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含周公解夢夢見手正在玩弄小石頭的詞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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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能想到,從18歲讀博,到24歲成為威斯康星大學麥迪遜分校博士生導師,26歲回國任中科大特任教授的陳杲,十余年的時間,不僅解出了兩個困擾國際數學界的重要方程,還和導師共同破解了30多年前霍金提出的“引力瞬子”問題。但這樣一個天才少年,竟然也曾是奧數競賽的失敗者。數學家成長的背後,是一個父親二十多年的家庭教育。陳杲的父親很早就意識到,父親是一個需要職業精神的角色。他的成功是一個證明,天底下要想做好任何一件事,都需要大量的學習和長期的準備,成為一個合格的父親,也是如此。撰文丨胡卉 編輯丨金赫攝影丨默存圖片編輯丨達達出品丨騰訊新聞 谷雨工作室數學家的父親陳錢林身型瘦削精幹,穿藍白細格子襯衫和藏青色西裝褲,走路極快,一步一米,為保持平衡,雙臂微微張開,灌滿風的中袖好似一對振動的短翅,正要撲棱著衝上去保護哪個小孩子。他55歲,精力旺盛,做事充滿幹勁,像是有什麼青春永恒的秘密註入了生命中。這大半年來,他心情十分歡慰,尤其是關上門獨處時,他感到奇異的幸福充盈在空氣中,浸潤著自己。他謙和內斂,講話細察謹慎,對於這幸福的源泉——兒子陳杲、女兒陳杳的名字,他提起時便會不自覺地微笑,多講了幾句,自得的神色方才浮現,嘴唇忽然抿緊,不好意思地擺擺手:“其實也沒什麼,沒什麼的。”看來,真正的幸福是妙不可言的。

陳錢林

2021年對陳錢林是特別的一年。元旦那天,26歲的陳杲入職中國科學技術大學上海研究院幾何與物理研究中心,任特任教授。這是中科大近年來最年輕的數學教授。陳杲故鄉、“數學家之鄉”溫州的數學名人館,從200多位溫籍數學家中,選取了各個時期最具代表性的數學家29名,最年輕的數學教授是谷超豪和方德植,晉升時也已經30多歲了。 兩周後,陳杲在世界四大頂尖數學期刊之一的《數學新進展》發表一篇論文,引起界內轟動,成果被美國科學院院士第一時間引用。有趣的是,這是他一次旁逸斜出的收獲。整整一年,陳杲埋頭研究另一道數十年懸而未決的世界性難題,經受了反復的試錯後,還是失敗了。抱著試試看的心態,他用這個思路去解決正困擾國際數學界的一個猜想。 陳杲要做的努力,類似於做出一部能讓楊振寧和愛因斯坦通上話的手機,在厄米特-楊振寧-米爾斯方程和凱勒-愛因斯坦方程之間建立起橋梁。而這需要同時解出三個數學家提出的他們自己也沒能解出的兩個方程——一個幾何學界最高獎韋布倫獎得主陳秀雄,兩個數學界最高獎菲爾茲獎得主丘成桐和唐納森。他們都是陳杲的老師。老師們多次在重大的世界性學術會議上說了又說,那兩個難題好像一個頑疾,也像一個誘人的餌,同行們都特別地關註。 有四個月時間,陳錢林每天和兒子聯系,父子倆為取得一點進展而興奮,因無路可循而迷茫,兩種情緒像奇怪的曲線不講規律地來回振蕩。終於,漫長的等待後,陳杲做出來了。 事實上,這不是陳杲第一次解決世界性難題。只不過,從18歲讀博,到24歲成為威斯康星大學麥迪遜分校博士生導師,他都在美國,不為國內所知。連每年一次的短暫回國,根據美國大學日歷,他都排在聖誕假,因此有九年沒有回家過春節了。按規定,再過一年,陳杲可在威斯康星大學轉為終身教授,不過回國的選擇,是一家人老早達成的共識。 讀博期間,陳杲與導師陳秀雄合力解決了30多年前霍金提出的“引力瞬子”問題。那是霍金為了物理界的大統一模型提出的數學問題,對物理界和數學界都意義重大,“理工科的難題歸到最後,都是數學問題”。那一年,陳杲21歲。 博士畢業後,陳杲還曾被推薦去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工作,辦公室就在曾經愛因斯坦辦公室的隔壁。 他本科是在中科大少年班讀的。少年班學生通過高考選拔,年齡要求在16歲以下。陳杲14歲時,在瑞安中學讀高二,以超出一本線84分的高考成績,考入少年班。 他很早對數字表現出敏感。兩歲時,他特別愛看車牌,愛用筷子擺數字。三歲時,他跟著父親去拜訪親戚,兩個人在陌生的小區裏繞,他發現了單元樓單號和雙號的排列規律,順利找出目標。四五歲,他對電話號碼過目不忘,是奶奶的有聲電話本。那時,陳錢林在瑞安市教育局工作,他找來科普和早教方面的書自學,摸著石頭過河,琢磨培養陳杲的數學思維。 當時,陳家住在村子裏,門前的小路連接著開闊的稻田,很少有車子路過,陳杲和他的孿生姐姐陳杳——兩個人一個叫“杳”(yǎo),一個叫“杲”(gǎo)——經常在那裏騎單車,玩弄小石頭。說起來,陳杲的家庭條件,看著正像中國數量龐大的最普通的家庭,而不是我們耳熟能詳的那種天才數學家的環境——比如,31歲獲得菲爾茲獎的華裔數學家陶哲軒,在幼年表現出數學方面的早慧,他畢業於香港大學、70年代移民澳洲的父母敏銳地察覺後,帶著孩子加入南澳大利亞天才兒童協會,並爭取到十分優渥的外部條件。

