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死去的婆婆提一桶豆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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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和奶奶抱著大姑姑

我奶奶姓王,和我同齡的小夥伴都叫她“王婆婆”。

我奶奶出生在1920年代,她個子瘦小,小時候裹腳不徹底,一輩子還能正常走路幹活,我曾經幫過奶奶洗腳,幫她剪過腳趾甲,我見過奶奶的腳是畸形的,很小,那基本就是那時女性地位的註腳。

從我開始有記憶的時候,我就知道奶奶在家裏的地位比較低,僅次於我媽。她對我爺爺真是唯命是從,我暗自在想,他們不是夫妻嗎,夫妻就是一家人啊,一家人就應該是平等的,可是,我爺爺奶奶的關系不像是夫妻,反而是從屬關系。

我爺爺對我奶奶很少有平等的愛,甚至連憐惜也是很少的,最多的感覺是爺爺把奶奶當成一個保姆或傭人,他可以隨意罵我奶奶,有時候還打她。

那個時候,我就特別憐愛我的奶奶,盡管我也是個女孩子,在家裏的地位也不高,但我還是會幫她說話,被罵了後,我會去安慰她。

我奶奶應該也能感受到我對她的敬愛,所以很多時候,她是最信任我的,許多的話她會悄悄告訴我,需要我幫忙的,家裏雖然有五個孩子,她也是最多地、放心地找我去做,我也幾乎不會拒絕。

記憶最深的一次是要幫奶奶去爺爺的店裏偷5元錢。

這個事情仿佛只有我能辦到。當時我還是小學生,100以內的口算心算都可以,不用算盤,我一口能說出來,經過爺爺多次考驗,又快又準,所以,爺爺比較信任我。每當周末,喚馬鎮趕集,我爺爺的副食品商店特別忙。尤其是一個鎮只有我爺爺在銷售副食品,比如煤油,每家每戶都需要,物資緊缺,邊遠山區沒有通電,需要煤油燈照明,最初的幾年還需要煤油票,往往他一個人是忙不過來的,他就會指定我去幫他的忙。

所以我能更方便接觸到爺爺店裏的錢。

整個小學階段,我奶奶在家負責一家人的衣食住行,每個月的生活費都是我爸爸從他單位寄回來的,收錢的不是我媽,是我奶奶,因為那時我媽還沒有“熬成婆”。

奶奶收到我爸爸寄回來的生活費後,她就計劃一家人一個月的生活開支,有時候我爸爸的錢寄回來稍微晚了幾天,我們家沒有別的生活來源,那真的是揭不開鍋了。

記得那個星期天,我正在幫爺爺售貨,忙得不可開交,我奶奶卻在櫃臺外面擠在人群中招手叫我出去。我看她又焦急又緊張的樣子,以為出什麼事情了,就趕緊出來。奶奶把我拉到廚房的隱秘處,說家裏已經沒一毛錢了,這個趕場天想買點東西,什麼都買不成了。她猶豫半天,終於說明白了:讓我趁爺爺不註意的時候,幫她偷5元錢給她買菜。

一開始,我堅決不答應,因為我從來沒有偷過爺爺的錢,也不知道怎麼偷,萬一被爺爺發現,我肯定會被爺爺暴打一頓,還會因此失去爺爺的信任。

我奶奶說她也是為一家人有飯吃,她說得很委屈,都要哭了。我想奶奶說的也是真實的情況,就勉強答應幫她試一下,萬一不成功,也不要怪我。

做賊的心虛,我一邊幫爺爺售貨,一邊在心裏琢磨著只能拿一張5元紙幣成功的可能性比較大,如果一元一元的目標太大,容易失敗。我還得看是否有多幾張5元的鈔票時才能入手,如果只有一張5元的,也容易引起我爺爺的懷疑。所以,一直等到有三四張5元的鈔票出現的時候,我趁著給顧客找錢的時機,飛速地把一張5元的鈔票卷成一小條捏在手心裏,然後若無其事地繼續幫爺爺售貨,看顧客稍微少點,我跟爺爺說我要上廁所。出了商店,奶奶就在隔壁過道裏一直焦急地等著,看見我出來,立即上來拉我的手,我順手把5元錢給了她。

