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到藏獒追沒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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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麼幾年,夜裏我總做夢,夢見我媽成了一只螃蟹,那對大鉗子在海底所向披靡,但總是被一只章魚給吃掉,章魚的頭是我爸的。我爸那只章魚有時還會變身,變得很大,甚至會來打我的主意。我是頭鯨鯊,他總是先拿小魚小蝦來迷惑我,他以為我和我媽一樣好騙。不過,章魚最後不是被我吃掉了,而是被一只電鰻給電暈了。那條電鰻我見過,很漂亮,身子修長,不怎麼說話。

以下為《人物》小說課優秀作業系列的第五篇小說選登:

文|姜海萍

在我成為現在這種可憐又可笑的大人以前,我也曾是個討狗狗喜愛的十二歲男孩。

我叫海,出生在北方的一個海邊小鎮,鎮上很多人的名字裏都會有這個字。

十二歲那年的十二月份,外面下著雪。我在一篇舊報紙上讀到了一則故事,一個叫瑪格瑞特的女馴獸師和一頭名叫皮特的海豚在語言實驗的過程中相戀了,後來被迫分開的皮特將自己溺死在了泳池底部,他沒有等來女馴獸師。故事的結尾寫著一句話:一只被訓練要學說英語的海豚,也許人類沒教好他英語,卻深切地教會了他心碎的滋味。

媽,我爸說過他會回來嗎?看完報紙以後,我拿著報紙問我媽。我媽沒有吱聲,把報紙卷成一團,引了火,扔進了爐子裏。沒多大功夫,燒水壺的蓋子跳動起來,水開了。

在十二歲那年的年初,正月,我生日那天,我爸還在,我媽做了羊肉湯,我第一次見到她。

她是只土狗串兒,被放在一個鞋盒子裏。媽喊我出來看的時候,我很緊張,確定鞋盒並不是媽給我新買的球鞋鞋盒,才放下心來,把目光轉移到了她的身上。

她並不好看,不柔弱,不畏懼,有點自來熟。

我知道她的身份,只是個替代品,替代了原本承諾要給我卻送到了村長家的那只純種藏獒。又是我爸隨意拿回來應付小孩子的,就像一年級生日的玩具電子琴。爸說,這跟買鋼琴一樣。但老師不這麼看,老師看過我的琴之後,我的鋼琴課就停了。老師說,這琴也不能說不好,就是按著高音呢,低音就不響,一次吧,只能響一個音,要我說,你彈不了和弦了,也許你可以去試試練彈跳。後來我就順利進入了學校的跳高隊,還拿過幾次第一名。

我爸唯一送過一件我喜歡的東西,是一本大百科全書,介紹海洋生物的。我就算把籃球借出去都不可能讓任何人打這本書的主意。有那麼幾年,夜裏我總做夢,夢見我媽成了一只螃蟹,那對大鉗子在海底所向披靡,但總是被一只章魚給吃掉,章魚的頭是我爸的。我爸那只章魚有時還會變身,變得很大,甚至會來打我的主意。我是頭鯨鯊,他總是先拿小魚小蝦來迷惑我,他以為我和我媽一樣好騙。不過,章魚最後不是被我吃掉了,而是被一只電鰻給電暈了。那條電鰻我見過,很漂亮,身子修長,不怎麼說話。

在我爸喝羊肉湯的時候,他的脾氣總是異常地好。我媽以為是那盆溫度剛好的羊肉湯起到了效果,於是使勁兒往他碗裏添肉。但我看得出來,章魚在想那條鰻魚。這是那只只會用惡毒詞匯咒罵的蠢螃蟹看不出來的。所以我從來不喝羊肉湯,我告訴我媽,那味道太腥臊了,我想吐。 我故意掐著脖子幹嘔,想把這該死的飯桌和這該死的羊肉湯都通通嘔掉。不吃就滾!我爸厭棄地朝我吼。我媽皺著眉,我一臉得意,再一次破壞了這極具諷刺的和諧畫面。

我決定給我的新狗也偷餵一點羊肉湯,希望她也討厭這個味道,很可惜,她吃光了。我曾經還擁有過一只狗,叫貍。狐貍比狗聰明,至少我是這麼認為的。我希望她聰明,我希望身邊的一切都比那只螃蟹聰明,所以新狗的名字也叫貍。

上一只貍是個剛出生的小奶狗,柔弱,恐懼,懵懂。因為是第一只狗的緣故,我格外喜歡它,把我最喜歡吃的雪糕連同巧克力都拿來餵它。沒幾天,它就掉進了糞池子裏,淹死了。我品嘗到了心碎的滋味,親手埋葬了它。

