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澎湃新聞記者 羅昕 實習生 黃菁菁

曾以一部《鬼吹燈》成就“暢銷神話”的天下霸唱,時隔多年推出了70萬字長篇新作《大耍兒》。和之前的盜墓奇幻不同,《大耍兒》是一部取材於現實生活的小說,它有關“江湖”,有關熱血,有關青春。今年8月,《大耍兒(1-4卷)》由上海文藝出版社出版。

今年8月,《大耍兒(1-4卷)》由上海文藝出版社出版。

“朋友有道兒,混混兒有論。”在過去,天津“混混兒”又叫“耍人兒的”,耍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己。沒有玩文玩武的狠勁,不敢玩死簽的玩兒鬧都成不了大耍兒。從清朝到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天津的大耍兒都能從打扮上被認出來。天下霸唱寫:“清朝的大耍兒,講究花鞋大辮子,一走一趔趄。八十年代初則是剪絨軍帽、四個兜軍褂,帆布軍挎包,玩兒的就是造型!”

《大耍兒》的故事就發生在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的天津,主角是一群十六七歲的玩兒鬧。男主人公墨鬥不甘被人欺壓,帶著兄弟闖出一片天地,最後蛻變為一代風雲人物。在批評家李敬澤看來,《大耍兒》是一部有文學野心的書,天下霸唱以他的方式,確認著四十年來天津青年與時代、與中國大地的聯系,探索建立理想生活的路徑,其精神氣質與武俠小說的磊落正義一脈相承。《繁花》作者、作家金宇澄認為《大耍兒》是一部亦莊亦諧、且俗且雅的當代話本體長篇小說,天下霸唱用說書人講故事的方法表現了他眼中的復雜世相,既有博人解頤的包袱、市井的話口,又有對命運的蒼勁講述。此次四卷圖書還插入連環畫,用賀友直式的白描風格,還原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的天津風情。

書封

“我特別懷念那個時代,那是我的少年時代。”近日,天下霸唱就新作接受澎湃新聞記者專訪。他坦言自己為了這部小說采訪了很多當年混跡“江湖”的老大哥,積累了很多素材,也計劃把故事再寫下去——一直寫到1994年。目前寫好的四卷出版後,有受訪者繼續給他電話,告訴他更多的故事,還有受訪者和自己的孩子說:“看見了麼,我們那個年代就是這樣的。”

天下霸唱感慨道,隨著時代變遷,那群曾在一個胡同裏長大的少年紛紛走出了不同的生活軌跡。他們之中有人默默開著出租,有人搖身一變成了老板,但無論如何,在他們的年少時代,每個人都是自己宇宙裏的男主角。

“看這部小說就像在看我身邊的一群朋友,因為八九十年代也正是我成長的階段,我身邊也有這樣的人物,只不過不叫‘大耍兒’,那種命運的跌宕以及江湖和浩蕩時代的碰撞是很打動人的。小說上還值得註意的是那種民間性,那種活潑的細節,市井而詼諧的語言,以及像鋼絲入木一樣觸目的道義愛恨。”青年批評家木葉特為《大耍兒(1-4卷)》的書封題字,這也是他第一次題寫書名,“這部作品有點像一部當代武俠故事的評書連播。我隱隱地想寫出一點點頑主、教父、俠客行的感覺。寫字也是來自我年少時的愛好,這個還沒全然丟下。”

他能感受到天下霸唱在這部新作裏“近現實”的雄心,“那些道義情懷如何在當下平穩著陸?畢竟很多傳統的東西、慷慨悲歌性的東西,都在遭遇所謂全球化的淹沒和挑戰,嚴酷的真實和手法的探索都在誘惑著作者,也考驗著作者。”

據悉,《大耍兒》也將被改編為影視作品。今年6月,它獲得第六屆閱文原創IP盛典年度重磅原創IP榜單“年度出版改編期待作品”。這個“江湖”的故事是否會創造出下一個“鬼吹燈年”,那就要交給時間了。

