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已故偉人的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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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12月,在昆明99年世博園舊址,

曾孝濂美術館開館。

曾孝濂今年82歲了,

被贊“中國植物畫第一人”。

1939年出生在雲南威信,

一輩子在雲南,只做一件事:

為自然萬物畫像。

曾孝濂從1982年至2021年的繪畫

19歲進入昆明植物研究所繪圖組,

花40年,為中國大地上的萬種植物作科學畫,

收錄於《中國植物誌》《雲南植物誌》,

黑白墨線稿,計2000多幅,

為中國植物分類學研究做出很大貢獻。

退休至今的20多年,

他把積攢多年的生物繪畫主題一一實現,

畫花畫鳥,

“是大自然的精準寫照,

也是對美與生命的崇高禮贊。”

2021年12月剛開館的曾孝濂美術館

在花園中速寫

2019年他罹患肺癌,

手術後少掉兩葉肺,

依然沒有停下畫筆。

現在他和妻子搬回了昆明植物所,

居住在僅30來平的專家公寓,

物欲極低,簡單而自由。

近兩年,曾孝濂的作品陸續出版、

兩次個展在昆明舉辦,

越來越多年輕人了解到他,

各地博物愛好者自發在網上組隊,

交流學習他的植物畫,

但他全然不知自己在互聯網上大火。

驚人的是曾孝濂每天作畫超過9小時,

跟時間賽跑,

他還有下一個“三年計劃”,

要回到版納雨林,畫上100幅……

撰文 葉荔 責編 陳子文

紫薇

地湧金蓮

黃頸鳳鶥

“太細了!”

第一次見到曾孝濂的畫,我們把畫冊托在手裏瞪大了眼睛,到了美術館展廳,大家的腦袋恨不得要趴在玻璃框上:花蕊可以一個個數出來,每片葉的葉脈都有層次,鳥的絨毛連同陰影都絲絲分明…….

而走遠一些看,花從紙上開出來;下一秒,鳥就要撲閃著飛起——很少見到這樣飽含生命濃度,極力謳歌美與自然的畫法。

這是畫了一輩子植物畫的雲南人曾孝濂,82歲高齡時的創作,稱生物繪畫,兼具科學和藝術雙重特性。

泡桐科學插圖整體和局部 繪於1976年

退休前,曾孝濂是中科院昆明植物研究所的教授級畫師、工程師,中學畢業進的所裏,“擇一事終一生”——為植物畫畫。最大的成就,是參與《中國植物誌》的編撰。

這套皇皇巨著圖文並茂,總共80卷126冊,5000多萬字,記載我國3萬多種植物,為中國植物分類學做出了極大的貢獻。1959年立項,2004年出版,花去40多年。前後共計300多位植物學家參與,而負責這些圖板的插圖師,全國加起來是164個,現在已故的已經超過一半。

杜鵑紅山茶 2018

雲南菌 2020

雲南,素來是全球生物多樣性的集聚區,和物種的基因庫。退休後,創作更自由的曾孝濂畫雲南百鳥,雲南百花。不少他描摹的對象,被列為國家一級、二級保護的珍稀動植物。用一句既是“大自然的精準寫照,也是對美與生命的崇高禮贊”,絕不為過。

《中國鳥》2008-4T,獲得第十三屆政府間郵票印制者大會最佳連票獎,這也是迄今為止中國唯一一次獲得該獎項

他設計的郵票也在民間收藏中擁躉無數。2008年,一套6枚的《中國鳥》連票,在世界上拿了大獎。

《影響世界的中國植物》繪於2019年

2019年,80歲高齡的曾孝濂,花了整整半年時間閉門不出,創作了迄今為止最大的一幅畫——《影響世界的中國植物》,描摹水稻、大豆、桑、銀杏、珙桐在內的37種中國原生植物,在北京世界園藝博覽會現場展出,驚艷世界。

也是在那張大畫展出的同時,昆明當代美術館為曾孝濂在家鄉辦了第一次個人畫展。

但到了展覽開幕,曾孝濂在例行體檢中檢查出腫瘤,在北京手術、養病,遺憾錯過。

曾孝濂美術館 建築設計:築象建築 攝影:王策

2020-2021年,聯合國《生物多樣性公約》第十五次締約方大會(COP15)首次落地中國昆明,借著這個契機,99昆明世博園(1999年在昆明舉辦世界園藝博覽會的園區)舊址開始改造。

