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難得有這般雅興，我正在一所類似寺院的地方賞花，花開似錦，如火如荼。突然，一陣清風拂來，花瓣在空中飄飄灑灑，紛紛墜落。可巧，我的旁邊還站了兩位女學生，我正在給她們指導如何描繪眼前之景；過了一會兒，我又登上高處俯瞰這似海繁花，口中還不由地吟誦起來：“這姹紫嫣紅開遍”“花開蝶滿枝”……突然，我的耳邊似乎傳來急促的“快起來，水管斷了！”的喊聲。在大家都酣睡的靜夜裏，這一聲如驚雷般驚醒了正沈浸在夢鄉的我，我慌忙起身，光著腳丫，循聲奔去，只見他（老趙）一個人在衛生間邊大聲喊著“我剛剛聽到衛生間有動靜就趕緊起來”邊擰著水龍頭。這時候，我看到一股大水從水管的缺口“嘩嘩”快速肆意泄出，勢若奔馬，水花四濺，墻上、鏡子上濺得到處都是，整個衛生間瞬間迷迷濛濛，一下子就成了“水簾洞”。那水仿佛是脫韁的野馬、逃脫牢獄的囚人，發瘋似地肆意噴湧，在水盆裏發出急促的“噗噗”聲響。轉瞬間水盆裏就滿了，便向盆外奔去，“嘩嘩”地拍打著地面，這時，地面上已經積了很多水，下水道口太小，來不及排泄，水無聲又快速地沒過衛生間兩厘米高的地板，向臥室客廳奔去。剛才還睡眼惺忪的我看到這個陣勢頓時清醒，這時，恐懼和害怕占據了大腦，天哪，三更半夜，如此這般光景，如何應對？“快關總閥！”他突然大喊一聲。“總閥在哪兒？”我慌亂地四下尋找，在衛生間找了一通後，沒找著。“在廚房。”他又喊。我赤著腳狂奔到廚房，很容易就找著了閥門。我使勁扳閥門把手，可是往左扳，紋絲不動；往右扳，還是扳不動，衛生間裏的“嘩嘩”水聲依舊，警醒我不容磨蹭。但我又不敢使勁扳，害怕閥門因年久失修被扳斷了，或者搞錯方向扳反了水勢更大了。正在躊躇間，他狂奔了過來，“你去招呼那邊”。我又赤腳跑到衛生間。這時，我發現他在出水口上放了一個大毛巾，水勢受阻，有所放緩，但洗臉盆裏又是滿滿一盆水，我趕緊打開盆下的塞子，放走蓄積了滿盆的水。我又試圖用手指堵住出水口，這個手指在兩天前做飯時劃破了一道口子，傷口還沒有愈合，管不了那麼多了，我強行把手指伸進去，可是那失控的水流如何阻攔得了，非但沒有控制住，反而濺了我一身一臉的水。我無助地哀求著，咒罵著……突然間，水停了。他來到了衛生間，拿起大力鉗開始修理水龍頭。原來，當初在改造舊房時為了方便和節水，他接了一節水管，以便龍頭的口正好對準出臉盆水口，現在水龍頭周圍包水管的地方因時間久和質量問題裂開了，水管在水龍頭附近斷裂了，他在夜間睡覺時聽到“呲呲”的聲音，就起來了。只是試探著扭了一下，龍頭和水管就脫離了，水流擺脫約束便狂奔而出。還好，龍頭還能用，只見他手腳麻利地去掉了曾經接的那節舊管子，又把龍頭接好。很快，一切恢復如初。積水收拾完畢，再次上床，驚魂甫定，打開手機，時間正好是2012年8月16日淩晨4：44，好巧。窗外，天空晴朗，夜幕深沈，一輪彎月斜掛中天。
（二）夜未央，再無眠。此時我想起昨天早上的種種異常，似乎在冥冥之中暗示著什麼。我早早起來，買好了早點，準備好早餐。他在幾年前查出了高血糖，所以我給他準備早餐可謂用心：一個純瘦肉夾饃，一個煮雞蛋，一盒酸奶。按照以往，吃完早餐的他一定是滿足喜悅地去上班。但今天看來，他吃飽喝足之後，依然賴在沙發上，神情倦怠，消沈萎靡，毫無生氣。他向來是樂觀的人，我心生疑惑，“你今兒究竟唱的哪出戲？”“昨晚做了一個夢，夢見我和一條兇惡的蟒蛇纏鬥，它撲上來要咬我，我和它激烈打鬥，最後我把它打死了，血流滿地，現在很困。”仿佛他昨晚真真進行了一場惡鬥。雖然他年已半百，但是單純爽直，喜形於色一直未變。“那今天就請個假不去上班了，可能你要遇到難對付的人或事。”早年看過周公解夢，我多少能懂一點。