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見死去親人睡在牛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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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常說,夜裏多夢。做了一輩子的夢,大多數一睜眼就忘幹凈。只有幾個夢印象深刻,終生不忘。

娘十七歲那年,得了一種怪病,不吃不喝兩三個月,骨瘦如柴。連喝口水都吐,眼看著她年輕的生命就要交代。得病前,娘是十裏八鄉的美人兒。雙眼皮、大眼睛,皮膚白皙,兩只垂至雙胯的麻花大辮子。用姥娘的自誇的話說“咦!俺二妮兒年輕時啊,比外甥閨女還俊吶!”

娘病重後,三舅用小推車推著娘,在姥娘的陪伴下四處求醫。方圓十幾裏的赤腳醫生都看過了,沒有哪個醫生能看透娘的病。

姥娘三十九歲時,姥爺因病去世。1950年秋,姥娘把十九歲胸前戴著大紅花的二舅送走。二舅跨過鴨綠江,犧牲於朝鮮戰場。姥娘深刻體會到失去親人的痛苦。她堅強地一邊帶領孩子們勞動養家糊口,一邊焦急地四處為二女兒尋醫問藥。無奈之際,姥娘找到了遠村裏的“神老婆兒”。

“神老婆兒”問尋了娘的生辰八字,為娘作了法,給娘換了在陰間的“替班”。她告訴姥娘,我娘的“替班”打算來陽間托生,在催促娘抓緊回去頂崗。神老婆兒告訴姥娘,仙家已經去姥娘家探視過她的閨女,一不小心把姥娘值錢的家什打了,權當留下了記號。姥娘說,不要緊,仙家辛苦,家裏東西都不值錢,打了就打了。

姥娘千萬句感謝後,邁著“三寸金蓮”步行十多裏回到家。她發現我娘依舊病怏怏躺在炕上昏迷不醒。常年擺在炕南頭窗臺下的暖壺破碎了,灑了半炕水。

那天晚上,娘做了個夢,一個從來沒有過的清晰的夢。

她夢見豐收奶奶家的牛在牛棚裏吃草,從牛棚頂上垂下了無數冰淩。那是大雪封頂後融化,雪水順著棚頂秫稭縫流下來,忽遇氣溫驟降,形成了一根根晶瑩透亮的冰淩。望著那些冰淩,娘渴得口幹舌燥。她舔舔幹裂疼痛的嘴唇,恨不得去掰一塊放嘴裏,緩解一下因極度口渴產生的欲望。可她發現,牛棚裏到處是牛糞,插不下腳,連冰淩上都有牛糞。娘費了很大的勁才夠到一塊冰,顧不得臟,趕緊放嘴裏,著急地含化。可是娘感覺還是解不了渴。娘急醒了,娘迫不及待地喊著渴,渴,要水喝。姥娘高興異常,不斷念佛,千恩萬謝仙家終於把女兒從陰間送回了家。

那天,娘開始吃喝,病出奇地好轉起來,慢慢恢復了健康。娘吃帶牛糞冰淩的夢講了六十多年。她感激那牛糞和冰淩,那是仙家以牛糞的形式,給娘送來的救命藥。

每年三月三、六月六,母親都會燒紙磕頭,給“替班姐姐”送去花銷。我也跟著娘低聲念叨,祈求替班姐姐在那邊安心生活,娘還有一堆兒女子孫需要守護陪伴。但願娘的“替班姐姐”在那邊安心幸福,萬莫貪戀紅塵的悲苦!

娘恢復健康後,由喜兒奶奶做媒,嫁給了我爹。娘說,婚嫁之前,她從未見過婆家人,包括我爹。娘嫁給我爹很多天後才記住我爹的長相。從此,娘過上了相夫教子與繁重的體力勞動相結合的日子。

娘五十歲的那年冬天,又得了一種怪病。每到夜裏十二點左右,她的兩只手便鉆心地疼痛。十根手指疼得讓娘咬不住牙地呻吟,甚至疼得在炕上打滾。

娘改變了為全家人縫衣做襪到深夜的習慣。因為,她必須在半夜手指疼起來之前先睡一小覺,以便陪伴她疼痛變形的手指呻吟到雞叫。娘斷言,手指肯定是幹農活、縫針線累得過了火,變形引起了疼痛。我常常在深夜被娘痛苦的呻吟聲吵醒,看到娘左手握了右手,右手再握左手,倆手相互安慰安撫,誰也不能給對方減輕絲毫痛楚,可倆手還是不停相互搓攥。十指連心啊!娘的雙手因常年勞作粗糙得如石磨棒,每個指甲中部都塌陷下去,形成一個個窪坑,指甲四周向外翹起。就是靠這雙手,娘在那個缺吃少穿的年月,養活著五個兒女。

