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0日中午，張玲從鄭州回到周口老家後不久，鄭州暴雨的消息就傳播開了。她馬上撥通了還在鄭州的弟弟的電話。弟弟說，自己正在去環球大廈C座幫客戶公司養護綠植。
下午4點，微信對話框裏留下了弟弟的最後一句話，“我先回去了”。沒想到，弟弟從此失聯。與此同時，鄭州受災的新聞不間斷傳來。為了與弟弟重建聯系，張玲開始運用一切能想到的方式，打電話、報警、通過抖音求助……
一場暴雨讓一座城市陷入無信號狀態，像張玲這樣與親人失聯的例子還有很多。
7月20日至今，抖音、今日頭條陸續接收到來自河南各地近2萬條求助信息。經過篩選、核實，我們發布了321條尋人信息，經熱心網友提供線索，總計幫助8名網友找到15位親人。
在這場意外的洪災中，許多人變得慌亂、無措、焦慮，但仍想盡辦法尋找親人，迫切等待著一個好消息。以下是四位尋親者的故事。
01 “不過想想，還能吵架，真好”（張玲，周口市扶溝縣人，找到了在鄭州的弟弟）
“我先回去了。”這是弟弟說的最後一句話。
20日午後，很多朋友在朋友圈發鄭州的暴雨視頻。下午4點，我再聯系弟弟的時候，他沒回復我。在老家，爸媽都催我聯系弟弟。20日晚8點，弟弟關機，21日0點依然關機。電話打累了，我直接報了警。
21日早上，我看到抖音上的#河南暴雨互助#話題，那時候弟弟已經失聯16小時，實在聯系不上，就想試試抖音。爸媽是小學或初中畢業，看我沒消息，變得越來越慌，更不知道怎麼辦。
晚上7點6分，工作人員給制作了尋人視頻——“緊急尋人！鄭州青年在金水區乘坐公交往英協路方向途中失聯，名為張翊，你見過他嗎？”視頻十幾秒，上面是弟弟的照片。我立馬轉發了，也轉了家族群、朋友群。
抖音發布的尋人視頻
沒想到5個小時後，工作人員就反饋，有網友直接私信他們，“我們知道他在哪，還有房東的電話。他住的這個小區，這幾天停電，沒有信號。”我看哭了。
我們倆都在鄭州打拼。這是我第一次知道他住金水區麗都花園南區。他有正事才會說話，我們日常很少交流，卻會為一些雞毛蒜皮爭吵。他總說我做什麼事情都慌裏慌張，我這次是真的慌。
我一直以為他是坐公交回家，擔心出意外。第二天，他去商店給手機充電後跟我說，自己徒步回家的。他還說，在家門口的十字路口，背幾個個子矮的女生和一對母子過馬路。
實際上，路面是沒過人頭的洪水。我弟弟其實也不高，1米7出頭，就是比較喜歡幫助人。我聽完多少有些後怕。朋友說，有個小夥子救被洪水卷進涵洞的女孩失敗，兩人雙雙淹沒在洪流中。
不管怎樣，弟弟安全到家了。他又開始跟我吵架了。“你應該先穩住爸媽的情緒，怎麼可以比他們還慌？”我千辛萬苦找他，他卻這樣反問我，我們隔著手機大吵了一架。不過想想，還能吵架，真好。
02 “話沒說完，電話就不通了”（宋慧，鄭州人，找到了鞏義市米河鎮父母和姐姐）
我住在鄭州上街區，小區地勢比較高。接到我姐發的視頻時，我才意識到暴雨太大了。我姐一家四口住在鞏義米河鎮河邊的一個小區。視頻裏，黃色的洪水已經漫過橋梁。
7月20日中午，鄭州災情迅速在網絡上引發很多關註。其實米河鎮早些時候就已經有人被困住了，比鄭州更嚴重。7月20日上午9點多，我就聯系不上我姐和爸媽了。
從上午9點到下午1點，我隔幾分鐘就打一個電話，已經忘記到底打了多少個了，都打不通。我爸媽離我姐不遠，在米河鎮鄉下。我距離他們只有20多公裏，但是暴雨實在太大，沒法去到他們那裏。
和姐姐一家相比，我更擔心爸媽。老家有存幹凈水的習慣，夏天喜歡種菜，不愁吃喝。但附近是高山和丘陵，除了水、電、網中斷，暴雨帶來的最大問題是泥石流、山體滑坡和道路塌方。
滎陽環翠峪，誌願者徒步給受災人背物資
20日下午1點出頭，我終於撥通了爸爸的電話。爸爸說，山上的石頭滑到房頂了，有些危險。我讓他們趕緊轉移到家附近的另一套屋子裏。但話還沒說完，電話就斷了。我腦子一陣嗡嗡聲。在那種地方，泥石流隨時可能發生。
那天，我一晚上沒睡，盯著天氣預報，就想看雨什麼時候停。21日，我還是聯系不上姐姐一家和爸媽。在上海工作的哥哥、在開封的親戚都聯系不上爸媽，一個勁兒打電話問我。
越催越急，看到抖音上有了求助入口，我就填了。我自己也發了抖音，托朋友找，朋友托朋友的朋友找。下午有個網友留言說，自己回米河鎮了，那邊情況不好，但見過我姐姐姐夫，都是一個生產隊的。
