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帶著兩條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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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定出走時,母象正帶著家族在西雙版納猛養保護區的山下大嚼香甜的嫩玉米,這個念頭萌生很久了,它看看身邊無憂無慮用餐的家人,它們使它既感到溫暖,又不由得生出幾分憂慮——這片熱帶雨林裏的大象越來越多,森林和周邊的環境也越來越讓它感到不適,想讓家族更好地生活、繁衍,它們必須走。

2020年3月15日,母象帶著16名家族成員,緩緩邁開了步子,離開了祖祖輩輩居住的西雙版納,向北走去。

走就走了

這場未知的長途旅行意味著艱辛與挑戰,但也不乏冒險與刺激。

無論是母象自己,還是家族年輕成員,甚至其中一頭老象,都不曾有過這樣的遠足。最初的日子裏,它們興奮地踏進一片又一片新鮮的林地,尋找著可能的食物,在山林中酣睡,在水邊戲耍。

母象不是一個魯莽的領頭人,它選擇先北上往普洱走,是因為20多年前,就有一個5頭象的家族遷移過去,並留了下來,後來西雙版納有100余頭大象時常在普洱與版納之間往返,這說明那邊的生活環境還不錯。

這些年,大象們的遷移明顯比以前多了,它們向北、向南、向西不斷嘗試新的生活空間,和母象差不多同期決定離開的,還有一個17頭的象群,它們選擇了往南走,不過這不稀奇,南邊本來也是象群活動的區域,過境到老撾、緬甸是常有的事。

遷移是因為大家都感覺到了生存的壓力,母象覺得,森林明顯沒有小時候那樣連綿不絕,越來越多的村莊和農田出現,周圍也沒那麼安靜了。以前從未有過的橡膠林大片出現,後來又有了茶園,這些地方它們都不喜歡。

好的是,差不多在30年前,人類開始變得比以前友好,他們不再使用獵槍射殺大象,這使它們得到喘息的機會,種群在慢慢恢復、擴大,那時候整個大家族只剩下170多個成員,再下去就是瀕臨滅絕的邊緣,現在已經回增到300多頭。

但就像人類最懂動物的導師達爾文所說的那樣,動物的繁殖一定是過量的,而原有棲息地食物和空間是有限的,能不能搶占足夠的地盤,獲取足量的食物,決定了它是否能存活,所以動物的生存空間一定會擴張,去實現種群的進一步擴大。

是出去看看再回來,還是另外找一塊棲息地生活?母象並沒有拿定主意,它對外面一無所知。如果外面不錯,也許就再也不回來了,至少它想先離開這裏。

母象的家族中,有一頭小象鼻子斷了一截,它不知道,它的家族因此被人類稱為“斷鼻”家族。

與人交往

“斷鼻”家族熟悉的身影最後出現在西雙版納州大渡崗鄉片區監測員彭金福的視野中,是2020年3月它們緩緩地走向普洱市太陽河森林公園。西雙版納、普洱和臨滄都有野生亞洲象分布,它們走向普洱,彭金福並不奇怪。

2020年10月,當象群到達普洱中部的景谷縣時,西雙版納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科學研究所所長郭賢明有些緊張了,他意識到這個象群已經創造了紀錄,從前只有獨象到達到這麼北的地方。它們在想什麼,要到哪裏去?郭賢明十分困惑。

彭金福和大象是老朋友了,母象知道人類一直在觀察和記錄它們,這些人經常單獨或三三兩兩地出現在幾百米開外的地方,最近幾年還經常放飛一個奇怪的家夥,從空中看它們。最初,母象和家族成員,尤其是脾氣暴躁的年輕公象,對令它們感到不安的東西很反感,甚至曾用鼻子卷起樹枝往空中拋,試圖把它打下來。有一次,它和象群還追過正在返回的無人機,把正在對著屏幕琢磨它們的郭賢明和同事嚇得奪路而逃。

這些人是好意,他們只是想對它們增進了解,大象很聰明,它們很知道什麼人有威脅,什麼人沒有。它們還知道這些人救過不少受傷的同類,它們最喜歡去泡硝塘浴的野象谷有一個專門救助大象的地方,曾經有個家族就把它們患先天性疾病的新生兒留在了村莊,把它托付給人類救治,人類果然不負所望,發現之後就急忙把它救走,當時人類還四處張望了一下,但沒有看到藏身山林偷偷觀望的它們。後來小象真的起死回生,現在身體健康,生活愉快,因為沒有媽媽的奶水,人類用羊奶餵養它長大,還因此給它取了個名字“羊妞”。

