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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孟繁勇 編輯|崔世海

每個農歷新年,又是誰搶到了北京雍和宮的頭柱香,都是新聞的焦點,今年也不例外。

2月5日,大年初一,晨7時許,雍和宮打開了大門。等待一夜的人們湧進大門,剎那之間,須臾之處,香氣了然,煙火繚繞,紅燭分置,來自天南地北的人們,在雍和宮內舉香祈福。

為什麼來雍和宮燒香祈福?問一百個人,每個人的答案幾乎一模一樣:從貝勒府,王府,到皇帝行宮,此後成為佛寺。雍正登基稱帝前在此居住,乾隆則誕生於此地,一府出兩位皇帝,成為京城獨有的“龍潛福地”。

當天數據顯示,截至下午5點,覲香人流量達到八萬九千余人。為雍和宮附近不發生任何事故,覲香秩序良好,北京市東城區警方配置的安保力量,更達到2000余人。

70歲的楊佩珍,家住雍和宮對面國子監街,一條馬路隔開,不過100米,走路五分鐘。生於此,長於此。

楊佩珍說:“擱50年前,您要說有人等一夜,只為燒頭炷香祈福,街坊們當個故事講。現在,您看吧,人只會越來越多。雍和宮街邊清凈的日子,那是一去不復返嘍。”

老北京的生活

50年前的雍和宮區域,楊佩珍出門走一圈,也看不到幾個人。胡同裏小院連小院,聽老輩人講,解放前國民黨軍隊的軍官買的四合院,一個門裏住著一位姨太太。

1949年後,軍官跑了,姨太太們都不見了。一些住戶搬了進去,一些院落用作單位公房。一些大單位,比如原第一機械工業部的金屬研究所曾坐落於此,沒多久公房調劑,研究所隨即搬走。時代變遷,四合院變成高檔會所,豪車出沒,貴客臨門。再後來,四合院門一關,誰也不知道裏面做什麼用了。

雍和宮院裏長一人多高的草,順著門縫往裏瞧,淒寥如古井幽暗,瘆人,看見害怕,任誰也不敢進去。說起來,那還是60年前,楊佩珍小時候的事了。住戶也少之又少,一條街十來戶人家,家裏或來貴客,或請托吃飯,得去前門大柵欄。

沒有人想著去雍和宮燒香,大門封閉,看不見喇嘛。安靜的夜裏,月光灑在雍和宮琉璃瓦上,呲溜一聲響,松鼠滑下房梁,蕩起草影一片。

現在,汽車太多了,胡同一堵車,誰也出不來。租房的人到處打聽,有沒有房,30年間,價錢從200、500、1000、2000……現在一個四合院,沒個二十幾萬是租不下來。整院難租,還有大雜院,院裏各房分開,房東不同,遇到投緣的,1500元還能住進10平方米不到的居所。

房都租給誰?以前房東說了算,現在有三不租:算命看相的不租,沒正經工作的不租,來自某省份的出多少錢,也堅決不租。

租客問了句:“為什麼啊,你這不是地域歧視嗎?”

房東回一句:“這事我管不了,租誰不是租啊?我不敢租。租給您,我這不是沒事找事,自己找不自在?”

租房的都是附近工作,買賣香火、禮請佛像、捎賣字畫、開店買賣人居多。廣東、浙江、山西人豪氣,緊臨雍和宮,租賃院落某處,裏面請人設下風水局,不住人,單為養氣養性。甘肅、四川、河南,多為夫妻倆打工,圖個近便,遇到好公司的,還補貼三分之一房錢。

冬天沒暖氣,廚房公用,早上六點端個尿盆上公用廁所。一路打著招呼,回來守著水龍頭,你洗完,我接茬兒。折騰一上午,7點了,早間《新聞和報紙摘要》主持人的聲音響徹全院。該上班的上班,該上學的上學。沒出去的,或是退了休,或是在家看小孩兒。

