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見蓋房子挖出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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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築業是中國的一個支柱行業,建築工人也是進城務工群體的主力,每5個農民工中就有1個建築工人

建築業是中國的一個支柱行業,建築工人也是進城務工群體的主力,每5個農民工中就有1個建築工人。但如今即使是在高工價之下,建築工人的數量也越來越少,他們在逐步老去,並且面臨著年輕一代的接班斷層。

記者|黃子懿

攝影|黃宇

搶人

在城市化的發展進程中,建築工地是不可或缺的主力戰場。轉動的黃色塔吊、光滑的玻璃幕墻,以及戴著安全帽在架子上施工的工人們,讓這個場域成了一個時刻忙碌的地方。一個工地通常從早上6點開工,晚上6點下班——這只是明面上的說法,很多時候,工人們下班之後還要加少則2小時、多至4〜5小時的晚班,以趕上期望的建設速度。按照合同,每一個工地在每一階段都有工期壓力,要按時交付,不然就會違約。

32歲的張龍要經常面臨這種壓力,他是中建二局北京分公司的一位生產經理。在一個建築項目中,這個職位主要負責保障人力、物料、機械設備的充足與及時到位,進行工期進度管理。這兩年,張龍一直住在北京豐臺區的麗澤商務區,負責當地一兩個大項目,每天至少兩次去實地查看進度。即使是在工地臨時搭建的辦公室裏,他也眉頭緊鎖,不時點上一根煙,透過窗戶觀看身後工地的實時情況。

中國的城市建設離不開這些建築工人

麗澤商務區是北京三環之內最後一塊尚未完全開發的大型土地,張龍所負責的D07項目是由四家知名地產商聯合開發的一個高端城市綜合體,兼具住宅、商用功能,總建築面積為11.9萬平方米,有C、D兩棟公寓樓,均為21層,高約100米。按張龍的說法,甲方和公司對項目非常重視,提出按照“國家優質工程獎”的標準打造該項目,要作為北京的標桿性工程。

2020年5月15日,項目正式開工,張龍與分包單位的200多號工人一起入場,計劃在2022年5月25日竣工正式交付。進入2021年,張龍愈發覺得肩上的擔子重大。由於工程要按照最高標準打造,所有建材都是最優,但在建材市場上,漲價潮從2021年開始襲來。鋼筋的價格從2020年2月的4500元/噸瘋漲到近7000元/噸,銅的價格從約4萬元/噸一直漲到了8萬多元/噸,造價一直往上擡升。

更重要的是,建築工人的工價也在上漲,用工人手一度緊缺。比如,在建設兩棟大樓的地下工程時,由於工程要求高,工藝講究,但人數有限,進度一度提不上去。按照時間表,兩棟大樓的地下工程要在2020年12月下旬完工,但到2020年7月初,項目剛剛開工倆月,張龍就覺得進度不及預期。他和團隊掐指一算,一度差了近半個月。

D07項目的兩棟百米高層建築,看似獨立,地下空間則是打通的。在這樣的百米級高層建築內,地基部分的作業面積遠遠大於地面部分,地下一共4層、3.6萬平方米,有21米深。挖掘機可以挖出大坑來,但此後的修築基準面,要用到大量工人做好鋼筋切割捆綁、支模、混凝土澆築等工作,這樣才能保證按時實現“正負零”——指主體工程達到基準面。用通俗的話說,就是地下工程大體完成,可以進行地上工程了。按照合同,只有按時實現“正負零”,作為施工單位的他們才能拿到上一階段的工程款。