所以我不會再像對待第一只貍那樣對待第二只了,我跟我媽提議,用鏈子栓住貍,防止她再次掉進糞池子裏,等我想放開的時候再放開。

於是,第二只貍被以農村土狗的方式對待,被鐵鏈拴在院子裏的柿子樹底下,像個混飯吃的乞丐,無所事事,只能幹等著開飯。我有次發現她怕水,之後就老拿水管子接著水龍頭,朝她頭上呲。她嚇得躲進狗窩不出來,我就朝狗窩裏呲。結果被我媽看見了,我媽拿掃帚桿揍了我屁股,我媽從來沒打過我。媽說,不能往狗窩裏呲,你自己尿床的鋪蓋都不睡。臨了,還贅了一句,心腸要軟和點,別那麼硬。我於是換了個法子,去村裏診所的垃圾堆裏翻了個用剩的一次性針頭,把針拔了,吸了水,假裝摸她頭的時候,冷不丁從身後掏出來,朝她呲。雖然回回都成功,但她也沒咬我。我喊她出來的時候,她也回回都搖著尾巴出來,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我開始覺得她跟我媽的性格有點像了,都能忍。

我爸年輕那會兒,聽說有點酒量,能喝快的也能喝混合的。上酒桌一定喊一瓶啤的先幹為敬,完後換白的,一口一杯,開始吹牛。吹牛吹高了,就開始使喚我媽。你去添點茶,你去拿個碗,你去把咱家腌的那個醬菜拿點來,順手捎個醋。他大部分時間是自己在外面吹牛,吹完了人也不知道在哪兒。我媽接到的電話往往都是,通知嫂子,大哥喝完自己走了,我們也不知道他去哪兒了。我媽掛了電話就騎著我姥留給她的三輪車出去找他。有時候在雪地裏,有時候在水坑裏,有時候在路邊的冬青上。有時候找得到,有時候找不到。找到的時候多些,通常都是在家附近。我媽一邊罵他傻,一邊又罵他不傻,一邊把他拖上三輪車,拖不動的時候就開始詛咒著罵,怎麼難聽怎麼罵,要死要活的,有時我爸還還嘴。唯獨有一回,我記得我爸回來地很體面。那天我媽不在家,是個出租送回來的,後座還坐了個女的。我從窗戶看,是鰻魚。上回見她是我逃課去網吧打遊戲,在網吧旁的賓館,看見她低頭跟著我爸進去的,穿了件白色的長裙子,快要拖地,挺文靜的樣子,歲數比我媽小。這事兒我沒敢告訴我媽,也沒敢當面問我爸,怕什麼我也不知道,總之沒說。

在夏天最熱的時候,家裏出了兩件大事兒。一件是我爸病了,我媽說他成天在外面跟朋友喝酒吃攤子,染上了甲肝,這病傳染,得住院。另一件是貍也病了,不吃不喝,幾天功夫瘦成一把排骨,站都站不起來。我媽天天在醫院陪床,心思全在我爸身上。照顧貍的工作沒別人,就剩我了。我沒法子,找鄰居來家裏看,鄰居說可能是狗瘟,傳染,走了。我去村裏的醫療室找小芳大夫,大夫給我寫了張紙條,是個獸醫站的地址。我就把貍放在了三輪車的後座,一路打聽著去到了那裏。醫生檢查了一下,搖搖頭說,晚了,救不回來了,找地兒埋了吧。我不信,拽著醫生的白大褂讓他給我開藥。醫生不開我就哭,我很少哭,哭不出來,就假裝哭,把頭埋進他的白大褂裏,抱著他腿蹭,像蹭鼻涕。醫生沒法子,開了點消炎的小藥片,我不認識那上面的字兒,醫生說回去想法子餵進狗的嘴裏。

從獸醫站回來的那天,我三輪蹬得飛快。騎三輪跟騎自行車不一樣,不用手掌握平衡,定好了方向,手扶著只管蹬就行。要是跟自行車一樣的騎法,三輪車就會東拐西拐的,喝醉了一樣。我那天著急,過馬路的時候沒顧上看車,直接拐了。一輛自行車從左後方竄出來,撞到了我車上。好在我是三輪,穩定性好,不過腿被自行車刮破了。自行車上的人倒進了我的車鬥裏,我跳下車,把我的狗抱起來,才騰出功夫看人。怎麼是鰻魚,我皺著眉,原本想說的對不起沒說出口。鰻魚好像也認出了我,問我胳膊有沒有事兒。我看著她被刮破的裙子,滲出一點紅色,竟還有點得意。我說,我沒事。鰻魚狼狽地從我三輪車上爬下來,扶起自行車,像是猶豫了幾秒鐘,問我,你爸在哪個醫院的哪個床,你知道麼?我說,縣醫院601。她低聲重復了一遍。我問,你還有事兒嗎?她說,回去洗洗擦破的地方,家裏有紅藥水就塗點。我抱著狗,上了三輪,甩了句,不用你管。

