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在黑板上畫畫

頻道:解夢 日期: 瀏覽:1

在當代生活中,傳統藝術經常會讓人覺得遙遠隔膜、難以欣賞,即便故宮的展覽經常排起長長的隊伍,也改變不了多數觀眾是慕名而去、並不知其所以然的現實。

所以專門研究傳統藝術、傳統文化的學者,實際上是“大眾”與那些千百年前藝術文化之間的非常重要的橋梁。他們的解讀、闡釋,可以幫我們更好地欣賞它們的美,理解它們內在的精神。

我們采訪了曾寫下《南畫十六觀》《中國美學十五講》等書的朱良誌教授,聽他講怎麼看待中國傳統美學,以及傳統與當代的關系。

采寫 | 新京報特約記者 宋晨希

朱良誌,1955年生,安徽滁州人。曾任安徽師範大學文學院院長、北京大學哲學系教授,現為北京大學美學與美育研究中心主任,曾任紐約大都會博物館亞洲部高級研究員。主要從事中國哲學與藝術之間關系的研究。代表作有:《石濤研究》《八大山人研究》《南畫十六觀》《中國美學十五講》等。(新京報插圖/高俊夫)

午後,北京大學校內的美學與美育研究中心,一座院落,曲徑通幽,隔絕了外界的喧囂。學者朱良誌就在這裏讀書,思考,寫作。

朱良誌對於藝術的研究,與當下諸多藝術史學者不同。除關註作品的藝術風格外,他更致力於從繪畫、園林、建築等藝術形式背後,抽繹出中國美學的獨特精神——超脫於物質之外、知識之外,甚至規則秩序之外,追求真性的傳達。“如果僅僅沈溺於概念之中,恰恰容易落入傳統藝術所要極力避免的窠臼,而且有時候也會滯礙自己對藝術的感受”。

通過一篇篇有如導覽圖式的優美文章,朱良誌試圖慢慢將讀者帶入千百年前詩與藝術的世界,以此尋覓古代文人背後的思想特質和精神境界。傳統藝術所傳遞的,正是對於自然的追尋,心靈的體悟,和對於物的珍賞和尊重。這或許可為當下人們的精神焦慮和生命困境,開拓出一方天地。

《南畫十六觀》,朱良誌 著,北京大學出版社2013年9月版

貫通古籍,沈潛藝術

讓繪畫文獻“活起來”

兒時的朱良誌對書法情有獨鐘。因為家裏有時筆墨紙硯缺乏,他常跪在地上,用筆蘸水,在大青石上練字。童年時期這個沒有功利心的愛好,為他後來研究中國藝術奠定了基礎。

1978年,“文革”結束第二年,朱良誌考入了安徽師範大學中文系。1982年大學畢業以後,朱良誌被留校任教,為著名學者祖保泉做助教。祖保泉對書法、篆刻、古體詩詞都有很深的造詣,對學生嚴格甚至於嚴苛。朱良誌的工作,就是為老師擦黑板,一擦就是8年。恰恰就是在這8年裏,他學會了傾聽,培養了對知識的崇敬之心和對藝術的良好感覺。

在安徽師範大學,老師要求朱良誌背誦《說文解字》等古籍、通讀浩瀚駁雜的“二十四史”。圖書館裏大量金石書畫方面的藏書,又給了他沈潛下來的契機。朱良誌的文章常以傳統的辭章典籍詮釋傳統藝術,層層剖析繪畫背後的精神意蘊,與早年對古籍融會貫通的功力密不可分。

1999年,朱良誌調入北京大學哲學系,開始著重思考藝術、哲學、美學觀念的問題。除了講課,他經常跑到圖書館、博物館,閱讀古籍,看藝術品。為了研究石濤、八大山人,尋覓研究所需的資料,他去過幾十家圖書館、博物館。朱良誌尤其註重對文獻資料的整理和發掘:“現在很多繪畫方面的文獻,主要還是在畫家之間流傳。但是它們背後,其實蘊涵著獨特的生命智慧和思想觀念。我嘗試發掘它們背後的價值,讓它們在更廣泛的領域裏面活起來。”

《中國美學十五講》,朱良誌 著,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年4月版

“我們現在經常被時尚推著走,這常常讓我們把欲望放大,拉到無限的地步。這也是為什麼我們經常會為生活所苦惱的內在緣由。當人蕩去種種執著和束縛,就會有‘半在小樓裏,靈光滿大千’的感覺。如果我們學會了欣賞的態度,那麼,我們的生活也會變得更從容。”朱良誌希望厘清古代藝術思想背後的理念,並通過這些理念,解決當下人們的困境。

對話朱良誌

不能以秩序、概念、法門牢籠藝術

新京報:中國藝術重視內在超越和精神氣質的傳達,為什麼中國可以形成這樣獨特的藝術理念?