醒來的我心疼地喊著娘,“娘!娘!我給你揉揉吧!”娘柔聲說,“你揉不管事兒,睡吧!天亮就好了!”我只好焦急地等待著雞叫。那些日子,我老是盼著太陽不要落下去,黑夜不要來臨,公雞們能發發慈悲辛苦一下,不睡覺,不停地叫。據說,所有邪魅鬼祟都聽不得雞叫,公雞的叫聲能驅趕所有的妖魔鬼怪。

娘被她的十指折磨了一個冬天,春天來了。一天早晨,娘高興地告訴我們,她的手指今天夜裏沒有疼。這緣於她做了個好夢,夢裏的仙姑把她的手指治好了。這真是一個令人興奮的好消息!

娘開始講她神奇的夢。夢裏,她被人領著進入了豐收奶奶的老屋。只見屋裏土炕上端坐著豐收的姑。豐收他姑叫娘走到身邊,問娘的手這是怎麼了?娘說,不知為什麼手老是疼。豐收姑說,你伸出手讓我看看!娘把手伸了出來,豐收姑一看,發出一聲驚呼。娘也仔細一看自己的手,但見雙手骨瘦如柴,皮糙得如樹皮,一道道深深的皺紋,十指彎彎內扣,指甲又長又尖,又堅硬又幹癟!娘禁不住驚呼:我的手怎麼變成了鷹爪!娘呼噔就被驚醒了。娘看看鬧鐘,時針即將指向夜裏十二點。

娘仔細琢磨這個夢。娘認為,這是一個好夢,一個吉利的夢。“姑”,分明就是“仙姑”。這是不知哪家仙姑為了娘的十指來到娘身邊,為娘醫治。“鷹爪”應該是健康的手!娘伸出十指等待著,如果不出所料,今晚她的手指應該不會再疼痛。娘點了一支煙趴在被窩裏任由時間一分一秒地走過零時,零時一刻,零時三十分,淩晨一點……娘下了炕,在地上跪下來朝北方向磕了無數響頭,嘴裏不停念叨著感謝救助她的不知名的仙姑。然後,娘上炕幸福地一覺睡到了雞叫時分。自從那夜仙姑入了娘的夢,娘的手指沒再那樣疼過。

後來我學了營養學,回想娘當年的十指,一定是因為營養不良造成的嚴重貧血。春天到的時候,娘食用了菠菜、苦苦菜等含鐵較高的食物,緩解了貧血的癥狀,手才不疼的。可我一直沒有告訴娘。無論如何,娘都相信是仙姑垂愛她,為她治好了病。

1987年,二哥參加高考。那時,大哥大姐早已結婚生子。

二哥是我家第一個參加高考的,但名落孫山。這對他是個很大的打擊。無論娘怎麼勸他回去復課,他都堅決不去。他說,他無法忍受高考的煎熬。他跟著四舅的工程隊在石油大學附近的工地搬磚搬瓦,開始了他的建築工生涯。幾個月下來,他由剛開始走上社會歷練的興奮、新鮮,很快變得皮膚黝黑、滿目蒼涼、頹廢消極。不動腦的苦力、在烈日炎炎下揮汗如雨的日子並不比坐在教室裏苦讀更逍遙。

娘借機再勸說二哥,成了“大學生”那將會是怎樣的榮耀!並且畢業後成了國家工作人員,吃工資,旱澇保收,那將是怎樣的一輩子!再也不用過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日子,再也不怕磚瓦磨破你的皮膚……在娘的勸說鼓勵下,二哥終於重整旗鼓,返回了校園。屆時,離高考只有半年的時間。

1988年七月,對娘和二哥來說,是難熬的日子。

放榜那天一大早,娘醒來點了一支煙,慢慢地邊講、邊思忖、邊解讀她的夢。她夢見早晨一大早開門,看見院子西南角廁所的外側,不知是誰送給我家三個秫稭個子,分大中小三個。特別是那個最大的秫稭個子,葉子墨綠油亮,又粗又壯,穗子紅彤彤沈甸甸,一派豐收景象,煞是喜人。