楊佩珍送孫女上北京市東城區某公立幼兒園,距離近,冬天不受罪,中午園裏管飯,下午5點接回來,又是一天。她祖籍東北吉林,爺爺那一輩遷往北京,安家國子監街。父母那一輩生在首都,算起來,家裏三輩人,從小到老,都在雍和宮區域生活。

長大了,楊佩珍上班,供職北京市冶煉廠,現在工廠早沒有了。嫁人,愛人他們家比她家來得早,明朝時從山東曲阜遷往北京,當時歸屬崇教坊,後稱成賢街,建國後稱為國子監街(又稱國子監胡同)。

緣分來了,一條街669米,她家住胡同西,他家住胡同東。兩下裏,青梅竹馬,成人後,一娶一嫁,西口搬到東口,組成新家庭。

對於這條緊臨雍和宮的胡同,出生於對面王府的乾隆曾贊譽:“京師為首善之區,而國子監為首善之地”。

楊佩珍深信,一個地方有一個地方的氣質,雍和宮、孔廟、國子監,這一片區域裏的住家,數百年來,臨王府皇家,近儒師孔廟,規矩大,講老禮,周到情長,懂禮知節。

頭宗事,胡同裏有一位趙老太太,90多歲了,原是北京22中的體育老師。退了休,每天推著小車買菜,見著鄰居打聲招呼,特別熱情。兩年前,趙老太太單請胡同裏80歲以上的老人吃飯,就在胡同口東邊一家素食館。

那一年,楊佩珍68歲,猶記當時盛景。趙老師付錢,請街坊吃飯,飯館知道詳情,特意餐費減半。胡同裏好多人都來了,不沾親,不帶故,誰出這個閑錢?人趙老師就出了這個錢,一時傳為美談。現在素食齋關門了,門臉變成文勝國學書店,這件事,知道的都挑大拇哥。

二宗事,趙老師的兒子開車回家,胡同窄,租戶賃下房子,烤肉攤一擺,小火爐一架,這買賣 就開了張。羊肉串生意不錯,可影響車輛通行。趙老師兒子的車過不去,不好走,兩人言語兩句,商戶就把車玻璃給砸了。

110電話撥出去,警察來了,協商賠償,商戶賠了700元。趙老師兒子回了家,沒半小時,趙老師領著兒子來了,把錢一分不少退回去,說:“您雖是租戶,咱們也都是街坊,我們講理,為的不是這點錢。”商戶受了感動,主動把羊肉串攤占的地方退回去。

胡同裏的人佩服,什麼叫首善之地?這就叫首善之地。您以為白挨著王府皇家、孔廟、國子監住啦?住這兒的老北京,都一個樣兒,為人處事,透著明理知節。

龍潛福地,自然不同。來雍和宮的人,做什麼?燒香祈福。什麼人都有,南來北往,豪客平民,電影明星。擱30年前,偶爾來個拍攝電影的劇組。慢慢地越來越多的電影選擇在此取景拍攝,雍和宮區域的人也越來越多。

老街坊見過馮遠征,問:“您是馮老師嗎?”馮遠征客氣,笑臉說聲“是”。這是好演員,佩服他演電視真實,《不和陌生人說話》,讓人看了恨得牙根癢癢。能觸動觀眾,哪怕是遭人恨,這也是好演員。

還看到黃磊,帥氣、儒雅。就是歲數大了,小肚腩起來了,那也是油膩中年的帥。香港的明星也不少,記不清名字了,總演黑社會大哥的那位,最後準一槍被打死。

有些電影明星拍完電影,還會來上香,很早就來,大門不進,小東門進去。權貴富豪來覲香,悄悄地進,靜靜地出,朱紅色北門外,一輛又一輛豪車等待。一位京城著名女性富豪,香港掘得第一桶金,後回到國內發展,京城大發跡,據說受到高人指點,此後更是年年吉時來雍和宮覲香。