“可是人家把車都裝好了，今天必須去送貨。”他猶豫了片刻說。“幾點？”我問。“下午。”“那就晚去一會兒，遇見什麼事一定要忍讓一下。”我叮囑道。“好。”磨蹭了一會兒，他還是去上班了。他是個心裏藏不住事的人，也是對工作比較認真的人。我一整天雖在家裏忙著家務和網上課程學習，但心裏一直有隱隱的不安，下午蹲在地上洗衣服的時候，不經意一擡頭，猛然發現水盆上的龍頭滴水很厲害。我很自責，不知道水龍頭從什麼時候就開始漏水了，不知浪費了多少水資源，怎麼現在才發現！下午和他聯系了幾次，基本上平安無事。晚上九點多他回來了，吃飯的時候，我告訴了水龍頭一事，他說現在晚了，賣龍頭的五金雜貨店關門了，明天再修理吧。沒想到晚上就發生這樣的事了。現在將前後事情串聯起來，他的夢境所預示的一下子就豁然開朗了。“是禍躲不過”，“不可全信，不可盡信”。這場“禍端”就以這種方式收尾。那條“蟒蛇”最終被制服。
（三）我一直多夢，起夜之後還能很完整地再續前夢。可是，今夜夜未央，再無眠。剛剛發怒發狂的水著實嚇了我一跳。水在我心裏一直是溫順柔弱的。我常常想起老子在《道德經》裏說的“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動善時。夫唯不爭，故無憂。”這裏實際說的是做人應如水，水滋潤萬物，但從不與萬物爭高下，這樣的品格才最接近於道。我以為，水包容洗滌一切汙濁殘穢，普澤萬物眾生，身處最低處，卻造就了大千世界，我欣賞柔弱善良的水，我能立馬想到的詞語是柔情似水，溫柔如水，山清水秀。在我的家裏，就掛著一張我們學校的書法大師劉老師寫的《道德經》當中的這一句。是寫照，更多的是激勵。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水也是剛烈強悍的，滴水穿石，水深火熱，水泄不通皆是如此。我想起了不久前的水災：7月20日8時至7月21日6時，河南中北部出現大暴雨，鄭州、新鄉焦作等地區出現特大暴雨，鄭州地區局地500~657毫米。我們對未曾親歷的數字是沒有概念的，是麻木的。可是家裏只有20毫米的積水已讓我面如土色了。沒有任何思想準備，暴雨從天而下，道路成了洪流，“一小時往鄭州倒了170個西湖”，一位中年女性對著鏡頭哭訴著剛進完貨的店鋪一下子全被衝沒了，她反復哭訴著“衝沒了”；水齊脖深的地鐵車廂擠滿了興衝衝地出去聚會辦事的乘客；大街上深陷洪流的姑娘、小孩、媽媽驚恐絕望地呼救；到處擁堵，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車子被衝走卻無能為力的男人……但是，經歷了非典、汶川地震，新冠肺炎，我們有面臨大難的經驗：全國各地的救援隊在第一時間馳援河南水災；專用款項采購速食食品、糧油、救援裝備，火速開展救援行動。中原大地，文化淵源，民風淳樸，古風猶存：一輛幼兒園校車即將被水淹沒，消防員組成人墻徒手施救；一名網約車司機在滔滔洪水中拯救出5條生命；一群孩子走上街頭，用瘦小的身軀阻擋前行的車輛，告訴司機水太深，請繞行；一位民宿老板，緊急開放50家店，免費供受災群眾避險；許多超市、飯店、賓館、圖書館徹夜開放；受災群眾給救災人員遞上泡好的熱面，端來熱水，送來雞蛋……這群普普通通的河南人，彰顯的是華夏民族在暴風雨中的力量。“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狄更斯《雙城記》裏有這樣一句話。
