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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網紅木匠”王德文來說,時代的浪潮何時來去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順應浪潮並擔起生活的重擔。

實習記者 |田鐘靈

7月的廣西梧州市蒙山縣陳塘鎮,日光兇猛,丘陵植被遍布,綠得很用力,像能榨出墨綠色的油來。車子擠進坡度陡又狹窄崎嶇的山路,顛簸得厲害,車窗還總被繁密的樹枝剮擦。突然開進一處開闊的谷地,頗有柳暗花明之意。樹林裏立著幾株挺闊的芭蕉,隔著一灣流水,背靠青山,是一處小木屋。木屋裏有安了鉗木夾的長凳,未完工的黃花梨木將軍案,墻角還堆著幾束竹筒和木材。木屋前有一小塊空地,樹叢裏手掌心大的黑蝴蝶翩飛,岸上還有紫紅的野花點綴,這就是王德文平時幹木工活的地方。

每天早晨,王德文都會仔細地把鋸、鑿、銼、斧、刨一把一把慢慢擺放在竹子做的臺面上,再開始一天的工作。他善用木工古法榫卯結構,不著一枚釘子,做出的魯班凳、將軍案能在幾種形態中自如折疊、變換;小豬佩奇可以在斜坡上持續行走;小木屋前橫跨溪上的木拱橋更是牢固。在搭建門前木拱橋的視頻裏,他曾走上剛搭好結構、還沒榫卯相接的木架,紮實地跳了幾跳,測試牢固程度。

王德文今年63歲,是一名資深木匠,同時也是一位極受歡迎的網絡紅人。兩年前,他親手打造魯班凳的視頻在西瓜視頻走紅,不到一天就突破了100萬播放量,至今已有267萬粉絲,網友親切地稱他為“阿木爺爺”,還有人盛贊他為“當代魯班”。視頻在海外的影響力更為驚人,“阿木爺爺”的YouTube賬號有了1200萬粉絲,制作木拱橋的視頻播放量已經超過4300萬次。

柏林、倫敦、紐約、葉卡捷琳堡⋯⋯網上不斷有國外的工程師、木匠冒出來,說自己一輩子都沒有見過這樣的手藝,並將其與中國功夫並稱為“來自東方的奇跡”。一位中國網友說,這些手藝在中國老手藝人當中很常見,但在這個時代卻顯得彌足珍貴。他的祖母是一位繡工,能夠“像畫畫一樣在布上繡出任何東西”,在他眼裏,機器只能按照人規定的方式去生產,而真正的創造永遠只會發生在人與針線之間。創造與傳承,或許就是王德文在這個機器一統天下的時代引人註目的原因。

在流量世界的意外走紅帶來了讓人措手不及的曝光。我跟著王德文的幾天裏,有六家媒體來去匆匆,老木匠不得不從平靜生活中走出來,學著和媒體、網友共處。一天,他帶媒體來到山中幹活的地方,拿出未完工的將軍案做示範,供其中一家拍照。媒體離去後,他原應即刻和兒子王保成返回鎮裏迎接下一家媒體,卻幹活入了迷——這是幾天來他第一次真正摸到工具,真正鋸到木頭。天氣悶熱,汗珠大滴地往下砸,他有時手擡到半空想擦,但總是半路撤回,趕忙進行下一個木工動作。

木匠王德文、兒子王保成和他們的山中木屋(緩山 攝)

王德文的手是木匠的手。他小臂黝黑,在日光下黑得發亮,一道新傷處長出了白肉,格外顯眼。一雙手同樣的黑、粗糙,遍布大小傷痕,指關節粗大且褶皺頗多。記者們曾指著他手上的傷痕,求證他是否真的曾經過於認真鋸木,竟鋸下了自己墊在木頭下的一根手指。老人笑呵呵地伸出手讓他們瞧:“斷手指的事過去快十年了,當時就接上了。”而新傷則來自前幾個月的一次操作,縫了七針。要馴服質地堅硬、木碴刺人的木頭,總歸要付出一些代價。

王德文告訴我,他只是一名普通木匠,技藝在當年村裏的木匠中都不算拔尖。學木工活的初心,不過是為了吃飽飯。景色秀美的山中谷地好像世外桃源,他卻忘不掉當年的困苦,身著粗布衣服和綠色膠鞋,膠鞋被灰塵撲得粉粉的,頭戴一個遮陽的竹笠,掰著手指和我數工分、購糧證⋯⋯家裏幾口人如何生活。木匠這門手藝是他安身立命的工具,曾受村莊尊崇,也曾被時代拋棄。但對王德文來說,時代的浪潮何時來去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順應浪潮並擔起生活的重擔。