不僅年節,每逢初一、十五,早早敬完香,這些豪富權貴,會去往雍和宮對面的一家素食齋京兆尹用餐。這裏的生意興隆,尋常食客甭說吃頓飯,還沒進去,就會被安保攔住,問清是吃飯,是旅遊,才放人進去。

用餐一頓素齋,豪客人均超過千元的費用。旅遊的請去左近五道營胡同逛逛,遊客進了胡同,若是時間來得巧,會發現雍和宮區域的商戶,每月初一、十五,都會奉粥周邊。

粥桶之外,還會有一個架子。家裏有舊衣服的,不破不臟,穿不著的,往那邊一放。誰需要,誰直接取走。沒人攔,實際上,生意人還盼著人拿。

胡同裏的生意

雍和宮左近的生意,夏天做什麼買賣都掙錢,冬天的生意維持成本。半年生意,半年閑,六個月掙來一年的利潤。

來自山西的買賣人劉老板,在五道營胡同裏開過咖啡館、餐廳、工藝品店,發現吃喝生意好做,旅遊工藝品幹一年賠一年。他說:“1000米長短的胡同,挨著雍和宮做生意,也奇怪了,就吃喝生意好,別的生意做不下去,好多家都在這裏做塌了。”

劉老板2012年來到寶地開店,每月初一、十五敬香。眼瞧著五道營等胡同被開發規劃為旅遊區,遊客多了,圍繞著遊客的買賣人紮進各條胡同。

常年累月的是算命看相的生意,禁不住,不讓開店,暗裏開。算命起名的招牌全摘了,換成文房四寶,書畫買賣生意。你說他是算命看相的生意,沒有人承認。你說他不是,懂行情的都往裏進。

門店裏平時沒人,一把鎖掛在門臉。不開門的生意,還能維持下去,奧妙貼在門上,黃紙黑字,上寫電話號碼。想找大師的人,還是能夠找到。

多的是人專門趕過來,圖個吉利,為孩子起個名。雍和宮大街上起名看相的中介,一搭眼,就看得出你是要幹嗎。三句話遞過去,明白了所求為何。前走後跟,這買賣就成了。

算命看相起名,名氣在外的人,不擺攤,不開店,靜坐家中。有人引,才找到地方。問:“這裏哪家先生學問大?”這是不懂行的人,一聽就是找來的,沒頭的蒼蠅,只聽說雍和宮算得準,中介引的就是這路人。

電話接起,答:“我在胡同某某號,到了再聯系,有人開門。”這是引薦來的主兒,專找一個人,為孩子求個吉利名。

到了地界,電話鈴響,朱紅小門一開,出來個年輕帥氣的小夥。引領拐進四合院,正房進屋,紫檀木的家具,龍井村的新茶,紅椅黃靠墊,上繡牡丹,透著貴氣逼人。茶品三道,寒暄近往,先講熟人交情,後講五行八卦。

這才表明來意,右手執筆,小心翼翼寫明父母、子女,生辰八字。閉目細算,卦書羅盤,算定吉數,金木水火土齊全,五個名字寫在紅紙之上。幾經商量,選取一個。滿意了,支付寶直接轉賬帥氣小哥,信息一響,搭眼五千元數字金額。

公司定吉,氣勢驚人。貴客臨至,尊位親迎,禮送貴引間,已然不再是胡同裏四合院的正房了。那正是紅墻琉璃瓦內,算定吉祥時運,恭恭敬敬奉上禮金,五個零尋常起,上市敲鐘另有謝禮。那位從東北來的富豪,以地產起家,公司上市之後,謝禮高達百萬之巨。

圍繞著雍和宮,文創園各類公司雲集,多為互聯網公司,租金成本高昂。一個不到一米的工位月租金2200元,年均費用26400元,緊臨雍和宮東門。一條街道對面,紅墻高聳,香火日夜不息。買賣人講究吉利,認為燒旺了生意,租金再貴也花得值。