娘說,這是一個好夢,應該是她的兒子考上大學了。二哥騎自行車去學校看成績去了。娘整個上午心神不寧,每隔一會兒就站在崖頭,手搭前額,向西南二哥回來的方向張望。終於,娘從遠處的地平線看見了一個騎自行車的影兒。影兒越來越大,等娘確認那就是拿成績回來的兒子後,便轉身向院裏走去。她相信,二哥的成敗,不等二哥到家就能看出來。果不其然,二哥邊騎自行車邊朝籬笆墻裏的娘大喊:“娘!娘!”娘越發不理二哥,但已喜得淚流滿面,泣不成聲。娘說,我就知道他大喊。如果落榜,他騎車沒那麼快,也不會大喊娘。我們都佩服娘的判斷力,知子莫如母啊!

我們追問,為什麼夢見秫稭說明二哥考上大學了呢?

娘說,那秫稭又粗又壯又墨黑錚亮,說明勁道十足啊!高粱個子,意思是挺直了腰桿,壯了家門啊!這不是讓爹娘在全村挺直了腰板了嘛!是啊,因為爺爺所在的村莊特別窮僻,我們舉家搬遷至這個村子,即娘的娘家。在娘家住,我娘做人做事都賠上了十二分的小心。哥弟、嫂子兄弟媳婦,侄子侄媳婦……同村的全是娘家人。我娘常常教導我爹,住丈母娘家應該怎樣怎樣小心處事為人。娘也時常教育我們,我們是“外來戶”,村民們不排擠我們算是我們幸運,不得欺負別人,要多擔待,學會尊讓別人。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娘認為,回娘家定居本身低人一等。自尊心強的娘,對二哥成為我村第一個本科大學生感到十分驕傲和自豪。二哥高考成功,讓娘第一次感受到在娘家人面前挺直了腰板。

1989年高考,是我的主戰場。

因為過於緊張,我緊繃的神經終於在最後一科考完後崩塌,我癱軟如泥。二哥把考得半死不活的我馱回家後,我昏昏沈沈睡了整整兩天兩夜。娘說,這個假期你不用下地幹活了,好好歇歇吧!孩子大了,心事多了,特別是高考後的心事,娘最理解。娘對我說話賠盡了小心。知道我在考場上狀態極其不好後,一個假期沒敢再說一句與高考有關的話。

我從表哥那裏借來了《射雕英雄傳》,八開的厚厚的兩大本。我白天黑夜地讀,躺著讀,趴著讀,坐著讀,吃著讀……一天除了睡三四個小時的覺,剩下的時間我鉆進了武俠小說的世界。

娘每天忙忙碌碌,忙乎家務事與地裏的農活。飯做好後,有時到我屋裏喊我,更多的時候,她給我端來飯菜催我快吃。我看到娘的辛苦,時常會感到慚愧,要求一起去地裏幹活。可娘理解我惶惑不安的心情,堅決不讓我去地裏受累。我逃避於高考後的擔憂和面對未來的勇氣,更怕村裏的父老鄉親對我高考關切的問候。我躲在我的閨房,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讀完《射雕英雄傳》,讀《神雕俠侶》,再讀《天龍八部》,我恨自己不能逃進絕情谷,不再面對凡塵的無奈和掙紮。放榜的日子漸漸近了。一天早上,娘很開心地告訴我們,她又做了一個好夢,清晰度極高、印象特深刻,肯定能預言了生活中的重要事件。娘的夢是:娘在村西蘿蔔地裏薅草,突然想解手,就穿過溝渠,進了另一方地。這是一片玉米地。正是玉米抽穗季節,玉米纓子粉粉嫩嫩。娘看到玉米地裏孤零零長著三棵高粱。因其比玉米棵更綠且高,便顯得分外突兀、惹眼。高粱挺拔、茁壯,長勢繁茂。娘想,這三棵高粱在玉米地裏也成不了氣候,倒不如我砍下來捆草用。娘看來看去,三棵中最大的一棵太粗,最小的一棵太細嫩,都不適合捆草。她看中了不粗不細的那棵,砍完後帶回了家。

娘說,這個夢裏的三棵高粱代表我們兄妹仨。妹妹才考高中,是那棵最嫩的高粱。娘看中帶回家的那棵應該是我。我應該是考中了。我還是不大相信娘的夢。自我感覺我考得不好,內心依舊忐忑不安。但我殷切希望娘解的夢是真的。