吃飽飯

王德文13歲開始學木工手藝。9歲那年,父親在生產隊觸電,電工趕到後,用工具把父親勾下來,人已經沒了。家裏條件本就不好,父親原是木匠,母親常年血壓低,幹不了重活,家裏還有兩個更年幼的弟弟,王德文便輟學,和11歲的姐姐一起去生產隊掙工分,掙全家的口糧。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正是吃“大鍋飯”的時候,分到人頭上,一天只有不到3兩的地瓜。王德文用拇指向我示意地瓜的分量:“孩子都吃不飽,更何況是大人。”

在年少勞作和餓肚子的經歷中,王德文逐漸學會了種種與貧苦共生所需的生存技能。地裏最多的是地瓜,不僅可以直接蒸食,曬幹之後磨成面,還可以做饃饃。王德文跟著母親去生產隊借牛,把牛眼蒙上,好讓它心甘情願地繞著磨盤轉圈。幾個年頭過去,揉面、蒸饃饃、搟面條、包餃子、包包子他全都學會了,但掙到的工分仍然不夠家裏人吃飯。

他看到村裏的木匠們受人尊敬,各個東家都備著飯菜請他們去幹活,心想,到底還是要學門手藝。從此他便跟著村裏的幾個木匠幹活,雖然沒有工錢拿,但能吃飽飯:饅頭管夠,燉一個大鍋菜,撒些肉星,加上白菜、粉條,條件再好些,就加幾塊滾燙的豆腐。“有時候還能吃上肉包子,那時候肉包子多稀罕啊。”王德文語調上揚,露出滿足的神情。

起初,他對精巧的玩意兒很感興趣。16歲那年,他在鄰居家看見一方魯班枕,明明是一塊供人枕的木板,稍一擺弄卻成了一個凳子,巧妙極了。他連玩幾次,愛不釋手,便央求鄰居讓自己帶回家學著做一個。拿回家後,他茶不思飯不想,接連研究幾天,最後做出了一個成品。他滿心歡喜,可弟弟們對他傾註心血的這個新玩具毫無興趣。那個年代連飯都吃不飽,沒人會花錢買這種玩意兒。魯班枕不受待見,王德文收了心,一心學正經手藝。

對現代人來說,木工聽起來是個鋸砍削刨的粗活,真正懂得門道的人才知道其中的精細。王德文跟在師傅身邊,看到老師傅做榫卯結構的講究——有時將兩個平面刨得像玻璃一樣光滑,貼在一起,嚴絲合縫,一點兒氣體也進不去。有些裝置上卻留幾分空隙,經年累月,木材受潮膨脹,便會填滿空隙,更加牢固。王德文發現,木頭是活的,有獨特的紋理,也有彈性,哪怕成了家具,也依然會繼續生長。做木工,要學會和木頭相處,摸清楚不同木材的脾性,預判其十幾年、幾十年後的變化。這是一門和時光有關的手藝,其中包含的生命力令王德文著迷。

19歲時,王德文開始去外村幹活,這標誌著他從學徒成為了一名真正的木匠。一去幾個月,想家的時候,他就騎自行車回家探望,一早再出去。冬日早晨清冽,騎行十幾公裏,回到東家時,手都凍僵了,臉上也生出一對掛霜的霧眉。來不及休息,就要趕緊磨刀鋸、搓木板,準備新一天的工作。

這些辛苦都算不上什麼,因為他終於能掙上工錢了。一天一塊八毛,一個月就是50多塊,那時候普通工人的工資也不過30塊左右,很是體面的。“而且那時候糧食賤啊。”沈浸在記憶中的他有了笑意,細細數來:“小麥不超過一毛八一斤,玉米一毛二,地瓜八分,紅高粱也才一毛錢左右。”木匠王德文終於讓家裏人吃上了飽飯。

80年代的村莊生活

王德文身高一米六左右,身材微胖,算不上典型的山東大漢,肩膀卻很結實。他面容和善,再穿上成套的藏青布衣,笑吟吟的,甚至有些軟乎乎的憨態可掬。大抵是長久與木相處,木質的溫潤與彈性滲透在性子裏。

陽光、竹笠、粗布衣與綠膠鞋是王德文幹活的標準配置(緩山 攝)