雖然它們早已形成了在森林裏休息,到山下玉米地和香蕉林覓食的習慣,但村民們最多用火、鞭炮或者敲鑼打鼓把它們嚇走,經歷過幾次之後,大象們早就不怕了。

人類對它們不再有生命威脅,這也是母象敢於出走的重要原因,它估計未知世界裏的人類,應該也是一樣友好。事實也是如此,一路走來,人類從未有一絲一毫傷害它們的意思,他們只是遠遠地觀望,或者用那個奇怪的東西跟著自己,所以,“斷鼻”一家也從未主動傷害過一個生命,一個人或是一只貓、一條狗,只是無意中撞上過一個醉酒的人,釀成一次不幸。

其實它們也不想傷害人類,但有時候追趕或傷害到人類,也不是它們自己能控制的,畢竟它們是野獸,血液裏天生的野性使它們不能自已。

“遇到我們的時候,躲開點。”看到人類的身影時,母象想。

尋芳草地

普洱的食物和生活環境沒有家鄉西雙版納好,母象和家庭成員們很快就感受到了這一點,在老家西雙版納,棲息地的質量要好得多,熱帶季雨林、南亞熱帶常綠闊葉林為主的植被豐茂,林地裏它們能選用的粽葉竹、野芭蕉等自然食物有200多種,而普洱林地以思茅松為主,林地質量欠缺,能吃的食物只有40多種。相對於它每天240公斤食物的飯量,想吃飽是一件相當不容易的事。

越往北,狀況越差。但是母象並沒有想著馬上回轉,事實上,它們早就習慣了下山吃老百姓地裏農作物的飲食方式,所以這並沒有太困擾它們,最多是每天早點下山找吃的。它還想帶著家族再走走看,也許前面真有一塊芳草地。

有人說它們可能是迷路了,才走了這麼遠。其實動物和人一樣,逐水草而居,吃幾乎是它們行走的唯一目的,在西雙版納食物相對不那麼豐富的旱季,大象們每天要走很遠的路,可能要花上21個小時才能吃飽。從事野生動物研究的上海自然博物館副研究員何鑫就比較能理解,他說,頭象應該沒迷路,迷路不可能迷到沒有吃的地方去,它一定是有自己的想法。但它不知道前面有什麼。

從密切監控開始,雲南西雙版納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管護局高級工程師沈慶仲基本上就盯在前線指揮部裏,象群每一個重要的轉向節點,他都在場。他說,可以很明顯地感受到大象對方向的選擇。“這群象很固執,它想選擇的路線,人很難阻攔它。”人工投餵只能將它引向一條相對好走的,或人煙更少的路,幫它安靜地通過。

6月3日前後,象群發生過一次最關鍵的方向轉移,在昆明市晉寧區雙河鄉活動了數天之後,它終於不再向北,而是轉向西南。沈慶仲每天都要研判象群行進前方和周邊的線路,提前做出準備,給周邊村莊預警。他觀察到,6月3日那天,大象從所在的山上下來有兩條路可走,一條繼續向北,一條向西。象群非常明確,它們沒有猶豫,徑直就往西走,遇到一些沒有來得及撤走的車輛,只能退回。之後,天空中下起冷雨,象群躲了雨後,仍然繼續向西。沈慶仲迅速打電話給指揮部,讓車輛趕緊撤離。象群就從撤空的公路穿過,一直向西去了。

有人判斷象群之所以在這天西轉,是因為昆明下了雨,野生亞洲象不適應淒風冷雨的天氣,才轉向西南。因為熱愛而從事中國亞洲象的保護與研究工作20多年的北京師範大學生態學教授張立不以為然,他說,冬季的西雙版納,氣溫也很低。復旦大學生命科學學院的博士顧伯健說,從來沒有一種證據證明亞洲象怕冷,事實上它們並不是熱帶動物,只是它們進入當代人的視野時,已經只生活在西南一隅。

網紅生活

從來沒有一個動物的族群,像“斷鼻”家族這樣暴露在鏡頭之下,母象並不知道,它們也因此成為動物界的明星,向人類展示著動物界的友愛與親情。

象群在墨江添了一頭象寶寶,為此在當地逗留長達數月之久,等小象能夠跟著家族長途旅行了,才重新啟程。它們進入了玉溪市元江縣,“從此玉溪有了象”,成了雲南人的新段子。有兩頭年輕公象到了獨立的時候,它們更喜歡墨江的生活,於是與家族告別,重返墨江。這對好兄弟相互扶持,有一次過江,因為水流湍急,個子稍大的象哥把象弟推上岸,自己卻上不去,差點被江水衝走,急得大聲叫喚,象弟聞聲折返,試圖用鼻子拉兄弟一把,結果自己卻被拉下了水,兄弟倆在水裏好一番折騰,才狼狽上岸。這一幕被普洱的監測員普照兵看到,寫入了“斷鼻”家族的口述歷史。