陳杳陳杲姐弟 ©受訪者提供 一直以來,陳錢林無論面對個人職業發展,還是子女的教育選擇,像普通人一樣,不得不懷著謹小慎微的心態,細究權衡理想與現實、月亮還是六便士。比如,他的一個矛盾是,他一方面鼓勵子女從小樹立高遠的誌向,追求夢想和個人價值的實現,在家裏張貼大科學家愛因斯坦的頭像,請出南非總統曼德拉的名言,以樹立人格的高度,但另一方面,他也受限於農民出身、縣城中小學教師的收入水平、贍養父母、以及幫扶農村親戚等客觀條件,不得不考慮生計問題。 陳杲想做數學家。但說到底,那會兒,他也只是一個不錯的大學的普通大學生而已,放在智力超群的少年班,就顯得更普通了。陳錢林也根本沒有料到,孩子後面的潛力有多大。 陳錢林說:“孩子,純數學呢,要麼成為很厲害的人物,要麼工作都很難找的。物理、化學、統計學?經濟學呢,起碼能找個好工作?” “我覺得,興趣還是在數學。”陳杲說。 陳錢林雖然感覺看不清來路,還是對孩子表示了尊重。對待孩子的事,他的做法是提出個人看法,幫助孩子分析,當自己與孩子的決定有衝突時,大多情況都聽孩子的。 選專業後,陳杲一心撲在數學研究上。大三時,他獲得丘成桐獎。他的同學、斯坦福大學博士曹春田說:“陳杲在我們眼裏絕對能成為又一個陳景潤。一次特別難的線性代數考試,只有他5道題全部做對,其余人一般只做出兩道。有時候閑談,他就會說自己又推出了一個新的定理。他是個天才。他從早到晚腦子裏全是數學,走路也總想著數學問題。” 幾何學家陳秀雄回國選苗子,拿著一道沒有標準答案的數學題,從清北到中科大,想挑選一個思維獨特的數學頭腦。他認為,一般中國大學生,求同思維有余,求異思維不足。而一路自學過來的陳杲讓他感到“非常神奇”。 大四時,陳杲以數學系第一名的好成績,拿全額獎學金赴美讀博。時任中科大校長侯建國為他單獨安排校長午餐,說:“學數學很好,一定要堅持下去。”校長開玩笑地表達了他的心願:“陳杲學成了之後,早點回來。”

