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見撈海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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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福建南部沿海的漳州市漳浦縣,這裏的漁民或多或少都有從海裏撈到碎瓷片的經歷。但去年,幾批人輪番上陣,先後從這片海域盜撈出846件宋元時期的瓷碗。

這不是小說裏的盜墓江湖。在參與盜撈文物前,很多人都是以撈海鮮為生的潛水員。當地公安機關也很快鎖定犯罪嫌疑人,並追查出這起“11.23”系列盜撈海底沈船文物大案。

而在相對簡單的案情背後,中國文物保護的成效與困境一一展開。

漳浦海邊。

夜探海底

這是最近難得的好天氣。幾天陰雨後,天氣轉晴風力漸弱,大概能出海了。

李航做的就是這麼一份看天吃飯的工作。他平時在湛江附近討生活,潛到海下撈海螺,合作的老板再把這些海鮮賣到各地的餐桌。天氣好的時候,一個月能有萬把塊收入,天氣不好,一個月幹不了幾天工。

到了冬天,潛水員們隨著行情遷移到福建,繼續自己的營生。不過,這次(2020年11月)從漳浦出海,李航想撈點不一樣的。

晚上六點多,李航和同伴一行六人開著兩輛SUV從旅館出發。像往常一樣,車裏裝著潛水服、氧氣管、氧氣機,還有兩個泡沫塑料箱。這些設備可以支持兩名潛水員在海面下摸索一個多小時。

開了幾公裏後,他們到了六鰲鎮的碼頭。天色漸晚,空氣中彌漫著海邊特有的鹹腥氣,在碼頭外側,漁民們圈出一大片海域養殖當地特產六鰲紫菜。李航和同伴則順著碼頭內側的階梯,小心翼翼把設備擡到租好的快艇上。

離他們不遠處還停著第三輛車。從他們離開賓館,這輛車就悄然跟在後邊。而現在,車裏人黑著燈,連手機的亮光都看不到。

這並沒引起李航他們的註意,裝好船他們趕緊出海。再見到他們已經是六個小時後了,淩晨一點多,幾個人扛著兩個泡沫箱又爬上了碼頭。

此時的風浪比他們出海時大多了,福建沿海一帶的冬天氣溫不會太低,可全身沾滿海水迎著海風還是很刺骨。他們原路開回賓館,換衣服、洗澡,準備睡覺。

第三輛車也跟著他們開回了酒店。

初嘗甜頭

幾個月前,2020年9月,李航就來漳浦撈過一次。

那時,一位以前在碼頭撈海鮮時認識的同行告訴他,這邊的海裏能撈到文物,“工資會高一點”。在一位認識不到半個月的老板的資助下,幾名潛水員帶著設備來到漳浦外的海域。

那天晚上,李航第一次潛到近30米深,平時撈海鮮只需要下去十幾米。這是一份危險的活計,水面下什麼都可能發生,稍有不慎還會被減壓病纏上——來不及呼出的氣體會在血液和組織中形成氣泡。後果可想而知,輕則關節疼痛,重則失明、休克、死亡。

過去十多年裏,有十來個李航認識的潛水員在撈海鮮時意外身故。“反正能掙到錢就賭一把。都是用自己的身體去試一下。”他說。

夏末的海底還算清澈,強光手電能照出幾米遠。一個多小時的時間裏,幾名潛水員從海泥裏翻出300多件瓷碗。

這是李航第一次撈起文物,他並未感到有什麼不同,和平時撈海鮮差不多。大家都對這件事都沒什麼概念,不知道能賣多少錢,就按約定先存放在老板那裏,等賣出去再五五分成。疫情期間不好出手,老板給每名潛水員先發了2萬元的墊付款。

“感覺這個能快一點掙錢,”嘗到甜頭的李航決定單幹,他叫上相熟的同行和親戚(李某元、歐某菊、黃某航、羅某榮、韋某敏),一起湊錢組成六人小隊,準備再次出海撈文物,這就有了2020年11月這次嘗試。