“我們其實已經預估到很多特殊情況了,但沒想到還是很緊張。”張龍說,他估計當時的人手缺口超過50%。做項目規劃時,團隊就考慮到了用工方面的影響因素。施工隊伍5月份進場,他們就考慮了“五一”假期、7月份中原地區農忙的用工缺口問題,提前和勞務分包公司做了溝通和預案。但面對100〜200多名工人的缺口,張龍焦頭爛額,一度輾轉難眠。他試著去找更多的工人,卻發現偌大的華北市場,工人變得稀有,用工價格上漲幅度很大。與一年前相比,一個負責傾倒建築垃圾、打掃工地的小工,工價從200多元/天漲至300元/天,而有技術含量的大工,工價則從300〜400元/天普遍漲至400〜500元/天。

這背後是建築業用工面臨的結構性問題。建築業是中國的一個支柱行業,建築工人也是進城務工群體的主力,每5個農民工中就有1個建築工人。然而,這個群體的人數正在逐步減少。據2014〜2019年國家統計局發布的中國農民工質量監測報告,建築業工人的數量在5年間從6109萬人降至5226萬人,在農民工總量中的占比從22.3%下降至18.3%。

僅剩的5200多萬人也在逐步變老。我國近年來總體農民工老齡化程度不斷加深,平均年齡持續走高至40.8歲,每4個農民工中,就有1個超過50歲。這在建築工地更加明顯。2021年4月,我在D07工地圍墻之外,可見不少年齡目測超過50歲的工人正在處理建築材料。走進項目辦公室,一塊智能工地系統顯示屏則展示著工地內目前200多名工人的年齡結構:46.6%的工人年齡在45〜55歲,是工地的主力軍,而有近20%的工人年齡在55歲以上,25歲以下的工人只占2.1%。

D07項目總工程師李佳興用智能系統屏幕展示工地工人的年齡結構

這些老齡化的建築工人“都是要去‘搶’的”,一位京津冀地區的建築勞務經理直言。“搶人”最火爆的地方是雄安新區。2020年5月,國內疫情平復後,雄安新區啟動區大範圍開建,吸引超10萬建築工人投身建設。來自雄安的號召也間接推高了市場價格,建築工人的工資上漲。在雄安當地,為了“搶人”,一些單位會采用日結的方式,“直接發現金,當天結算”。當地工人的工價如今能開到500〜600元/天,春節期間一度漲至800〜900元/天,還不算加班費。即便這樣,也留不住要回家的工人們。

D07項目的用人高峰期,正好與雄安開建期重合。那段時間裏,張龍每天“電話基本不會停”,跟勞務公司、施工隊伍等對接,為了完成任務尋找工人隊伍。他們和分包單位決定去市場上尋找“突擊隊”。得益於分包勞務單位的一些長久合作的老關系,他們在打了無數個電話後,最後找來了兩個勞務公司、一共六七支小隊,帶來了150〜200人的“突擊隊”。現場從此有了400〜500號人,在北京的冬日裏加班加點,每天至少幹到晚上10點多,最終在約定日期之前實現“正負零”,順利交工。

只是,這裏有著更高的成本代價。張龍說,這類“突擊隊”是近年“市場有需求才出現的”,他們專接急活兒、短活兒,去各個缺人手的建築工地應急幫忙,通常是幾周到1〜2個月不等。“突擊隊”工價會比常規隊伍高出10%〜20%,工作時間也更短,但這些年生意非常火熱。“我們幸好提前跟人家打了招呼,不然臨時找肯定找不來,因為到處都缺人。”負責對接的勞務經理說。

手藝人

一棟大樓從無到有的過程是一項復雜的系統性工程。D07項目總工程師李佳興今年33歲,從事建築行業十多年,最早是在中鐵系統做基礎設施建設,參與過京滬高鐵、滬寧高鐵的建設。他說,高鐵建造難在精,對道路精度有極高的要求,而房屋的建造難在管,“涉及的管理工作太多了”。以D07項目為例,中建二局北京分公司屬於總承包單位,隨著項目進行到不同階段,都會有分包的不同施工隊伍進場,負責不同工序和工藝,前後入場的施工隊會有30多家。

