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見下崗分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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淘汰落後產能,讓52歲的東北工人江旭下崗了。這是江旭人生裏的第二次失業,第一次從國企下崗時他還年輕,幾經周折,他重新就業。可這一次,他老了,沒有競爭力了。

每次坐出租車,江旭都很來勁,“師傅,幹你們這行要求高不高?您看像我這樣的能幹不?”江旭不停追問,想從司機口中獲得一些有用的信息。開出租,是他準備的多個備案之一。

江旭最終沒能通過司機師傅的“面試”。開出租,後背和屁股要長時間保持90度,而他十幾年前就患有嚴重的腰椎間盤突出,任何需要後腰力量的動作,都會壓迫坐骨神經。多年前,他在印刷廠每天扛印刷膠片,一箱足有60多斤,他懷疑這病是那時落下的。

江旭今年52歲,在沈陽幹了一輩子印刷,是眾多東北產業工人的一員。印刷廠黃了好幾個,現在他所在的廠子,也像沙漠裏快渴死的駱駝,一旦倒閉,他就要面臨下崗。

為了守住最後的尊嚴,江旭不願失業後蹲守在公園搓牌。他清楚記得,自從集團出臺了新政策,南運河公園又多了一群無業遊民。成批的印刷工人下崗了,年齡大的沒地方去,只能到公園打撲克。

陳立也是其中一個。他是沈陽航空發動機印刷廠的一名老業務員,只要再幹3年,就可以順利退休。但眼下單位被買斷,57歲的陳立像做了一場夢,夢醒過來,竟成了最悲慘的人。沒地方要,失去了經濟來源,孩子還沒結婚,幹了一輩子體面的工作,他不可能去靠撿破爛、賣路邊攤過活。

“工作沒了,沒地方要你,也沒能力學習新技術,回了家怎麼面對老婆孩子?”陳立說,“只能蹲在公園,和老頭打撲克來麻痹自己。”

圖|沈陽南運河公園一角

同是印刷廠幾十年老員工的陳立和江旭,都在即將退休的年紀,遭遇下崗危機。江旭害怕自己會變得和陳立一樣。下了崗,一個月保底的工資都沒有,拿什麼支付女兒念書高昂的生活費和學費,沒有單位給交住房基金,每年的房貸拿什麼還?50多歲的人還能做什麼?開出租?在家門口賣燒烤,還是擺地攤?幹了一輩子體面工作,他終究拉不下臉,妻子每月固定工資5000塊,對家庭總開支來說只是杯水車薪。

江旭愛面子,即使身邊人都知道自己要失業,他也不作聲張,焦慮像鍋裏怎麼也不沸騰的熱水,煎熬著日子。有時候,女兒會和江旭開玩笑,“爸,你沒了工作,不會供不起我讀完大學吧?”“真招笑,供你讀完博士都沒啥問題!”女兒從不拆穿他的謊言。

中午吃飯,江旭不再訂二十幾塊的外賣,他來到公司旁邊巷子裏的小店,買五塊錢的餅子,就著兩塊錢的鹹菜,也能吃飽;不再買過百的衣服,飯店開業酬賓送的背心,刮掉飯店商標便是一件新衣;痛風發作到下不了床,也咬牙不去住院。他總拿工作忙當借口,但工作正離他而去。52歲,眼看離退休的年齡越來越近,離工作反而越來越遠。

這已經不是江旭第一次面臨下崗了。

1988年,江旭沒考上大學。他並不沮喪,因為班級同學沒幾個考上的。在那個時代提高考,人們總是漫不經心,獲得高中文憑,就足以在社會立穩腳跟。

江旭從小過著優渥穩定的生活,父親是省委機關幹部,母親是沈陽師範大學職工。四個兄弟姐妹中,江旭與父親關系最緊張,卻依然憑借父親的關系進了工廠。在全省最大的國營印刷廠——“遼寧省印刷技術研究所”的排版車間,江旭成了一名學徒工。在“286電腦”剛剛普及的年代,每天坐在厚腦瓜顯示屏前敲打鍵盤,可謂是一種奢侈。

酒足飯飽之余,江旭常常懷想在國營工廠上班的歲月。他總是一手握著酒杯,另一只手的食指隨著音調起伏,在桌沿上有規律地敲擊,模仿著宋丹丹演出小品時的口吻,驕傲極了。“那時候的印刷行當是相當紅火,國營廠子規模那是相當大了。”有多紅火呢?“你就聽吧,光沈陽就有多少間,一廠、二廠、三廠……” 他不忘自賣自誇,“我們的照排中心是全遼寧最大的,30多臺大電腦,一個車間,從領導到學徒工就好幾十人!”

上世紀90年代前,不只是沈陽,整個東北都是國營的天下,私人印刷廠只占零星一點。每個國營印刷廠都能從出版社攬到充足的樣板。

1990年冬天,江旭裹著流行的軍大衣,踏進省印刷技術研究所。入職那天,老所長告訴他,“等到年末結工資,我讓你們都拿麻袋裝錢!”