開店的坐商,行走的遊商。坐商掙大錢,遊商賺小錢。賣糖葫蘆的李大哥,永遠也無法想象,一張80公分辦公桌的費用,要超過15平方米房間的租金。別急,辦公桌只租不賣,您要不租走人,桌子還得給人留下,連根螺絲釘也帶不走。

李大哥推著自行車,冬嚴寒,夏酷暑,糖葫蘆上午賣10元一串,臨近下午,10元改5元。旅遊旺季,15元、20元也能賣出去。一天賣兩回,掙個辛苦錢。

雍和宮區域,來自世界各地的遊客皆有。老外看著有錢,實際上沒那麼富裕。連比劃帶說話,李大哥有心做成生意,給國際友人留下良好印象。15元一串的糖葫蘆,兩手一伸,人民幣10元。

自認為生意能成,糖葫蘆都取下來了。老外笑了,搖著手連說貴了。一聽,敢情人家會說中國話。李大哥自己也笑了,您多少錢要?老外擺擺手,還是走了。

郭一民看見外國友人走了,衝著李大哥直樂。他62歲,兩年前退休,自稱在家待著沒什麼事,就常在國子監牌樓下逛悠,主做“業余導遊”。眼看來雍和宮區域遊覽的人,南北東西,老的少的,男的女的,美女富豪,夾雜著流浪漢、乞討者。

有人初至寶地,問:“哪裏有算命看相、起名吉利的?”郭一民領著過去,能掙個二三十元辛苦費。有的人領過去也不給,看行情,算得準不準。

也有人問,雍和宮在什麼地方?郭一民一聽,樂了,眼瞅著到地界也不認得。您老搭把眼,往左邊瞧,您往人多的地方奔,那就是雍和宮,門票25元一張,全北京城香火最旺。逛完雍和宮,您可以找我,我帶著您逛老北京胡同,感悟皇城根下的文化。

郭一民的生意,憑的是一張嘴,賣的是雍和宮區域老北京文化的故事。他帶著遊客,走進雍和宮附近的胡同。大氣講究的四合院,門口有上馬石,門上有四根木柱,這以前是大戶人家。普通人家,門上兩根木柱。

一上午逛十來個胡同,邊看邊講,四合院的典故。這院裏以前住著國民黨姨太太,那院裏京城做行商的大戶外宅,雅稱“如夫人”,俗稱“小三兒”。遊客聽高興了,站在四合院前拍照。

哪些四合院讓拍照,哪些人家是私宅,這個院住的是什麼人,發生過什麼事,都在郭一民腦子裏裝著。一邊走一邊逛,2個多小時,話俏皮,孔廟為何與國子監是鄰居?這是中國傳統左廟右學規制的體現。雍和宮為何從王府成為佛寺?這裏面講的全是學問。老北京的文化掌故,在他口中娓娓道來。

遊覽結束,廣東、山西人大方,一給三百、四百。喜歡四川客人,話好聽,吐字脆聲,聊到最後成朋友了,不收錢。客人不答應,給一百,郭一民嫌多,收五十算了。彼此留個電話:“下次來北京還找我。”客人高興了:“去四川成都,我請客。”

郭一民說,業余導遊,不純為掙錢,多為散心。30年前,郭一民住在珠市口四合院,現在房子都拆了,搬到北三環安貞橋附近,出門就是中國木偶劇院。

每天早上9點,郭一民推著自行車出門,上路騎乘,一路前行,4站地,三個紅綠燈,慢慢悠悠,20分鐘來到雍和宮。自行車鎖在路邊,人在附近轉悠,國子監街牌坊前一立,等著遊客上門。

中午隨便吃點,一般下午4點鐘騎車回家。夏天生意好,冬天小風一刮,整天迎不住一個遊客。沒客人的時候,郭一民沿著胡同轉,喜歡跟院裏的老人聊天。老人見多識廣,知道胡同裏的掌故。