建築業仍然是一個勞動密集型行業,大量的工作需要人工完成

按照“國家優質工程”標準建設的這棟大樓,要求更加嚴苛而精細,誤差要控制在毫米級。李佳興說,為此,他們采取了精細施工,“比如一般大樓可能平均5天蓋一層,這個大樓可能得要7天”。效率的核心在於一次成型、不要返工。當下,建築業仍是一個勞動密集型行業,很多都要靠工人們的雙手去完成,精細施工的要求也加大了對工程和工人的考驗。

2021年4月中旬這一天,我來到D07項目走訪,兩棟大樓目前已立起6〜7層高,外層被層層鋼結構包裹。大樓正在進行的是主體結構的施工,即在地基基礎上,搭建維護建築上部結構主體性和穩定性的承重體系,也就是大樓的“骨架”。主體結構完工後,還要進行二次結構施工,主要是砌築剪力墻等非承重部分,進而是裝修、綠化等工程。其間,各工程交替穿插進行,在做主體與二次結構時,機電、水暖、消防等工作同步展開。施工隊伍都是從中建二局的供應商目錄中挑選出的優秀隊伍,一共200多人,主要是鋼筋工、木工和混凝土工三大工種,恰好對應核心筒(建築中央部分,通常由電梯井道、樓梯、通風井構成,屬於鋼筋混凝土結構)施工的三大步驟:綁鋼筋、支模板和澆築混凝土。在工地上,這三類工人屬於“大工”,其余掃垃圾、推車搬運物資的是“小工”。所有大樓的主體結構都離不開“大工”們的手藝。

首先是綁鋼筋。在鋼筋混凝土結構中,一根根鋼筋都要靠人工捆綁起來,在此基礎上才能澆築混凝土,形成承重柱等大樓的主體結構部分。綁鋼筋是一種傳統建造工藝,一個常見工序是,工人連接好豎向受力筋,畫好箍筋的間距線,用箍筋將受力鋼筋套住。箍筋是一種帶有彎鉤的鋼筋,工人要用手拿著紮鉤套住紮絲,綁住箍筋與受力鋼筋。鋼筋很粗,箍筋中等,紮絲極細,直徑通常在0.3〜0.45毫米。捆一個紮絲不過數秒,但因活兒細,這是一門純粹需要人力完成的工作。綁好之後的鋼筋極其牢固,看起來像是縱橫交錯的骨骼經脈,嚴絲合縫,秩序井然。

鋼筋捆紮好之後,就是支模,即在鋼筋外層支好一層模板,用於混凝土澆築和定型。這時候,就需要木工上陣了。張龍在剛入行時要去工地實習,學習了解各種工藝流程。在他看來,木工是一門非常依仗工人手藝和經驗的活兒。“木工們把模板拼成什麼樣,混凝土出來就是什麼樣。”張龍說,因為一塊塊木板要拼裝起來,需要用上立檔、橫檔等各種金屬器材,處理凹凸不平的拐角,確保拼縫嚴密,還要確保模板的剛度和穩定性,避免澆築時“爆模”和漏漿,以便最後成型。目前,在D07項目工地上的三大工種中,木工的工資最高,一度可達500元/天。由於工程工期緊,精度要求高,施工隊裏都是至少有著十幾年經驗的老師傅,“新人幹不了這個”。

一個好的建築工人,還能為項目降本增效。一個項目的造價成本中,人工、材料、機械的花費大概是3∶6∶1,其中材料涉及的費用最高,在保證工程質量的前提下,材料優化是項目降本增效的關鍵點。45歲的宋海濤是中建二局渤海分公司從農民工成長起來的機電經理,自2018年起,宋海濤在天津北辰區郡德花園項目上負責水暖、通風、機電等工作,帶著一支施工隊伍。該項目有29棟洋房、4棟別墅、3棟寫字樓綜合體,工作量和材料量都巨大。

