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見整頭豬肉好不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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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刊載於《三聯生活周刊》2020年第2-3期,原文標題《豬肉的十八般武藝》,嚴禁私自轉載,侵權必究

我此行主題是“豬”,關於豬的美食。為此,我去了廣東與浙江二省。有天午夜時分,在廣州番禺一家吃豬雜粥的店中,我碰到一位50歲的大嬸和她七八十歲的父母,還沒吃上,還在排隊。我問大嬸:“年紀這麼大,也為了吃口宵夜熬到淩晨1點?”她告訴我,年輕時她住這附近,常來,原先只知必須12點之後,“10年一晃而過,飯點竟也提前一個鐘頭了”——人們為新鮮的豬肉預留了足夠熱情,更樂意為“記憶中的味道”付出更多。

記者/駁靜

攝影 /常緩山

掛著琥珀光澤的鹵豬腳、豬肘子,散出香氣,立刻就能撫慰一個思鄉的人

吃豬小史

選擇浙江起初是因為蘇東坡這個人。“東坡肉”大大地有名,他與杭州又淵源頗深,兩次在杭州當地方官。他與豬肉的關系有打油詩作證:“凈洗鐺,少著水,柴頭罨煙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時他自美。黃州好豬肉,價賤如泥土。貴者不肯吃,貧者不解煮。早晨起來打兩碗,飽得自家君莫管。”

杭幫菜中其中一道名菜即是“東坡肉”,此東坡肉與他打油詩裏寫的豬肉做法,用現代烹飪觀點去理解,基本就是一回事。都是小火慢燉,多加調料少加水,剩下的交給時間。

宋朝稱得上吃豬肉的一個高峰期,“價賤如泥土”的另一方面,佐證的也是其畜養量大。記錄北宋首都開封城風土人情的《東京夢華錄》,講過一個場景,說民間要宰殺的豬,得從南薰門入城,“每日至晚,每群萬數”,而且還說豬群在街上行進時,沒有亂跑的。即便有誇張的可能性,也依舊是盛況。

往宋朝以前追溯。江南素來被稱為“魚米之鄉”,並不包括豬,率先吃豬肉的是北方。考古界追溯到的最早豬骨距今9000年,當時已經是馴養過的家豬,不過它是在黃河流域,也就是北方地區。而相應地,長江流域就少得多,唯一例外就是5000年前的浙江,良渚文化出土的動物遺存中以家豬為多數。此後幾千年間,世情變幻,朝代更替,中國農耕社會的本質不變,養豬吃豬,用豬祭祀的總體習慣是一致的。到了秦漢時期,政府倡導大家夥兒養點豬,也養點雞,是謂“一豬,雌雞四頭”。

先秦時期有“炮豚”做法,看上去是“叫化雞+汽鍋雞”的組合:乳豬挖空,內填棗,外裹泥,拿去烤。烤熟之後,塗上米漿,再拿去煎炸,這煎炸用的油,自然也是豬油。這還不算完,煎炸的這只小鼎要再放到更大的鍋裏去隔水蒸,直蒸他個三天三夜。終於可以吃了,那也要“與梅子肉醬同食”。《禮記》記載的這種吃法,當然是貴族階級才能享用到,比現在也講究得多。

之後,遊牧民族侵入中原地區,中國人的飲食結構曾因此改變,北魏《洛陽伽藍記》說“羊是陸產者之最”,羊肉曾取代過豬肉的位置。唐宋以後,隨著人口增長,耕地被更多地開發,圈養而高產的豬,才重新奪回它“天下畜之”的地位。

杭州美食家陳立教授的觀點是,江南人開始大量吃豬,又與中原動亂、居民南遷有關,包括“五胡亂華”“大槐樹移民”等歷史事件。移民遷徙,人們都要趕著豬一起,然而又不可能一步到位,於是一路走一路停留。陳教授梳理江南豬品種的演化,“萊蕪的豬,就是金壇豬的前輩,金壇豬又是米豬的前輩,米豬又是太湖豬的前輩,一路南下,在這個過程當中,豬的特性已經發生了很大的改變。比如有一種南方豬會吃的一種水草叫水花生,北方的豬從來不吃,北方的豬不會遊泳,南方的豬,發大水都可以活下來”。