郭一民說:“我沒有多少文化,給遊客講老北京的故事,你得知道過去這個院是做什麼的,住過什麼人。說出個一二三來,你要是講不出點東西,那就是你沒水平,遊客不愛聽,你這業余導遊的小生意,也就幹到頭了。”

郭一民沒成家,孤身一人,每個月退休金4000元出點頭,不多,夠生活。現在趁著身體還好,做點自己能做的事。

街坊們的念想

突然不見了的事物,還有老朱家的大白貓。

那只白貓伸出尖利的爪子,沿著木梯爬上房頂,安穩臥在陽光下。快遞小哥喊著名字取快遞,門一開,簽字取包裹。

大雜院50公分寬的通道,白菜、長蔥靠墻邊,鞋放窗戶上晾曬,小廚房掛著卡通人物米奇老鼠。快遞小哥一路急走,小心避開房檐下晾衣架的秋褲、長衫、紅毛衣,喊著兩邊住戶的名字,轉回頭,瞧一眼房頂,說:“老朱,那不是你家的大白貓?”

朱師傅說:“不是,您仔細看,房頂上的貓,純白色。我那只貓,玉白色,尾巴上帶點紅,要不說值錢呢!值錢的東西,都遭人惦記。”

快遞小哥說:“大白貓有照片嗎?打印出來,懸賞1000,肯定能找到。”

朱師傅樂了:“我現在許給您2000,找到大白貓,20張紅票子,就是您的了。”

快遞小哥也笑了,說:“可惜了,這只貓,不是那只貓。”

笑聲驚動大白貓,支楞起白色雙耳,警惕的看著房檐下的兩人,快遞小哥離開。下面的街坊聚集在一起,說著雙合家園的事。墻上貼著通知,從換電表、燃氣到換房子。

街坊們說,雙合家園公租房,輪候家庭配租。有高興,有心酸。高興是離開了十幾平方米的小房間,房子大了,舒服;心酸是離了老街坊,以後找誰聊天。

離開了,不習慣,總有老街坊再搬回來。

楊佩珍曾搬到天通苑,一百多平方米的樓房, 一梯兩戶,寬敞。

上電梯,有個老太太問:“您上幾層?”

楊佩珍說:“我上11層。”

老太太有點納悶兒,說:“11層,我也住11層啊。沒見過您啊,什麼時候搬來的?”

楊佩珍搬來5年了,對門鄰居不認識。想念孔廟、國子監、雍和宮的老街坊,左思右想,把天通苑的房賣了,再搬回四合院。

楊佩珍搬回來居住沒多長時間,兒子也打算要搬家。他要和媳婦孩子,搬到美國,移民去,不回來了。

自己唯一的兒子老鬧著要出國,楊佩珍急了。美國移民?千方百計要把他留下,不讓他走。

楊佩珍問兒子,“你是中國人,你上美國幹什麼去呢?”

兒子不聽勸。

楊佩珍就跟撒網似的,把兒子同學都叫到家裏來,擺一桌子好飯菜,請他們吃飯,勸兒子。楊佩珍說:“你們是同學,也是他最好的朋友。你們都來,給他做做思想工作。”

她對兒子說:“你今年都40歲了,你是一個中國人,老婆孩子,父母,都在中國。你真要是年輕,二十啷當歲,到美國去,受點苦,刷盤子刷碗,愛幹什麼幹什麼。現在這個歲數移民,能做什麼呢?”