陳錢林和陳杲 ©受訪者提供

從奧數中撤退誰能想到,進入中科大少年班其實是陳杲奧數競賽失敗後的選擇。盡管後來在挑戰世界難題時遇到的失敗多得多,可是陳杲回想起來,奧數帶來的挫敗感,在他心裏產生的衝擊最強,像颶風一樣,讓當時的少年很是驚惶,“以為再也做不成數學家了”。 雖然他喜歡琢磨數學,不掩飾想做數學家的夢想,但直到初中,他的數學才能才找到一目了然的評判、表現和托付的載體,這就是奧數。他如願以償,拿到全國奧數初中段的一等獎,中考免試,特招進當地最好的高中瑞中,對奧數熱血沸騰。 他小學時曾連跳三級,才12歲,站在一群高中生當中,明顯還是個小男孩。一開始,他理科強,語文弱,揚長避短,就繼續走奧數的路子。如果能在競賽中拿到漂亮的名次,就會被清華北大特招。因此,班裏也有不少學生選擇奧數,有熱乎的氣氛。老師們對陳杲格外鼓勵,因為早已看出他的種種過人之處。 高中班主任蘇香妹教書二十多年,沒遇見過這樣令人驚奇的學生,“他做題沒有過程的,直接報答案,心算比別人筆算還快。”和考分更高的尖子生相比,陳杲的表現也令人迷惑,“無論什麼新題型,他都給你找出方法來”。高一開學那天,陳錢林和陳杲一塊兒來的,他跟蘇香妹介紹說,陳杲已經把高中三年的數理化都學完了。 連校長都知道了陳杲長大想做數學家。有一次,校長陳良明在辦公室,無意中瞥見陳杲正探著腦袋往裏瞧,他說,“我來看看校長長什麼樣子”。陳良明叫他進來。陳杲很確切地說,他最喜歡數學,以後要做數學家。 也許對參賽過於心急,在訓練並不充足的情況下,陳杲高一就參加了溫州賽區高中段的奧數,結果連續兩次失手。第二次,陳錢林看見陳杲從考場走出來,心裏直覺不對勁。 平時,陳杲雖不是那種聒噪調皮的孩子,但情緒總是輕松平和的。那天,他被考得暈乎乎的,紙筆忘在考場了,一言不發。陳錢林想起這半天的考試,一道一道的題,孩子就像一條帶魚煎烤完一面後,即使不情願,也沒法避免第二面繼續受火煎熬。有時,好像全煎完了吧,卻還被翻轉回去,因為有雙隱形的眼睛高高地看著。 陳錢林問孩子考得怎樣。陳杲原本話不多,此刻慢條斯理地說上一句,短促簡潔,像深思得出的一個方程。他告訴陳錢林,一共五道題,最後一道沒有做出來。 最後那道總是很難的。如果做出來了,那就是一等獎了。上一次,陳杲回到家,彎在洗漱盆那裏洗臉,水龍頭很久沒關,水聲嘩嘩的。醍醐灌頂一般,突然,他高聲道,啊!然後聲音又下去了,嘆息似的,他說,“我想起來了。”

陳杲上中科大少年班的報道 從瑞中考場到虹橋路的家,父子倆坐出租車。陳杲悶悶地想了一路。一進家門,腦袋清明,撥雲見霧,他琢磨出來了。又是這麼失手了。他表現出特別強烈的後悔和自責。陳錢林不忍。 這對陳杲的自尊心和好勝心都是一個不小的打擊,他十分介懷:“爸爸,我奧數就不行。” “不行是正常的。你什麼都行,本身就不現實啊。但不影響你當數學家。數學家當不起來,也沒關系,你當物理學家嘛,經濟學家嘛。” 十多年後,陳杲還記得父親當時說了一句令他豁然開朗的話:“不只有奧數一條路呀,你還有高考。” 作為父親,陳錢林有他冷靜獨立的見解。還是很小的時候,他就跟孩子說,不要追求100分。考90分不難;從90分到95分,要花一些精力;從95分到100分,要花太多精力。如果能輕松考到90分,說明孩子具備學習能力,不如省下時間自由學習。長此以往,孩子在知識面和自學能力上都會有更多收獲。陳杲就讀中科大後,陳錢林欣悅地看到數學家陳省身給少年班的題詞:“不要考滿分。” 那次奧數競賽失敗後,老師的建議是,去深圳培訓。深圳有些老師搞奧數非常厲害,瑞中就有家長帶孩子過去了。“陳杲不如也抽一年時間去培訓,考上清北特招肯定沒問題。” 最終,陳錢林決定讓兒子放棄奧數,他知道怎麼做選擇。他和妻子都是全職老師,如果去深圳,也只能孩子的爺爺奶奶去陪伴,“我不能為了這種比賽,把孩子扔到深圳。日常的聊天沒有了,那最好的家庭教育就沒有了。” 他對教育的看法與眾不同。還是在陳杲準備上小學時,陳錢林因為工作調到學校做校長,在縣城也買了房子。可是,陳杲一年級讀了沒多久,陳錢林發現兒子的數學思維不進反退,有變得狹隘和呆板的危險,“每天做很多抄抄寫寫的作業。” 於是,陳錢林和學校溝通,陳杲不做老師布置的作業。成績一開始不令人滿意。全班數學平均分90多,陳杲考80多,有老師找上陳錢林,你這樣不行呀。陳錢林笑一笑,多給孩子一些時間適應,再看看。