天下霸唱,天津人,2006年開始發表《鬼吹燈》。目前正在創作以清末民初奇人異士為題材的《四神鬥三妖》。

【對話】

還原當年“江湖”,重現天津文化基因裏的東西

澎湃新聞:咱們先聊聊這個小說的起因和過程吧。

天下霸唱:這小說寫了起碼有六七年了。2015年我采訪了一些老大哥,聽了一些江湖上的事兒,熱血沸騰,滿腔激情,很想把他們特定的經歷融合進一個故事。

你知道天津衛有一種文化,叫碼頭文化。清朝末年時這裏有一種幫會組織,叫混混兒。為什麼叫混混兒?就是講這群人都是窮光棍一條,敢於自殘。比如兩撥人都想在火車站幹活,怎麼辦?就各出一個人抽死簽兒,然後一上來就拿根手指頭出來,再拿出一把刀,把這手指頭上的皮肉都削掉,光剩三節骨頭,再打個彎給你看看。下一個就得比這個更狠,你削手指頭,那我就得剌一只耳朵或者眼珠子,到最後越鬥越狠,甚至到了跳油鍋、滾頂板,這就是碼頭文化。什麼意思呢?外地人可能不理解,覺得打架就打架,有能力跟對方使,為什麼要削自己,但這其實是一種生存哲學:打架有官府管著,倆人互打叫鬥毆,那得吃官司,但如果自己折騰自己,在過去的舊社會,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官府管不著。所以過去他們就有比如一百個人裏抽一個拿死簽,這個人豁出去一條命,但給大夥保住飯碗。

這就帶來了一種崇尚英雄的情結,它成為了天津文化基因裏的東西。我也是天津孩子,從小在校門口看見比我大十歲左右的人就好玩這些東西,稱英雄論好漢。那個年代動不動就打群架,講“好漢護三村,好狗護三鄰”。我本身就對這種東西感興趣,所以也想找一些特定的人物講講這樣的故事。

一開始我只找了一個特定人物,就是這個小說主人公墨鬥的原型。他是有真人真事的,年輕時有英雄主義情結,掀起了各種校園風雲和校門口事跡。後來我還找了一些曾住在那片區域的那個年代的人,包括老師啊學生啊,他們在今天是“五行八作”,幹什麼的都有。我希望我能還原“當時”,也就是從那個時代過來的人看見書裏的地點、人物名號,是能有感覺的。

澎湃新聞:據說這部小說裏只有男主和男二的名字是虛構的,其他人用的都是真名?

天下霸唱:書裏99%的人物都是用外號,外號全是真的,但要是人物大名和單位也用真的就會有麻煩,畢竟它還是一個虛構的故事,不能被當成紀錄片來看。用那些外號,是想和年代、時間、地點對得上,但情節本身肯定是經過加工和創作的。

澎湃新聞:在采訪中有沒有聽到一些好玩的事?

天下霸唱:好玩的有很多。我當時收集了一個特別好的題材,叫“馬路吉他隊”。1980年代到1990年代之間,鄧麗君、劉文正的歌剛來到大陸。像墨鬥那幫人可能扛個大旗,帶群兄弟,出去呼風喚雨,撒豆成兵。但有一些更文藝的年輕人,他們開始玩琴了。那時候他們一個個都留著大長頭發,穿喇叭褲,扛著錄音機,一人身上掛一把吉他,也是有名有號的。

有一個人最有意思,人稱虎爺,外號“大老虎”,他原是動物園裏餵老虎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他在美國水兵俱樂部端盤子,然後跟著美國水兵學彈吉他,所以他有一個獨門絕技,就是在脖子上掛一個口琴,一邊彈著吉他,一邊吹著口琴,一邊唱著歌,那腳下還能打拍子。和墨鬥他們不同,虎爺這群人不打架,但是“茬琴”,兩撥人各帶人馬,也都是奇裝異服,一個比一個造型紮眼。怎麼看哪邊彈得好呢?就看圍觀的人數和掌聲。還有一種,這邊唱一首外文歌,比如說日文的、英文的,那邊對不上來那就輸了,輸了就得把琴扔地上讓對方踹。也有請外援的,就有北京歌舞團回天津探親的被他們給叫過來。這群人的故事真特別有意思,他們是中國最早走穴的那幫人,草臺班子。將來我如果有時間,很可能會寫一個這樣的小說。

天下霸唱和“墨鬥”原型去德祿逃亡的戈壁

澎湃新聞:那《大耍兒》中有沒有一些寫作素材是來自你自身的經歷?

