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於峰
為什麼我的眼裏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沈……
——艾青1938年11月17日
進入四九的冬季異常寒冷。
長江冷風如一匹餓了一季的怪獸，肆無忌憚地竄進武漢的大街小巷，嗚嗚地尋找吞噬的對象。
……江漢家的屋梁被大雪壓塌了，滿院子都是白茫茫的。大雪在江風的吹送下，湧入屋內……。江漢打一個激靈，從睡夢中醒來，原來是做了一個夢。
江漢坐在床頭，擁著被子，兩眼怔怔若有所思：《易經》有雲： “不獲其身，行其庭，不見其人。”這是不祥之兆。又隨手拿出放在枕頭下的《周公解夢》翻看，臉色蠟白，渾身顫抖，身體僵直在床上。
叮鈴鈴，叮鈴鈴，叮鈴鈴……
手機電話鈴聲伴隨著《我的老父親》音樂，把江北的魂魄拉回到現實。
那是2020年1月23日，一種傳染性極強的不可知的肺炎，快速蔓延整個武漢，有席卷湖北全省的趨勢，甚至借助春節人員大量流動，有人傳人傳遍全國的風險。危急時刻，黨中央國務院迅速決定，武漢關閉離漢通道。
武漢封城。
江漢，一名快遞員，哪裏有緊急，哪裏就出現他的身影。在這封城時期，他決定，要不斷地為疫情下的武漢運輸物資。每天工作20個小時，雖然十分疲勞。但他始終微笑著。人們稱他為“微笑哥”，“ 活雷鋒”。這疫情爆發，他又當起了“順風車”司機，送武漢金銀潭醫院的醫生回家。頭一次，送了30名醫生，累的雙腿發抖。但是，當他通過車視鏡，看到醫生們倦怠的神情，心想，“我不能讓他們累倒在回家的路上，他們是從死神手裏搶奪生命的戰士。”
武漢的大街，空曠。這是過年武漢不應有的情景。
為能好好地運送好醫生們，江漢心中盤算新的辦法，不知不覺回到家中。站在家門口的父親突然說，運送快遞的活我來幹。江漢聽到父親的話，心頭一緊，眼裏充滿著熱淚。
65歲的江鶴樓主動承擔起了兒子運送快遞的任務。江漢要求父親，盡量做好防護，帶著眼鏡，帶著口罩，帶著手套。沒有防護服，就穿著雨衣，用膠帶紮牢衣袖和褲腿。貨物送達，就把快遞物資放在在空曠的地方，電話通知購物者，自取。也盡量避免去醫院等人多的地方。
然而，讓江漢擔心的事，發生了——
1月26日夜裏，母親吳英華開始發熱。1月28日，父親江鶴樓也開始發熱，並伴有肌肉酸痛和全身乏力的癥狀。1月29日晚，他們在武漢市第三醫院光谷院區做了CT檢查，結果顯示，父親、母親均雙肺感染。
經中國醫學專家不分晝夜的研究，世界衛生組織委派由各國頂級科學家組成的團隊來武漢考察，確定這是“新型冠狀肺炎”。
母親癥狀較輕，進行居家隔離治療，而父親的各項指標比較嚴重。2月3日，父親作為重癥患者被金銀潭醫院收治。
當天，醫生讓江漢武裝好，去送父親到醫院。一向樂觀開朗的父親非常要強，不願意給醫護人員添麻煩。父親拿著個人物品，由護士領到病房。醫院裏，醫生護士嚴陣以待，忙而有序。他們穿著密不透風的醫療防護服，背後寫著名字。江漢看到張定宇院長，急急的走路似乎要摔跤的樣子，真想向前扶他一把。張院長身患漸凍癥，腿腳不利索，肌肉已開始萎縮。面對重癥患者的大量增多，他一面鎮定組織力量，協調人員，一面第一時間向其他醫院和市衛健委反映情況。電話裏，那頭傳出有力的聲音：黨中央國務院已經成立了一個應對突發衛生事件指導小組，領導組長是孫春蘭副總理。決定在武漢市以最快的速度建立火神山雷神山兩座醫院，利用體育中心、展覽館等地方改建“方艙醫院”， 應收盡收，確保每一位患者得到及時救治。張醫生高興得逢人便說這個好消息。
醫院裏，大家為這個消息而興奮、快樂。
父親在病房仍不忘叮囑兒子，要感謝醫生。江漢下定了決心，他要做好這些醫護人員們的後勤保障。為了能更多地送往醫生，他想到了網約車公司。於是江漢一家家對接協商，組織協調了近千輛共享單車，400輛電動車幫助醫護人員出行。又到處找飯店找廚師找免費食材，每天給醫院提供盒飯15000多份。