我整個人都在冒汗,去廁所蹲了半天才平靜下來。等整個人安寧了,才繼續去幫我爺爺售貨,我爺爺估計是累暈了,他並沒有發現什麼異樣,我就放心了。

那是我唯一一次偷爺爺的錢,也是我奶奶唯一一次讓我去偷錢。時間過去了幾十年了,我還記得那個趕場天,仿佛櫃臺外面有一個顧客一直盯著我,他把我偷錢的全過程都看見了,他還看見我跟我奶奶接頭的瞬間。

我終於知道爺爺為啥不要奶奶靠近他的商店,並且每天售貨結束,我爺爺都會把現金清理一遍,鎖起來。他有錢在手,不信任任何人,有時連睡覺都睡在他的貨房。

開始讀初中的時候,我就開始有反抗的意識,或者時髦地說叫女性的自我覺醒。

有一次,奶奶被爺爺罵慘了,我去找我爺爺論理,對我爺爺喊:“你再欺負我奶奶,我就去公社找政府報警,把你抓走。”

我爺爺就罵我:“你個龜孫子,敢造反了。”

我也去跟我奶奶喊:“你為什麼不跟一個打你罵你的人離婚?”

然後,我就坐在後門外的石頭上,幫我奶奶傷心地哭。

我覺得,我奶奶自己也非常不爭氣,爺爺才罵了她一天一夜,第二天一早,她就專門給我爺爺磨新鮮豆漿,煮開後,衝一個老母雞剛剛下的新鮮雞蛋,讓我四腳四手、恭恭敬敬地端給我爺爺喝。

這是全家人中唯一的貴賓待遇。奶奶最疼愛的孫子們都沒有,因為家裏的雞蛋很有限。

我堅決不去,我奶奶就軟硬兼施,幾乎是央求我了,看著她那可憐的樣子,我想,你下次挨罵挨打,我都不會同情你。

但是,後來還有很多次,最後都是奶奶說服了我,我勉強著去幫奶奶去給爺爺送吃送喝。

漸漸地,我才在各方親戚那裏打聽到我奶奶的身世,也從側面得到我奶奶的默認,我奶奶其實就是一個童養媳。

我奶奶娘家跟喚馬鎮隔壁的石門鄉王家坪有親戚關系,那個王家坪出了個大名鼎鼎的王健林,老鄉們說王健林的父親母親也是出自石門王家坪的,後來搬到元壩鎮去了。當然,這扯遠了。

從和我奶奶平時的交談中,我知道了奶奶的父親一共有三房太太。第一個太太,結婚一年,沒有懷孕生育,奶奶的父親就迫不及待地娶了第二房太太,第二房太太婚後很快懷孕,生下了我奶奶,因為女孩子不是可以傳宗接代的男丁,所以,奶奶的父親又有了一個非常正當的理由娶第三房太太,第三房太太年紀輕,漂亮,加上又會生,第一個就生了兒子,在家的地位一下子超過前兩房太太。

我奶奶既不是家中有地位的大房所生,也不是最年輕最貌美最受寵愛的小娘生的,而是二房生的,還是個女孩子。所以,我估計我奶奶也沒有什麼幸福的童年可言。

那時候抓壯丁,奶奶的父親就拖家帶口逃跑,財產全無,家境由富變窮。我爺爺家雖然不是大財主,畢竟是在喚馬鎮上,又有小生意做,家庭成分叫小商販,家境比我奶奶娘家好很多,至少吃穿是不用發愁的,所以被人介紹到喚馬鎮照顧比她小幾歲的我爺爺,長大了,她就直接嫁給我爺爺了。

我奶奶18歲的時候,生下我爸爸。

後來我才完全明白,我奶奶即便是被罵了被打了,也不敢回娘家搬救兵,不僅不會得到疼愛,說不定會給娘家人帶去麻煩,讓娘家人擔憂,丟娘家的臉。

喚馬鎮在沒有用自來水之前,完全靠人工去水井挑水吃。在我們兄弟姊妹長大之前,全家人吃水、用水,都是我奶奶和我媽承包了的。

我記得我奶奶挑水的背影,她稍微比扁擔高一點點,經常穿一件棉質天藍色的上衣,因為長期超負荷勞作,顯得有點駝背。在家裏她的腳步從來沒有停止過,除非累壞了,就會坐在廚房後門有風的地方,做針線活,或者靠著門板打瞌睡。我就坐在不遠的地方陪著她坐著,看書。

