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到趕著馬車往地裏拉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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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 關中堯

上世紀六十年代末下鄉勞動時才十六七歲,那個年齡放到現在可能還是個高中生,在生產隊不算強壯勞力。跟著大夥兒幹了一段時間大田農活,生產隊讓去了飼養室。

飼養室餵牛餵馬,還要餵騾子,白天起圈出糞,晚上需要起夜給牲口添料,活兒不太累,無論刮風下雨天天記工,不是誰想幹就能幹的。

隊上飼養室在地畔場上,和隊裏倉庫建在一起,孤零零的四周都是莊稼地,遠離社員們居住的地方。生產隊長、會計等幾個隊裏幹部經常搞點酒肉在那裏吃喝,有時私分點糧食,讓我在飼養室給飼養員王老漢搭下手,他們認為城裏下來的學生人生不愛串門,認為我嘴嚴實不胡說,壞不了事。

農民對飼養室有說法: 牛哭呢人笑呢,飼養員偷料呢!此話不假。餵牲口的豌豆大麥玉米麩子從庫房裏領出來,就沒有人再去管了,給頭牯餵多餵少就憑飼養員的良心。那時口糧還是短缺,肚子整天都是饑的,趁天黑飼養員拿點精飼料回去難免。

王老漢名叫喜娃,舊社會給財東吳煥臣扛長工,是個窮漢,面目黧黑,滿臉皺紋,就像後來畫家羅中立筆下的《父親》。一輩子娶不起媳婦,老了是隊裏的五保戶。

不幹活兒時,圪蹴在炕沿下抽旱煙,一說起來就是農業社不如過去吃的好。一季兩身衣服,收麥時頓頓有肉有酒,白蒸饃然面,東家厚道得很。他沒家,手腳幹凈,沒有發現過偷什麼飼料。出圈按說是我的活兒,但他總是幫我拉糞;夜裏添料起來兩次從不叫醒我,老漢心腸很好。

秋末時節,家家旱廁出糞,需要用馬車往地裏轉運,為來年開春棉花地裏準備底肥,又叫我去給趕馬車的老董跟車。

老董不到三十歲,圓臉,紅疙瘩鼻,愛說愛笑,一嘴性感的俏皮話。趕車時坐在車轅邊盡講農村男女笑話,如同性教育的啟蒙先生。

比如提起村裏一個姓馮的婦女為啥叫馮(縫)三針,他繪聲繪色的從頭講到尾,說是她男人一上水庫工地,她就愛騎自行車在場裏轉圈圈,一不小心車蹬子掛上褲子摔了一跤,車子勾座把私處蹭爛縫了三針故得名雲雲。

還說過隊裏幾個三十多歲的碎婆娘專愛耍半大小夥子,收麥時在場上逮住那個嘴賤的碎小夥兒,一齊上去解開他的褲帶,拿簸箕鏟上麥衣子倒進他褲襠裏,再把褲帶紮緊,拉著滿場裏跑,那娃受不了求饒,非要叫婆啊婆啊不敢了。

那時農村文化生活貧乏,沒電影沒戲看,更沒有電視,苦中作樂的精神生活就是諞閑傳加惡作劇,哈哈一笑,精神為之愉悅,消除重體力勞動的疲乏。

趕馬車渭北一帶稱作吆車,老董是教會的師傅。說起吆車也很簡單,跟著他坐在車轅另一邊走上幾回也就會了。有句河南話說,莊稼活兒不難做,人家咋著你咋著。

吆車不要考駕照,就記住四個字: der(丼) 、 jia(駕)、wo(窩)、yu(籲),丼是啟動,駕是加快,窩是拐彎,籲是慢行停止,往後倒叫Sao(掃),輕易不用。馬車是生產隊主要運輸工具,車載不重,單馬駕轅,行進間,用鞭子指揮馬頭轉彎方向,車身還有皮繩拉閘。除非遇到意外的緊急情況,在鄉間生產路上吆車路線固定,速度有限,來回都是短距離往返,路上沒有其他車輛,因此並不是很難的事。