廣州富力君悅大酒店行政副總廚梁誌坤,已從業20余年

烹調方式當然也發生變化。東南沿海的人們吃一味佳肴叫作“鯗燒肉”,這是非常好的設計,鯗就是曬幹的鹹魚,它的鮮味主要來自門冬氨酸和丙氨酸,而豬肉,鮮味主要來自谷氨酸、粗氨酸和精氨酸,兩者一起燒,構成非常豐富的氨基酸交換。如果真要區分今天南北方吃豬肉的特點,鯗燒肉是南方豬肉料理的典型代表。豬肉固然是主角,卻經常不唯一,“雙男主”事件時有發生——人們習慣在烹飪豬肉時添入些輔助食材,它們的鮮味碰撞在一起,似乎才夠味,比方說大大有名的梅幹菜燒肉和筍燒肉。

最近百年重要的歷史節點是新中國成立。毛主席當年號召大家養豬,說豬一頭就是一個“小小的化肥廠”。“養豬是關系肥料、肉食和出口換取外匯的大問題,一切合作社都要將養豬一事放在自己的計劃內。”如此號召之下,養豬成為家家戶戶的“大事業”,當然,這同時也是“沒有肉吃”和“憑票買肉”的時期。改革開放之後,吃豬肉逐漸不成問題。

近40年來,養豬更是實現了工廠化和專業化。我小時候生活在浙江富陽的鄉下,我媽媽和村裏的其他人家一樣,都會養豬,也有售賣的,也有養來自己過年吃的,每到過年前那幾天,村裏幾乎每天都有“殺豬表演”。如今這種過年的熱騰氣氛已不復存在,“土豬”也成為一樣越來越罕見的東西。去年秋天,我堂弟結婚,在村裏擺酒席43桌。我叔叔特地尋覓到兩頭家養土豬,花去9000元,共殺出300多斤肉。

富陽一帶擺在鄉下的宴席裏,有一道菜我極熱衷,每逢宴席,我都專等這道菜。也是需要等的,因為它總是在宴席尾聲時才會上場,有時席吃得太長,一桌人走掉了幾個的情況也經常發生,我總是樂得有人走掉。這個菜叫“肉夾饅頭”,為何不是“饅頭夾肉”?道理應當和西安“肉夾饃”是一樣的。

肉做法是紅燒,部位應當是五花肉,不過宴席都是按整頭豬購買,所以一盤肉,總要混進來一些豬腿上的或其他部位的瘦肉。它的精彩之處在於要切得夠大夠豪爽,鄉下做席大師傅,不會拘泥於形狀,也不會像家中做紅燒肉那樣將它燉到那麼爛,仿佛刻意保留肥肉裏的油脂。總之這樣一盤端上時,不免要在心裏驚嘆一聲,它們實在塊頭大,鏗鏘有力,於別處見不著。

一大盤紅燒肉上桌後,沒人會動筷子,直到幾分鐘後,跑堂的懷抱巨大的蒸籠出現。他會挨桌發饅頭,走到你身邊,打開蒸籠蓋,叫你自己抓,我一抓就是——8個。我已經有好久沒有吃到過它,當時就打定主意,不僅要吃,還要打包帶走。富陽的饅頭與北方有很大不同,它是所謂“酒釀饅頭”,發揮威力的是糯米制成的酒釀酵。饅頭松松軟軟,內裏空間很大,撕開一個口子,夾肉一塊,挑肥的夾,咬一大口,滿嘴是油。饅頭帶著清甜,夾著那肥瘦相間的燒肉來吃正是妙不可言——經驗之談,倘若是瘦肉,則很有可能因為太幹被噎到。鄉下辦婚禮,至親基本能連吃三天,我那次果真待足了三天,連吃三天饅頭夾肉。第二天的早餐,都是將打包回家的饅頭上鍋蒸了兩個吃,仿佛要把未來幾年的配額都提前吃掉。記憶中不曾有吃得如此放肆和過癮的時候。