其實,我奶奶也是有童年的,我奶奶的記憶中的童年,只有一個詞:“餓”。

還有,童年在她口裏是“1933年跑趟子”。那時我奶奶才五六歲,她跟著她的父親,她父親帶著幾房太太一大家人開始逃難。

我查了一下1933年的時代背景,那時軍閥割據,為了各自擴張勢力,到處抓壯丁,家裏有男丁的老百姓四處躲藏,都在躲避厄運,沒有精力照顧莊稼,也沒有機會掙錢養家,幾乎所有的人都吃不飽肚子。

我奶奶回憶跟她父親母親一家人一起東躲西藏的日子很難熬,幾天吃不上東西,餓得她“東倒西歪”,走路“一搭一搭”的,她吃過樹皮,吃過黃鱔泥,喝路邊水溝裏的水。我奶奶的童年那種種的不堪是可想而知的,她從沒有跟我說起過她的母親,有沒有獲得過母愛,我也不得而知,我聽她說過她的“小娘”,她只記得能吃飽就是最大的幸福。

雖然我奶奶沒有正規讀過書,但是1949年後上過識字班,會認一些字。我奶奶聰明,記憶力好,她唱歌音準,抑揚頓挫,特別好聽。

我們的童年都是在奶奶唱的童謠裏睡著的。

豌豆花兒裏面紅

娶個媳婦耳朵聾

喊她拿個煙鍋子

她去拿個吹火筒

幾棒打得鉆鍋孔

月亮婆婆,蒸個饃饃

你吃瓤瓤,我吃殼殼

老蠓蠓不要來

等我的寶貝睡著來

等我有了女兒後,我哄我的寶寶睡覺的時候,我也是唱的我奶奶傳下來的四川省喚馬鎮的童謠:

“老蠓蠓不要來,等我的寶貝睡著來……老蠓蠓不要來,等我的寶貝睡著來……”

喚馬鎮的渡船 (作者供圖/圖)

爺爺一生都在喝酒,喝的酒比吃的飯多。

他讀書,吟詩,練習書法,撰寫對聯,是一個書生,或者說,是一位才子,總在抱怨自己懷才不遇,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裏,他覺得對家庭的愛,沒有愛自己那麼重要。

我可以看得出來,爺爺對奶奶的感情是比較淡薄的,那麼,我奶奶是否愛我爺爺呢?

答案是肯定的,我奶奶一輩子深深地愛著我們全家人,尤其是愛我爺爺。

我爺爺個子高,那個吃不飽的年代,能長到1米75,五官清秀,長得帥,還讀過私塾。

哪怕爺爺對奶奶再多的不好,奶奶沒有半點怨氣,被罵得最慘的時候也就是在廚房裏點個油燈,對竈神菩薩說說心裏的苦,抹個眼淚,第二天又跟往常一樣。這一大家人,兒孫滿堂,都是她的希望和盼頭。

我爺爺很少吃主食,最喜歡的是“張飛牛肉”下老白幹。他身體不是很好,一直有咳嗽,60歲那年病逝。

我和兩個姑姑,加上我兩個弟弟,輪流給爺爺守夜,雖然他經常罵我們,畢竟也是愛我們的,我們知道他罵我們是“望子孫成龍”。

我想,我奶奶終於擺脫了爺爺的控制、打罵,她應該覺得解脫了,會有一種重獲自由的欣喜。

其實不是的,直到爺爺過世一年後的某一天,我奶奶讓我陪她去一個“神仙”家裏,跟在陰間生活的爺爺對個話,看他生活得如何。

我一聽奶奶說明情況,就驚呆了,這個世界上居然還有這樣的操作。

我肯定不相信奶奶說的那些傳說,但是為了滿足奶奶的心願,我還是答應陪她去“神仙”家中一探虛實,我自己也長一下見識。

奶奶說,這個“神仙”是位年紀比她還大的婦女,平時做農活,有時候會在晚上去陰間視察。我們四川人叫做“走陰”,傳說中,他們能在陰陽兩界穿梭,專門給有需求的人,傳遞那邊的消息。

我想這肯定是騙人的把戲,騙我奶奶這樣迷信之人的錢財。

我奶奶一聽我說是騙人的,她馬上阻止我說,不要瞎猜,她不是騙錢的,我不給她錢,我帶了20個雞蛋,還有一斤白糖。

我想,這些東西也是需要錢買的啊。為了不掃奶奶的興,我也不跟她爭論。我就只是陪她上山找神仙。

奶奶相信的這位“神仙”嬸嬸住在山裏,我們走了大約兩小時的山路,遠遠地看見半山腰有一座普通的民居,一位婦人在田裏彎腰除草。

我奶奶看見她,好遠就熱情地打著招呼。

那位婦人也很熱情地跑了兩三條田埂來,把我們迎進家中。她精瘦,皮膚黑裏透紅,行動敏捷,是一位幹練的婦人。現在想起來,我腦子裏出現的樣子是一個職業馬拉松運動員,她領著我們回到家,立刻生火,給我們燒開水喝。