（四）夜未央，再無眠。如果他今晚在外加班，沈沈睡去的我們娘倆就……真的不敢想。命運之神就在我們頭頂徘徊，如何一個人獨自面對那不期而至的意外甚或災難？我想起了就在前不久的七月底，年近耄耋的公公晚上起夜，腳下一滑，頭部著地，頓感天旋地轉，頭暈目眩。第二天早上到鎮衛生所檢查，高血壓兼有腦震蕩。他第二天一早得知母親打電話的消息，便馬不停蹄開車把父母接到西安治療，辦好住院手續。住院期間，我在家主要負責每天做飯，一日三餐，廚藝雖然在娘家兄弟姐妹中排行末尾，但我下載了“小紅書”，想吃什麼就學做什麼，每天不重樣，竟也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贊嘆。我那向來嘴刁的孩子吃完後建議說：“媽媽，將來退休了，跟我到南方，開個“陜西特色小吃店”，就賣你擅長的包子、餃子、面條、鍋貼、炒涼粉、拌涼菜等等。”哈哈，我想好了，就開個小店，不圖掙錢，就圖個充實，領略眾生百味，結交幾個朋友，豐富自己的閱歷，不虛此生罷了。一周後，8月2日那天公公出院了。第二天早上我們一起送兩位老人回合陽老家。回娘家也看望了我的父母，媽媽也是因為肺部積水，喘不上氣，一直在住院，最近剛剛出院。爸爸患有腦梗，清醒程度每況愈下。回來之後，大概傍晚六點左右，他說很困，想歇一下。我們說好今晚就在合陽呆一夜，明天早上再走。他正睡著，剛剛迷糊了大概有十分鐘左右的時間，婆婆從街上端來了一大碗“辣子豆腐”大聲喊著讓我們吃飯。“辣子豆腐”是合陽路井一帶的名吃，在西北地區聞名遐邇。我曾經無意中說過一次很香，婆婆竟然記住了，每次回來都給我們從街上的餐館裏端一大碗香噴噴的“辣子豆腐”。這道菜最突出的特點是大油炒菜，豆腐爽滑，葷素搭配，油而不膩。我仔細看了那些配料，回家也模仿者給孩子做，但只做到了些許的形似，味道上真是“謬以千裏”了。吃完了辣子豆腐，和家人先聊了一會兒。他突然說“咱們回西安吧！”“不是說今晚住在合陽嗎？”“孩子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他一旦決定了，誰也無法改變。“好吧。”我說。又收拾東西，婆婆給我們買來兩大籃子“珍珠桃”，也就是核桃般大小的桃子。下午遇見果農賣桃，果販收桃，就在他家隔壁，物美價廉，順便買了兩大籃，回去送給親友嘗嘗。出大門時，只見天空暮色沈沈，彤雲密布，山雨似乎欲來。我們沈默著上了車。告別了兩位老人，我們出發了，我一看時間晚上8：10。夜色愈發深沈，車子在樹林蔭蔽的水泥路上緩緩穿行，周圍一片漆黑，只有眼前昏暗的燈光。行至快到108國道的十字路口時，忽然，車窗外的陡然風聲呼嘯，風兒打著旋兒，卷起揚塵和樹葉，“劈劈啪啪”地打著車窗，還有樹枝被大風摧折的聲音，我仿佛覺得自己此刻就是黑夜裏暴風雨的海面上的一艘孤舟，驚恐無依。“我怕！”“這有啥，沒事！我開慢點。”他卻若無其事。上108國道了，雖說是晚上了，但是還有不少連夜奔忙的車輛，偶爾有幾輛從鄉村小路上殺出來的摩的，光線黯淡，遇到禮貌友善的司機，會關掉遠光，打開近光，彼此會燈。風聲漸漸小了，稀稀疏疏的雨點落了下來，無聲地打在車前玻璃上、車窗上。“快到高速了嗎？”我不停地問。我是個路癡，來來往往N次了，還是記不清，“還遠著呢”；“還有一半”；“快了快了”……在韋莊附近終於上西禹高速了。我緊張的心情都有所放松。但是雨越來越大，車子前行著，車前雨刮一刻也不停，好在路上基本沒車，他哼著歌，有一種獨闖天涯的感覺。車子行到蒲城附近，突然暴風驟雨迅疾而來，車在雨幕裏艱難地行走，雨刮聲一陣緊似一陣，我不敢打開車窗，一打開馬上就有瓢潑大雨傾瀉進來。前方道路迷蒙不清，車前車後水花四濺，周圍有幾輛車，都減速緩行，我在副駕上提心吊膽，緊盯前方路況，大氣不敢出。真是“十裏不同天”。十幾分鐘後，雨終於變小了，過了蒲城之後，雨幹脆停了。雨後的天空是那麼寧靜，道路潔凈無塵，空氣清新異常。