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見櫃子裏面都裝滿了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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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場需要仰仗善意和運氣的手術。2枚肝臟、4枚腎臟、2對眼角膜從一對夫婦的遺體中取出,運到了250公裏外。特殊的告別後,原本屬於兩個人的器官,在另外10人的身體中,有了重新運轉的機會。

這是一對礦工夫妻,因車禍搶救無效離世後,女兒為他們做了這個並不容易的決定。“希望父母來不及做的事情,會有別人替他們完成。至少那兩對眼角膜,能帶他們看到更多風景。”

在我國,器官移植的供需存在巨大差距,根據中國器官移植發展報告(2019),每一百萬人中約有4人會捐獻器官,很多患者在等待中逝世。

這對勤勞、熱心甚至普通的安徽夫妻,成為國內夫妻同時捐獻器官的首例。年輕的外賣員和建築師得到了他們的眼角膜,45歲的貨車司機與病魔抗爭了兩年後,等來了一顆健康的腎臟。

根據捐獻的“雙盲原則”,他們不會知道夫妻倆的名字,感謝也無從說起。

冬天來的時候,和安徽省1200多名遺體捐獻者一樣,這對夫妻的名字會被刻進一片紀念碑林。按照慣例,明年春分,逝者家屬和接受器官的重生者們都會相聚在此。

他們在這裏默哀、送花、朗誦詩歌,但或許依然互不相識。

安徽省紅十字會在大蜀山文化陵園設立的遺體捐獻者紀念碑。 新京報記者 馬延君 攝

那對熱心的夫婦

那是一個平靜的上午。

劉誌強到樓下跑步,人到中年,體形微胖,他每天都下樓跑兩圈。早晨微風清涼,路邊的月季開得正艷,他停下來,拍了張照發給女兒們。

妻子盧麗還在廚房裏忙活。烙餅、煮粥、榨豆漿,她要在女兒們醒來前準備好一切。女兒們去上班後,劉誌強也準備去礦上工作,盧麗想去買點東西,二人便一起出了門。

電動車從熟悉的綠道穿過。十幾分鐘後,在一個十字路口,一輛貨車突然闖了出來。

發生意外的時候,二女兒劉夢佳在上班。6月3日上午11點左右,“媽媽”來電,她以為又要念叨讓她好好吃飯。一個多小時前,盧麗剛把飯送到女兒公司,還發了條微信語音,“菜如果涼了,你再加熱一下。”

但電話那頭傳來的是陌生聲音。“你爸媽出車禍了,快來!”劉夢佳仿佛被一道閃電擊中,渾身打顫,立馬趕去宿州的中煤礦建總醫院。醫生讓她把家長叫來,劉夢佳帶著哭腔說:“這就是我的家長。”

醫生下了病危通知書。劉誌強和盧麗躺在相鄰的病床上,靠呼吸機維持生命。每天只有10分鐘探視時間。在那10分鐘裏,劉夢佳會幫父母捏捏腿,擦擦臉,握握手,說說話。

父母昏迷的十幾天裏,她每天都跑去問醫生救治情況,又一次次失望而歸。醫生有時候被問煩了,“還是昨天那樣。”家人不肯放棄,聯系外地的醫生會診,結論是相同的:腦部嚴重損傷,無法自主呼吸,沒有繼續治療的意義。

又過了一周,情況沒有絲毫好轉,甚至變得更糟。劉誌強夫婦處於不可逆的深度昏迷狀態,醫生希望家屬可以接受病人無法再醒來的事實,同時提出了另一種“活著”的可能——器官捐獻。

劉夢佳猶豫了很久,她試想,“如果他們知道,或許也會支持這個決定。”

父母有副好心腸。路上遇到騎三輪車上坡的老人,總忍不住上前推一把;礦上處了幾十年的老同事,有需要都會來找劉誌強搭把手;鄰居們會和盧麗笑著打招呼,她們喜歡約在一起跳廣場舞,盧麗身材高挑,留著長卷發,跳起舞來仿佛會發光。

這不是個容易的決定。醫院的器官協調員李春偉很理解這種感受,器官捐獻要征求直系親屬的同意,哪怕有一個人不同意,也會終止捐獻。過往的經驗告訴他,這難免會和某些傳統的觀念相悖,比如“死者為大”,比如“完整地離開”。