記憶的俘虜

我從北京出發,先到廣州並佛山、順德,再去汕頭,然後從汕頭到浙江東陽,最後到杭州。等我在行程的第10天左右到杭州時,過去一周多時間裏,我逐漸意識到一件事:一座城市的美食,哪怕與古人再有淵源,都不如與現代社會中的個體關系來得大。蘇東坡出生地四川眉山,這個地方大搞“東坡研究”,也有餐廳借大學士之名在全國多地開出連鎖餐廳,以川菜館的身份主打“東坡肉”,東坡肉與蘇東坡的關系不免被過度商品化。東坡肉的做法,與蘇東坡的關系何如?不再值得考究,反正我們已經吃了那麼多年,弄清楚一件事即可:東坡肉不過是紅燒肉的一種形態。

我發現對家鄉美食的探尋有它非常可愛的一面,我回憶起很多小時候吃豬肉的經驗,從記憶的犄角旮旯拽出一些落了灰的細節,好比突然打了一場羽毛球,動到了許多平常動不到的肌肉。

很多回憶牽連著食物,是味覺,味覺牽連著的是“菌群”。這是那日在陳立教授家中,他提到的理論。他認為,很多人懷念小時候的味道,是跟腸道中的菌群有關。它不是基因決定,而是由你出生之後,進入你系統的食物長期培養出來的菌落所決定。“無論你走多遠,去了地球哪一端,最終有東西會把你拽回去,這東西不是你的潛意識,是你腸胃中的菌群。”

對記憶深處味道的眷戀——或者陳教授所說的“菌群的力量”——之強大,我在廣州感受深刻。當時聽說廣州富力君悅酒店中餐廳的梁誌坤師傅有一道菜不錯,叫“紅酒火焰黑豚肉”。若幹種菌類與青紅椒並洋蔥大火爆炒,另用大火炒黑豚肉,合在一起燜煮,又加入一點黑胡椒,出來的是很淡的辣味。再說紅酒,紅酒是起鍋前加入,上菜時,再在餐桌上當著客人的面點火,這當然有它的表演性,但這一把火也有提香作用,受熱後芳香物質揮發在餐桌上,倒是深諳消費心理。

“紅酒火焰黑豚肉”的原材料

梁師傅的“蒸肉餅”,是想要再吃一次的菜

我們在廚房圍觀了全程,贊嘆梁師傅的身手,一提一顛,都是大師風範。吃到嘴裏當然是極嫩,酒香濃厚,除此之外,我卻有雷聲大雨點小的落差感,並未感到驚艷。我翻看菜單,發現有一道蒸肉餅,眼前一亮,這是多年沒吃過的東西了,嘴於是比大腦先行一步,問梁師傅這個菜能否一嘗。

不一會兒,蒸肉餅上桌。它的外表與做法都稱得上平平無奇,不過就是將肉斬碎,略加醬油與料酒拌勻,上鍋蒸。吃上一口卻不由得感慨,鮮美無比,真是小時候的味道。我跟梁師傅坦白說,相比之下,我簡直愛這蒸肉餅,多過剛才華麗繁復的火焰黑豚十倍。“沒想到你也愛吃這個。”梁師傅感慨道,“我將這道菜加入菜單,也是因為自己喜歡,一碟肉餅,我能吃三碗飯。”

在五星級酒店的餐廳,這類樸素的肉類料理其實數量有限,“星級酒店,是要貴買貴賣的”。它是如此美味,以至於我回到北京後,惦記它的味道,嘗試著自己做了一回,結果當然是大大的失敗。想起當時梁師傅說,它味道鮮美,與食材本身有關。他們這道簡單的蒸肉餅,用的也是西班牙黑豚肉,這種豬肉比我們在市場上買到的大多數豬肉都要緊致,肉也更香。

這道樸素的沒有花哨浮華技巧的蒸肉餅,恰恰就要求肉質本身要好。“很多客人到這裏就喜歡點這道肉餅,當然他該吃鮑魚該吃遼參都去吃,但肉餅是他們懷舊的一樣食物。”梁師傅的蒸肉餅,當然也更講究一些。用的肉,不是多出來的碎肉,是將肥瘦均勻的肉切成肉粒,切到足夠小,然後用手按順時針方向去揉打,打出膠質,10分鐘後,肉的膠質就融化在整一碟肉餅裏了。這種人手與肉的脂肪產生的摩擦是機器無法替代的。