盜撈者居住的旅店。

11月18日,他們在當地一家賓館三樓包下兩個對向的房間,等待天氣好轉。雖然是旅遊的淡季,隔壁房間也很快住滿了人。這次出海(11月22日),他們撈上來100多件瓷碗。在船上用紙包好,裝進泡沫箱。隨著風浪轉大,他們決定收工回旅店。

誰也沒想到,這次“栽”了。

可疑圖片

警察衝進房間時,李航正背對門坐著。他脫了上衣,等在同伴之後去洗澡。可能真的對盜撈文物沒什麼概念,幾人毫無防備之心,兩箱瓷碗就放在車後備廂裏,房門也沒關。聽到身後的叫喊聲,李航還以為是誰來搶東西了。

“蒙蒙的。”他回憶自己當時的感受。隨後,他被要求蹲在地上,從喊聲中,他才知道是警察來了。

身著便衣的辦案民警,讓幾位嫌疑人戴上手銬,帶他們到樓下指認“贓物”。幾位刑警辦案多年,這還是他們第一次遇到從水下盜文物的案件。拉開兩個泡沫塑料箱,漳浦縣公安局刑偵大隊偵查四隊隊長李春輝很興奮,瓷碗包好紙,整齊擺放在裏邊,手電側打過去,碗閃閃發亮。

漳浦警方查獲的海撈瓷碗。

為了固定證據、保護文物,警察連夜清點好瓷碗,天一亮就聯系了漳州市文物保護中心的專家提供專業支持。“這個東西我們知道很珍貴,馬上通知了文物部門過來鑒定,然後移交給他們脫鹽。”李春輝介紹。

2020年9月前後,福建省公安廳刑偵總隊發現,有一批瓷碗疑似從海底打撈上來,瓷碗圖片經文物部門鑒識,初步判斷為宋元瓷器,品相較好,有海撈瓷器特征。這個線索隨後移交給漳州市和漳浦縣兩級公安機關。10月10日,公安機關成立專案組,抽調多部門警力開展研判、摸排等偵查工作。

“我們通過初查認為有犯罪事實發生,”漳浦縣公安局刑偵大隊偵查四隊副隊長李加方介紹,他們發現李航在聯系新的合作人員並購買了潛水設備,初步判定要再次實施潛盜。

和博物館裏的定級文物不同,處理這類盜竊文物案件必須“以物到人”,否則很難定罪量刑,而海上抓捕對人和物都有很大的危險性。

為此,公安機關兵分三路:漳浦縣公安局前亭邊防所副教導員陳達章和同事全程開車跟蹤並在碼頭蹲守;一批幹警在公路設卡防止他們直接離開漳浦;還有一批人,則隨著他們入住了那家賓館,等待幾人盜撈返回後立即抓捕。

抓捕歸案的盜撈不法分子。

艱難追贓

經訊問,李航等人交代了9月那次的盜撈行動,但那批文物依舊下落不明。在福清和平潭警方的協助下,當時參與盜撈的李某明和李某興很快到案。

在進一步審訊和普法教育、政策教育後,李某興稱,當時有約150個瓷碗寄存在他家,他自己分得了十幾個。李某興住在平潭上的一個“島上島”,去一趟只能坐輪渡,有的辦案民警暈船,“吐得非常難受”。

然而,在李某興家裏,他妻子卻稱家裏沒有這些瓷碗,民警搜查也沒有找到。他們打微信視頻問李某興碗到底在哪,得到的答復卻是:隊長我敢跟你說,你就這麼信,真跑過去啊。

“騙我們啊!”負責追贓的李加方聽到這段話很無語,“真的是都快崩潰了。”

又經過長達幾小時的教育工作,李某興再次交代,他把15個瓷碗寄托在長樂的親戚家。這次民警們沒有撲空,這位親戚直到打開箱子,才知道自己家裏一直放著好幾件文物。把這批文物送回漳浦開展保護工作,李某明則“接力”供出了自己寄存在福清的4件瓷碗。

“當時追贓,往返福州每次來回基本上就是將近1000公裏,連續三天他就是騙我們,我們也跑。第一次找出15個,第二次找了4個,第三次過去,找出了100多個。”李加方說。

