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到布袋裝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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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仔戲《僑批》劇照

全劇高潮處,女主人公如意情深意切地贊美用自己的生命打通僑批(海外與祖國信錢合一的通郵方式)之路的男主人公黃日興:“天上的一滴雨,就是地下的救命泉……你將性命綁船帆,批路從此來打通……”而那一句“你的情意重如山”的一個“山”字,唱得九曲回腸,婉轉動聽,言有盡而意無窮,讓觀眾聽得五內悲慟,感嘆擊節,曲已終而聲猶在……這才使得剛剛從海難中僥幸生存的男主人公激昂地立誓:“死後重生為僑批,開辟新路再起行”。這就是廈門歌仔戲研習中心創作演出的新劇目《僑批》中的一個場面。

《僑批》可以說是愛情悲劇,也可以說是華工慘史,還可以說是僑鄉傳奇……而僑批作為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認定的世界記憶遺產,這出歌仔戲更是對這個人類文明創造的戲劇表達。何況,歌仔戲與僑批還是“同鄉”。值得研究的是《僑批》戲劇架構的苦心孤詣、主人公黃日興的精心塑造,以及這出戲的社會意義。

>>“蛋黃”結構的內外反復作用

仔細研究,發現《僑批》的文學結構是“蛋黃”式的:

核心層是主人公黃日興與如意,他們從戀人變成路人,再變成知己;

副核心層是亞香和阿祥以及如意的父親阿昆伯,他們本身就有淒苦的命運嬗變;

外圍一是永賢媽、阿福及招治,他們與男主人公的僑批事業有不可分割的關系;

外圍二是華工們及土水妻、阿火妻,男主人公是他們的希望。

這樣的結構實際上是由人物關系編織而成的。人物關系是戲劇情境、戲劇動作的基礎。黑格爾說過:“由於劇中人物不是以純然抒情的孤獨的個人身份表現自己,而是若幹人在一起通過性格和目的矛盾,彼此發生一定的關系。正是這種關系形成了他們的戲劇性存在的基礎。”(轉引自譚霈生《戲劇本體論》)無疑,《僑批》的最終目的是塑造主人公的藝術形象。而主人公黃日興最初的戲劇行動力產生於他對如意真摯的愛,產生於他對愛情之夢(就像他表演的布袋木偶董永與七仙女那樣)的追求。如意的那句誓言“我等你回來”就是他的力量之源。這個力量雖然強大,強大到讓主人公毫不猶豫地下南洋掙錢,以便回來娶如意為妻;強大到冒死逃出陷阱,返鄉見如意……但到底有限。如果沒有阿祥和華工們的支持,他無論如何也不能逃出“豬仔”被困的虎狼窩。這就發生了核心人物與副核心人物的能動作用——

因出賣苦力失去了一只胳膊的阿祥,對妻子亞香一往情深,“為了報答她,就是要我阿祥的另一只手,我也甘願!”這就從正面襯映了主人公對愛情之夢的追求;那個被迫改嫁茶商的阿祥妻子亞香,其悲苦的遭遇和無奈的心境,又從反面襯映主人公和如意的悲劇。最令人唏噓不已的詭譎命運是:丈夫阿祥用自己的生命掩護了主人公,幫助他返鄉,既可把信錢合一的僑批送回去,把自己用一只胳膊換來的金項鏈交給妻子亞香,又可使主人公早日見到自己的心上人如意;而妻子亞香卻當上了拆散主人公與如意愛情的媒婆,軟硬兼施地力促如意嫁給了餅店老板的二兒子,致使主人公返鄉後的第一眼,看到的是自己心上人嫁給別人的婚禮!這兩層人物之間正反作用的巨大反差,就是非常精致的戲。

另一個副核心人物阿昆伯,苦於年邁力衰、羸弱多病、思念家人,竟在托付了主人公之後撒手人寰。這就促使善良仁愛的主人公不負重托,從此,以阿昆伯的名義,按期送來僑批,承擔起了對如意全家無私的關愛。

在外圍一裏,主人公驚奇地發現自己第一次帶來的僑批竟然發揮了那樣巨大的作用:招治捧著戀人阿福的僑批,發誓“不管是五年十年,招治我永遠等你”;永賢媽知曉兒子的實情之後,下跪請求主人公“拜托你給我家阿賢帶一句話……阿母等他回來送上山頭”。加上外圍二的華工們和其他鄉親的熱烈期待,本已失戀絕望的主人公,重新燃燒起了生活的期望,“情已去/無所念/生與死/已淡忘/只要悲劇不重演/我一定要將批路來打通”。當然,事物絕不是靜止的,一旦災難來臨,僑批隨沈船消失,外圍人物又會形成比沈船更加嚴峻的危機……

全劇就是這樣,在這個“蛋黃”式的結構裏,核心層人物與副核心層人物之間、與外圍人物之間,交替發生類似“引力波”的作用,或成動力,或為阻力,或正向推動,或反向排斥,或柳暗花明,或晴天霹靂……其實,這正是我們所追求的環環相扣、因果互換、前後推行的戲劇動作。而這,正是緣起於此“蛋黃”式戲劇結構。

>>主人公遭遇三次毀滅性打擊

全劇戲劇動作主線既暢流向前,又隨勢跌宕,主人公的命運大起大落,在三次毀滅性打擊中站立起來,不僅放射出人性的光彩,更具有廣泛的社會文明的深意。

第一次毀滅性打擊:滿懷愛情夢想的主人公,跨海奔赴南洋礦山,準備用自己表演木偶的本領掙下銀錢,返鄉娶下如意,成“董永與七仙女”之好事。豈料他被黑手賣為“豬仔”,陷入無法掙脫的地獄般的境地。此時,他拼命突圍,“逃逃逃/為娶如意就是地獄也敢行”,愈發顯示他對愛情的忠貞。

第二次毀滅性打擊:歷經千難萬險,主人公回到家鄉,趕上的正是自己心愛的如意與別家男人成親。“鵲去橋斷/千裏迢迢亡命顛……滿船空載水中月/無情天地橋難連”。主人公情何以堪,心何以牽,夢何以圓?