洪水過後的米河鎮
後來，我看這個網友發的抖音，裏面有我姐夫，就放心了。姐夫後來聯系上爸媽，還給他們送了充電寶。
這次洪水過後，米河鎮很多地方像廢墟。重建需要時間，但我相信重建後更美麗。
03 “1600公裏之外的我，一夜沒睡”（趙芳，身在深圳，找到了鄭州老家的爸爸和弟弟）
7月20日，我正在深圳上班，手機上推送各種河南暴雨的消息。下班後給鄭州家裏電話，才知道暴雨已經到積水的程度。我媽媽一個人在家帶姐姐的孩子，晚上10點還能聯系上，到淩晨1點就聯系不上了。好在淩晨3點，媽媽在家族群發了視頻，他們收拾東西準備轉移到安全地帶。
更糟糕的是，爸爸和弟弟出門做海鮮買賣，被困在了穆莊農貿市場裏。晚上7點，我還能和弟弟聊天。8點之後，我就聯系不上他們了。我老家在鄭東新區姚橋社區，他們兩人被困在管城區商鼎路第一小學附近，離家就8公裏，卻怎麼也回不去。
這種天災面前，個人真的太渺小了。1600公裏之外的我，那天晚上，楞是沒睡，啥也做不了，就只能一直看抖音，關註災情動態。
暴雨後的穆莊農貿市場（左）受災的小區（右）
我一邊嘗試電話聯系，一邊看鄭州的雨啥時候停。抖音上有一些網友發布農貿市場的情況。那裏積水嚴重，標準化的市場，成了不堪入目的垃圾場。一樓已經淹了，所有商戶都集中到二樓。
我的心就像過山車。看到一條新聞說，常莊水庫告急，我就開始擔心爸爸和弟弟可能遭遇不測。後來看到武警官兵去泄洪的新聞，剛放心一點，又開始擔心爸爸和弟弟走出市場。外面更危險。
而農貿市場唯一一個手機有電的人，在市場建的群裏發了一句“水太深了，需要救援”就再也聯系不上了。爸爸還有高血壓，雖然弟弟在身旁，也不知道會不會出意外。
我沒辦法，在新聞app上看到了抖音的求助入口，就提交了尋找爸爸和弟弟的求助信息。他們給我發布了尋人視頻，我看著也不知道管不管用。只是想著，財產損失就損失了，只要人好好的，總能賺回來。
抖音上網友的留言
沒想到，22日上午10點，就有農貿市場附近的網友留言，說市場的人都很安全。還有網友說，可以去接人。下午2點左右，從商丘趕來的姐姐和姐夫，把爸爸和弟弟接回了家。
04 “誰也沒想到會遇到這樣的災害”（周強，鄭州人，找到了鞏義市小關鎮的嶽父母和妻女）
真正意識到危險的時候已經有點晚了。是7月22日上午8點半，老婆、女兒和嶽父嶽母已經失聯48小時。我在鄭州，老婆帶著女兒去鞏義小關鎮娘家快一周了，一場暴雨讓我們徹底失聯。
不管是移動、電信還是聯通，鎮上4家親戚十幾個人的手機都打不通。在抖音上，我看到通往嶽父母家的大路和橋梁也塌陷了。其他小路我不熟悉，有車也過不去，在家裏幹著急。
22日午後雨停了，1點我開車往小關鎮方向去，一路走一路問。看到頭條上有#河南暴雨求助#入口，我就填了下。沒多久，就有小關鎮附近的人通過頭條上的尋人啟事加我。
對方問，“你是不是找人？”我說是。對方說鎮上斷水斷電斷網，人應該安全，但是去鎮上的大路衝斷了。他就在當地群裏幫我問，看哪條小路可以開到小關鎮。我就在他的指點下一路開了過去。
原本80公裏的路，我彎彎曲曲地跑成110公裏，下午3點多才到。老婆一看到我就哭了，一直哭。鎮上受災比較重，嶽父母家只剩下飲水機裏的半桶幹凈水，全都留給了兩歲半的外孫女。小孩子有儲備的餅幹和火腿腸可以吃，大人沒水沒糧，每天只吃一頓飯，用雨水洗臉。
洪水中的鞏義市米河鎮（距離小關鎮幾公裏）
突然斷網斷電的兩天裏，幾個大人除了圍著孩子，就是面面相覷，沒任何事情可做，這對一個習慣了水電網的人來說，確實可怕。他們著急，一直往外打電話，一個都沒通。
塌陷的後墻
當天晚上，我帶著嶽母和老婆孩子回家了。嶽父母家的後墻塌了，好在無人受傷。嶽父不願挪動，只想守在家裏。來時我帶了礦泉水和方便面，留給了他。鎮上還是沒網沒電，信號時斷時續。嶽父不知道哪裏有信號，離開後，要了解嶽父的情況，我們只能打電話給村裏的生產隊隊長。
26日，慌亂的幾天終於過去了，雖然鄭州地鐵停運，一些道路還不通，但是我的工作恢復了。
誰也想不到會遇到這樣的災害，還好，一家人現在都安全。
（為保護隱私，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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