職業父親陳錢林對於一個父親的角色,有著清晰的思考。他註意自己在孩子面前的一言一行。陳杳和陳杲出生後,陳家三年不開電視。陳錢林不接家裏的座機來電,有人打他手機,約他出去吃飯。他說,人現在沒在瑞安呢(其實在家裏帶孩子)。他很少招呼朋友們上門,“一群大人在那吃吃喝喝,對孩子影響不好”。那些年,陳杲和陳杳還小,也沒看出成果,大家就覺得陳錢林“你沒有必要這樣子”。

陳錢林不這樣認為。“個體心理學之父”阿爾弗雷德·阿德勒在他的經典教育著作《兒童的人格教育》裏勸父母記住這一點:孩子對事物的看法決定他的成長。我們的心理活動的絕妙之處在於我們對事實的看法,而不是事實本身決定我們行動的方向。

陳錢林在瑞安玉海樓

陳杲和陳杳上小學時,簡陋的教室裏因為漏雨常有積水,陳錢林就說:“這學校多好,還可以玩水。” 陳家剛搬到瑞安市區,房子也漏水,每當大雨,客廳裏擺滿了臉盆和水桶,雨水叮咚作響。看著是有些寒素和不便的。他叫孩子們玩樂起來,借著雨滴的旋律,你一句我一句,創造了《泉水叮咚響》的家歌,大人敲打著盆盆桶桶,給孩子的歌聲伴奏。 在陳錢林的看來,真正的教育都只是關乎一些小事。 陳杲小時候從來不被允許玩玩具手槍、玩具寶劍、變形金剛和電子遊戲。陳錢林認為這些隨處可見的東西,會損傷孩子善良的本性:拿著手槍或劍指著人,是對人的不尊重;變形金剛的頭可以轉到後面,手腳可以折疊。以孩子的眼光看,這些變形金剛就是人,這樣扭曲人,是以殘忍為樂,如果大人不幹預,實則是引誘和鼓勵惡;而電子遊戲會引發上癮,損傷視力。“人只有一雙眼睛,要留給重要的事。” 他反對幾歲孩子上培訓班。認為這對孩子得不償失,是大人的偷懶行為,因為早教還有很多更好的方法。以前陳杲是拿筷子學數學的,擺數字,做加減法。本來是用火柴棒,陳錢林擔心火柴棒太細,可能影響視力。 人性喜歡被肯定,討厭被打壓。陳錢林就極其慎用指責,批評,或抱怨。他反對做“虎爸”“狼媽”,因為這違背人性,即使強硬地把孩子培養成一個很厲害的人,也很難幫助孩子成為一個內心幸福的人。陳錢林的子女晚輩回想起來,朝夕相處多年,從沒有見他生過一次氣,他要麼是笑瞇瞇的,要麼是安靜平和的。 陳杲幼年膽子小,不主動與人說話,在人際交往上表現得十分被動。姐姐陳杳外向活潑,喜歡指揮弟弟做這做那,弟弟也習慣聽她指揮,默默不語,姐姐說做啥,就跟著做啥。陳錢林記得心理學上說,性格和天生的氣質有關。陳杲這樣的天性,如果不幹預,順其自然,“社會人格的發育會有缺陷”。 有一年,陳錢林特意帶孩子們去上海過春節,長見識,練膽量。在大世界中心,姐弟倆在劇場裏看雜耍和魔術。魔術師用手杖頂著他的禮帽,問:“哪位小朋友願意上來試試?” 陳杲有些膽怯,陳錢林就鼓舞陳杲:“杲杲,爸爸覺得這是一個鍛煉自己的好機會,你覺得呢?” 陳杲磨蹭了一下,緊張地上臺了。 一家人歡呼起來。陳杲從臺上返回的那一刻,像是返回地球,在陳錢林那裏受到了宇航英雄般的對待。這位父親幾乎以激賞的口吻誇獎這七歲的兒童。這還不夠,回到賓館,當著孩子的面,他打電話給孩子的外公外婆,高聲表揚“杲杲是一個勇敢的男子漢,大上海也敢闖的”。 到了高中階段,陳杲的班主任蘇香妹回憶說,他與同學處得很好,並不自視甚高,大家都很喜歡他,叫他“小杲”。在少年班讀了一年,回校給同學們交流經驗,“教材要吃透”,“錯誤不能犯第二次”,少年老成的模樣大家看著忍俊不禁。最後,他站起來,落落大方地從包裏掏出五十多張自己的寸照,背面都寫著“陳杲”的名字,一一發送給同學:“今年沒辦法回來和大家一起拍畢業照了,這照片給大家做個紀念。”同學們欣然收下。 在瑞安中學校長陳良明的印象中,陳杲是“瑞安百年一遇的天才”,同時,“不是個性很強的那種天才”。學生見到老師,問老師好,一般是點點頭,過去了。陳杲卻很鄭重,每次都是九十度鞠躬,令老師為之一振。離開學校這麼多年,正月初一和教師節,任課老師都會收到他的信息。陳錢林給姐弟倆買了一部手機,就是為了在特別的日子裏,給老師和長輩發短信問好。 “心中有他人。”陳杲的小學班主任陳花葉說,陳杲做人的習慣是他父親特別重視培養的。有次,陳花葉和陳錢林在同一個辦公室,陳杲來了,倒了一杯水喝。陳杲要走時,陳錢林叫住了他,“茶水不要剩,”按當地的習慣,去別人家做客,主人會倒一杯茶,“你多喝一口沒什麼,少喝一口,別人還得給你清理,是不是?” 小學數學老師何繼勝甚至用“儒雅”形容八九歲的陳杲,“他往那裏一坐,就是做學問的樣子,你想象不出這孩子下課會瘋跑,會調皮。” 當學校教育與家庭教育發生衝突時,陳錢林會頂住壓力,選擇執行自己的方法。陳杲的姐姐陳杳上初中時,有次陳錢林晚上10點多回來,她還在寫作業。學校作業多得讓陳錢林很有想法,因為已經不能保證孩子9個小時的睡眠了,長期下去,“影響身體健康,自然人格會受影響的”。他建議女兒也像弟弟一樣,自學,找老師談好,自主決定作業量。