平日裏劉誌強經常會下樓跑步,從小區外的綠道經過。 新京報記者 吳采倩 攝

兩個和十個

父母寵愛的小女兒首先反對。車禍發生前兩天,父母剛給她過了生日。盧麗舉著手機,記錄下女兒吹蠟燭的瞬間。那天買的荔枝還沒吃完,凍在冰箱裏。

劉夢佳懂得妹妹的不舍,意外來得太快,留下的遺憾太多。

幹了幾十年礦工的劉誌強就快退休了,但一家人計劃的“家庭旅遊”還沒能成行;父親節快到了,姐妹三人還在商量給爸爸買哪個款式的衣服;劉夢佳期待著,不遠的未來,父親會牽著她的手走進婚禮的教堂……

“之前沒有做的事情,讓別人來替他們完成吧。”劉夢佳終究還是說服了家人,“至少那兩對眼角膜,能帶他們看到更多的風景。”

6月15日上午,劉夢佳和家人一起簽下器官捐獻確認書。

在宿州紅十字會工作人員的見證下,劉誌強和盧麗的呼吸機被撤下,被宣告腦死亡。他們的身體被藍色的布蓋住,醫生、護士和器官協調員圍在四周,低著頭,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向偉大的器官捐獻者默哀。”

窗外下著大雨,家人們第一次有了一起走進病房的機會,和劉誌強夫婦做最後的告別。

夫妻倆攜手走過了30多年,一直和和氣氣。今年5月20日,劉誌強給盧麗發了“520紅包”,告訴她“我愛你,就像老鼠愛大米。”盧麗開心了一整天,晚上拉著女兒“炫耀”。即便在生命的最後時刻,他們也是一起離開的。

父母走後,姐妹仨把微信頭像都換了。一張全黑的照片,點進去細看,會看到星星。她們相信“人死後會變成星星”,想念的時候,擡頭就能看見。

因為車禍去世的捐獻者,李春偉見過很多,“但夫妻倆同時捐獻器官的,這是國內首例。”

兩個小時後,器官獲取手術完成。2枚肝臟、4枚腎臟、2對眼角膜相繼被取出,裝入特定的儲存儀器,從宿州緊急送往合肥市。在那裏,器官移植團隊、手術室、麻醉科、輸血科的專家緊鑼密鼓地準備著。

不出意外的話,這些器官將很快會進入10位患者溫熱的體內,重新運轉。6位肝、腎衰竭患者的生命得以挽救,4位眼疾患者能重見光明。

6月15日,醫護人員在手術室向器官捐獻者劉誌強夫婦鞠躬致敬。 受訪者供圖

失而復得的眼睛

在劉誌強夫婦逝世的那個雨天,梁嘉欣躺在合肥普瑞眼科醫院裏,她等待的眼角膜正從250公裏外趕來。

一周前,這位35歲的公務員因為細菌感染導致眼角膜穿孔,可能會永久失明,甚至傷及大腦神經。她還沒習慣這種被打破的平衡。疼痛感從眼眶蔓延到臉部和頭部,左眼的世界從“一層霧”慢慢變成“一張紙”,眼睛會不自覺地淌淚,走路時不小心就踩空。

眼科醫生屈誌國提議她更換眼角膜,但得到這個器官需要難得的運氣。沒有合適的眼角膜,醫生也束手無策。

屈誌國從2008年開始負責醫院的眼角膜捐獻工作,他辦公室的櫃子裏裝滿了誌願捐獻的表格。可喜的是,捐獻數據已經從最初的每年2例,上升到現在的每年上百例,但等待眼角膜的人仍遠超於此。

梁嘉欣是幸運的,畢竟另一個接受眼角膜捐獻的患者已經等了5年。

這是個將近一米八的小夥子,皮膚黝黑,在建築行業工作,他需要把眼睛湊到儀器前,測出建築的精確方位。5年前,孫思城的眼角膜出了問題,醫生建議做移植手術,先登記信息然後等待。到今年6月,他連5米外的東西都看不清了。

躺在手術床上時,孫思城一陣陣冒汗,手也緊張到發麻,盯著頭上的無影燈一動不動。他講述這段經歷時有些不好意思,這是他第一次做手術,隔壁病床的阿姨“嘲笑”他:“這麼個大小夥子,怕啥呢?”