昆明當代美術館館長聶榮慶想到曾老,做了三個月的極限規劃和改造,將園內的巴基斯坦館舊址,做成一座曾孝濂的個人美術館。其中的建築部分,是聶館老友、建築師楊雄負責,用一個玻璃罩子,很輕地把原址上現存的遺跡保護了下來。

曾孝濂美術館室內外 攝影:王策

走進這個小美術館,處處通透,看畫也看花。在曾孝濂的花鳥新作旁,隔幾步,就被各種熱帶、溫帶植物環繞。

采訪的那天早上,9點剛過,曾孝濂準時出現在美術館。他一來就問起了溫室裏的植物,溫度夠不夠,多久噴一次水……在冬日的暖陽裏,我們在他最愛的熱帶植物旁坐下來,開始向這個深愛著自然的老爺爺打探起他的故事。

曾孝濂年輕時

在植物所從零開始,“三點一線”40年

曾孝濂1939年出生在雲南威信縣。19歲,曾孝濂高中畢業,沒有上大學,進了昆明植物所當學徒,半工半讀。1959年,《中國植物誌》的編撰任務下達全國各所。曾孝濂小時候愛塗鴉,就從見習繪圖員開始,從頭學習為植物畫畫。

《中國植物誌》的意義就在於,為分布在中國廣袤大地上的植物做一次徹底普查。

植物學家負責用文字表述植物特征,找出它們在植物分類系統中的位置,定位親緣關系。而繪圖組,則需要配合各科屬的植物學家,用畫筆直觀地表達植物各部分的形象特征。

華山松科學插圖 1980年

這種植物科學插圖,文藝復興時期的大畫家、科學家達·芬奇就畫過,後來成為西方植物學專業的傳統。在我國,最早由“生物繪畫祖師爺”馮澄如在上世紀20年代引介,帶出了第二代中國科學畫師。

然而,當時曾孝濂所在的昆明所算“邊疆所”,一個懂技法的畫師也沒來過。

“那就是自己學!”曾孝濂同我們回憶起往事,“就在所裏’三點一線’,標本館、植物園、圖書館。”

植物標本

《植物誌》的繪畫,最初主要依據臘葉標本畫,之後開始去植物園寫生,近距離、多角度地觀察植物鮮活的姿態,最後再根據標本的結構,起草構圖。

到了晚上,曾孝濂就跑到圖書館臨摹學習。歐洲權威的《柯蒂斯植物學雜誌》,列了四五個大書架,就是他最好的“老師”。

過程中,還需不斷跟植物學家請教。植物學家可以畢生只研究1到2個科屬,但是畫師們是打配合的,畫完這一科屬換到下一科屬的植物,又要從頭開始記特征,向另一位植物學家請教。

曾孝濂印象最深、也吃了個下馬威的是唇形科植物,光這個就畫了四五年。

為了搞清楚結構,不僅畫速寫,還把植物園山上的很多野生植物都解剖了。

解決了唇形科植物這個老大難,曾孝濂覺得自己對生物繪畫的要求、作法、規律,基本上就了解了,上了手。

捱過了冷板凳,他開始喜歡這份工作,“既然喜歡它,我就要做好它。”

滇山茶(蓮蕊)繪於1978年

為了畫得準確、鮮活,他永遠坐得住。上世紀70年代,所裏的彩色相機還稀缺,他交出了昆明市花——茶花的一整套彩色圖譜。

被稱為“百花之最”的滇山茶是怎麼畫的?