雖然工價上漲,但有好手藝的建築工人依然很難找

“機電施工涉及電纜線,動輒好幾萬,如果長度有問題,幾萬塊就浪費了。”宋海濤說,線纜的主要材料之一是銅,從2021年春節開始價格漲了近一倍,“天天漲”。為了節省材料,他要求工人們要學會看圖,“下料”前要看圖和實測雙重復核。很多工人不會看,他就每天召開看圖會議,挨個兒教。最終,他帶著這些會看圖的工人,幫項目降本增效30多萬元,後被評為“全國優秀農民工”。

在項目點上,宋海濤帶著一個100〜110人的團隊,隊伍裏的人都是他的老鄉。在工地上,宋海濤戴一頂安全帽,穿一件熒光色的工作馬甲,帶著工人在蓋好的大樓主體結構中不停地往一個孔裏預埋線路。他手裏拿著的,正是一圈圈的BV線,如今價格是8萬元/噸。

宋海濤來自保定唐縣,自幼家裏條件不好,他初中輟學後就出門打工,求著老家的師傅帶他學技術,從5元/天的小工做起。對一個新入行的機電工來說,學會看圖紙最重要,他就白天幹活兒,晚上自學,第二天再拿著圖紙跟自己幹的活兒做對比。幾年後,宋海濤當上了帶班組長,又自學了電氣焊等工藝,“因為電焊當時一天能多掙10塊錢”。他前後參加過北京大學圖書館、北大百年講堂、清華紫光大廈等50〜60個項目的建設。在這個過程中,他開始學習管理,在項目點他見到了很多大學畢業生,意識到自己面前有一道鴻溝——甲方的管理人員都是土木工程專業等高等教育出身,有深厚的理論知識,他感到了自卑和差距。

1999年,宋海濤報名參加一個網絡函授的建築工程專科學位課程。那個年代,網絡和電腦都是稀有物,從農村出來的他買不起,他就每天5點起床幹活兒,等晚上6〜7點工地管理人員都下班後,借他們辦公室裏的電腦學習。他每天至少要花4小時看書和上課,最終在2002年拿到學位。宋海濤坦承,他所知道的工人中,能有此突破的“非常少”。

宋海濤(中)在工地上忙著預埋線路

宋海濤所帶隊伍中的工人很多都跟了他十幾年,最年輕的工人是一名37歲的老鄉,高中畢業後就開始做機電、水暖等工作。“有經驗的人很重要。”宋海濤解釋,這是因為機電、水暖工人是一個技術工種,屬於手藝人,年齡越大經驗越多。他入行之後,得有一年多時間才逐漸入門,而現在各個項目的工期都很緊,所以及時上手很重要。宋海濤說,這些年,由於房地產行業下行,開發商需要更加快速回款,工期比以往更緊張了。比如現在建設一個20多棟的洋房,工期要求在2年左右,過往同等類型和規模的項目,大概要2.5〜3年左右。“市場上,工期普遍比往年縮短了20%左右。”

在這種情況下,工地上的任何返工都是要盡量避免的。聶緒詩是D07項目分工施工隊伍的勞務隊長,負責兩棟大樓的主體結構工程。他在建築行業幹了30余年,從一名木工做到了施工隊長。他開始負責招工是從2008年開始的,那一年北京奧運會之後,中國的基礎設施建設和城鎮化步伐如火如荼,房地產市場起飛,很多勞務公司都賺到了錢。但2015年後,隨著房地產市場去泡沫化,樓市行情下降,很多勞務公司倒閉了。

一個最典型的例子是,現今蓋一棟樓,甲方的資金鏈不像過去那麼寬裕了。過去蓋樓,很多甲方會提前預支某段工期的工程款,少則千萬,多則數億,而今的甲方都得等到工程幹完再打款,比如他們承接的D07項目地下工程。聶緒詩說,如今從甲方,到總包,再到分包單位,所有的資金打款都沒有以前那麼快了,都在壓縮資金,“就像壓縮餅幹一樣一層層壓”。款期也會拖得很長,以年末為例,“以前臘月初十或十五就能拿到,現在必須等到臘月二十七八”。