天下霸唱:也有很多,基本上每一段都有。我舉個例子,有一段講德祿越獄,戈壁上有一只鳥曬得都找不著方向了,然後直接落在他的影子裏,跟他相依為命。這裏也是有原型的,因為我父母是地質隊的,我以前聽他們地質隊在戈壁上勘探過的人講過。所以寫小說,編是一方面,但大部分是人生的經歷,或者把聽過的、見過的那些東西想明白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用得上。

澎湃新聞:你覺得和《鬼吹燈》《河神》《謎蹤之國》等前作相比,《大耍兒》寫起來會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天下霸唱:它有好寫的地方,也有不好寫的地方。好寫的地方在於它有很多所謂的現實主義的根,離不開咱們生活著的一畝三分地,而且以前胡同裏的那些事,問起當年住在那片的人,大家都有記憶,甚至我自己也有一些記憶。不好寫的地方在於如何讓一個社會的故事“平地起驚雷”,畢竟人的一生沒有那麼多激烈的衝突,但小說故事還是要制造一些傳奇性。

澎湃新聞:這也是你小說觀的一部分。其實在盜墓題材裏,《鬼吹燈》也是偏紀實風格的。

天下霸唱:所謂的現實主義並不是完全的真人真事,真人真事屬於傳記和報告文學,現實主義也還是小說。既然是小說,它強調的是人物的塑造和故事的衝突。就像《鬼吹燈》一樣,你最後其實想不起來整個盜墓故事,但你能記住人物:胡八一、胖子、shirley楊,我們最後寫出來的還是人物。我一直覺得在小說創作裏,人物就只有兩種方向,一個是追逐,還有一個是救贖。大多數人的一生經歷不了多少悲歡離合,都是粗茶淡飯,日復一日,但既然是小說,就想看著刺激一點,衝突強烈一點,裏面的人物可以做出現實生活中做不出的選擇。

澎湃新聞:說到刺激與衝突,書裏“玩兒鬧”的各種打鬥是不是也花了你不少心力?那麼多場打鬥,難得的是每一場都寫得不一樣。

天下霸唱:如果寫得太詳細,插招換式,就成了武俠小說,就沒有現實主義的味道了。寫起來最花心力的是不能寫死人,要是出人命了,這故事的性質就變了。比如一刀捅過去,帶著仇裹著恨,但是沒想到對方裏頭紮著一個特別厚的牛皮袋子,刀被擋住了,但下一個再這麼寫就不合適了。另外不好寫的是混戰,整個場面都是動態的,不可能這邊兩個人在動,其余人都消失了。寫著寫著很容易亂,包括空間感和人物順序。不像對話,對話是最好寫的。

澎湃新聞:《大耍兒》裏的對話夾雜著不少天津的土話,但完全不影響閱讀。在小說的語言把握上,你會不會給自己設定一些要求?我看到《繁花》作者、作家金宇澄也對《大耍兒》有著很高的評價。

天下霸唱:你能看得懂,是因為《大耍兒》的每一個字我都經過了加工。如果完全口語化,或者說用方言土語來寫,讀者受眾面太窄了。在這部小說裏,我大概還原了百分之三十到五十的本土語言。

在新的時代大潮裏,他們走出了不同的生活軌跡

澎湃新聞:2015年你把第一本《大耍兒》寫出來之後,沒往下寫出第二本,是哪裏卡住了?

天下霸唱:是的,這中間停了三年。第一本體量還行,但是往下寫,時間從1980年代走向1990年代,時代變化了,再打打鬧鬧也不合適了,那群曾經在一個胡同裏長大的朋友,在新的時代大潮裏走出了不同的生活軌跡。我真的覺得1980年代到1990年代是中國變化最大的一個時代,那時候機會遍地都是,很多“萬元戶”“倒爺”都是從那個時代走出來的,還有我寫的《鬼吹燈》,胡八一他們其實也是那個時代的人。

澎湃新聞:所以當時寫第二本,是在時代推進這塊遇到了障礙。

天下霸唱:對,就是沒想清楚“人物的後來”。我原先計劃寫八本,但是寫完第一本後我發現後面的推進有點套路了。我雖然從來沒敢拿我自己當作家,但我覺得自己在創作這塊是有要求的,就是重復是沒有意義的,模仿和套路沒有意思。我寫完第一本的時候,好多讀者的反映固然好,但類似的東西他們也看過:校門口的混混打打鬧鬧,有人進了局子,有人輟學,那個年代包括現在也還有很多人在講這樣的故事,而且不光是天津的,還有東北的川渝的,哪哪都有。所以第二本寫到一半的時候,我就全刪了,因為我覺得還在重復第一本的東西。

澎湃新聞:據說《大耍兒》經歷過很大的改動,丟掉的草稿就有50萬字。

天下霸唱:主要是這裏。

澎湃新聞:那三年後為什麼又重新開始寫了?