手術很成功,康復後的孫思城有時會想,給自己捐獻眼角膜的人是誰,是男是女,多大年紀。一天,他看到一對去世夫婦捐獻器官的新聞,那個時間和自己的手術時間差不多,他猜想,自己的“恩人”或許就是他們。

根據器官捐獻的“雙盲原則”,捐獻者和接受者不能知曉對方信息。但孫思城的父親還是想跟醫生打聽一下,得知劉誌強年紀與自己相仿,還有三個女兒。他擔心孩子們會吃苦,“如果他們家有困難,可以隨時給我打電話,我們可以捐些錢。”

醫生搖了搖頭。父子倆又補了一句:“那祝她們健康,平安。”

梁嘉欣摘下紗布後,眼睛裏的霧氣散去。兒子好奇地盯著她的左眼,想看看到底有什麼不一樣。“媽媽,人家為什麼要把眼睛給你啊?”

該怎麼向一個6歲的孩子解釋捐獻的含義呢?“他們去世了,但想幫助更多的人。”兒子又問:“那就是死了嗎?”“對,他們的眼睛在媽媽身上活著。”

劉誌強夫婦的器官被送到安醫大一附院後,醫生為患者做移植手術。 來源: 醫院官網

“萬分之一”

腎臟移植的過程遠比眼角膜要艱難。

劉大勇和他的腎臟已經艱難支撐了兩年時間。劉誌強夫妻捐獻的腎臟送到了安徽醫科大學附屬第一醫院(簡稱“安醫大一附院”),在此就醫的劉大勇成為被選中的4名受捐者之一。

他開了十幾年貨車,跑遍全國各地,一天24小時基本都在車上,餓了就去服務區吃泡面。他說新疆和東北的風景很美,但開車太累。

兩年前,劉大勇被診斷為尿毒癥晚期。起初的幾次頭痛,他以為是累了,沒在意。一個月後,他突然發現眼睛充血,看東西有點模糊。劉大勇嚇蒙了,眼睛可是司機的命,他擔心工作不保,丟掉養活一家老小的手藝。

確診後,劉大勇常常感到呼吸困難,晚上睡覺起碼要墊兩個枕頭。食欲很差,身高一米七的他從138斤瘦到104斤,臉色蠟黃,黑斑爬滿身體。

喝水也成了一件十分危險的事兒。多喝幾口就會感到心衰,無力。

插管透析是家常便飯。從大腿上插一根管子,體內的血液被引到機器上,過濾排毒後,再送回體內。隨著病情加重,透析從每周一次,變成每周兩次、三次。這是常人難以承受的,每次透析完,劉大勇動也不想動,“整個人特別軟。”

車是徹底開不了了。劉大勇托人賣了那輛貨車,家裏女兒在上大學,兒子正讀高中,吃穿用度都要花錢。妻子在老家壽縣開了一個宵夜攤,賣當地有名的淮南牛肉湯。夫妻倆常常從傍晚忙到淩晨。劉大勇幫著洗碗、端盤子,狀態好的時候,他還能幫忙炒飯、炒粉,“大家都說我的炒粉好吃。”

等待是漫長的。腎臟和肝臟的移植過程復雜,器官資源極度稀缺。據中國器官移植發展報告,截至2019年年底,全國仍有47382人在等待腎臟移植。捐獻的器官需要通過中國人體器官分配與共享計算機系統進行分配,被選中的患者還需要配型成功。

2015年1月1日起,中國全面停止使用死刑罪犯器官作為供體來源。至此,公民去世後自願器官捐獻將成為器官移植使用的唯一渠道。據中國人體器官捐獻管理中心公布的數據顯示,中國每年約有30萬患者急需器官移植,但2015年器官移植手術僅為1萬余例,捐獻器官數量與需要器官移植的患者數量間存在巨大差距。

截至2021年8月27日,我國實現捐獻35661例,捐獻器官106054個。每百萬人口器官捐獻率從2015年的2.01上升至2019年的4.16,但仍處於較低水平。

好消息在不經意間降臨。6月15日晚,宵夜攤剛開市不久。鍋鏟翻飛間,電話鈴聲響起,一看是醫生打來的電話,劉大勇妻子“高興死了”。

“有腎源了,你們想不想換?”電話那頭的醫生問。“換,肯定換啊,我們等了兩年多了!”