不知道為什麼,回家的路上我突然覺得,鰻魚有點好看。

回了家,我把貍放在地板上,身下墊了紙背。她幾乎是沒意識了,眼睛閉著,舌頭有小半截耷拉在外面。我拿手把她的嘴合上,松手,嘴就又松開了,跟死了沒兩樣。但身子還熱著,肚子還有些起伏,呼吸還剩一點。我趕緊把藥片摳出來兩粒,轉頭看看貍,又多扣了兩粒,拿了一張A4紙墊著,折起一個角壓著藥,在碗櫃翻出我媽搟芝麻的桿子,隔著紙把藥片碾碎,又從冰箱裏拆了盒牛奶倒進碗裏,把粉末和了進去,拿筷子攪了攪,用呲水的針管吸了,順著貍的後槽牙打了進去,把它的嘴手動合上,往上仰仰頭,接著再吸一針,重復打進去,直到打完一碗。大功告成後,只能聽天命了,我搬了個板凳坐在貍的旁邊,摸了摸她的頭。

家裏的座機響了,是我媽。讓我從櫃子裏給她和我爸找幾套內衣送過去,她昨兒洗在外面的衣服不知道被哪個不長眼的給拿了。

我收拾好包袱,放到三輪車的車鬥裏,又轉身回來,給貍的頭旁邊放了半塊饅頭和一碗牛奶。

拎著包袱坐著醫院電梯上樓的時候,在出口處又碰到鰻魚。她換了條裙子,看了我一眼,假裝沒看到。我在走廊走了十幾步,就碰到了我媽。我媽接過包袱,把我攔了一下,說你爸轉氨酶雖然降下來了,但說還有傳染的可能,你一會兒就站床邊看看,別去碰他。我點點頭。

進去之後發現我爸正跟收拾旁邊鋪位的護士聊天。我爸說,真它媽的背,吃個毛蛤哈個啤酒就得甲肝了,甲肝還沒好,痔瘡又犯了。那護士憋著笑,抱著床單快步走出來。我媽臉鐵青,瞅了我爸一眼,說,還沒疼夠數,就那張嘴不疼。我看我爸側躺在床上,白被單蓋著腰以下,好像是沒穿褲子。我說,爸,你屁股怎麼了?我爸皺著眉,埋怨我媽,誰讓你把他喊過來的,瞎打聽什麼。我媽說,你是他爹,他是你兒子,不找他伺候你找誰去,找你那些狐朋狗友?我看你病了,沒一個敢來粘乎你的。就我命苦,上輩子該了你的,這輩子來給你還。我媽又開始念經了,我爸像是自動屏蔽了一樣,看了我一眼,打斷了我媽,你這兩天沒跟人打架吧?我說,沒打。我爸說,皮癢了告訴我,我就是躺著也能揍得你滿地找牙。我說,我皮不癢,我還要回去寫作業,媽你照顧好我爸的屁股。我爸氣得想坐起來,結果只發出了一聲,哎呀。我媽說,你還是老實躺著吧,孩子比你聽話。出來的時候,我媽偷塞給我點錢,說這幾天想去我姥家吃飯就去,不想去就自己買點吃。我答應著,看著她的臉,她應該沒看見鰻魚吧?或許她也不認識她。

再蹬著三輪回到家裏,已經是傍晚了,貍還保持著我走的姿勢在睡。但好像肚子的起伏大了些,舌頭也縮了回去。我有點開心,又碾了兩片藥放進了牛奶裏,然後把我媽的蜂蜜舀了一些進去,不放心,又和了個生雞蛋。全部給貍打進嘴裏之後,我也拆了盒牛奶喝了,蹬了一天的三輪,真累,趴床上就著了。

再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早上八點多了,好在是周天,不上學。我摳著眼屎走到紙背旁,發現貍已經睜開眼了,她看著我,好像在想什麼。