整整一盤蒸肉餅,都叫我一個人吃光了。我想起小時候,媽媽管這個菜叫“斬刀肉”,意思是這是斬出來的一個菜。買回來的肉最好是七分瘦三分肥,先切成塊,當然是越細越好,然後是斬。我愛吃這個菜,通常切肉的時候就在廚房轉悠了,媽媽有時候會將最後一步“斬”交給我。夠不著桌上的案板,就將它放矮,放到方凳之上,任由我斬得驚天響。交給我後,我媽媽會去菜地摘青菜,有一回她摘完菜後跟什麼人攀談上了,回來發現我還在奮力地斬,急忙喊停——斬得太細可不是好事,蒸肉餅畢竟還講究一點顆粒感,這也是現在機器打的肉餡做不出好吃的蒸肉餅的原因,太細太碎,口感就完全不對了。

廣州“半島豪苑”“脆皮叉燒”

此行還有一個驚喜。我在浙江東陽的菜市場,意外地吃到了多年沒見的幹菜烤餅。食物有時候也真是經不起惦記,就前幾天在順德,我們在一家鄉野飯館,吃到一種“雞仔餅”。我從來沒吃過這種零食似的小餅,第一口咬去半個,覺得很熟悉,剩余半個塞進嘴裏,哦,想起來了,它的味道極像我從前很愛吃的幹菜餅,只不過缺了幹菜的香味。但那肥肉粒“嗞嗞”烤著,就與面的清甜味融合在一起,咬下去粘一點牙又滿口甜香的感覺,簡直與我記憶中的烤餅有異曲同工之妙。

在東陽菜市場碰到的師傅守著一只筒狀炭爐,他烤的餅子跟我記憶中的幾乎一樣美味。肥肉粒與梅幹菜應當是事先炒過,拌勻成餡料。將它們包在面團裏,然後撚平成一張大餅,直接貼到火爐壁子上去烤,烤出來香香脆脆一大張。好的師傅把餅子做得夠薄,烤到火候,表面會鼓起包來,烤到再往下烤就要脹破的程度,取出來吃最好不過。我喜歡掰一大片塞進嘴裏、面餅子碎在口腔的感覺,手裏那剩下的大半張,往往餡料就裸露出來,一粒粒晶瑩的肥肉粒相當可愛。想起這張餅子真是又要流口水,深覺自己可能一輩子都將是肥肉的俘虜。

廣州“半島豪苑”“陳年佳釀稻香肉”

保存的神通

我們到東陽自然是為了此地的“金華火腿”。在我們中國人吃豬肉的歷史當中,誕生了各種保存新鮮豬肉之法,火腿是其中一個大類。火腿不論是出自金華,還是雲南,都是發酵的產物。古代鹽很金貴,政府又以此重稅,所以在北方,基本沒有可能用鹽來腌制豬肉。一過長江,天高皇帝遠,私鹽流通,才有了腌鹹肉的可行性,火腿就在這個過程中逐漸演化出來。

陜西三原有一種封肉,用的是“油封法”。用五花肉,切成塊後放到鍋裏煸,大概煸至八分熟,改裝到壇子裏,將油倒在肉上,及至淹沒,如此隔絕氧氣,肉就可以保存很久。還是在陳立教授家中,他講完那個著名的“紅拂夜奔”的故事後,問我:“我家裏就有封肉,你敢不敢吃?”我遲疑著點頭。他從冰箱裏取出一只塑料盒,打開蓋子遞到我手裏,我看這盒中碼著大半盒白乎乎的東西,湊近看的確是肉,只不過豬皮、肥肉與瘦肉之間全無界限,只是一種軟綿綿的白色。我用手指捏起一塊,塞到嘴裏,發現這東西吃著完全不像肉,陳教授接過話去,“像冰淇淋”。你完全想象不到豬肉的質地經過漫長緩慢的發酵,能進化出完全不一樣的口感來。不過它是淡薄無味的,是極像冰淇淋,但也是原味的且抽掉奶味的冰淇淋。

我被這種口感怔住,幾乎未能想到,現代菜肴講求“色香味”,其實很難以之為肴,除非另有佐料搭配。“紅拂夜奔”那個故事後面是“紅袖添香”,講紅拂與李靖二人私奔後,逃到華山腳下,遇到的道士問二人去往何處,李靖回說“去搶天下”。道士大異,告訴他們,想搶天下,那麼要先過他這一關。怎麼個過法?下一盤棋。棋局擺上,紅拂取出封肉切了幾塊,剛要開局,道士卻把棋盤一推,說:“不用搶了,天下主人就在你們身後。”李靖回頭一看,李世民站在那裏——不知果真到了三原,封肉是否有這股吸引天子的奇香。