原本開到淩晨2點的宵夜攤,晚上11點就關了。第二天,天微微亮,弟弟就開車把他們送到合肥。醫院大廳,十幾個跟劉大勇一樣的患者在排隊等著抽血配型,最終會有4人接受劉誌強夫婦的捐贈。

從47382人到最後的4人,劉大勇幸運地成為那“萬分之一”。

“當時既想配型成功,又很害怕。”醫生說手術的成功率在60%左右,劉大勇站在妻子背後,心情復雜。醫生開玩笑,“是不是有人逼你來的?怎麼躲在後面?”他尷尬地搖搖頭。

劉大勇成了那幸運的1/4。配型成功後按照排位,劉大勇本是第一個做手術的人,護士遞來藍色的病號服,讓他去衛生間換上,因為害怕,他磨磨蹭蹭十幾分鐘才把病號服換上。出來時,其他患者早已到場,他變成最後一個做手術的人。

“我想喝水。”這是劉大勇手術後醒來的第一句話。對於一個尿毒癥患者來說,水是極奢侈的,有時候渴得不行了,也只能喝一小口潤潤嗓子。

護士端來一杯水,劉大勇用吸管抽了兩口,“那是重生的感覺。”

來遺體捐獻者紀念碑前獻花的人們。 受訪者供圖

“生命本來沒有名字”

手術兩周後,劉大勇回到家中。出院半個月,他重了十幾斤,臉色也紅潤起來。

他從宵夜攤的幫工變成了主力。有時候,他會想起給自己捐獻腎臟的人,“都是安徽人,他們會不會也喜歡吃淮南牛肉湯?”他決定好好愛惜這顆腎臟。開貨車和做餐飲都太辛苦了,劉大勇想再找一份工作,“掙錢是次要的,健康第一。”

明年6月,劉大勇會和另外3名“腎友”回到安醫大一附院一起過生日,並感謝醫護人員的付出。這家醫院有個傳統,為同一天做移植手術的患者慶祝“重生”,給他們送上蛋糕和賀卡。

“我們不會忘記器官捐獻者,也希望受捐者能更加珍惜來之不易的健康。”腎臟科護士長楊巧蘭組建了多個“腎友群”,指導移植病人的用藥和康復,也會定期對他們進行回訪。

器官移植後,大部分患者的生活都有了重新開始的機會。在接受劉誌強夫婦器官的10名患者中,8人逐漸康復。但一名眼疾患者在移植後恢復不佳,無奈進行了二次移植,還有一名肝病患者手術後因感染離世。

器官捐獻員李春偉仍每天奔波於各家醫院,尋找潛在的器官捐獻者。“器官捐獻的缺口還很大,我們的工作形勢依然很嚴峻。”

李春偉曾遇到一個40多歲的肝臟衰竭患者,直到逝世也沒等到合適的移植肝臟。病重時,他對妻子說:“如果哪天我不行了,看看能不能把我的腎捐出去。”

今年3月,那位病人因肝衰竭離世。他的妻子撥通了李春偉的電話,希望能捐獻丈夫的器官。“作為患者家屬,我們知道等待合適的器官有多不容易,如果能幫到別人就足夠了。”最終,這名逝者的腎臟救了兩名尿毒癥患者,他的妻子和女兒也簽訂了誌願器官捐獻協議。

逢年過節,李春偉都會去慰問劉誌強這樣的捐獻者家庭,他希望自己的出現,能告訴他們,“我們沒有忘記,他們的親人對社會做出的貢獻。”

火化後,劉誌強的骨灰被帶回了阜陽老家。這個17歲離家的少年,在51歲的時候和妻子一起回到故土。

但他和盧麗的名字會永遠留在合肥市大蜀山烈士文化陵園裏。那裏有一片遺體捐獻者紀念林,兩塊赭紅色的大理石相對而立,鏤空出一男一女的形象,中間的玻璃上印著紅十字,寫著“安徽省遺體捐獻者”。

花崗巖石碑像書頁一樣打開,1200多名器官捐獻者的名字被刻在上面。年份在前,名字在後,越靠前的年份,捐贈者的名字越長。

如今,石碑已經立到了第9塊,等到年底,劉誌強和盧麗的名字也會刻在上面。

春分的時候,逝者家屬和受捐的重生者們會相聚在此。他們在這裏默哀、送花、朗誦詩歌。

在醫護人員的帶領下,周國平的散文《生命本來沒有名字》一次次被念起:

當一個陌生得連名字也不知道的生命,

遠遠地卻又那麼親近地發現了你的生命,

透過世俗功利,

向你的生命發出了不求回報的呼應,

這豈非人生中令人感動的幸遇?

(應采訪對象要求,劉誌強、盧麗、梁嘉欣、孫思城、劉大勇為化名)

新京報記者 吳采倩 實習生 汪媛 張弛 安徽合肥、宿州報道

編輯 李明

校對 李立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