我奶奶很默契地幫著這位婦人用柴火燒鍋,燒好開水,給我倒了一碗,加了一勺白糖,算是貴賓待遇;然後,她們倆一邊做午飯,一邊熱烈地聊天。

我搭不上她們的話題,就像個客人坐在小板凳上無所事事。

午飯很香,有川味臘肉和香腸。

然後正事才開始。

我暗中觀察,就在堂屋的隔壁,有一間光線很暗的屋子,屋子中間有一道布簾。本來我答應跟著奶奶去聽爺爺說話的,但是,我看見那位婦人坐進布簾後,開始燒了一些紙錢,口中念念有詞,火光照著她黝黑的臉,眼裏有些兇光,我突然有些害怕,就對奶奶說,我去外面等她。

我在堂屋外找了一個板凳,坐在那裏,看著遠山,看著天上的雲,無聊地等著我奶奶,我甚至擔心起我奶奶的安危來。

我至今都不太明白,那一次陪奶奶去打探爺爺在陰間的消息,究竟是一件真實的事情,還是一個夢境。

大約過了一個多小時,我看見我奶奶一邊擦著眼淚一邊從暗屋裏走了出來,我趕緊上前去扶著我奶奶,焦急地問她:看見我爺爺了嗎?

她說:看見了。

我簡直像是受到驚嚇,只想盡快離開那個地方,我擔心太陽下山,天黑了,那就不是我能掌控的世界了。

我急急地抓著奶奶的手,等奶奶跟那位“神仙”道別,我們就趕緊一路回家。路上,我奶奶給我轉述了她跟爺爺的“見面”過程。

奶奶說,那位“走陰神仙”燒了一些紙錢,說那是給陰間那些看門小鬼的過路錢,然後她就去陰間了,她念的那些詞語,是進入陰間的接頭暗語,這些暗語相當於通行密碼,去到陰間,按照過世人的家庭住址、名字簿,找到我爺爺,讓他過來,告訴他,他的家人來看他了,相當於探監。然後,只聽見婦人把木桌子猛一拍,口裏罵罵咧咧地,奶奶一聽,那分明就是我爺爺的聲音啊,跟他生前喝完酒說酒話時的狀態一模一樣的,那聲音、那語氣,不是別人,正是我爺爺。

聽見我爺爺的聲音後,我奶奶立馬就哭了。

我奶奶對爺爺說:自從你走了,家裏人都想著你啊,我也一直掛念著你,不知道你過得好不好。

我爺爺回答說,過得不好,正在做苦工,跟很多人一起幹苦活,因為活著的時候很少做苦工,到陰間去正在受罰,只有做夠苦工後,才有機會投胎做人。

爺爺還說,他也在深深懺悔,活著的時候不應該罵我奶奶,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讓奶奶不要記恨他。他還說奶奶會過上好日子的,因為兒孫們都會很孝順。

奶奶聽了爺爺的懺悔,哭得更傷心了。因為,活著的時候,我爺爺從來沒有這麼體貼地跟我奶奶說過話。奶奶說,為了讓陰間那些小鬼不要為難我爺爺,奶奶給那些小鬼一些賄賂,多燒了一些紙錢給他們。

一路聽著奶奶的轉述,活靈活現,我突然覺得這個世界上的事情太不可思議了。要知道有這麼神奇,我就真應該進去看看才是。

不過我還是半信半疑,我不知道奶奶在那個光線暗淡的屋子裏有沒有給那位婦人錢,反正,我知道我奶奶的心情好了很多。上山的時候,我奶奶神情黯淡,滿懷心事,下山的時候,我奶奶心情舒暢,腳步輕盈,跟我敘述的時候,她是開心的。

我奶奶活到88歲過世,走得很安詳。

我深信不疑我奶奶對爺爺的愛,那是一份堅定不移的、忠貞不渝的愛情。寫這樣一篇文字,獻給我含辛茹苦的奶奶,以及奶奶和爺爺的愛情。

張蜀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