天下霸唱:2018年夏天,我又開始寫了,因為覺得自己終於看到了小說時代推進的終點。當時一個住在天津老城區的老大哥給了我很大的啟發,他講到了1994年天津的老平房改造。就對他們來說,從小住著的老房子,住過一代代人的老房子突然沒了,換成了新的居民樓。你要說是老房子好還是新房子好,那肯定是新房子好,幹幹凈凈的,交通也便利,起碼不用去公共廁所了。但他還是會懷念那些個老街舊鄰,覺得1994年相當於一個休止符,從此老城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新城。所以我想好了,要把這個故事的結束落在1994年。

而且,創作停下來的時候,我還在繼續積累素材,找到了更多的原型人物,受訪者也不局限於天津的,還有北京的、廣州的、上海的。很多人是1980年代末第一批當倒爺的人,就是最早下海的個體戶。他們賣衣服,賣摩托車,有的去廣州進一些蛤蟆鏡、錄音機、隨身聽,有的帶了衣服從北京坐火車去莫斯科,出了滿洲裏,火車每一站都停,他們就把車窗一開,把一車的衣服一件一件地往外扔,底下那些俄國人就拿著盧布在車底下搶,這一車的衣服沒到莫斯科就已經賣光了。這些人在莫斯科待不了一天,馬上買機票再回來,再進一車衣服,繼續這麼幹。前三趟都賣衣服,跑第四趟的時候不賣衣服了,開始倒汽車,倒三趟汽車之後再倒飛機。那個時代就是制造奇跡的時代。

澎湃新聞:目前這四本還沒寫到這部分素材,也沒寫到1994年,所以肯定是有續篇的?第四本的結尾落在墨鬥去了下一個目的地——秦皇島。

天下霸唱:對,我計劃再寫兩本或四本,寫他們後來怎麼在秦皇島當個體戶,怎麼去俄羅斯做生意。為了下一本寫墨鬥去秦皇島之後的故事,我在疫情之前特意去秦皇島住了一個月。秦皇島在1990年代有一個服裝城,這個服裝城到今天還在,只是特別破敗了。這部分故事我想取名“背水一戰”,所以特意去了秦皇島海邊,整個海灘我大概來回走了三五遍。如果你不去那個地方看明白,了解當地人說話的方式和方言土語,很多細節你根本想不到。我現在又遇到了一個創作的瓶頸,所以暫時把《大耍兒》再放一放。但是我已經想好了這個故事的大方向,會把結局定在1994年。

天下霸唱在秦皇島海邊

澎湃新聞:《大耍兒》看到後面我還挺感慨的,改變那群“玩兒鬧”的,其實是1990年代的社會風潮。你怎麼看待時代洪流下那一代人的命運?你對他們充滿了怎樣的感情?

天下霸唱:這部小說裏寫到的人物,原型從六七十歲到二三十歲,都有。為什麼也采訪了一些二三十歲的人?因為他們的上一代人已經不在了,所以只能從他們嘴裏聽一些父輩的故事。我就發現,很多現在看著平庸的人,在他們的年少時代都是非常瀟灑,非常有造型的。有的人現在是一個開出租的司機,少言寡語,保溫杯裏泡枸杞,你覺得他與世無爭,但他年輕的時候可能就是在學校門口伸張正義,被視為一個江湖傳奇。也有的人在那個年代看著不顯山露水,被人欺負,現在成了房地產公司大老板,出來進去前呼後擁的。人生你看不明白,為什麼?因為它不在於你掙多少錢,錢是沒數的,它在於對得起自己內心的東西。我說他們在自己的宇宙裏是唯一的主角,當時是戰鬥了也好,逃跑了也好,他們有自己的衡量,我們不要以一個外人的標準去評判這些人物,即使他是一個平凡的人。

澎湃新聞:在寫法上我還很好奇一點,就是目前《大耍兒》幾乎沒寫到愛情線,為什麼?批評家木葉也說,在一個雄性荷爾蒙飛揚的作品裏,如何寫出同樣飛揚而獨特真切的女性角色也很考驗人。