除此之外,還有風幹之法制作的臘腸和臘肉。在廣州,臘味雙蒸是粵菜館裏常見的一道菜,蒸臘味,無他,全看臘味本身好不好。在廣州的“半島豪苑”吃到的臘味,回北京後還不時想起。

在廣州這個美食江湖裏,我們遇到了各式各樣的人,有半路出家的苦心孤詣人士,有浸淫數十年兢兢業業的嘗試者;有後起之秀,也有前輩能人,“半島”創立者利永周就是後者。甚至,在許多人眼中,他稱得上這個江湖中的一代宗師。他1950年出生在廣東花都,20歲到香港利苑當學徒。學成後對粵菜的創新有很大貢獻。他正式收過兩次徒弟,第一次124人,幾年前又收了40多個,總共160余人。廣州餐廳加起來有米其林十幾顆星,他徒弟占了三分之一,這個比例在其他城市都不可能見到。

利永周跟我們吃飯時,伸出手來,說“這雙手哪像是70歲”

利永周請客人吃飯,自己吃得比客人過癮。一到半島豪苑,他就利落地跟當班經理點了五六個菜,又聽說我們是專為豬肉而來,又添了兩道,一道是蒸臘雙拼,一道是脆皮叉燒。我們一桌四人,數他吃得最香,我們的攝影師老常多年習慣以蔬菜為主,他聽聞後還“訓導”年輕人:“你看你吃得那麼少,臉色蠟黃。”

這味臘腸的配方來自他的爺爺,是近幾年才重新尋出來的,“用五花肉作原料,53度的汾酒3錢生抽1兩的比例腌制,臘肉要用豬背中間的30厘米,腌制配方也是一樣”,然後就放在低於12攝氏度的環境中發酵15天。味美的臘腸我向來無法抵抗,基本上吃上它之後我就無暇他顧;臘肉也很不賴,切成薄片,肥肉部分入口融化,瘦肉被油脂浸潤也相當可愛,帶一股清香。

不過,臘味和叉燒,也都是傳統中的傳統,我問利永周關於創新的問題,他順勢拿脆皮叉燒舉例子。“脆皮不是豬皮,是用糖和面粉按比例混在一起。五花肉在叉燒醬裏腌8個小時,再烤1個小時,烤出一塊入味的叉燒肉來,其中一面抹上粉,拿到油裏去煎。煎又是一個難關,油溫太高,糖粉就化在油裏了,太低則達不到理想的脆度。它是糖和粉的結晶。創新,就是要對材料的來龍去脈一清二楚。比如糖是怎麼來的?蔗糖水結晶。反過來推敲,你想要的脆皮就有了。”

“蒸臘雙拼”

利永周制作他“百年全吉”臘味的方式,其實已經足夠現代化,烘焙房這樣的設備,可以減少風幹的時間,因此能夠生產相對大的數量。廣式臘腸更傳統的做法,首先要用豬腸的腸衣,蛋白合成的腸衣有個好處是不容易破,其次是自然環境中風幹20多天,這就比工廠之法要慢5天。惠美的“豐酥臘腸”就遵循自然法則,不過也有不同。她是“80後”,做臘腸的思路也更貼近年輕人的口味,在配料上因此堅持“低糖、低鹽,幾乎吃不到酒味”。所以她的臘腸顏色會淡一些,也最好放到冰箱保存。

廣州“半島豪苑”“鹵水五花肉”

豬的全身都是寶

封存之外,當然要鮮吃,我們中國人又對其是否新鮮宰殺這條十二分在意。歐美國家吃肉,需要經過24小時以上的冰凍處理,目的是殺菌。我們最好就將餐廳建在屠宰廠旁邊,越近越好。廣州番禺有很多吃新鮮豬雜的店,吃客就是等到午夜,等屠宰廠殺完豬立刻送過來的那一口。