他這樣回憶:“幾乎天一亮起來,到植物園去摘一朵山茶花,跑回辦公室插在瓶子裏。趕緊去吃早點,隨便吃點就跑回來畫。一直畫到十二點半,吃午飯。五個鐘頭,不喝水、不上廁所,全神貫註。”

“花從植物園摘下那一刻,就會慢慢開,你要畫慢了,就找不著關系,非常緊張。而且畫這個不能構好圖再畫,必須一個花瓣一個花瓣地畫,從最靠近你的那瓣開始。告一段落的時候,會渾身發抖,我覺得可能是熱量沒有了。”

中國植物科學畫學術交流會代表合影 昆明 1983年

他一畫就是半天、一天,像進入心流一樣,幾十年如一日。

隨意翻開《中國植物誌》,確實一眼就能看出哪個是曾孝濂作的插圖,都是參照枯標本,他的植物就真的更“活”一點。

除了《中國植物誌》,在植物所的四十年間,曾孝濂還參與了《雲南植物誌》《西藏植物誌》等誌書,及其他50余冊植物學專著的科學繪圖工作,墨線圖就畫了超過2000幅。

紅腳鷸,繪於1995年 一種冬候鳥,在雲南省僅見於滇南

黃胸織雀,繪於1994年 擅長織巢,是“鳥類中的建築師”

從植物,到自然萬物

1997年退休後,曾孝濂開始做自己的選題。第一個,就畫了壓在心頭已久的“百鳥圖”。不僅畫得“真”,連鳥兒落腳的生態環境,一段枝椏、一片灌木,也生動。

為什麼要畫這些環境中的鳥?這與他60年代中期的“叢林五年”,分不開。

那時昆明植物所承擔了兩個國家特別任務:一個代號為523,要在熱帶叢林裏尋找治惡性瘧疾的中草藥(多年後被認定為有效藥的青蒿素就是當年被找到的);一個是做“熱區野菜圖譜”與“熱區軍馬飼料”,找到軍馬人員被困時,叢林裏哪些植物可吃,如何自救。

那五年的大部分時間,曾孝濂都在西南邊陲,與越南、老撾、緬甸接壤的林區度過。

曾孝濂早年在雨林中寫生

他沒有跟我們提到當年條件有多艱辛,只翻出一張難得留下的照片:他獨自一人坐在溪邊寫生,仿佛已完全融入了自然。曾孝濂說,“那五年是我人生的一個轉折點,真正認識大自然,就是從那時候開始。”

曾孝濂在野外考察途中

他發現“深山出俊鳥”的說法不假,“早上天不亮,鳥就開始叫,就是一個大合唱。”

1994年退休後的短短兩年時間,他就畫了近百幅鳥,多是雲南的種,“幾乎把叢林裏見過的鳥都畫遍了。”有一幅還被中國美術館收藏。

也是跟畫植物一樣的“笨功夫”。他在北京動物園住過大半年,每天到鳥園觀察鳥的姿態,畫速寫,拍照片,又去昆明動物研究所的標本館詳細記錄各種鳥的形態特征,同鳥類專家請教……

以展現生態環境為重點的繪畫

他還看到更多原生態的自然景觀,“最幽深的地方,密不透風,擡頭望不見天空,甚至連斑駁的光點也見不到,全被枝葉遮蓋了,可見植物的生存競爭是何等激烈……”

長時間地感受過這種叢林裏的生命力,他再看標本,再看自己的繪畫對象,總把展現生命力,看得很重,奮鬥目標就是“要恢復出它們的生命狀態”。

畫完百鳥,又緊接著畫了100多幅雲南的花。

綠絨蒿,長在雪山極寒處,是真正的高原上的小仙女 圖源紀錄片《影響世界的中國植物》

長葉綠絨蒿

“每一種花都有自己的招數,是一種強烈的生存意識的表現,最鮮明、最奇特,有時候真的超乎人類的想象。”他在盡力把植物對生存繁衍的渴求,畫出來。

曾孝濂和妻子張贊英在昆明植物所

“生物繪畫的春天,現在開始”

曾孝濂沒有一點藝術家架子,覺得生物繪畫就是“大眾的藝術”。每個人都能欣賞,每個人都能嘗試,是一種非常好的“人和自然對話溝通的形式”。

關於是否擔心植物畫被照相機取代,昆明植物研究所的研究員王立松,感慨植物科學畫有照片不可取代之處,“我可以用微距攝影拍到地衣的細節,但大景深會虛化背景,曾老的畫卻可以同時兼顧植物與環境。”