天下霸唱:我是想到後面幾本再寫,因為避不開這個問題。等到小說人物到歲數了,他們不可能再像十六七歲那樣天天胡來,也得考慮娶媳婦生孩子的事。我一直在想怎麼解決這個問題,加入一兩個女性人物,讓故事裏的她們作為另一條主線,和兄弟朋友之間的分分合合串在一塊。我之前試著寫過,結果寫出來發現成了《美國往事》,就放棄了。《美國往事》簡單來說就是幾個一塊兒長大的孩子為了一個女人和金錢分崩離析,若幹年後這些人又重逢了,有一個人心懷愧疚就自殺了。我要是沒看過這個電影還好,看過了就過不了自己這關。所以這部分也先擱一擱。

澎湃新聞:你會不會把這部《大耍兒》看作是你的一部轉型之作呢?或者說未來你會不會繼續寫現實題材的作品?

天下霸唱:現實題材我可能會寫,比如我剛才跟你說的“馬路吉他隊”。不過我寫東西也不看重是不是現實主義,最重要的是這個故事我有沒有興趣。

青年批評家木葉為《大耍兒(1-4卷)》的書封題字。

回望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一代少年的“宇宙”

澎湃新聞:前面聊下來,我一直覺得有一個關鍵詞,就是“時代”。你以前的小說比較喜歡將故事背景設置在1960年代到1980年代,而《大耍兒》聚焦的是1980年代到1990年代。對這個時代,你剛才用到了幾個形容:“中國變化最大的一個時代”“制造奇跡的時代”。在小說裏,我們也能看到不少描述,比如:“那個時代的人們沒什麼娛樂項目”“互聯網聽都沒聽說過”……這裏夾雜著很多你個人的記憶。這個時代對應著你的哪一個時期?

天下霸唱:少年時代。

澎湃新聞:我感覺《大耍兒》也是你的“少年之書”。

天下霸唱:是的。年輕時我不懂懷舊,後來我明白了,大夥懷念的不是以前的生活條件,而是自己青春的那個年代,還有當年人與人之間最真摯的東西。包括我的父母和大夥兒聊天,他們不聊此刻,也不聊未來,最愛說的就是“當年怎麼怎麼著”。人的青春年少時代啊,真是人生裏最寶貴的,拿多少財富都不給換。

我特別懷念那個時代。也有人說,都過去四十年了,還有人看那個時候的故事嗎?我說你們這個問題非常可笑,金庸的小說寫到宋元明清呢,沒人看嗎?好看的小說人物一定是超越於他所處的時代的,我們看的是人與人之間的故事。而且現在這個時代,人人都看手機,坐在一張飯桌上也沒啥話說。別說朋友了,就是兩口子躺在一張床上,也是一人一部手機。這個時代信息爆炸,卻沒什麼新聞,你看了手機一天,最後發現什麼也沒看著,人與人之間好像很近,但其實很遠。我在《大耍兒》裏寫到一段,蠻子去新疆之後給墨鬥寫了封信,裏面就兩句話:“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那個年代的那些人可能也沒什麼文化,但他們會千裏迢迢寫封信來,他們會傳達情感。

小說內文插圖。畫家:龐先健、朱雙海

澎湃新聞:你覺得玩兒鬧、大耍兒當年的東西,在今天這個時代還有價值嗎?

天下霸唱:很多人看“玩兒鬧”,可能就看到他們打架比狠了,但其實越是大耍兒越得講理。小說裏的二老虎、老貓,他們不跟人打架,只有像墨鬥、李斌那種楞頭青才恨不得天天出去跟人比劃比劃。那不打架的人憑什麼?憑的是他為人處世的能力、日積月累的口碑。像二老虎、老貓,大夥兒有什麼事就找他們,比如哪裏和哪裏掰扯不清了,要靠他們出面擺平,有時還要擺酒席說和。那年頭也不為什麼,擺酒席還要自己搭錢,但這也是碼頭文化裏的東西,用天津話說就是“說說道道”、“提提講講”,把事情弄個是非曲直出來。就像兩家鄰居鬧點齟齬,警察也不好調和,來了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如果街坊裏有一個德高望重、說話算話的人物,他一出來主持公道,大家都心服口服。這樣的人物,其實是非常可貴的,或許他們也只能存在於某一個特定的時空吧。