我去年去法國做美食之旅,在這個國家的肉鋪和餐館裏,多次看到牛和豬這類家畜的解剖圖,最常見的就是簡筆畫,幾筆勾出身形,標上數字,十幾個部位分別叫什麼,適合做什麼菜,一目了然。普通人到肉鋪買肉,除了樂得欣賞這類兼顧說明性的美術作品,心裏也會默默感激,手生的下廚者,網上看好了菜譜來買肉的小年輕兒,看到這樣直觀的知識點,心裏也能寬慰一些。在大城市,專門吃牛排的餐廳裏也見到過這樣的解剖圖,以示專業。但對豬做這樣的解構就比較少見了。

我小時候見殺豬的次數不少,但對豬的結構,卻一點也不比其他人知道得多。豬頭,豬腳,豬尾巴,這些不用教,一眼便知。豬頭還能細分呢,豬耳朵一聽就適合下酒,原因好像是看《西遊記》,孫悟空總威脅八戒,“將兩只耳朵割來下酒”——整個豬頭腌過後其實都很下酒的。

惠美曾經也是跑美食的記者,與她丈夫正是因工作結緣

整只豬頭,又數豬鼻子這一小塊味道最好,因為它一生永遠在“哼哼唧唧”,鼻孔翕張,從不停息。從前做完年福,腌豬頭一只拿去切,率先就切這個鼻子,一共切不到一盤,一桌人,每人分得一兩塊而已。我人小胳膊短,看我伸長胳膊也想吃,大人會嚇唬我:“這是什麼你知道嗎?肥豬的鼻子,拱來拱去的。”一想到它吃喝拉撒都在它那所狹窄的小房子裏,鼻子拱去過什麼地方?不敢往下想,伸出的手縮了回來。這時候我爸爸就會夾一塊塞到我嘴裏,一驚之下,只覺得是人間美味,吃在嘴裏沙沙的,糯糯的,又急著咽下去,又舍不得咽下去。我爸爸愛吃豬頭,每年夏天,不逢年不過節的,也會去買一只豬頭來腌,10天後美味就成。

裏脊這個部位可能是一個肉鋪老板最省心的部位,賣得最快。它最有名的菜當然是糖醋裏脊,不過我不大愛吃,我愛的是五花肉。據豬肉檔口的老板說,五花肉要分上下,不過“下五花”其實就是豬肚腩,也叫它“五花”只是因為跟正經五花“接壤”,其實肥膘多肉質軟塌塌,要說做紅燒肉肯定不行,還是拿去煉豬油的好。

豬頭和身體之間還有一塊頸肉,上頸和下頸簡直“妍媸自別”。下頸項當然不好,但是頸背那塊卻是“黃金六兩”,它自己還有個名字叫“松板肉”,廣州那邊也叫它梅花肉,因為它肥瘦相錯,很像我們常見的雪花牛肉,常有用這一塊來做叉燒的。

豬的整條腿當然可以拿來腌制火腿,但這是後腿,前腿倘若讓浙江金華人拿去腌制,只配叫“風腿”,腌制開啟時節相同,都是入冬以後,但來年春天就可以吃了。

再往細了說就是豬內臟了。豬雜與湯水的組合常見於沿海地區。潮汕一帶吃稀飯吃湯,要跟豬血或豬肚搭在一起,益母草、珍珠草等再加進去,又兼有藥膳意義。從前沿海勞工起大早出工,既要補水,又需要足夠的蛋白質維持體力,豬雜湯粥,吃得飽又便宜,是一天的好開始。基於以形補形的原理,人們又對豬肚另眼相看。汕頭潮菜研究會會長張新民告訴我,古代人多有胃病,因此盡管豬大腸明明更肥美,地位卻不如豬肚。在胡椒身為貴重調料的年代,大腸這類下水是不配使用胡椒的,只能與鹹菜配對調味。所以今天在潮汕,豬肚湯的吃法要加大量胡椒。而福建一帶,同樣吃豬肚,則多用醬油調味。

五花肉自然是大眾眼裏的王子;有人愛肥腸愛之入骨髓,甘願為它“永葆肥胖”;廣東還有一味白果豬肺湯,有人認為豬肺才是豬全身上下最美味之處……如此不勝枚舉,對豬的各個部位有嚴重偏好的吃貨大有人在。關於豬,我們大可以按其部位分門別類地、暢快淋漓地享用它。

(感謝張新民、閆濤、顏靖和湯震波對本組稿件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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