大象擰開水龍頭,拔掉門插銷,種種聰明的舉動令人類捧腹。被抓拍到在森林間的空地上睡覺的大象一家,徹底暖化了人心。畫面中,母象和其他幾頭成年象圍攏在小象周圍,保護著家庭中這個最小的一分子。在玉溪熾烈的陽光下,象群無處棲身,成年象們自然而然地擔當起小象們的守護神,站在一起搭成涼棚,讓3頭小象躺在陰涼裏酣睡。

母象這個頭領不好當,每每有年輕的公象離群時,它都要兼顧一大家子的生活和獨象的境況,不時與離群獨象隔空對話。6月5日,當象群向西前往玉溪市易門縣時,一頭年輕公象離開象群,重返昆明市晉寧區夕陽鄉,此後與象群的距離逐漸拉大。指揮部11、12日均監測到象群與獨象同步發出鳴叫,特別是12日,母象與獨象對話之後,獨象一度快速移動。

而在此之前,象群穿過紅河州石屏縣龍武鎮的大練莊村前兩三天,一頭年輕的象也離隊了,母象一邊用次聲波給它發著實時定位,一邊率領象群繼續向前走。它們在山頂普紅應家吃了1000多斤準備用來釀酒的玉米和酒糟後,從村莊的東部繞了個大圈,迂回向北進入峨山縣大維堵村小寨組。第二天普紅應準備好了酒糟和玉米,放在門口,以備掉隊獨象去吃。但它接收到了母象的信息,沒有走象群迂回的路,而是徑直抄近道朝北走,追上了象群。後來,這個信息在流傳的過程中被錯誤地演繹成“熊孩子小象吃了200斤酒糟,喝醉掉隊”的趣聞,它們也因此火出了天際。郭賢明則在聽到這一信息時,立馬判斷是個錯誤,在他的經驗中,象不可能一次吃這麼多東西,更何況是一頭小象,而且酒糟味道並不好,象不愛吃。

沈慶仲查看象群來過的玉米地

無論如何,5月底開始,“斷鼻”家族的北上成為一場全國範圍的狂歡,每天早上起來看看它們走到哪兒了,成為很多上班族的早間娛樂。

它們也迅速成為國際網紅,國際媒體和網站爭相報道。日本《朝日新聞》的王牌欄目全程回顧,TBS電視臺拿出半小時做了專輯,《華盛頓郵報》《紐約時報》和BBC等主動將“一路象北”歸功於中國環保的成就,意大利最大的通訊社安莎社進行了長達兩周的跟蹤報道,德國的《南德意誌報》《柏林日報》、奧地利《信使報》等媒體紛紛報道這次中國有記錄以來最長距離的動物遷徙。點贊的國際網友對中國出動豪華陣容保護大象贊嘆不已。

母象想不到的是,它率領的這場出走,讓所有人收獲了快樂,有些人比如網絡主播收獲了流量,也讓政府有了意外斬獲。在被突如其來的大象鬧得措手不及多天之後,易門縣率先回過神來,向難得聚攏到易門的全國媒體群“投餵”易門盛產野生菌子的推廣資料。

路途維艱

在網友們狂歡時,母象意識到再向北可能也不會有比老家更好的地方了,一年多來,象群每天下山找吃的,上山找一塊安靜地方,摸索到一條好走的路,都很不容易。

很多時候,找到一個能安安靜靜的睡覺地方都很難,經常是遠遠地看著有一大片樹林,走過去才發現中間穿過一條該死的公路,汽車的馬達聲讓它們很不舒服。大象又回到了峨山縣時,有一次找到了疊所村委會面的一個小山包,那裏的人早早被疏散了,也十分安靜,大象在那裏逗留了許久,不過由於陽光熾烈,無遮無擋,母象和家人被曬得吃不消,只能不停走動,期間搭起涼棚,讓小象們休憩了一會兒。後來它們發現當地有一個小泥塘可以消暑,就歡脫地在裏面打滾、戲耍,一連去了好幾次。

雲南省森林消防總隊無人機監測組隊員盯著監測屏幕上的紅外影像

沈慶仲一直心疼地看著這群象。直到它們走到易門縣十街鄉的南山,他看到大象終於找到一個小山包,上面有塊雲南松林,遠離公路,非常安靜。象群特別喜歡那裏,每天無論覓食走了多遠,它們也要回去睡覺,一住就是5個晚上。後來在附近山林裏也住了幾晚。這段時間是象群難得的安逸,以至於很多人高興地以為母象要帶著一家留下來了,沈慶仲每每談起這段時日,語氣也總會變得輕松歡快。但他知道象不會留下來,這段幹熱的河谷雖然農作物早熟,但松林裏的自然食物太少,它們一定會繼續前行。