許多誌願者積極加入了江漢的行動，感動地流著淚說：“我們就想在他後面多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情”。
江漢不會忘記。那是除夕夜，江漢興奮得給父親，母親分別打了個電話。他告訴父母，他去火神山醫院建築工地幹活了。
1月份的武漢，天很冷風很大。江漢舍下吃了一半的年夜飯，冒著雷雨連夜趕往“火神山”醫院建設工地，鋪防潮墊、碼鋼筋、搬鋼筋樣樣都幹。
雨鞋已連穿5天，把腳底磨出了水泡，臉皴得“像長了刺”，“疼得要命！”紮鋼筋時，一個簡單的動作卻要反反復復，不能坐不能站，一蹲就是一天，但他沒時間想別的，只有一個念頭：幸虧來了，很光榮。眼裏飽含著熱淚。
雷神山，火神山醫院，十天時間神話般地建成了。這是1月23日中信建築設計院，接到任務五個小時完成場地平面設計圖。1月24日，武漢城建局指揮協調施工單位，經過一天一夜上千人，上百套機械設備連續奮戰平整了五萬平方米地址。2月1日，醫院可容納1000張床位。五臟俱全，接診區、負壓病房樓、ICU、醫技樓、網絡機房、中心供應庫房、垃圾處理暫存間、救護車洗消間都有，ICU（極重癥加強護理病房）設置兩個病區；另外，還有兩個重癥護理病區。中國電信承攬5G和雲智能運用。
每天受感染的數量在激增，死亡人數也在增加。
2月1日，全國各地的醫院醫生紛紛前往武漢支援。廣州鐘南山院士的團隊來了，四川醫生來了，河南、陜西、福建還有解放軍科學團隊和醫生也來了……
於是，我國四面八方的醫護人員帶著醫療物資，從各個省急切地奔赴湖北，奔赴武漢。他們面對國旗黨旗發誓，不戰勝疫情絕不收兵。寫下請戰書，摁下紅手印，表達一往無前的勇氣。
然而，父親的病情並沒有好轉。2月15日，父親開始用上高流量氧氣。沒有現成的治療藥物，醫生們想盡一切辦法，運用中西醫療方法診治。2月16日的早上，醫生查房的時候，用父親的電話給江漢打了一個鼓勵 “打氣”視頻電話，給他看父親的當時的情況。
等那個視頻電話打完之後，江漢的父親又打電話過來告訴他，這個醫生叫龍艷，很負責。他說：“如果等病好了，你一定要去感謝一下人家”。直面生死考驗的一家三口，沒有悲情，有的是一家人在災難面前的勇氣和溫暖。
2月17日，在66歲生日的前一天，父親江鶴樓轉進了雷神山醫院重癥監護病房。
在這裏，江漢見到了自己的心愛的女朋友-----護士畢盛麗，她已在隔離病房奮戰10天了，今天終於和她見了一面，熱淚不禁盈眶。
她說，“我想要抱抱。”
他說，“我也想抱抱你。”
“怎麼抱？抱不了。”
他們都戴著口罩，只能隔著玻璃印下對彼此的吻，用眼神傾訴著濃濃的思念。
畢盛麗大聲說，“你等我出來，我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領結婚證”。
江漢眼裏再次飽含著熱淚。
因為無法照顧父親，江漢不斷通過微信語音鼓勵父親。3月11日，他給醫院送生活物資前，特地用手機錄制了視頻，連同護理物資一起送到了醫院，希望醫護人員能夠播放給父親聽。
3月27日，父親已經上了人工肺，江漢知道人工肺是最後的手段。但是江漢不敢想，確實不敢想。江漢只能說這樣盡力，因為躺在病房裏的是自己的父親，他是我的至親，在任何時候我都不會放棄。
3月29日父親搶救無效離世。父親因新冠肺炎離世了。江漢聽到噩耗，淚水傾盆而出。
這原本是幸福美滿的三口之家，父親江鶴樓、母親吳英華、兒子江漢三人依然會團聚在一起，其樂融融。然而，是這場突如其來的新冠肺炎疫情，全家陷入了深重的災難，歷經這生離死別的苦痛。