大概一周以後,我爸的痔瘡手術就可以出院了,但是甲肝還不行。電話那頭我媽笑著說,可能還要住幾個禮拜吧。但是我的貍已經基本好了,這段時間也沒有拴她,那紙背兒成了她的新家。她變得有些粘我,早晨起來的時候,她會在門外撓門。我寫作業的時候,她非得貼著我腳躺著。學校開始教豎笛,我拿著笛子在客廳裏瞎吹,貍居然配合狼嚎。反正不管我怎麼捏她耳朵,給她尾巴打結,她都由著我來。

我開始覺得她有點特別了。

大概三周之後,我爸出院了。出院的當天我爸就招呼著平日裏的幾個酒友來家裏吃飯,吃著吃著,又開始喝酒,不聽勸。只不過這次吹牛的內容換成了,病了才知道誰對你真心好啊,這夫妻還是原裝的有感情啊,我之前就是個混蛋啊之類的。說到動情之處,感覺我爸要哭出淚來。 趁我媽把羊肉湯端上桌的空隙,我爸一把攥住我媽的手,說,老婆,以後就算是要飯我也先要給你吃。大家起哄鼓掌,我爸像是演講結束,還鞠了一躬,接著仰頭又是一杯,倒了。酒友們都說我媽,嫂子,攤上大哥有福啊。我媽一臉幸福,把我爸扶到炕上睡覺,還給他蓋了毛巾。

從我爸出院回來,我就再也沒看見鰻魚,偷偷翻他手機,鰻魚的號碼都刪了。鰻魚原先存的名字是老張,我有回趁我爸給鰻魚打完電話,偷出他的手機查過。我媽的手機裏就幹凈得多,就幾個親戚的號碼,信息也基本上都是天氣預報和提醒話費的。我媽跟我說過,我爸談戀愛那會兒挺帥的,他倆一個廠,我爸管廠裏的設備采購,北京上海大連深圳,大城市沒有沒去過的。見識多,人緣好,朋友也多。有時我覺得我媽描述的那個男人跟我爸不是同一個人。

夏天很快過去,入秋的北方就開始涼了。

貍最近有點愛叫,總想跑出去,我喊都喊不回來。門口有時還會聚幾個鄰居家的公狗。我媽說,她起秧子了,就是該交配了。不知道為什麼,我有點不太喜歡這個詞,也不喜歡貍這個樣子。我於是把鐵鏈又給她套上了。為了防止她拽開,我把原本地上插的木棍,換成了長鐵釘, 有一米長。鏈子正三圈扣上,又反三圈扣上,這下可是跑不了了。

入秋後我爸也不太回來,總是要出差。我媽好幾次都熱好了飯,他一個電話打過來,又不回來了。

我是在某個禮拜天的早晨發現,貍會解鎖鏈的。我趴在窗戶上偷看,發現她一動不動地盯著鐵鏈,看很久。不時會用脖子把鐵鏈撩起來,撩好幾次,直到扣上的第二道脫開。然後她又盯著看,開始繞圈,一圈,兩圈,三圈,四圈,多繞了的她發現後又繞回去。接著又擡頭撩鏈子, 於是我扣的第一道也解開了。好在還有根長釘子。我驚奇地衝出院子,重新給貍的鏈子轉了左右不等的圈數,扣上,就拎著包,蹬著三輪,去廠裏找我媽了。我在想是不是應該讓我媽再買一條鏈子,保險一點。

還沒到廠子的大門口,我就看見我媽了。她一臉失神,都沒留意我來。我說,媽,我有事兒跟你說。我媽眼睛有點紅,說,我也有事兒跟你說。我說,你先說。我媽說,你爸走了。我說,我爸咋了?痔瘡又犯了?讓車撞了?我媽說,對,他真該讓車撞死。我媽一把摟過我,就開始哭,一邊哭,又一邊開始咒罵。我任由她摟著,但是有點緊,差點要喘不過氣來。不過從咒罵的內容來看,我爸不是死了,而是真的走了。去哪兒了不知道。走之前啥也沒說,還是托廠裏一個工友告訴我媽,他走了,別找他的信兒。

我把我媽放到三輪的鬥上,載我媽回家了。我沒覺得有什麼意外,可能我爸的手機裏又存進了老張老劉,或者老王老李吧。

回家一推門,發現門是虛掩著的,沒鎖。我媽以為是我爸回來了,趕緊衝進去看。我隱約好像地記得自己關門了,鎖門的細節記不清。我走進院子,原本拴著貍的地方,現在只剩一個洞了,鐵釘大小的洞。我心想,壞了,貍會開把手門。