2015年曾孝濂應《中國國家地理》邀請開講座,吸引一眾年輕人

昆明當代美術館曾孝濂個展現場 2019年

現在國內湧現出大批的生物畫愛好者和年輕的畫家,他很激動,還常常免費為年輕人授課。

昆明所的植物學家牛洋告訴我們,曾老70多歲高齡時,還在所裏辦了個美術班,5天,手把手地教年輕植物學家畫植物科學畫,毫無保留。

2017年,第19屆國際植物學大會在深圳舉辦期間,曾孝濂的畫展收獲了熱烈的反響。他沒想到這麼多人喜歡。

2019年在昆明當代美術館開個展,更多90後、00後走進了這位老人的花鳥世界。

每每看到很多小孩來看展覽,他就特別高興,“看著孩子拿一個速寫本坐在地上,這種勃勃的生機能感染到小孩,真的非常好。”

藍孔雀(國畫) 2012年

落葉 2021年

曾孝濂也曾懷疑過,“中國的生物繪畫,何去何從?”那是2004年《植物誌》出版後,昆明繪圖組的編制沒了,所裏的年輕人紛紛改行。

但他沒有停下畫筆,在實踐裏摸索那個答案:只要表現物種的特征,不用拘泥於形式,油畫、水彩、丙烯、水粉,中國畫,什麼都可以,可以畫大畫小,畫更多色彩……

現在他覺得,“我們國家生物繪畫的春天,現在開始。”

曾孝濂頭戴放大鏡 ,在家中作畫

為了提高工作效率,半年前,曾孝濂又回到了工作了一輩子的地方,得到了所裏領導的支持,住進了植物所青年骨幹人才公寓。不過一間30平的屋子,兩張床,一張桌子一擱,也就占了七七八八。倒是有個寬大的衛生間,可以方便他調顏料。

案頭堆滿了畫筆和參考資料,像年輕人一樣,大開“多任務”模式,要畫詩經植物,要給植物學家發現的新物種作科學畫,要設計郵票……

為一條攝制組講解畫圓柏的故事

甚至常常禁不住“植物的誘惑”而畫。

前些天他和妻子張贊英去散步,牽手相伴,走到針葉林下,“蹦噠——”一顆幹枯的果枝就掉到跟前,曾孝濂撿起來一看,覺得它“鐵骨錚錚”,“就認為它要我畫它”。

在昆明植物所扶荔宮

最近的新作長果大頭茶(右)與實物

還有一次,他興衝衝跑到植物園裏采標本,意外看見野生的長果大頭茶開得那麼好,於是就坐下來畫起了速寫……

他比年輕時畫得更勤了,跟時間賽跑。

妻子張贊英說,“一天的話,他是最少要畫個8個小時,甚至10個小時,畫不動了才會停止。”

張贊英還給我們看了一個小視頻,一個在公交站等車的老人,一手拿著速寫本,另一手,不斷在空氣裏比劃著描摹植物枝椏的動作…….“他總覺得時間越來越寶貴了。”

麻栗坡兜蘭

房間裏還有幾張還沒送出去的作品,曾孝濂笑著說,“只有她見過。”妻子總是他的第一個讀者和觀眾。他請張贊英找一張畫,用的還是植物拉丁文名。

做學問的禮數也是上一代人風格的,誰提供了參考資料,他畢恭畢敬地在作品旁寫上對方的名字;簽完名的書,也都整整齊齊列在架子上待人來取。

曾老為一條拍攝新作的畫稿

凡是答應下來的活,他也都盡力配合。為了拍攝,曾孝濂在我們抵達前兩天,從頭起一幅新畫的稿。頭一天早上四點起來構思,八九點開始動筆,一直畫到晚上十一點。第二天五點多又起來畫。為了我們一來,就能拍到一些色彩。

在我們的攝影機打開前,他已經完全進入了自然的世界,頭戴著放大鏡,坐在窗前,以毛筆透澈的筆畫,一遍遍地疊加。房間裏寂靜無聲,就這樣過了半小時,一小時…….

忘了多久之後,我們出了門,驀然發現,公寓的大堂裏赫然懸著一幅字:原本山川,極命草木。

部分圖片由曾孝濂、昆明當代美術館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