晚上,我也做了個夢,夢見我家院子周圍許多仙女排隊圍站成一圈,還有各色飄揚的彩旗與她們一起在微風中搖曳。仙女們輕輕飄飄,似跳舞,似嬉戲,似在搞祝賀典禮。有一仙女告訴我,她們是我的花仙子姐妹,齊來看望我。空中還有奇異的似雲非雲、似霧非霧的飛行物,我暗自學著娘的樣子解夢,應該是好夢。

那天我去學校拿成績,461分,離本科分數線只差不到十分。一塊石頭落了地。我欣慰,娘也欣慰。娘做的高粱夢沒有白做。雖說沒考上本科有些遺憾,可那個年代,能上個專科,對於一個農家孩子來說已經是榮耀門楣的事了,想想便知足了。

我從武俠小說裏回過神來,開始向往於我的大學生活。

我高考那年,恰逢妹妹中考。

她從上小學就是不緊不慢的樣子,成績既沒出色過,也沒成為倒數,屬於中不溜丟的樣子。

高考完的暑假,為了照顧我的情緒,我受到特殊待遇,不用下地幹活。可妹妹不行。她的中考在無聲無息中完成,全家對她的學業和存在幾乎忽略了。但出了家門就不一樣了。村子裏幾十戶人家,互相熟悉得很。妹妹一出門不管碰見誰,大家都尊稱她“大學生”。這很容易理解。村子裏幾十年沒出過大學生,二哥去年被山工大錄取,成為全村人茶余飯後的話題,無不羨慕贊嘆。我今年參加了高考,雖還未見結果,學習成績好卻是人人皆知。

“這大學生還下地啊?你哥哥去年考上大學,你姐姐今年考上,過兩年你再考上!哎呀嗨,家裏光大學生了哈!”

妹妹聽得心裏很不痛快。她對村民們善意的問候充滿了戒備,感覺是在諷刺她。她賭氣似得發狠說,俺要是考不上高中俺就回家幹活!讓說那種話的人白說!

多次說這話的妹妹很快打了自己的臉。我的成績出來後,一錘定音,確定了我的大學生身份。不幾天,妹妹的中考成績也出來了,她落榜了。她一改往日的狀態,自己關屋裏哭了起來。

我考上大學給全家帶來的快樂,被妹妹的落榜情緒抵消了大半。娘說,說啥也得讓小閨女繼續上學,看看去復讀初三吧!

妹妹沒有走復讀的路是因為二哥。二哥在區一中復讀的高三,又是區一中自成立以來第一屆參加高考的學生,學校各級領導極其重視。二哥以全區第一名的成績考了全校唯一的一個本科生,為學校爭得了榮譽,是有功勞的。當二哥去區一中說情時,校長爽快地答應錄取了妹妹就讀高中。妹妹十分珍惜繼續上學的機會,學習態度發生了很大的轉變。她生性聰明,竟然多次在各種考試中拿全年級第一名的好成績。

1992年,妹妹參加了高考。高考完後,我們又把眼光盯在了娘身上。每天早晨,我們都問娘:“娘,你做夢了嗎?”娘也不立刻回答我們。她邊點煙邊若有所思地使勁回想,久久地沈入昨夜的神思裏。然後,嘴裏鼻子裏冒著煙,慢條斯理地,有些失望地說:“木恁!”

我們繼續等待,希望她可能會想錯,而是事實上做過夢。直到娘確信沒做正而八經的夢,我們才失望地散開。如此一直期待娘做夢。我們常提示她“夢見高粱了嗎?玉米?大豆?地瓜?”可一直等到妹妹去拿成績的那天,娘都沒做關於秫稭、高粱的夢。

那天,妹妹拿回了錄取通知書:山工大!

我們都不怪乎娘沒做夢。似乎在所有人眼裏,妹妹上大學是天經地義、水到渠成的事了。可能因為娘的潛意識也不再忐忑和懷疑,所以遇到這樣的大事竟沒做夢。娘更加辛苦沒白沒黑地勞動,以供應我們三個大學生求學。再苦再累,娘也無怨無悔。

如今,娘已是耄耋之年,滿頭白發,身體佝僂,眼睛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娘再也沒做過深刻的夢。

我常常懷念聽娘講夢的日子,雖說辛苦,卻充滿了希望。

作者簡介:王建虹,微信昵稱石榴。做小天鵝的夢,看風花雪月的景。過煙煙火火的日子,記酸甜苦辣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