我放下東西就衝了出去,一邊跑一邊喊貍的名字。往常一喊,貍會露個面,再公然挑釁地跑走。今兒有點例外,我的感覺很不好,周圍沒有一點動靜。我一條巷子一條巷子地找,一個胡同一個胡同地問,看見一條這麼大,黑色的土狗了嗎?我跟每個遇到的村裏人打聽,沒有人見過。一直找到天完全成了黑色,找到村裏所有的狗都跟著亂叫,我更慌了,聽著每個聲音都像她的。她帶著鐵鏈拖著,誰都能抓了去,她脾氣又好,還從來沒咬過人。我腦子裏亂成一團,經過村長家的時候,裏面除了藏獒的吼叫,似乎還伴隨著另一只狗的叫聲,夾著委屈的哭腔。我聽的出來。而且我知道,村長家是只有一條狗的。那就肯定是貍了。我攥著拳頭狠砸他家大門,喊,開門!把我狗還我!村長兒子罵罵咧咧地披著外套出來,擡腳把我堵在門外,他說,要是進去確認不是我的狗,就是我誣陷他,他饒不了我。我說,我確定那是。他笑著讓開,我衝進去,結果不是。他問,現在怎麼辦?我朝自己臉上打了一巴掌,說賠給你,接著就衝了出去。他在我身後喊了句,要是我看見了,我給你家打電話。我說,謝了。

一直找到後半夜我才回家。我媽房裏的燈亮著,我沒進去。廚房的鍋掀開,啥也沒有,我媽沒做飯。四張嘴變成兩張,隨便對付對付,就過去了。

這種死氣沈沈的氣氛,一直挨到了過年,我爸突然來了封信,字跡是我爸的沒錯。信上說上次病完想明白了,要混出個人樣來。他現在在東北開發的項目有眉目了,等再奮鬥兩年就回來,把我媽給接過去。信的末了給了我媽一個銀行卡號,說讓我媽給他打點錢,項目的流動資金不夠了。我問我媽,你信嗎?我媽沒說話。當天下午,我媽就去銀行把存折裏的錢給那個銀行卡號匯了過去,只留了那串數字的零頭。

之後的半年裏,他們像一對異地戀情侶一樣,時常通著信件,在信裏你儂我儂,我第一次發現我爸寫情書的功力遠在我之上。我問我媽,幹嘛不用手機?我媽笑著說,你別管。每隔幾封信,末了都會提管我媽要錢的字兒。但不白要,給我媽股權分紅。我估計我媽是他們公司最大的股東了。家裏親戚看不慣她這樣,都來勸她,把我爸之前賭錢的劣跡也翻了出來。我舅學我爸喝完酒賭錢的樣子簡直出神入化,掏到爛牌就耷拉著腦袋,掏到好牌就咋咋唬唬,傻子都能猜出他的底,連服務員經過他身後,都可以順走個一兩百。對於這些,我媽像是聾了。

貍一直沒找到,距離她走丟,差不多有一年多了,丟的時候還是秋天。有人說可能被人綁了殺了,也有人說可能自己找自由去了。我直覺是她還活著,只是活得很艱難。我媽近半年除了原先廠裏的工作,又找了份打夜班的工,沒日沒夜地幹,掉了很多頭發,人也瘦了兩圈,比以前倒是好看了。一場大雪之後,北方進入冬季,我媽夜裏開始咳嗽起來。我發現,她不怎麼愛看那些信了。最近我也睡不好,總夢見貍生病的那點事兒,夢見她把尾巴搭我腳上,陪我寫作業。不都說狗會守護主人一輩子的麼?我在夢裏問她,你去哪兒了?她沒叫,背對著我,都沒回頭。

第二場大雪很快就來了,從頭天傍晚開始下的,我知道第二天早上,外面又會是白茫茫的一片。晚上我又做夢了,夢見我爸只是像出去跑了個步回來,在門口還發現了條流浪狗,那流浪狗骨瘦如柴,怎麼打都不肯走。

早晨我被一陣狗叫聲吵醒,我媽喊我出來。院子裏的雪地上,的確踩了很多狗腳印,一只臟不溜秋的狗被我媽用棍子攔在一個角落,想朝我撲過來。我說,媽你等著。我衝回客廳,拿了豎笛亂吹,停了一陣,院子裏狼嚎的聲音傳了進來。