從十街鄉到峨山疊所村委會那天,象群也走得特別艱難。前一晚10點,指揮部開會研判,沈慶仲指出,它們一定會下到河口村。第二天一早,他早早地從山上跑過去查看大象走過的路況,“去了才感到,大象太難了,好多地方我都是爬著上去的”。

大象在山上徘徊,這條路太陡了,它們又想從側面迂回下山,但發現也下不去,只能在山上兜兜轉轉。沈慶仲和指揮部成員攤開地圖,幫大象分析地形,找到了幾個它可能下山的點。但實地考察下來,只有一個點有可能適合大象下山。大象對方向和道路的感知力再一次讓沈慶仲又驚又喜,當晚,象群果然從這個點踱下山去。

跟了大象這麼多天,沈慶仲時而會恍惚產生與大象的對話感。這次難得的研究機會,讓他捕捉到許多以前不曾觀察到的細節,但也讓他感嘆“以前對野生亞洲象簡直一無所知”。何鑫也說,人類可能覺得已經對動物非常了解了,但其實不然。象是人類認知較早的動物,但從科學地為它命名開始,也就是300年左右,大象的平均壽命是六七十歲,算起來也就是幾個世代,並且也就是近幾十年才有比較多的研究。

“人類很多時候只是對動物的外貌、體征、分布區域有所了解。所以,當大象突然離開棲息地,走得遠了些,大家才會覺得茫然無措,因為根本沒有研究過這個問題。”何鑫認為,歸根結底,還是研究野生動物的人太少了。

期待回家

母象帶著家人已開始南回。千百年前,它們的祖先就是受到氣候和人類文明發展的壓力,沿著相反的方向,從中國的華北一帶,去到了西雙版納的深山老林裏。所以,當全國網友天花亂墜地猜測它們會不會走到昆明、成都、河南時,野生亞洲象這一物種的遷移史早已給出了答案,回歸南方是它無力逆轉的選擇。

在人類與野生動物的對陣中,它們沒有懸念地敗落。人類對野生動物棲息地的侵占,甚至直接捕殺,導致野生動物種群下降,有的無法恢復,甚至走向滅亡。即使在人類尚無文明史的史前時代,也是如此,亞洲象已經是非常幸運的物種,與它同時期存在的許多大型動物,比如中學課文裏寫到過的黃河象,這種在1萬年前與人類共存的劍齒象已然滅絕。

玉溪易門縣小密臘村,許多村民來到路邊看山坡下的北移象群

野生動物面臨的早已不是純粹的自然環境,到處都充斥著人類的活動,適者生存,這是殘酷的現實。有時候人們在城市裏看到野生動物,這可能是生態環境轉好的標誌,但也可能是野生動物的適應性生存,比如麻雀,這一物種早早地適應了城市生活,而亞洲象也適應了把農田當成它潛在的取食來源。為了吃飽,人類一些過激的行為如放鞭炮、點火驅趕,它都覺得能夠接受,只要沒有直接威脅到它生命的槍,對它的性命無礙,這是上世紀末野生亞洲象走出山林的直接原因。

如果原有棲息地能夠維持其種群繁育,野生動物一定不會離開。但張立和沈慶仲都認為,西雙版納的承載力能夠養活現有的野生亞洲象,張立同時表示:“它們早已適應了農耕的生存模式,在這個問題上,談森林的承載力沒有意義。”關鍵是頻繁的人類活動幹擾了它們的生活空間,公路、村莊、經濟林⋯⋯使得它的家園受到影響。

人類文明的車輪一定會繼續向前,城市面積越來越大,對野生動物的影響也會更大。保護區、國家公園的建立,更多土地退耕還林、還草,野生動物食源地、保護區外部動物遷移廊道等的研究與建立,都在幫助野生動物種群的維系,很多瀕危種群在恢復。

人與動物的和諧是一個永恒的、動態的命題。城市能不能持續高效地發展模式,給野生動物讓出更多的生活空間?對寶貴的生態保護區域能不能采取綠色GDP考量的發展模式?許多都是人類面對與野生動物和諧共處時,亟待思考的話題。

母象一家回家的道路還很長,它們出來的時候走了一年多,回去花的時間可能更久,路途更加曲折。這段時間,它們一直在玉溪市徘徊,時而向南,時而向北,昨天從峨山縣向西南進入新平縣。現在是雲南的雨季,它們南歸最大的難題就是過河,即使平安渡過,路上還有很多地勢險要的地方在等著考驗它們。

但就像它義無反顧地帶著全家出走一樣,母象也會想方設法帶著家人回去。“哪怕只回到普洱,也是回到了家。”沈慶仲由衷地期待。

新民眼工作室

文、圖 | 姜 燕 李一能 周 馨

來源: 新民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