產車間風險,提出風險點及防範建議,並完成了國藥北京公司、武漢公司以及科興公司的生物安全聯合評估。

由於專班工作具有保密性質,王蓓和同事只知道,哪天趙老師沒來實驗室,估計就是去專班開會了。而直到他去世後,任麗麗和同事為其寫生平時,才知道那份《疫苗生產車間生物安全通用要求》的幕後起草人居然是趙振東。“我們很震驚,原來他默默無聞做了這麼多事情。以趙老師的性格,他可能認為這就是自己該做的事,而不是為了博取任何稱號或者獎勵。”任麗麗說。

距離趙振東離開已經過去3個月。在同事、學生、家人的講述裏,那些細細碎碎的小事還在不斷浮現出來。

在趙振東去世前幾天,任麗麗和他在武漢參加關於長陽病例的會議。輪到趙振東發言,第一句話是:“你給我(對新冠病毒的新特性)下個完整定義,這個定不好怎麼開展下面的工作?”“他對面坐著的都是院領導,但他從不說虛的開場白,就是直奔問題。一是一,二是二,有什麼說什麼。”任麗麗對《環球人物》記者說。

中國工程院副院長、中國醫學科學院北京協和醫學院院校長王辰當時也在場,後來他評價說:“他的表達和我內心對科學家應該堅持的價值觀是契合的,我當時就想協和人就應當有這種直截了當的勁兒。”

有時聽說趙振東又和誰“戧戧”起來了,王蓓難免覺得老師有點孤獨、另類。但不管外人怎麼想,至少在所裏,大家還是喜歡趙振東的這股勁兒。“不管是學生答辯,還是項目評審,大家特別樂意找趙老師,都覺得自己的工作一定要他把把關,他會把問題全指出來,就算苛刻,但對改進工作有好處,為什麼不做?”

妻子:他生活“充滿煙火氣”

對待自己的學生,趙振東往往更加嚴厲,更加不留情面。這些年王斌偶爾在家裏聽趙振東打電話批評學生,會替電話另一端的孩子感到緊張。“你怎麼沒有按照我說的做?你這個錯誤一而再再而三地犯,為什麼不長記性?我們又浪費了一周的時間,這是我不能接受的!”王斌有時候忍不住會跑到火冒三丈的趙振東面前,給他做一個下壓的手勢,示意他降降火氣。

柔軟與嚴厲共生在趙振東身上。任麗麗記得,疫情初期,一些實驗材料要在實驗室之間來回傳遞,當時學生不能回京,單位大部分人被派到前線,趙振東就自己開車帶著冰盒來回傳送。“趙老師本身是PI(學術帶頭人),還是科技處處長。大冷天的,他來回跑很辛苦。我說趙老師您叫我一聲,我去取就行,他說沒事兒,你們做實驗,你們最辛苦,我當跑腿的。”任麗麗說。“有時候覺得,趙老師真像個大俠一樣。”

在王斌眼裏,趙振東是一個“充滿煙火氣”的人。他很顧家,生活繳費、做飯交給他很放心。他愛運動,平時喜歡去社區裏和退休老人打乒乓球,經常大汗淋漓地回來告訴她今天贏了輸了。

·日常生活裏,趙振東愛運動、愛做飯。妻子王斌說,他是一個充滿煙火氣的人。

趙振東去世後的最初幾天,王斌一直處在“反應不過來”的狀態裏,很多細節都記不得了。慢慢的,一種“喪失感”包圍著她,越來越明顯。看到沙發和茶幾,她腦子裏都是趙振東坐在那看文獻、改論文的影子。她夢見過一次趙振東。“夢裏他只是笑瞇瞇地看著我,也沒說話。我就會想象,是不是代表他對我和兒子算放心呢?天堂裏是不是沒有那麼多讓他著急的事情呢?”

中國醫學科學院病原生物學研究所副所長劉海鷹在趙振東先進事跡報告會上說:“今天我們追憶趙振東老師,失去了一位敢言敢當的同事、失去了一位從不輕言放棄的科研夥伴、失去了一位看重‘科學濟人道’精神傳承的嚴師、失去了一位家裏的愛人和慈父,但是,我們傳播了一種科研精神,也更加堅定了一份科研初心。”

眼下,我們仍然在等待疫苗、等待藥物,等待這場戰疫的勝利。目前中國已有5款疫苗開展Ⅲ期臨床試驗。而在趙振東去世前,他的實驗室也拿到了親和力不錯的中和抗體,王蓓和同事正在繼續優化。“趙老師要求很高,我們要爭取把他留下的工作做完。”

無論是在這場與新冠病毒持續的角力中,還是在更長遠的未來,繼續鉆研、繼續求真,就是對一位科學家的最好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