朱良誌:這裏面有觀念的演進、思想的發展,也有內在的因緣。在先秦時期,道家一經出現,就具有所謂“反知識”的傾向,思考文明累積本身的負面作用。東漢末年,佛學傳入中國,與道家思想結合,更重視人內在心靈的體驗,“知者不言,言者不知”、“不立文字”成為重要的思想發展方向。

中國哲學與西方有很大差異。中國哲學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說是“成人之學”。提升人的生命境界的學問,人的品格的提升,有時比獲取知識更重要。而知識一定程度上也是為了提升人格境界。比如魏晉的清談,知識分子通過對存在價值的辨析,尋找永恒的意義。他們品評人物氣象,追求“振衣千仞崗,濯足萬裏流”那種精神氣韻和風格,其實是確立人本身的精神價值。魏晉時期對中國後來的藝術影響很大,帶有思想解放性質。嵇康、陶淵明身上都具有反對既成秩序、強調個體生命價值的成分。

《生命清供:國畫背後的世界》,朱良誌 著,北京大學出版社2014年1月版

新京報:在歷史上,中國藝術精神本身也是不斷變化的。為什麼在唐宋之後,中國人越來越重視心性?

朱良誌:從藝術哲學發展的大方向來看,中國藝術從註重外在形式到內在覺悟,強調心靈的體驗,這個轉換是在中唐以後開始的。

人們蕩去了外在物質、地位、高下尊卑的概念,以及附著的秩序,使人變得更從容。以元代倪瓚的畫作《容膝齋》為例,這幅畫畫的是陶淵明《歸去來兮辭》裏“審容膝之易安”的語意,所傳遞的首先是人生命的有限性,人存在的局促,生命的困境,無論你握有怎樣的物質,相對於廣闊天地、綿延時空,都是非常渺小的。但是若能從物質的握有、從知識的葛藤中透出,渾然與天地共體,與天地同流,有限中就會有無限,你就可能有縱肆逍遙的心靈騰挪。中國哲學講的“萬物皆備於我”的精神,講“具備萬物,橫絕太空”的精神躍遷,就是如此。從欲望角度來講,人無所不在有限之中,如果我們蕩滌這種目的性、功利性,人就可以變得自由。蘇軾說,“惟有此亭無一物,坐觀萬景得天全”就是這個道理。

新京報:禪宗哲學對中國傳統繪畫產生了什麼樣的影響?

朱良誌:禪宗對概念、終極價值的超越深刻影響了中國藝術。我們現在強調“知識就是力量”,其實有時候知識也是障礙。董其昌歸納為,“知之一字,眾妙之門”、“知之一字,眾禍之門”。不是反對知識,而是強調不能完全以既有的秩序、僵化的概念、固定的法門來牢籠藝術。

禪宗在發展過程中,向一種智慧哲學的方向發展,其中的思想對中國藝術,乃至普通人的生活都會產生影響,無論你是信或不信禪。我們現在對佛教思想和禪宗的誤解特別大,覺得佛教就傳遞著四大皆空、一切都無所謂,就這樣軟綿綿的。其實,禪宗裏面常用“香象渡河,截斷眾流”比喻人悟道的徹底,“兩頭共截斷,一劍倚天寒”,都是非常有力量感的。

道家和禪宗有一種很寶貴的思想:儒家思想強調秩序,其中君臣、父子、尊卑之說有時也構成對文明發展本身的挑戰。我們今天講弘揚傳統文化,並不等於弘揚儒家思想。道禪哲學超越秩序的思想,其實是對儒家思想的一種補充,對構建現代的精神文明,並不一定就是不需要的。

《石濤研究》(第二版),朱良誌 著,北京大學出版社2017年6月版

新京報:了解傳統藝術精神,可以從哪些方面改變今人?

朱良誌:我們現在雖然科技發達了,分享信息、知識的途徑和能力變得非常強大,但我們對知識的理解並不一定上升。因為知識越來越短、平、快,讓我們沒有更多時間思考,抽象思維能力在退化。所以我們不能滿足於通過看手機、多旅行來漲知識,因為思考少,我們辨別知識的能力下降,創造新的知識機能鈍化。現在人們交流的手段真是太多了,我們反而感到可以交流的東西變少了。

學習傳統藝術精神,可以陶冶我們的趣味,安定我們的心靈,豐富我們的生活,促進我們的思想。藝術的熏染,對藝術本身的深入思考,也可以促進我們了解存在的價值,自己親自去寫、畫、聽,腳步頻繁踏入博物館的門,分享藝術,也會更好地欣賞生活,更好地面對山河大地。

作者:宋晨希

編輯:徐悅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