陳杳16歲入讀南方科技大學首屆教改實驗班,現在獲得南洋理工大學博士學位,在新加坡做生物信息學方向的博士後。 講起來,陳杳對父親尊重她入讀南方科技大學最為感動。那時,南科大剛實施自主招生,不走高考路線,四年讀下來,不能頒發國家承認的本科文憑。陳錢林多次與陳杳談心,心裏其實不太支持女兒的選擇。況且以陳杳的成績,考個浙大也穩妥。但他還是陪著女兒去筆試和面試。 陳杳對父親十分感恩,她寬慰父親:“老爸,如果沒有水平,你要學歷幹什麼;如果有了水平,又何必在乎這個學歷,我可以再讀博士。” “好,好。”陳錢林說,因為浙江口音,聽起來像“豪,豪”。這可能是陳錢林跟孩子,跟與他打交道的一切人,講得最多的一句話。 四年後,陳杳獲三所世界名校全額獎學金,攻讀博士。 對兩個孩子長大後取得的成就,陳錢林覺得遠超預期。他本來想的是,只要人格健全,“孩子會過得很幸福,做什麼工作都可以,但沒想到會這麼好”。他相信自己追尋到了教育的本質,余生要做的,是繼續細化和探究其中的方法。

人格最重要還是很早的時候,陳錢林就知道父親在孩子教育中的重要性。

他15歲初中畢業,入讀平陽師範學校,師範畢業工作五年後重新回到浙江教育學院讀本科。出於專業學習,看到現代幼兒教育奠基人陳鶴琴的《家庭教育》,特別新奇和吃驚。這位父親像科學家做實驗一樣,從兒子出生那天起,觀察、記錄、拍攝兒子的言行舉止和表情,連續800多天不中斷,用完了十幾個厚厚的本子,很用心地研究兒童的心理和發育規律。 陳錢林受了感動,原來還可以這樣做父親。陳錢林的父親是農民,只負責生產,家庭教育都是母親一手攬下。他覺得與陳鶴琴有種惺惺相惜之感,因為他們都向往一種理想的父子關系,那個理想卻永久地失落了。 後來,陳錢林搬到縣城,聽說了蔡笑晚做父親的傳奇。蔡笑晚是小診所醫生,除了謀生,就是琢磨怎樣帶孩子。蔡家六個孩子都成才,大兒子獲世界統計學最高獎,二兒子和小女兒都是14歲上中科大少年班,小女兒28歲是哈佛大學教授。 蔡笑晚極力倡導父教,他跟陳錢林說:“那些只在周末晚上親一下孩子額頭的父親失職,更失敗。”陳錢林深以為然。 他由近及遠地研究那些用心的父親們:傅雷、梁啟超、曾國藩、顏之推和卡爾·威特。他也研究教育是什麼,比如,烏克蘭教育家蘇霍姆林斯基在國內教育界很受推崇,陳錢林便把他的很多專著和論文通讀了。 於是,等他來做父親,竟像一個精益求精的能工巧匠,每一次與孩子的互動,都是一個教育的機會。每個機會,都是在尊重人性的基礎上,再根據子女的特殊天性,來為培育其健全人格做努力。 他覺得教育的本質,就是培養孩子健全的人格。這是他在鋪地毯式地閱讀教育學書籍十年後,在成為父親一年後的收獲。他微妙的機緣是一個典型的中國現代知識分子近水樓臺的收獲。他從馬克思、恩格斯的“人性論”找到依靠:每個人都是自然屬性、社會屬性和精神屬性的三位一體。他想,一個人格健全的人,必定是這三個屬性都發育完善的人。