她對兒子說:“ 你有什麼特長?沒有人要你。你不就開一破公司嗎?有什麼了不起。”

當娘的抹了眼淚,說:“我和你講啊,你真要去的話,暫時去看看。住半年,行就行,不行,就趕快回來。”

幾次三番,勸不動。

楊佩珍心裏也做好了準備,她寬解自己,說:“我就一個兒子,獨生子,肯定不想讓他走。他要走了,我也想好了,以後養老去敬老院,花點錢。實話實說,真到我們老了,兒子也忙,有很大壓力。”

楊佩珍停住話,半晌,又說:“就算是以後,我們老了,他也要找人伺候你,不可能完全放下一切照顧你。中國養老的趨勢就是這樣,我們這一撥人都70多歲了,趕上計劃生育時期,大多數都獨生子,這以後怎麼辦?走一步說一步吧。”

沒承想,近一年來,美國和中國打起了貿易戰,形勢變化了。不用當媽的說,兒子不再提移民美國的事了。

楊佩珍心裏順暢了。她有一句話憋在心裏,從來沒和兒子聊過,準備實在擋不住的時候再說:“你移民美國,老婆孩子都走了,過上二十年,你也老了,會想念老北京的家嗎?”

甭用三十年,搬離四合院不到一年,郭一民就不習慣了。沒有熟悉的街坊,誰也不認識,回去看老街坊們吧,四合院早拆得幹幹凈凈。找個從小長大的朋友吧,早不知道搬哪裏去了。聽說有搬順義的,也有搬昌平的,留下來的只有殘壁斷瓦,兩年後就是高樓大廈。

搬出來的街坊們,就算聯系上,喝頓小酒,也要坐上20分鐘公交,倒兩個小時地鐵。見了面,就著酒菜,說兩個鐘點常情話,一擡眼,天黑了。頭暈著,回不去,住下來吧。半夜酒醒了,起身,開燈,喝口熱水,躺在床上睡不著。擡頭看刷白的天花板,半天恍惚過來,哦,已然不是四合院裏的小平房了。

郭一民想念老北京,但依他的條件,恐怕這輩子也不會有機會住進自己家的四合院了。他喜歡過去的老院,有人氣,鄰居彼此熟悉,幾十年互相照應。

小時候,家裏的門根本不用鎖,院裏住各樣人:退休的老頭老太太,國家部委上班的大姐,首都鋼鐵廠工作的兩口子,公交公司的小兄弟,夜班白班,什麼班都有。

你家來人,街坊幫忙接待,喝水倒茶,趕上飯點兒,喝酒吃肉。熟悉,都熟悉。放心,都放心。以前,郭一民家買糧食,糧店走十分鐘,商店就在街邊,買東西特別方便。現在,國營糧店?人家說了,郭大爺吶,那是上世紀的事兒啦。

上世紀的事情,郭一民眼一閉,說:“就跟昨天的事兒似的。”

想念過去的時光了,郭一民騎上自行車,三個紅綠燈,20分鐘,來到雍和宮區域。他當業余導遊,不為賺錢,就是想看看過去的老北京。他說:“我喜歡這裏的平和生活,院子裏,永遠是和和氣氣。街坊們,從來都是熱情得像是要把你暖化。”

領著天南海北的客人們,一條胡同一條胡同的逛,郭一民的記憶被眼前的四合院打開。什麼是老北京文化?全在胡同裏藏著。

他對客人說:“我小時候啊,住的就是這樣的院子,甭提多舒服了。”

客人回一聲:“是,沒錯,平房接地氣,能養人。”

郭一民說:“那會兒啊,我們院裏十五六個孩子,一起去旁邊的公園玩。冬天,我才十來歲,河裏凍冰,別人知道哪裏的冰能走人,我傻乎乎的不知道怎麼走。正好走在冰薄的地方,一腳踩下去,半條棉褲全濕了。”

郭一民說:“您猜怎麼著,大冬天,褲子濕了,回到家挨了一頓打。”

郭一民講到這裏,哈哈大笑。笑夠了,平靜下來,望著雍和宮大街人來人往,陽光下,一座座四合院灰墻黛瓦、朱漆紅門。他閉上眼,又睜開眼,輕聲言道:“您別說,我現在啊,挺懷念我媽的那頓打。”

*本文由樹木計劃作者【鳳凰周刊】創作,獨家發布在今日頭條,未經授權,不得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