那天，武漢大雪，狂風大作，將火神山醫院的圍欄吹垮。江漢加入抗疫突擊隊全體行動，搬大石頭堵漏洞，聯系醫院工人加固圍欄。當天雖然寒風凜冽，但他們忙得像洗了“汗水澡”。
之後，江漢渾身無力，疲勞得只想睡覺。一個忙不停息的人倒下了。經過核酸劑檢測，江漢呈陽性。江漢住進了火神山醫院重癥監護室。
武漢的誌願者和市民聞聽江漢感染了新冠肺炎的消息，都流出了淚水。
江漢高度發燒昏迷，呼吸困難。但他腦海裏不斷閃現著在家隔離的母親的身影：3月22日，母親的生日，江漢在家裏做了一條鱸魚，這是家裏自年夜飯以來最為豐盛的一餐。母子二人期盼父親能夠早日康復與他們團聚，父親的病情也曾一度向好。但3月29日傍晚，醫生連續打來電話，稱父親進入搶救狀態，直至8點30分，父親因搶救無效離世。
當時江漢站在陽臺那兒，手拍到了地板上，拍下去那一瞬間感覺很涼很涼，江漢以為拍到水裏去了，但其實只是地板磚太涼，在電話裏江漢也不知道說什麼。
等江漢掛掉電話出來的時候，他看見母親走到房間裏，當時已經扶著床癱坐在地上。但是讓江漢沒有想到的是，母親隨後拉著他，用很小心、試探性的語氣說：“兒子，我有一個提議，是不是捐獻你父親的遺體？”
母親吳英華像似自言自語。她內心裏，第一次體會到撕心裂肺那個感覺，但還是要面對。即使哭了、喊了，之後，還得再坐下來，冷靜一點，還是要做我們應該做的事。不知道大家理不理解，她說已經這樣決定了，所以也想得到孩子的理解。江漢會理解的，他是一個積極為社會做好事的人。母親吳英華說：國家、醫生都為我們付出了，我們也沒有什麼能夠回報的。人死了不能復生，但是我們活著的人就應該做一點有意義的事情。社會就是人人幫我，我幫人人。有人幫了我們，我們在可能的情況下，為什麼不能伸把手，為什麼不能做一點對社會有貢獻的事？
然而，母親主動說出的這個提議，江漢還是非常意外。母親太偉大了。此前，醫生並沒有對江漢母子提出勸捐的建議，他也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母親提出來之後，盡管自己不知道該怎麼去做，但是必須去做。江漢喝了許多酒，他想麻醉自己，使自己不悲傷不痛苦。但是“黃鶴知誰去，剩有遊人處。把酒酹滔滔，心情逐浪高”，毛主席的《菩薩蠻·黃鶴樓》平復了自己的心情。
於是他又拿了電話，給醫院辦公室打了電話過去，詢問捐獻遺體的流程。之後，江漢在白紙上寫下：“本人江漢，系患者江鶴樓的兒子，同意捐獻父親江鶴樓遺體作醫學研究之用”，之後他拍了照片發給了醫院。
醫生給他的回復是：“謝謝你的大義。”
父親江鶴樓是一個堅強的人，是一個很樂觀的人，他遇到所有的事情都不會很恐慌。我相信在這樣特殊的情況之下，這個事情是有意義的，可能會幫助到更多的生命。我覺得父親也會贊同母親的，父親在天之靈也會贊同母親的選擇。當天晚上，江漢代表母親辦理完了父親遺體捐獻的手續。
江漢在火神山醫院，也像離世的父親一樣開始用上了高流量氧氣。他眼睛裏含著熱淚，嘴裏反復吟詠著李商隱《錦瑟》中的兩句詩“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
《易經》有雲：艮卦，止也。時行則行，動靜不失其時，其道光明。
全國抗疫形勢依然十分嚴峻，疫情防控進入了“外防輸入，內防反彈”的階段。4月14日，中央電視臺新聞播報：中國人解放軍入駐的火神山醫院今日清零，取得了零死亡零感染的戰績！
作者：於峰，河南漯河市召陵區實驗高中教師。中國教育教學研究會會員，河南省教育學會語文教育學專業委員會會。閑暇觸動，寫點閒碎短詩小章，多教學感悟，曾登載在一些教育類刊物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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