上世紀80年代,全國推行“分田到戶”的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農村地區昂揚著旺盛的生產熱情,多地糧食產量幾創新高。在這股豐收與財富的熱潮中,王德文所在的山東省聊城市尚管營村掀起了蓋新房的風潮。

蓋新房就少不了請木匠,那個年代,他們有著規劃房屋架構的至高權威。王德文拿起幾根木棒給我演示,什麼叫“木匠的骨頭,瓦匠的肉”:新房還沒影兒的時候,就要請木匠來家裏的空地勘察,房子能建多大面積,房頂有多高,大梁、檁條各需要幾條多粗的木材,門窗預留在哪些位置。這叫“搭房架”,房架搭好了,才輪到磚瓦匠來填補。因為家家戶戶都需要,所以木匠到哪都被高看一眼,待遇也是所有工匠當中最高的。除了三餐,有時候幹活幹得晚了,還有小酒喝。

1989年,兒子出生,那時王德文的木匠手藝正是最受歡迎的盛時。一棟有10間屋子的新房,從搭房架到打家具,需要花費三名工匠三個月時間。尚管營村不過1500人,卻有八九名木匠,是遠近幾十裏最多的,但仍供不應求。王德文說自己的手藝不過中等,但做事仔細,受人信任,十裏八鄉總有人慕名來邀請。

房架是房屋的主心骨,關系著村舍的根基與安危。不管是出工還是日常探訪,木匠的謹慎與細察時刻伴隨著王德文。他曾經在朋友家做客時,一眼看出床正上方支撐屋頂的檁條有了裂痕。檁條垂直於頂梁,兩邊有磚塊壓著,是橫向受彎結構,經年累月,會慢慢彎曲甚至折斷,如果朋友睡覺時突然崩斷,後果不堪設想。王德文趕緊替朋友換了檁條,半句沒提工錢。“這可是人命啊,當然要緊了。”

村裏人在木工活上信任王德文,小物件也愛讓他幫著鉆研。陪伴吳家80歲老爺子多年的拐杖壞了,吳家兒子囑托王德文制一支一樣的。拐杖不難做,只是拐杖上的龍頭稀奇,雕工精致,栩栩如生,龍嘴裏還銜著一枚可以轉動的龍珠。他仔細在紙上描龍頭的樣式,再在腦子裏想其立體的樣子。有些細節過於精巧,他用幾塊小木板和螺絲釘一起做了個延伸的工具,用來放大那些看不明白的地方。槐樹、青棗的木材太硬,王德文選了不容易裂的梨木來制作拐杖。這樣仔細琢磨了三五天,他復原出了龍頭拐杖,吳家老人欣喜不已。

“這樣細致的活兒值多少錢呢?”我問。

“這怎麼會要工錢呢?”王德文眉毛上揚,好像我的問題毫無道理。這不是給東家幹活,而是替老人家圓一樁遺憾。吳家人也記著他的好,事事都與他相互幫持,平日裏如果看到他一個人拉車、擡大梁辛苦,一定上來搭把手。鄰裏間的感情也由一件木器聯系起來了。

那是上世紀80年代的村莊生活。夜幕裏燈火熱鬧,屋裏歡聲笑語,桌上好酒好菜,東家正在給幾位木匠敬酒。王保成溜進來找爸爸,孩童們一人分得一把花生米,咂著嘴笑鬧。又是一棟新樓起。第二天一早,木匠們就要繼續幹活了。

沸水漸涼

生活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變化的,王德文自己也說不清楚。倒是王保成更敏感些,他眼瞧著村裏不少人開始靠鋼材生意掙到大錢,掙錢後就愛買一套時興的洋家具。到後來,家家戶戶都爭著買,要是誰家沒有,都好像低人一等,“連我媽給我預備新房的時候都想買皮沙發”。

王德文坦然接受了家裏的變化:妻子喜歡皮沙發,他就買了皮沙發。不用給兒子打制新沙發,他就把心力用在打迎門櫥、被櫥、桌椅板凳和新人的大床上。時代審美漸漸摒棄他的手藝,他並不難過,只是可惜人們不懂得珍惜好東西。他去家具廠看過,那些闊氣的皮沙發外表看去風光,內裏結構卻不結實,不過是用便宜木料拼拼湊湊,再用膠水或者氣釘槍砸進去幾個釘子連接,和傳統中式家具穩固的榫卯結構完全無法相比。“你猜一個婦女一分鐘能砸多少釘子?”王德文眉毛一擡,仿佛20年過去,他仍然難以相信自己看到的場景,“最少150個!”