事後我媽告訴我,我那天哭得像是死了爹,衝出去就一直抱著那狗,人哭狗嚎。細節我都記不清了,只在乎貍總算是回來了,雖然沒帶著我那跑步的爹一起回來,但總算是給了這個家一點念想。大概一周的時間,貍就被我餵胖了許多,看得出以前的樣子了,只不過毛發沒以前亮,眼睛楞神兒的時間也比以前長。

第二周周六的一大早,貍就開始撓院門,一直試圖出去。我和我媽沒見過她這樣,媽說,也不像起秧子。我們決定打開門,看看她要幹什麼。貍往前走了十來米,停在了原地,我和我媽走過去,她就又往前走。她似乎要把我們帶去一個地方。她一路嗅來嗅去,走走停停,我們從我們村翻著小路到了隔壁村,順著隔壁村又到了另一個村,大概走了三四個村子,貍在一個養牛的院子外停了。貍朝裏面叫了幾聲,裏面傳出來一些小狗的哼唧聲。我們敲開了門,貍衝進去就鉆進了角落一個破狗窩裏,在幾只小狗崽的身邊躺下。養牛的女人以為我們是來還狗的,招呼我們進去喝茶,我們說明了來意之後,對方的臉就沈了下去。咋證明是你的狗?女人問。我說,我可以現在就讓她咬你,你信不信?女人看看狗,沒了剛才的氣勢,這事兒賴不著俺家,你這狗是你們村村長的兒子開車送過來的。他跟俺老頭認識,非要把俺家的狗給換過去。你當俺舍得,那狗也是從小養的。我走過去看看狗窩旁邊的鏈子,鏈子好像還是原先那條,生銹了,但是沒有釘子,長度上只有原來的三分之一。鏈子的一頭被掛在牛棚的桿子上了,人的高度,上頭被徹底焊死了。我問女人,這狗鏈這麼短,平常狗能趴著?女人說,趴不了,只能坐著。你家這狗也真是奇了,從來就沒讓人省心,一直想跑。我老頭想盡了法子栓它,一不留神,她就自己解開了。後來以為給她配上種,帶了孩子之後,心就收了。哪知道下完崽子十來天,趁我們開鐵門倒車,就撂了崽子逃了,我們也是大意。淚在我眼裏打轉。女人又補充說,這狗來的時候是包在麻袋裏頭的,它咋找回去的。

我大概猜到貍是怎麼找回去的,從我順著雪面上的腳印望向她的第一眼開始,我就知道。

我們沒有為難養牛女人,但也只能把貍帶走,小狗崽據說都應允了人家。貍像是能預感到這樣的結局,把所有狗崽挨個舔了一遍之後,就兀自起身,在院門外等我們了,回去的路上沒有回過一次頭。

從養牛女人那裏回來之後,我媽就沒再拆過我爸寄來的信。夜班的工也辭了,我媽和貍都慢慢胖了起來。那年的年三十,我媽做了滿滿一桌子菜。讓貍也在屋裏吃。

年初一早晨,貍沒過來撓我房間的門。我媽在院子盛煤的平臺洞裏找到了貍,已經被毒死了,雙腳以痛苦的姿勢向墻壁蹬著。有人說,天蒙蒙亮的時候,看見村長家兒子在我們家門口晃來著。

後來,我考學到了外地,家也隨著搬了,沒再養過狗,也沒再見過我爸。有人說,看見他和一個女人去了南方。

本文為人物【像小說家一樣寫作】系列課程學員優秀作業。

導師點評

人物刻畫得生動,爸爸,媽媽,還有貍,都是生動的。我唯一沒看明白的地方,是為什麼村長的兒子非要毒死貍不可,也許是我有什麼不太理解的地方?

——笛安

這篇小說很有意思,貴在真摯,語言不算精致,但是很有效,有力量,笨笨的,和所寫的東西很搭配,這就是好語言,統一。把父親和狗並置著寫,這個想法好,裏面的人名也很有意思,鰻魚就是一個特別好的名字。這個小說的問題是開頭和結尾,有些潦草,應該再想想,結尾太明,消解了小說的味道。我覺得這個作者能寫小說,但是要再沈住氣,不要急著說事兒,要學會在小說裏說點別的,把力氣松一些,氣定神閑一些。希望能試試更長的東西。

——雙雪濤

兩個月前,我們聯合了雙雪濤、笛安、郝景芳 三位優秀青年小說家打造了寫作課——《像小說家一樣寫作》,90天的精心打磨,3位小說家首度系統公開的36節寫作課程,《像小說家一樣寫作》會讓你了解小說究竟是什麼,如何去搭建小說的世界,如何賦予人物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