他要找到這些概念的解釋,然後提出具體的方法。於是,他“繼續在那讀讀讀,試試試”。 後來,他畫出他的人格模型和人格教育坐標圖,如獲至寶一般,想寫文章介紹給業內。那是1995年。 陳錢林人格模型和人格教育坐標圖 ©作者繪圖 教書教子之余,他堅持寫作,在全國級教育期刊發表了一百多篇文章。但相關人格坐標理論一直沒有被雜誌社采納。直到21年後,“數學天才”陳杲的新聞引起轟動,“人格坐標”才等到它的時機,被更多人看見。這雖是陳錢林心中的委屈和遺憾,但也不妨礙他在自己置身的小環境裏,“理論指導實踐”。 在家庭教育上,人們小看了“爸爸的力量”。他的朋友,溫州甌海區教育局局長金朝輝說,父親對孩子人格的影響十分深遠,可現狀是,父親對孩子的成長參與度不夠。父親們“事業壓力大,人也累,要麼把工作狀態帶回家,要麼躺下就睡了,家庭沒有成為教育的場所,只是公司的延伸或者休息的客棧”。 陳錢林做父親,是持續付出努力,“一言一行,以身作則。教書,寫作,在孩子面前,保持終身學習,過好自己的人生”。 陳錢林家裏一百多平,最多時住著六個孩子。外甥項彬彬在他家一住就是十年。讀小學三年級時,項彬彬被說成是那種“沒法讀書的學生”。他母親非常焦慮,來找陳錢林哭訴。那時,陳錢林正談戀愛,其實不很方便。但是,“教育事大,戀愛事小”,他接納了。 到了舅舅那裏,項彬彬覺得“教育的路線完全改變了”。他出色的動手能力得到鼓勵,他設計的嬰兒奶瓶拿了浙江省小發明比賽的三等獎,改進的膨脹螺絲申請了國家專利,這些事改變了他對自己的看法。 舅舅不像別的大人,他會站在孩子的位置上,把孩子的事真正當成自己的事。比如,舅舅拿著他畫的圖紙,幾乎跑遍瑞安的五金店,請求做出一個這樣的膨脹螺絲,看看是否可行。 項彬彬直到考上大學才離開陳家。從上海交通大學畢業後,他先後在上海市政府、長寧區政府做公務員,在上海交大做科研。2021年,他辭職創業,是一家科技公司的研發主力,經常要接觸新的領域,尤其體會到自己受益於陳錢林註重培養的自學能力。比如,客戶發一個他沒見過的傳感器樣品照片,他一兩天內就能把原理分析清楚,然後報價,很快投入生產。 晚輩們都承認,陳錢林是對他們影響最大的那個人。項彬彬的妹妹項冰潔也在陳家住過。如今,她在瑞安一所學校當美術老師,說話的時候,微微笑,看著神采奕奕的。侄子陳文浩大學畢業後,拿獎學金留學英國。剛從農村來陳家時,班裏有同學嘲笑他“鄉下孩子”,老欺負他。陳錢林看出他話變少了,把他叫到房間,關起門來詢問。陳錢林後來做校長時,針對校園欺淩,設計了“AB崗”,讓個性不同的兩個孩子“結盟”,不讓一個弱勢孩子身陷孤立無援的處境。 如今他們都年過而立,對這位長輩的修為很心服。跨越年齡、性別、職業的差異,他們大體上是同一種人,都是那種溫文爾雅的,講話耐煩的,目光能夠長久保持註視的,難以想象會與人爭執的,對現狀和自己都感到挺滿意的人。