工具和流水線相結合,大大降低了制作家具的時間與成本,洋家具在村莊中迅速風靡起來。而傳統手工藝生產的家具外表敦厚樸素,費時費人工,競爭力越來越弱。請木匠上門幹活背後所隱含的鄰裏關系也被時代悄然切斷了。婦女們不想再勞累一整天,為木匠們準備三餐,直接買成形的洋家具,既時髦,還能省下不少力氣。找木工打制家具的人越來越少,木匠們有的轉行,有的出遠門打工。

一雙粗糙的大手正在塑造機巧的黃花梨木將軍案(緩山 攝)

“我不願意去家具廠打工。”王德文擺擺手,“不自由。”他寧願自己買木材,在家搗鼓些小家具去集市上賣。80厘米長寬的麻將方桌最受歡迎,他用的木材好,手藝也精湛,價格還叫得不高。一張桌子賣100塊,木材就要花去30塊,再除去油漆、砂紙的成本,只掙六十幾塊錢。王保成喜歡跟父親去集市,還在上學的他已經懂得用戲劇化的叫賣展示商品:站到板車上,把麻將桌高舉,重重地往地上一摔,桌子竟毫發無損。這樣好的質量吸引了許多顧客,還有人特意從外鄉趕到王家來購買。

但做一個木匠的收入難以再支撐家庭的開支。王德文記得,就連王保成上初中的學費都是借來的。雖然他時常安慰自己,做木家具的人少了,可建房架不還是要找木匠嗎?房梁可是房子和村莊的靈魂吶,老木匠們心裏仍守著這份驕傲。但直到2013年,木匠一天的工錢也只有20多塊錢,遠比不上普通工人的收入。村莊年輕一代的孩子裏,也沒人願意學這門手藝了。

“阿木爺爺”

王保成並非對木工全然不感興趣。小時候,他想當木匠,看見別家做鋼材生意賺了大錢,家裏添置了彩電、收音機,心裏羨慕極了:“那我們家的木材、木工活能不能做成大生意呢?”可考大學時,家裏做主讓他去讀了汽車維修專業,希望他學一門和時代相稱的硬手藝養活自己。

大學畢業後,年少時就希冀做大生意的王保成不甘心只做一個維修工。他搬到南方,和朋友幹起了互聯網。短視頻興起後,他在妻子老家挨家挨戶找人拍廣西美食,發到網上,雖然力氣花了不少,可惜成果並不顯著。2000多公裏外,王德文的生活也並不順遂。他在山東老家埋頭做桌椅,一天掙不到一百塊。但他不想讓自己閑下來,畢竟,生活中也沒有別的事能做了。

2017年,孫子在廣西出生,兒子希望父母南下照料。於是,老夫妻二人坐了整整兩天火車和大巴,最終沿山路輾轉進入了蒙山縣陳塘鎮。從平原地帶的山東來到了丘陵遍布的廣西梧州,從氣候溫和的暖溫帶來到了熱量豐富、降雨頗豐的亞熱帶,濕熱的氣候、猛烈的陽光,還有當地人說的蒙山話都顯得陌生。他聽不懂,無法與人溝通。就連已經在此生活多年的兒子,除了兒媳一家也沒有親近的朋友。每當日頭高照,他便歇在陰涼處,無事可做。

無聊之余,他給小孫子削了一個木陀螺,孩子的笑容喚醒了他對木工小物件的喜愛與回憶。他立馬回憶起16歲那年做出的魯班枕,當年初見的驚艷和百思才得其解的妙意還留在他心中。比起制作規規矩矩、多年都保持一種樣式的家具,他更喜歡這些精妙的工藝品,給人以琢磨和思索的空間。

於是,他專心研究起了從前沒有機會做的精巧工藝品。魯班凳,從第一代改良到第七代;上海世博會中國館模型,有40多根榫卯棱柱、27道鎖;關節靈活的木頭小人,能夠在風力下轉動竹子做的小風車;做出來哄孫子開心的手搖泡泡機,在山野之中惹得孩子們羨慕不已⋯⋯這些精細的玩意兒,彌補了王德文年少時為謀生而喪失的樂趣。