工價上漲也壓縮了下遊的利潤。聶緒詩說,甲方的造價很多時候都是一個定額,而工價上漲的成本,有時候只能總包和分包去分攤,“以前100塊錢大概能賺15塊錢,現在可能連10塊錢都不到”。出於這些因素,他了解到很多勞務公司都不幹了。由於建材和勞動力價格的上漲,宋海濤最近的工程進度也暫時慢了下來,只能做些準備工作。

至於建設項目建材價格上漲、高價找來的“突擊隊”,這筆成本如何分攤,目前還沒有定論。張龍說,一般情況下他們會去跟甲方談判,合同允許的建材價格浮動在3%〜5%,超出部分需要再議。“整個勞動力價格估計每年增長10%〜20%。”張龍說,“最後還是要大家一起來談,但甲方一般會以市場指導價跟你談,但指導價跟實際情況還是有挺大差距的。比如說人工費指導價可能是198元/天,但是用工荒的時候隨便找一個工人就得300多元。”

後繼缺人

在工地上,聶緒詩是一個非常忙碌的人,要負責現場的各個方面。他穿著一身淺藍色的西裝,拿著有翻蓋的手機,喜歡大聲吼著四川話,用免提接聽電話指揮。我見到他時,他正在幫一個工人捆一批鋼筋,然後用塔吊送到施工最高層給鋼筋工。“現在工人少,我們自己也就幫著做一下。”聶緒詩說,現場這100多名工人,包括搶地下工程時的多支“突擊隊”,都是他靠自己的關系“搶”來的。

聶緒詩感受到招工難,是從2008年後開始的,那一年後市場開始有了用工缺口和“搶人”現象。2014年後,“工人難找”的現象愈發明顯。十幾年前,當聶緒詩每次回鄉,村裏很多老鄉們都會主動來他家坐坐,送點禮物,打個招呼,“有活路記得找我一起”;2014年後,每當聶緒詩回鄉前後,他得主動去維系跟工人組長們的關系,送點煙酒等年貨,再請客吃頓飯,好讓他們過年後跟著自己做項目,“現在還得過了正月十五再走”。

工人地位的提升,也體現在環境上。在聶緒詩出來打工的那個年代,瓦房、棚戶、8〜20人的大通鋪是標配。北方冬天冷,他們就燒煤,或撿工地上不用的木料來燒,後者容易起灰,早上一起床,被子上鋪滿一層黑灰。而在十幾年前,宋海濤在京參與某其他總包公司的項目時,曾在一條河的岸邊住過編織布支起的帳篷,漏風漏雨,冬冷夏熱,蚊子很多。大夏天帳篷內連電扇都沒有,溫度奇高。工人們裸露上身又怕被蚊子咬,就每人把大塑料袋縫好往身上套,入睡時汗流不止。如此住了一兩年。

如今,工地的環境是大大改善了。在D07項目等諸多工地上,工人們也跟管理人員一樣,住著廂房,每間寢室4〜6人,人均面積5平方米。屋內還裝著中央空調,有自己的食堂、浴室、洗衣房。工資是日結月付,每月直接由總包公司打到工人的銀行卡上,繞過勞務分包,避免拖欠。

工資在向一些白領看齊。以宋海濤的隊伍為例,他手下的機電、水暖工人,如今工價能有400〜500/天,每個工人月入輕松過萬。老家的傳統是男性出門打工,女性在家工作、帶孩子。“老婆隨便在老家找個廠子做,一個月也有3000〜4000元。”如此算下來,兩口子每月收入達到1.5萬元不成問題。事實上,在打工群體裏,建築工人的收入一直屬於前列。出門打工多年的建築工人,往往都在老家有房有車。在D07項目工地上,我遇到了一個四川工人,2011年時付全款90萬元為兒子在成都買了房子。