澎湃新聞:有沒有人物原型看了小說後給你反饋?感覺有的人能在你的書裏回到自己的那個宇宙。

天下霸唱:有啊,好多人,尤其是我這個歲數的人看完這書之後,就跟孩子說:看見了麼,我們那個年代就是這樣的。他那個宇宙重新出現了。還有的人給我打電話說:“那時候不全是那麼回事,我再給你說說。”就哪怕是同一件事,每個人看見的維度都不一樣,他們都有自己心中的正義。

所以說,每個人在自己的宇宙裏都曾是男主角,可等人到中年,就發現主角配角什麼的重要嗎?不重要,都是歷史的塵埃。看多了生離死別之後,有的人就佛系了,他超越了自我的那個宇宙了,他會有很多妥協的東西。

澎湃新聞:你也會這樣嗎?人到中年以後。

天下霸唱:不敢細琢磨,這事兒不能細想,想來想去也沒有結局。這個宇宙的意義是什麼呢?咱都不知道。只是我相信,任何一個年代的少年都有英雄主義的夢,在那個夢裏,別人都是配角。八九十年代還是有挺多校園霸淩的,那時的孩子誰沒在校門口看到過搶零花錢的、抄作業的。十幾歲的孩子看到什麼遇到什麼,這些東西都會對他的人生產生影響。我也是想通過這部小說,尋找一些我認為的本質上的東西。

澎湃新聞:本質上的東西?

天下霸唱:這個說起來比較玄。比如墨鬥這個人物的原型,他父親、他姥爺都是當老師的,家裏是書香門第,怎麼就出了他這麼一個“逆子”?那天我跟他聊,他問我這個故事要再寫下去,墨鬥會怎麼樣?肯定不是和他本人的生活軌跡平行的,要是把結婚生子這些平凡的事寫進去,那就不叫小說了。

我就說,小說人物要立體,那把他寫得有多好,就要把他寫得有多壞。前面我說了,每個小說人物都有兩個動機,一個叫追逐,一個叫救贖。墨鬥怎麼救贖自己?我們年輕時也叛逆,覺得和爹沒話說,就煩他說這說那,但當我有了孩子,我天天追在孩子屁股後面,有時說了話自己也後悔,覺得我怎麼成了和我父母一樣的人。所以,不養兒不知父母恩,有了自己的孩子才能明白當初爹媽也許方式不對,但他們都是出於對你的愛。這是人年輕的時候明白不了的。你還會看到,中國所有的武俠小說,那些大俠都是沒爹的。就一個有爹,令狐衝,他有一個像爹一樣的師傅,還是個壞蛋。剩下的大俠都得自學成才,沒爹沒娘沒師傅,行俠仗義,但是他一旦結了婚,故事也就戛然而止了。

澎湃新聞:所以寫這部小說,也是你回望自己的少年時代,去想當年沒有想到的,或者沒有想明白的事情。

天下霸唱:有句老話說得特別好,就是“冤成父子,債轉夫妻”。兩口子在一塊沒有不打架的,我還沒見過“神雕俠侶”。兒子跟父親的關系就更微妙了,其實一個男人一生最大的敵人不是自己,是他的父親。他從小擡頭看著的那個男人,胳膊比他粗,個子比他大。中國過去講“棍棒底下出孝子”“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傳統的社會倫理就是這樣的,你要孝順爹娘,孝順就是聽話,父子關系就像權力統治一樣:管理和被管理。當一個男孩在少年時代發現自己的力量越來越強,他自然想要反抗。可隨著他再成長,也有自己的孩子了,他會發現當年高不可及的那座山現在變成了小土坡,那個男人頭發也白了,腰也彎了,一身都是病,這時一定會有一些不一樣的想法和理解。

所以我希望能把這些東西探討一下,包括父子關系在內的人和人的關系,人和錢的關系等等,把這些的本質給想出來,寫出來。當然,可能筆力和閱歷有限,不過人生中還有好多事我也沒琢磨明白。

澎湃新聞:寫作對你來講可能也是一個邊寫邊琢磨的過程。

天下霸唱:是一個探索的過程。我希望每寫一本書,包括每一個情節,每一個人物都能有點新的東西。

天下霸唱在天津胡同裏

責任編輯:程娛

校對:張亮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