累計幾千公裏的路途上,有的民警錯過了女兒的出生。但隨著更多嫌疑人到案,流失的瓷碗也相繼追回,大家都覺得這些辛苦是值得的。順著偵查中獲取的線索,警方再次發現,還有一夥人在漳浦縣古雷海域實施盜撈海底沈船文物犯罪。

這次抓捕又有8名犯罪嫌疑人落網。專案組審訊發現,該團夥將部分文物倒賣至江西省,隨後立即組織抓捕組奔赴江西省撫州市抓獲倒賣文物犯罪嫌疑人陳某斌等2人(均為江西籍),繳獲海撈瓷器476件。

據了解,在這一連串案件中,現場繳獲及追繳文物846件,經文物部門鑒定,這些文物均為宋元龍泉窯文物,三級以上文物76件。

從盜撈者手中追回的元代瓷碗。

如何保護水下文物?

目前,這批文物存放在漳浦縣博物館的倉庫裏。在海底躺了幾百年,鹽分早已浸入瓷碗釉面和胎體,若不及時進行脫鹽處理,過一段時間釉面將崩掉。據了解,脫鹽處理至少要進行半年時間,“盡量以最長的周期”。

據漳州市文物保護中心副主任阮永好介紹,結合多年來水下考古調查經驗,從目前水下遺址的探明情況看,這是一處埋藏相對比較豐富的水下遺址。

“從現有文物看,對漳州是海上絲綢之路重要節點的實物證據。”阮永好表示,沈船遺址與墓葬遺址的一大不同,器物數量大、同類型多,從一條船上裝載的貨物量還可分析出當時的生產規模。

有猜測認為,此處遺址可能是沈船所致,但船體是否存在,瓷器散落面積多大,埋藏的器物種類等問題,有待下一步系統水下考古調查發掘。此項工作,還需要由國家文物局考古研究中心組建水下考古調查隊統一安排。

南都記者了解到,黨的十八大以來中央層面對文物保護愈發重視,在打擊文物犯罪領域也開展了專項行動。在阮永好看來,這起案件的破將起到很大的威懾作用,在以往,僅僅依靠文物部門或文化執法隊難以應對文物盜竊案件,很需要公安機關的介入。

但面對龐大的水下文化遺產,基層文物和公安部門也擔心,曝光相關案件會不會吸引更多人前來“尋寶”。“我們是有很大的壓力。”這句話阮永好重復說了兩次。

整體上看,這項工作也面臨人員不足的困境。阮永好是漳州唯一的水下考古隊員,但他年齡漸高,身體素質逐漸難以適應水下考古的要求。培養這樣一名隊員,首先得是考古專業畢業,還要具備較高的心理素質和身體素質。“全國水下考古隊員太少了,”阮永好說,國家層面會定期組織復核水下文物,但落到每處遺存上,可能幾年才會輪到一次。

“(力不從心)肯定是難免的,”談及基層人員力量不足,漳州市文物保護中心主任張長水認為,目前還可以探索針對性機制,如加強上層協調、區域人員借調、日常巡查、多部門巡查,以及形成社會關註。

阮永好認為,可以發動沿海的漁民留意相關線索。“漳州破過的幾起案件,都是漁民朋友提供的線索,我們立馬跟邊防支隊聯動,組織專題抓捕隊伍。”

回到這起案件。漳浦縣人民法院在今年5月6日一審判決,李某元、歐某菊、黃某航、羅某榮、韋某敏等5人分別被判處一年六個月至二年十個月不等的刑期,另外14人被移送漳浦縣檢察院審查起訴。

隔著鐵窗接受媒體采訪時,多人都表達了自己的後悔之情。這些外來的潛水員對文物犯罪一知半解,有人以為最多當作非法打撈,由漁政部門罰款了事。

李航坦言,掙這筆錢是想補貼家用。他有兩個孩子,大的8歲小的3歲,還供養親戚家一位孩子從高三讀到現在的大學。“進來都好幾個月了,家裏什麼樣也不知道,”他對未來還沒什麼規劃,“我們這種沒讀過什麼書的,也不知道要找什麼工作,出去再說吧。”

(註:李航為韋某超化名)

南都記者 宋承翰 發自福建漳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