第三次毀滅性打擊:經過十五年的奮鬥,僑批已成規模,僑鄉民眾無不盼望飛鴻,“僑批到/全家歡/見信如親來團圓”。然而,禍福無常,突然發生沈船海難,鄉民盼了一年的僑批盡落海底。主人公為了賠償,忍將自己的厝宅賣掉,決心“上岸”,斷絕僑批營生。

如果說第一次毀滅性打擊,令人佩服主人公對愛情的忠貞,那麼第二次毀滅性打擊則讓我們看到的是,主人公在絕望之後的仁愛之心——他把阿祥以命相托的金項鏈和阿祥的一片癡情帶給了亞香,讓亞香在悔愧痛心的同時獲得了最大的心靈慰藉,那就是丈夫在用整個生命愛她。此後的亞香雖然陷入懵懂迷亂的狀態,焉知她的心底有著怎樣的驕傲?請聽她的妄語胡言,總是問阿祥什麼時候回來……那是這個女人淒苦命運中的最大幸運。亞香與阿祥的悲劇極大地刺激了主人公,使他認識到他手中的僑批關系著華工與僑眷的生命與幸福啊!正是主人公這樣的善解人意,才有招治、永賢媽等鄉親們對他的感戴不盡和急切求助,促成了他的僑批大業。

化解第三次毀滅性打擊的力量,一是來自主人公崇高的職業道德,不以天災行規逃避責任,而以傾家蕩產來平復鄉親們的擔憂,二是如意的挺身而出,將主人公十五年來以阿昆伯的名義寄來的僑批銀錢交還給主人公,權且充作賠償款之一部分,並真心誠意地向昔日的戀人鞠躬致敬。隨之,深受感染的招治、永賢媽和眾人竟紛紛寫信給海外親人,假說銀錢收到,毋庸掛念。外圍鄉親們如此體貼真誠,促使主人公重整旗鼓,擴建批局。至此,主人公黃日興的飽滿形象塑造完成了。他的命運之路正是戲劇表現上的起伏跌宕。然而這個“起伏跌宕”不單純是技巧,而是生活,那個與之難解難分的時代和人民。

>>文明創造的奧秘

前面提到,歌仔戲《僑批》是對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認定的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僑批這個人類文明創造的戲劇表達。但是,《僑批》沒有使用報告劇的簡單手段去做平白直敘的介紹,而是全神貫註地講好主人公的命運故事,全神貫註地塑造好主人公的人物形象。

然而,藝術女神總會給那些孜孜以求的作家、藝術家們獎賞的,讓他們獲得意外的驚喜。譬如在《僑批》裏,編劇在兢兢業業雕塑主人公形象的時候,讓他沒想到是的,主人公形象的背後含蘊著深廣的社會意義——華工阿祥、阿昆伯們悲苦的遭遇使其愈加渴求著家鄉親人的慰藉;僑鄉的如意、亞香、招治們渴求著闖蕩海外的親人們的平安訊息,渴望得到他們的銀錢資助。“誰憐厝裏守望人/暝日等信盼飛鴻/誰憐南洋飄零客/想家僑批寄何方”。主人公不單純是代表一個個人,而是那個時代人民的需求。主人公黃日興遭遇三次毀滅性打擊,幾近銷聲匿跡,卻由於阿祥用自己的生命、阿昆伯用自己的悲苦、亞香用自己的淒慘、如意用自己的感戴、招治用自己的純真、永賢媽用自己的真誠、華工和鄉親們用自己的熱忱,一次又一次地點燃了主人公的活力和信心,終於使僑批之路寬廣起來。這就更加表明,僑批是那個時代人民的需求。

文明是社會歷史實踐活動的產物。僑批是郵政文明的一種特殊方式,是在特定歷史時期和特定環境下的文明產物,是一種社會的進步。然而,沒有對抗就沒有進步。《僑批》的戲劇故事正就是如此,如果沒有主人公和阿祥等華工們對野蠻的“豬仔”陷阱的對抗,僑批之路就不可能打通;如果沒有僑鄉鄉親們支持主人公與厄運對抗,僑批之業就不可能創建;如果主人公沒有高尚的職業道德,沒有愛家鄉、愛鄉親的仁愛之心,他就不會與災難對抗,就沒有僑批服務大業的重光。社會的文明進步是時代與人民的需要,其代價是艱辛、智慧與血淚。這就是《僑批》的另一個重要價值——歷史與社會學價值。

歌仔戲《僑批》在思想上、藝術上取得了可觀的成績,但它的出品方和主創還在不斷地精益求精,值得我們對它懷有更高的期待。

(作者系中國兒童藝術劇院原院長、劇作家、戲劇評論家 歐陽逸冰)

來源: 《中國藝術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