然而,高收入也讓建築工人群體變得難以管理,“不好管”是宋海濤與聶緒詩近年來的一個共識。一個突出的表現是,當工期變得緊張時,工人們普遍不願加班,下班後喜歡聚在一起打牌,或者刷一刷智能手機,看看短視頻。“給多少錢都不願意加班。”宋海濤說,現在的工人都是年齡較大的人,除非家裏有困難,否則一般家裏多少都會有點積蓄,不願再像年輕時那樣拼命加班,覺得一個月有1萬多元足夠了。

在D07工地幹活兒的工人劉常貴或許算是其中一個典型代表——他就是那個給兒子在成都付全款買房的工人。劉常貴最早是做鋼筋工,後來當隊長帶一個10〜20人的小隊伍,靠此積攢下不少積蓄。給兒子買了房和車後,他覺得自己的使命完成了大半。他在行業裏進進出出,也轉過行,回鄉開過商店,與人合資搞過裝修和家具廠,賠光了大部分本錢,最後重新成為一名鋼筋工組長。劉常貴自己不再願意多幹苦活兒,就在工地上負責分揀廢舊鋼筋,“新手就能做”。這份工作工資低,一天200〜300元,但他覺得知足,妻子也在工地上工作,“兩口子一年有個十幾萬元就夠了”。

劉常貴一邊挑鋼筋,一邊對我說,他們這批老工人其實大多數都已經想好了後路——據相關規定,男性60歲、女性55歲之後就不能進工地幹活兒了,買不了保險。機電工等退休更早,55歲之後就辦不了操作證了。劉常貴離退休還有10年。幾年前,他開始給自己和妻子買社保。他算了一下,退休之前剛好能買滿15年,到時候回鄉兩口子每人能拿1000多元的退休工資,還有早年買下的門面月租能有1000多元。“我自己隨便再去哪兒當個普通保安,一個月也有1000多元,這樣就有4000多元,絕對夠了。”

而當老一代工人在做退休打算的時候,年輕人卻很少補充進來,即使待遇再好。工地工作以體力勞動為主,日曬雨淋,苦、累,還有一定的危險,這讓年輕人離工地越來越遠。在D07工地上,我見到的最年輕的一名工人24歲,他做了幾年架子工後就不願再做,現在主要負責管理,也在考慮回鄉轉行。見此情景,一位勞務經理發問:“10年之後,我們去哪裏招工人?”

建築工人面臨著老齡化的問題,工地上很少看見年輕人

“年輕人更喜歡無拘無束。”宋海濤對此無可奈何。他如今在北京安家,有兩個20多歲的兒子。他在建築行業實現了階層跨越,也累積了一定資源,曾想著讓兩個兒子也進入這個行業。小兒子當過兵,退伍回來後被宋海濤帶著上過幾次工地,但小兒子每次都不太情願,不願學技術,幹活兒也提不起興趣。最後,小兒子選擇去做了房產中介。他覺得,房地產仍是一個支柱行業,他更願做自由的銷售者,而非建設者。

宋海濤覺得,這跟過去老一代工人為下一代創造了不錯的環境有關。宋海濤最早感受到代際差異,來自2005年一次帶一位朋友的“90後”兒子幹活兒。他的朋友也在建築業做工,常年離家,在外辛勞,總是盡量滿足兒子的物質需求。孩子早年輟學後,朋友就讓宋海濤帶著,跟他學點手藝。可是,到了北京的工地後沒多久,孩子就消失不見了,宋海濤非常著急,帶著工友們找了三天三夜,最後在一家網吧找到了孩子,他當時正在網吧通宵打遊戲,還往遊戲裏面充了不少錢買裝備。

宋海濤一看,非常不理解,“我們那時最多上QQ聊會兒”。他苦口相勸,但這孩子後來還是離開了工地,再也沒有回來。

(本文刊載於《三聯生活周刊》2021年22期。文中劉常貴為化名。感謝郎宇兵、馬悅、吳麗蓉的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