我們仿佛來到了潮平岸闊的桃花源，“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心情超好，愉快的歌聲再次響起。車繼續前行，到渭南服務區了，害怕天氣再有什麼變故，我們共同決定不休息繼續前行。可是剛過渭南不久，新一輪的暴風雨再次到來，令人猝不及防。這時，天如同被戳了個大窟窿，瓢潑大雨傾盆而下，比剛才的還大好多。車前車旁水花四濺，根本辨不清車道和方向，這時，旁路匯入的車漸漸多起來了，雖然大家都開得很慢，但是基本上都是抹黑憑著感覺往前走。超車，基本上沒有這樣的司機。此時，在我們的右前方有一輛大貨車，四周掀起幾丈高的雨幕，致使前方迷濛一片，根本辨不清自己在哪裏。風聲、雨聲、車輪聲、水花聲響成一片。我看到在應急道上停了一輛車，幾個人下車說著什麼。“我害怕，咱們也停車吧！”“這個時候千萬不敢停，要出車禍的！”“那你慢點！”“你看，車速不到80。”他目光如炬，緊盯前方，緊握方向的雙手微微有些發抖。我在不斷地祈禱著暴風雨趕快停止。不久，雨漸漸小了。“你剛才怕嗎？”“怎能不怕，多虧我是老司機，能穩住陣腳。”他說，當年獨自一個人從四川開車回來，晚上行至一段山路時，四周一團漆黑，他總覺得自己的副駕上坐了一個人，旁邊是影影綽綽的民房，房屋裏零星點綴著些燈光，但是沒有停車。可是第二次在白天再次經過此地，發現路旁空無一物，所以在那種危險的情況下，千萬不能停車。我的內心心潮起伏，當年他獨自打拼，孤獨中充滿了豪氣。那時的我在哪?在家照顧孩子，辛苦經營自己的一畝三分田。之後的路程一會兒風和寧靜，一會兒又是大雨滂沱。不同的是，經歷了剛才的恐懼，一切都不再那麼膽戰心驚了。前方永遠有你不能知曉的未知在等著你。終於進西安了。“繞城高速有些危險，咱們走三環吧。”“好吧。”上三環的路上，雨點依然是時大時小，余猶未盡，只有經過立交橋的下面因為上面建築物的遮擋才有片刻的安寧，此時橋下已經停了好多等待雨小再走的車子。“千萬不敢等，我記得前面路段積水，水深過車很危險。”他說。所以繼續前行。車子來到三環某路段，這裏儼然已成菏澤水鄉了。膽子小的司機或在左右逡巡，徘徊不敢前行；或者幹脆掉頭，另擇他路。我們怎麼辦呢？想到河南人民在水災裏眼睜睜看著滔滔洪水衝走自己汽車無助的情景，真是心有戚戚焉。這時候，他毅然驅車開進數尺深的水中，車子如同在河上漂流，只見車旁濺起很高的水花，濺起急促的“噗噗”聲，坐在車裏的我又緊張又刺激。他沈著冷靜，目光堅毅，一鼓作氣，終於，車子開到柏油路面了。終於到家了，哈哈，坐車比開車還累。緊繃的弦終於松弛下來了。三橋地區竟然滴雨未下，街道上依然車水馬龍，人生熙攘，夜市繁華，打開手機看時間：10:33。此夜如此這般驚險的人生閱歷帶來的不平靜讓我好多天都難以消解。夜未央，思緒飄飛，身旁的他已是鼾聲如雷。“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在正當最好的年歲裏遇到他，共同經歷了太多的人生風雨，如今一晃已到知命之年。（五）此時，窗外傳來清潔工阿姨掃地的聲音。平時的此刻，我還在酣睡。但現在掃帚有節奏劃地“刺啦刺啦”的聲音清清楚楚，悠長有力，讓我警醒。“微微晨光點亮這喧囂世界，微微溫暖融化昨夜的冰雪……微微從不停歇，微微就是秋天裏的每片落葉，微微就是彩虹裏的每滴雨點，微微她很小卻從不知疲倦，微微就是我們……”我拿起手機看了時間2021年8月16日淩晨5：53。“舒活舒活筋骨，抖擻抖擻精神，各做各的一份兒事去。”每個人都在默默為自己的幸福生活奔忙。夜未央，思未平……
*個人簡介：李曉艷，陜西合陽人，在西安工作，中學語文老師。愛文學，愛家鄉，愛自己所從事的教育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