陳校長妻子岑乙頻和陳錢林一樣,也是語文老師,兩個人相識於塘下鎮一所小學。她在丈夫身上看見一個人對教育的理想。做老師的人,大多聽過陳鶴琴的故事,91歲的大教育家病重,臨終之際,戰戰巍巍地寫下一句話:“我愛兒童,兒童也愛我。”讓岑乙頻驚奇的是,陳錢林身上就有這種做教育的天賦,“他講三句話,孩子就喜歡上他了”。

她還記得丈夫初來乍到,接管全校最差的那個班。很多是問題孩子,整天捉弄老師,也氣哭好多老師。學校因絕望而遺棄,把他們流放到遠離教學樓的大禮堂上課。 陳錢林接手他們後,更改了“唯成績論”的評價體系,“讓每個孩子輪流做英雄”。他特別發掘後進生身上的人性之美,比如“孝順奶奶”,他也會拿到班裏大大地表揚,而等到要揭短時,他一定是兩個人私下聊聊。 他也善於動用情感的力量,一下班就去家訪,沿著小路一戶一戶地找。沒多久,他連孩子的表哥表姐是誰,都一清二楚了。 一年後,這個班面貌全新,像換了一批學生,成績也和別的班持平了。學校覺得不可思議,評選陳錢林為“先進教師”,那時,正是新中國第一個教師節,這個19歲的青年教師受到了縣長的表彰。陳錢林覺得自己是塊做教育的料。 一年後,陳錢林升入初中部。瑞安人民醫院呼吸科副主任趙仁國是他那一屆的學生。 班裏都是農村學生,父母對他的期望是,一定要把家裏的農活幹好,別的都是其次。初中畢業時,成績優異的趙仁國一心想讀高中,由於家境困難,父母想讓他讀中等師範,中師有補貼,能轉城鎮戶口,包分配工作。陳錢林知道後,上門極力相勸,說服趙仁國的父母,後來,趙仁國考上浙江醫科大學(現浙江大學)。他的班有60多個學生,從事各行各業,同學感情深厚,定期相聚。 潘權威是瑞安市安陽實驗小學的現任校長,他覺得,正是從陳錢林身上最直接地學習如何做父親。當年,他是陳錢林的中層幹部,兩人私交也好。潘權威很認同陳錢林倡導的自律、自學、自立。他兒子皮皮讀小學時,也像陳杲一樣,申請每天下午在家自主學習。皮皮今年18歲,讀高三,和陳家孩子一樣,“一路走來沒有逆反期。人很陽光,脾氣非常好,從來沒有生氣”。說起兒子的自律,潘權威有種佩服的口氣,“學習那麼緊張,他依然每天堅持健身一個小時”。 有時候,陳錢林會覺得,和上一代人的教育相比,這一代年輕父母過火了。翻看新聞,關於教育的事情都跟焦慮有關:比如上海一所幼兒園的父母給孩子制作簡歷;北京海澱家長給孩子報各種各樣的補習班,“4歲要精通核裂變原理”;衡水的中學生們整個寒假都要在電腦攝像頭前度過,頭、手、課本必須出現在屏幕中,老師遠程監視。 他為教育的惡性競爭和功利心態感到震驚:“有相當數量的一批孩子,眼光無神,人暈乎乎的,人生那麼灰暗。”在他看來,這是教育的倒退。 “如果把握了教育的本質和規律,完全沒必要焦慮”。2014年,他在杭州師範大學的附屬學校初中部和小學部任校長。這時,距離他上一次在初中工作,已經過去20年,“二十年前,競爭沒有這麼激烈”。 陳錢林著手改革。尊重差異,實施個性化教育,後進生集中起來,由學校自主授課和考試,“降低要求,讓他們有成功感”,避免參加區裏或市裏組織的統考,因為那樣“他們總是考幾分,很沒面子,永遠失敗,失敗,社會人格會出問題”。過了半年,學生的精神面貌很有改觀,令他喜悅。