據觀察,馬是一種神經質的動物,膽小,易受驚嚇。駕是分貝最強的爆破音之一,能刺激馬興奮;籲的聲音舒緩,能使馬的情緒緩和放松,停下腳步。

這些幾乎是全世界馬車夫慣用的吆喝聲,其實和馬語無關,至於為什麼這麼叫喊它,最主要的原因可能在於條件反射。

人類在馴養馬匹的時候,經常會用一些口語來表達自己的意思,這些口語經過長時間的過渡之後,會在馬大腦的思維當中形成特定的條件反射,馬會記住某一個口號代表什麼意思,並根據意思做出相應的反應。

馬的智商有限,多數馬只能記住單一音節的口令,即就是品種極佳、經過嚴格系統訓練的馬匹頂多也只能記住兩個音節的口令。

文縐縐地說了這些關於對馬的認識,這就不難理解廣大北方地區馬車夫和騎手的吆喝聲大致相同的原因了。

早晨起來不吃飯,從飼養室牽出馬,再到場上套好馬車趕往城裏去,按照先天的計劃到達裝車地點。老董一般來得晚,我就拿鐵鍁起糞先裝車,等到裝的差不多時,他來了幫我鏟幾鍁就裝滿了。用胡基瓦塊把鐵鍁蹭凈,塞在車幫子下的空隙中,然後他一手拿著鞭子,另一只手撐住跳坐在左車轅,我坐上右車轅,只聽丼一聲,馬聽話的拉著圍著笆子的大車,踢踏踢踏就出了城。

頭一趟車卸了後空車返回城裏,基本就到了吃上午飯的時間了,把車停好他和我各自回家吃飯。這一頓飯大多數人都是喝兩大老碗紅苕包谷糝,吃一兩個一籮子面蒸的黑饃,復雜點的有盤涼拌紅蘿蔔絲,簡單點的就是一小碟醋合辣面絆蒜苗末。

秋末冬初,寒霜遍地,太陽出來是白白慘慘的,沒有了秋老虎的火氣,田野裏漂蕩著隱隱約約的霧氣,偶爾遠遠傳來狗吠和女社員的尖叫。

老董瞇縫著眼睛,嘴裏叼著香煙,高興時會唱上一段“為王的打坐在金鑾殿上”的秦腔。伴隨著叮當叮當的馬鈴聲,馬車有節奏地忽閃著,老馬識途,它低頭拉著馬車不緊不慢地向目的地行進。

這當兒到後晌飯之間,需要拉兩趟,第二趟卸了車回去後,日頭偏西,就到下午四點多鐘了,肚子裏的紅苕包谷糝早就化成了幾泡尿排空。

後晌這頓飯質量略高,一般有菜有饃有面,還有吃孜卷煎餅包谷面饸饹的,卻都沒有肉,大米飯是從來沒見過的。

飯後再拉一趟就不拉了,並非人偷懶,而是牲口負重奔波一天要歇息。馬卸了車,渾身輕松,牽著它在場上打滾,在夕陽余暉的照耀下,看著頭牯伸腿展腰舒坦的樣子,同樣享受著勞動成果的歡愉。俄頃,趕緊牽著它走進飼養棚裏,飲水餵料,犒勞它今天辛勤的無言付出。