江旭當然知道,這些虛幻的承諾很難實現,“不裝一袋子,裝半袋子也行啊。”當時他感覺到,至少借著這份工作,他能安穩地邁入現實世界。

每周五晚,所長會在不到100平的舞廳舉辦員工舞會。每逢中午輪換崗位,江旭和四五個同事還會溜進隔壁啤酒屋,喝得紅光滿面。兩毛五一瓶的沈陽黃牌,一個人就能造六七瓶,點上一盤花生米,一盤熗拌幹豆腐,炒個溜肝尖。年輕職工沒有雞毛蒜皮的煩惱,日子更是逍遙。

但好景不長,安穩歲月很快被打破。“嘮閑嗑、打撲克、喝窮酒”的沈陽人,很快就迎來了下崗潮。國營企業連連虧損,不堪重負的國家決心改革,號召企業破產重組,工人下崗再就業。沈陽的大街小巷,響徹著 “從頭再來”的歌聲。

剛20歲出頭的江旭清醒地看見,私人印刷廠如“雨後春筍”一樣出現,國營廠子是怎麼都競爭不過私人印刷廠。全成、美程、北陵、新幹線……數不清的私營印刷廠一夜之間拔地而起,刷新了這座城市的產業圖景。

江旭所在的排版部門,被研究所連機器帶人一起轉賣給了遼寧彩色圖文印刷公司。這是一家私人工廠,每人都有兩個選擇,要麼留在岌岌可危的研究所任由單位分配崗位,要麼放棄國企工人身份,在私企打工。

1996-1997年間,由於國有企業大面積虧損,以及隨之而來產權改造運動,下崗工人總量達到1500萬人。所裏的印刷機器老化,管理愈加消極,零件壞了,報修設備科,他們會一直拖到交稿前一天,領導們卻不覺得這樣的工作氛圍有什麼問題。江旭在這裏待的時間越長,越能感受到所長只會打空話,廠子前途堪憂。

圖|沈陽某私營印刷廠

江旭後來得知,有太多繼續留在國企的工人,或是被迫下崗,或是經受貧困的煎熬。一位部門同事,不到40歲的大老爺們,被安排到收發室打更。一千多塊的工資一下子滑到六七百,妻子也下崗了,他成了家庭收入的唯一來源。

最終,江旭選擇從國企下崗,跟隨部門轉到新私營單位。他很慶幸,進入私營工廠後,江旭由排版部門換到業務部門,憑借出色的洽談能力,在短短5年內升任了業務經理。他主要負責對接出版社,拉印刷業務,監督工時,並交付成品,完成一定基數還能獲得提成。

再就業後,江旭聽說一個同行老業務員65歲還在幹。他覺得,自己也能幹到那個年紀。

國企改制後的30年裏,沈陽該解決的、沒解決的下崗問題,都被時間稀釋了。在印刷行業浸潤了30多年,江旭對這個行業明裏暗裏的規則輕車熟路,他不曾料想的是,變化遠沒有結束。

2015年,一紙紅頭文件改變了行業狀況——遼寧出版集團出臺《印刷業務集約管理經營管理辦法》。媒體解釋說,這是“打出深化改革組合拳,挖潛內在活力”。對私營印刷廠來說,這意味著失去出版社的印刷訂單。全省最大的生意來源,隨著這份文件消失了。

圖|出版集團

看到文件標題的剎那,江旭明白,又要重新洗牌了。江旭記得很清楚,“也就是那幾年,要開始振興東北國營經濟,私人經濟又不行了。”

兩大國營工廠突然合並,成為遼寧出版集團直屬印刷大廠。集團投入巨資,重新裝修出版大樓,用原地皮變賣的資金,購買進口設備。同時,各大出版社被要求對外下調印刷價格。

外地私營印刷廠得不到效益,不再來沈陽攬活。一時間,許多私人廠子都黃了。

江旭所在公司的設備只適合印刷教材書刊,根本接不來廣告和宣傳單的活。過了春節,老板幹脆直接轉賣了機器。開了21年的廠子,沒了。經歷過下崗的江旭意識到,要找新工作了。

30年的從業經驗,是他在競爭激烈的社會中賴以生存的最大本錢。他和妻子不同,妻子曾在初中畢業後考取會計證,念過兩年大專。對於50歲的中年人,知識和體力都不再是競爭的資本,只有真正掌握一門實用的技能,才能在飄搖的社會裏站穩。

依靠30年的行業人脈,他在一年內輾轉了幾家印刷廠,換了好幾個新老板,總歸在一家廠子固定下來了。目前印刷廠和出版社之間,幾乎斷了合作,江旭只能聯系社會上的私人圖書發行商,接一些排版訂單。有時還能接到企業文件、手冊之類的印刷訂單,這才沒讓印刷機器徹底荒廢。

到了月底,江旭甚至不太好意思拿工資。現在,他拼盡渾身解數為公司攬的業務,也抵不上過去業績的一半。每個夜晚對江旭都是煎熬,他害怕第二天太陽升起時,曾經任職的印刷廠倒閉場景會重新上演。

最近,國營廠堆了太多稿件,沒日沒夜也印刷不完。一個關系比較好的廠裏領導,承諾會偷偷發給江旭的廠子一些活兒,如果交稿順利,江旭就可以多得一點提成。

*文中人物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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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 張芷若

編輯 | 吳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