2021年,陳錢林在一場關於教育的講座上

廣東一個企業家找到陳錢林,想請他去佛山辦民辦學校。對方許諾給他足夠的空間,支持他的教育思想落地。陳錢林自視有溫州“永嘉學派”經世致用思想的基因,“步步著實,言之必使可行”,他心動了。但是,徹底舍棄大學的事業編制和正在參評的正教授職稱,他也感到糾結。 那時候,陳杲幾乎每天都會跟父親聯系,聊得最多的是他數學研究的進展和失敗,搞科學研究有痛苦孤獨的一面,陳錢林為了避免兒子鉆牛角尖,每天跟他開開玩笑。陳杲也鼓勵父親,別居功貪位。他說:“老爸,《道德經》說了,功成身退,天之道也。你名校長也做了,出了那麼多成果,可以身退了。辦新學校,如果失敗了,也沒什麼,早點退休。” 陳錢林拿出溫州人創業的吃苦精神,一個猛子紮進這所學校。五年過去,學校在當地贏得好口碑,學生從兩百多人增長到兩千多人。一個11歲的男孩說他為什麼喜歡陳校長:“他很善良,在這裏我能睡飽。” “我至少要看到,每個孩子的眼睛裏有光。”陳錢林說。 他有了相對輕松的心態,更多的時間用來關註家人。陳杲課題失敗了,有些沮喪,“一年的心血全白費了”。陳錢林開導他,做頂級數學研究的人,很少出成果。陳杲的導師陳秀雄研究他導師卡拉比的猜想,研究幾十年了。卡拉比九十多了,希望有生之年能解決這個課題,但是一直研究不出來,“你看挫折有什麼可怕的呢?” 在佛山的一天,我請陳錢林說一個父子相處的小故事。“都是雞毛蒜皮,點點滴滴,沒有什麼故事性。”他想了想說。 隔著一條大方桌,我們沈默地坐著。良久,他講起一個,可能因為實在不像故事,他三言兩語就講完了。他說,有次他和陳杲在中科大校園裏走著,忽然,一陣盲杖敲打地面的聲音引起了他的註意。陳杲繞過一條小路,攙扶著那個盲人,引他走上盲道。“可能是好久沒見面了,心下就覺得,這孩子長得真好。” 後來我也問過陳杲這個問題。“沒有故事。”陳杲說,他目光專註地看著我,經過十幾秒沈思,慢條斯理地回復。這目光讓人沒法懷疑他的定論。於是,我問他能否記起父子倆相處的“一件小事”。 他盯著我們面前的茶幾陷入沈默的深思。在聊天的留白中,我出了神——陳杲讀初中時,陳錢林發現兒子看人時眼睛有些斜視。他帶著去看醫生,排除了生理性的病變,原來這只是出於對人際交往興趣冷淡而自然流露的傲慢。陳錢林費了好幾個月的努力,才糾正了兒子的目光。 “他很善良。”陳杲想起了什麼,數學家深得簡潔之美,一句話就說完了,“有次,他讓我幫一個盲人找盲道。” 我驚異於父子倆的默契,竟忘了去細問這到底是誰的主意,也有可能,是父子相視時一次會心的尋常的共振。 我去瑞安塘下鎮見陳錢林的妻子岑乙頻那天,陳杲正好從上海回來,參加瑞安中學125周年校慶“百名博士回家鄉”的活動。溫州瑞安是中國現代數學的發源地,1896年,清末教育家孫詒讓創辦了中國最早的數學專科學校——瑞安學計館,長久以來,這裏都有重視數學教育的傳統。那天,陳錢林勸陳杲一定婉拒瑞中安排給博士們的接車,自己叫一輛網約車,“人有名了,要更加謙虛謹慎,謙虛不會影響人家對你的敬重”。

在孩子們讀大學之前,陳家居住在這個社區 陳杲聲名鵲起後,被當成一個天才看待,學理科的人都非常關註他,把他看成是下一個陳景潤、丘成桐,到處打探他的消息。但十幾年過去了,作為陳杲的父親,陳錢林的理解或許是一個更好的註腳,他更重視培育兒子人性的力量。 陳杲也清楚地記得一次街邊的談話,並被那次對話的情景所感動。他9歲那年的一個早晨,父子倆一起去學校。等車時,父子倆聊了起來。 陳錢林說:“一個父親,帶著兒子上學去。”陳杲接話道:“一個兒子,拉著父親上班去。”陳錢林笑了,他很是看得起自己的孩子:“我帶著的可是未來的中國科學院院士啊,我高興。”靜默了一會兒,陳杲問:“如果我讀書不好,爸爸還會對我好嗎?”“哪有父母不對孩子好的?”孩子的疑慮還未打消,他說:“如果我讀書不好,爸爸肯定會為起這麼早而後悔。因為你沒有得到什麼啊。”陳錢林正色道:“父母送孩子上學,不是圖什麼報答,這是一種責任。”接著,他說:“只要你有顆感恩的心,讀書好不好並沒有關系。”陳杲放心了,動情地說:“我長大了想對爸爸好。” ◦ 版權聲明:騰訊新聞出品內容,未經授權,不得復制和轉載,否則將追究法律責任。好玩的數學獲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