農民沒有星期天,但是城裏三、七逢會,這兩天街道人流如潮,接踵摩肩,生產資料和生活資料兩大類物資逢會期進行交流。

老董逢七要去牲口交易市場當經紀人,幫著買主賣主在草帽底下掐指頭,馬車就交給了我放單飛,全權指揮。

馬車出城往東,十多裏路外有穿綠上衣藍褲子制服人的一個農場。這段路有坡度,去時下坡回來慢上。沒有老董在一旁,心情就放松了許多。

穿爛棉襖,趕著馬車,馬蹄聲聲,日復一日,難免有憂有樂。

憂的是如此接受再教育何年何月畢業呢?這時就會唱起俄羅斯民歌《三套車》,當唱到“你看那,這匹可憐的老馬,它跟我走遍天涯”時,頓時內心悲愴,對人生失望至極。

樂的是路人皆走吾坐車,鞭子一揮啪啪響,就像電影《青松嶺》裏的李仁堂一樣得意。這時不想唱他所唱的那首“長鞭哎”的歌,而是喜歡唱《柳堡的故事》的主題歌: “ 九九那個艷陽天來喲!十八歲的哥哥呀坐在河邊”。斜靠在車幫上,陶醉在歌聲的憧憬中,向往著副班長二妹子式的愛情,有時會忘記自己卑微的身份。

由於是星期天,大路兩邊時常會有三五成列背著黃挎包的男女們進城趕集,有穿兩個兜的也有穿四個兜的。他們聽到馬車上的歌聲,都會投來關註的目光。有時會搭訕誇上兩句,表露出訕訕的樣子。這個意思我還能不明白嗎!如是空車就會邀請他們坐上來捎上一段路,東拉西扯諞些閑傳。

其中有一個胖胖的和我年齡相仿的中等個男青年小X,操著京腔,穿著褪色的綠衣藍褲,沒有佩戴標誌,幾乎每個星期天都會在路上遇到,坐在馬車上,聊得很投機。

從言談舉止的細微末節上,能覺察到他的內心是憂郁的,神情不如其他那些標誌齊全的人誌存高遠朝氣勃勃。

馬車上都談了些什麼?具體內容真想不起來了,當時只是感覺此人讀書多有知識懷抱負,但有些生不逢時落落寡歡。

年底一個星期天,渭北天氣已經很冷了,坐在馬車上速度雖然不快,寒風能把耳朵吹木晚上發癢。

那天他說上面通知要離開此地了,回去能見到父母。沈默了一會兒,嘴裏吞吞吐吐懦弱地掏出十塊錢問道: 能否幫他買些土特產108?回去孝敬幾年沒見的爹娘。

108也就是當地出產的黃花菜紅棗花生的戲稱。那時這些東西統購統銷,私人種植交易屬資本主義尾巴,是不允許的。

沒問題!我接過錢爽快地答應了他,畢竟老家是本地人,辦這點事沒有困難。他千謝萬謝,感激之情溢於言表,並約定次日交接時間和具體會合地點。

第二天是周一,晚上就找到一個投機倒把分子備齊了十塊錢的三樣物品。次日早上,我提著東西和老董趕著馬車送糞出城,沿著那條大路提前到達約定地點路邊一個機井旁,我跳下馬車讓老董先走,然後站在那裏一直等了一個多小時,沒有見他到來。打問看守機井冬灌的人,人家說沒見過誰來過這裏。

也專門留心過路的白牌子大小車輛,那些車上也沒發現有他那熟悉的面容身影,只好失望地提著一大包東西離開了。從此再也沒有見過小X。

那時農民連電話都罕見,通信手段只有人傳人說話或寫信。不知什麼原因他沒有按照約定來取東西,我想大概是他的行程時間不由己,突然發生了什麼變化來不及通知我吧。

時過境遷,五十年過去了。前不久在微信裏無意中看到一群某二代聚會,有一個人和當年的那個小X神態很相像,也同姓,不過頭發已經花白,老態龍鐘。閱讀他們聚會的滄桑感慨,原來他當年是落難之身,下放到那個農場是被貶此勞動的。

如今街邊鋪子裏,紅棗花生堆得滿滿的,黃花菜縮在貨架上也不是什麼稀罕物了。

趕馬車的人再觀照自己,也是鬢發如雪,恍如隔世。那包東西自我參軍後,在老家一直放了幾年,出了蟲才丟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