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見一船海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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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寫邊畫】

作者:阿占

天光寸寸洇開,尺尺潤出,如藝匠人紮染的絹緞,色彩與色彩的邊界融合著,也遊移著。或許早一刻,或許晚一刻,倏忽躍起的燦橘挑明了所有曖昧,轉眼就是萬丈霞光加冕,大海泛金,該發生的似乎都發生了。

十月永遠是漁碼頭最忙碌的時節。卯時破曉,漁船滿載回港,海貨堆成了小山,越發熠熠生輝。相熟的魚販子早已在岸邊等得不耐煩了,沒等船停穩,就跳上甲板挑選成箱的鮁魚、刀魚、黃魚、對蝦、梭蟹,都是些能賣得上價的海貨。財大氣粗的經常包下七八條漁船。

馬達突突直響,又一只船靠岸。幾個魚販子不約而同地揚手甩掉半截煙,圍上去,掀起一陣新的熱鬧。漁把式抓緊時間分揀、過秤。海貨一箱箱、一袋袋搬上岸來,在炸雷般的討價還價聲中,被裝車運走。沿途散落下幾只透明的小蝦滿地亂蹦,運氣好的蹦回了海裏。下午三四點鐘,另一撥漁船收網,以上情景再次上演。

卸完了魚,漁船再出發。若有半天空檔,男人們忙著搬運保鮮冰碴,女人們幫忙補充食用油、純凈水、生鮮蔬菜等物資。只有船老大可以回家看一眼,在母親的面前、在陸地上站一會兒。然而用不了幾個小時,他就要再次出海。海代表著無限的可能性,無數的方向,不確定的道路——而十月之海,似乎只代表豐收的良田和開掘的礦藏,數不清的魚群就像生活在大海裏的星星。

碼頭阿占繪

我在碼頭畫速寫,側鋒中鋒偏鋒,筆筆疊加。畫面中的漁民,是無數漁民的混合體,額頭上刻滿了航道,滿臉粗暴美學,海蝕風蝕之後,像雕塑一般呈現出金石之氣。他們身旁的大海,是無上的基座,是人類的子宮,我的腦海裏開始回放古老的漁歌,有領有合,朗朗上口,隨潮汐起伏。潮汐有多跌宕,漁歌的層次就有多豐沛,生命之鏗鏘也大抵如此。

肖老大來自齋堂島,他跟我講起了“跟流捕魚”。有時逆流逆風,有時順流逆風,順也好,逆也罷,不控制住速度,是無法探尋到魚窩的。有漩渦的海流是漁家最愛的“褲襠流”。漩渦怎麼來的?自然是兩股海流互相衝擊而來,這種情況下,海水的溶氧量增大,海底生物多,浮遊物也多,多種誘惑下,魚群自然也就多了起來。在海上,肖老大讓我用肉眼觀察,一旦發現海面上有漂浮物滯留,久久不散,便是交匯的兩股海流形成了一方特殊地帶。兩股海流還可以形成“水障”,將魚群集中起來。當年沒有任何科技設備,肖老大的爺爺出生入死,用一輩子的時間臨摹抽象的海流圖,銘記於心不算,日後傳授給兒子孫子似乎更為重要——海流是魚的交通要道,若把網下到了流外,便收獲甚微,賠本餓肚子都是眼前的事……

到了肖老大這一代,已經擁有兩條480馬力的大船,船體28米長,雷達、魚探儀、北鬥導航等一應俱全。開海後,魚汛密集,他駕馭著大船連夜拉網,每天早上靠港,帶回鮮貨。靠港前,他將海貨的照片發給老婆,老婆在朋友圈裏預告,很快便被大小魚販、酒肆老板和附近居民訂購一空。每年秋天,是肖老大最開心的日子,魚群是他的,星月是他的,撒網的時候,他扯著嗓子吼了起來,渾身上下都有一種風來則應、風去不留的自在。

得自然饋贈,黃海100海裏以內的魚,無不鮮美可口。肖老大似乎在透露某個秘密:黃海大陸架以花崗巖為主,100海裏以內的海底是巖石生態,100海裏以外就是泥沙生態了,巖石生態海水純凈,魚兒吐納清新,腥氣少,肉質嫩。

這一邊是漁把式的喜不勝收,那一邊是半島人家的口腹滿足,二者匯聚成真切的幸福,繞長風而行,沿街巷流動。清蒸讓秋天的蝦蟹獲得了食物所能得到的最高禮遇。須知道,並不是所有東西都適合清蒸,比如要有極高的鮮味、形體上的健美和神態的安詳。秋天的蝦蟹便一直享有如此禮遇,標榜著用料上的簡約主義。

開海如開掛。即便沒有時間奔赴城外的漁碼頭,城中的東西南北,還有數個農貿市場來保底,讓無論居住在哪一方的半島人家都可以就近逛逛,買幾樣當季的海貨回家。章魚叫八帶,牙鮃叫牙片,木葉鰈叫鼓眼,孔鰩叫老板魚,黃鯽叫黃尖子,虎魚叫逛魚,許氏平叫黑頭,黑鯛叫黑加吉,一種鱈魚則叫大頭腥……人們直接使用當地漁村的俚語,這些入鄉隨俗的名字,像一個個居住密碼——是本地人還是外地人,在半島待的年頭多與少,都能從中聽出個大概。

除了叫法任性,做法也各色。以秘制烤鼓眼為例,之前是要下一番功夫的:魚去皮,用料酒、蔥姜、花椒和鹽腌起來,再風幹。烤,更見講究,鼓眼放在炭火上,抹豬油、蔥油,九成熟時,撒辣椒面、孜然面,繼續烤,最後再抹少許蔥油才算完成。鼓眼雖不如鮁魚肉厚,卻更緊致,入味深,有嚼頭。順著魚肉經緯,一點點用手撕著吃,最好配當日鮮啤,一仰脖,至於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說吧。

整個十月,我都不肯離開半島。一片片海,一個個碼頭,都讓我發呆和出神。在大海的牧場裏,在月亮的銀簪下,我甚至能聽到一種聲音,那是鹽從空中靜靜地覆蓋下來,嘈雜被消弭,繁瑣被輕簡,有那麼一剎那,人們紛紛停下來,不慌,不忙,不俗,也不老了。

《光明日報》( 2020年10月23日15版)

來源: 光明網-《光明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