王保成沒有想到,父親重拾的童心,竟然成全了自己一直苦心經營的事業。他拍下了父親做魯班凳的繁瑣過程,將前後三天的辛勞剪成一支幾分鐘的短片,發在西瓜視頻上,一炮而紅。“木頭爺爺”本是在老家時村裏孩子叫的,到了南方,遵當地的習慣加了個“阿”字——“阿木爺爺”就成了王德文在網絡上的標簽。

拍攝、對外溝通均由兒子打點操持,王德文除了做手藝活兒,也會沒有怨言地接受出鏡采訪的要求。鏡頭前的他有些局促,坐在自己制作的小板凳上,雙手緊緊扣在左膝,像上課端坐的學生,眼神卻忍不住在機器和主持人之間來回瞄。只有在解說自己的作品時,他才會放松下來,像個耐心的老師:魯班蘋果鎖有12道機關,他拆了裝,裝了拆,細細講解了好幾遍。有網友說他是當代魯班、木工大師,他連連否認:“手藝比我好的人太多了。連在村裏我都算不上一流。”在他心裏,真正的能人得是念過很多書,能對社會萬象侃侃而談的讀書人。而自己只是一個沒讀過書的農民,木工活是他曾經的希望,也是當前的慰藉。他只想守住這份慰藉。

在跟訪他的一天晚上,我們躲開所有長槍短炮,在夏夜裏長談。氣候濕熱逼人,老人忙碌一天,疲憊不堪,可一講到木工技術就生龍活虎,忍不住動用目力所及的所有東西給我演示:吸管、手機、充電線,都可以算作各異的木材。村裏鉆井時要用木頭做的井盤打底、摞磚塊,過程奇特,連熟悉木工的王保成聽了三遍都沒聽明白,他不僅沒有不耐煩,還一次比一次比畫得開心,笑我們沒見過這樣有趣的手藝。他還提到許多木工的專業名詞,大多是鄉音,沒有確切的字,他總說“你就寫個大白字吧”,然後咯咯地笑起來。

傳承

驕陽似火,兩廣地帶的陽光像針葉似的,鉆在皮膚上熱辣辣的。為避開烈日,王德文往常都是早晨7點進山幹活,熱浪難以承受時返回家裏休息,黃昏時刻再次進山。可最近為了配合媒體,他總是在最熱的時候頂著日頭進山接受采訪、演示木工活,還不忘一遍遍提醒我喝水以免中暑,“可要小心,連我都有些曬著了”。他看著確實有些疲憊,額頭被曬得紅邦邦的。回到鎮上後,他總會第一時間和我們告別,回家休息。每每王保成還在與我們寒暄時,他一個人的身影已搖搖晃晃地消失在幾棟灰色的小樓之中。

王保成的腦子裏不斷湧現出新想法。他在山東老家設了工坊,打算生產魯班鎖、木蘋果等國內稀缺的精巧木制工藝品。等自己力量足夠時,他還想像梁思成記錄古建築那樣,詳細記錄這些可貴的木工手藝,讓它們長久流傳下去。

這些願景似乎都離不開王德文。王保成在打造工坊時發現,想要傳承木工手藝,最缺的就是經驗豐富的老木工師傅。沒有他們,連相應的機器都設計不出來,要機械化生產、推廣這些工藝品,更是天方夜譚。當地政府也對“阿木爺爺”的影響力寄予厚望。政府出資翻新了陳塘鎮屯兩村的民居和道路,並且在村莊最高處蓋起了第二個小木屋,希望打造一個以“阿木爺爺”為主題的影視旅遊基地,還可以幫忙賣當地的特產砂糖橘。對這些宏大的計劃,王德文並不完全理解,但也不會拒絕。從小時候到現在,生活一次次向他提出要求,他都盡力和善地給予回應。或許這就是他的人生——永遠承擔,總是勞累,但他的希望和快樂就在這“承擔”之中,希望也在這“承擔”之中。

視頻裏,王德文用大鋸處理木材時,3歲的小孫子拿著爺爺給他做的玩具小鋸子,像模像樣地劃拉著地上的竹子。在YouTube上,孫子和爺爺的互動也吸引著許多人,“前人栽樹後人乘涼”的英文評論被點贊了3000多次。或許,當現代人逐漸擺脫對機器的崇拜,一些古老細膩的手藝又會重新獲得生機。傳承仍然是一件自然簡單的事,兒子已經懂了不少,誰又知道,等孫子長大了,會不會也對木工活心生喜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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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秘的美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