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見自己鑿冰抓魚周公解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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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八·畫一

余小時即好書畫,以為此皆古高人勝士其風神之所寓,使我日得與之接,正黃山谷所謂能撲面上三鬥俗塵者也。一遇真跡輒厚貲購之,雖傾產不惜。故家業日就貧薄,而所藏古人之跡亦已富矣。然性復相近,加以篤好,又得衡山先生相與評論,故亦頗能鑒別。雖不敢自謂神解,亦庶幾十不失二矣。余家法書,如楊少師蘇長公、黃山谷、陸放翁、範石湖、蘇養直、元趙松雪之跡,亦不下數十卷。然余非若收藏好事之家,蓋欲真有所得也。今老目昏花,已不能加臨池之功,故法書皆已棄去。獨畫尚存十之六七,正恐筋力衰憊,不能遍歷名山,日懸一幅於堂中,擇溪山深邃之處,神往其間,亦宗少文臥遊之意也。然亦只是趙集賢、高房山元人四大家,及沈石田數人而已,蓋惟取其韻耳。今取古人論畫之語,與某一得之見,著之於篇。

1顧愷之 列女圖(南宋摹本)

夫書畫本同出一源,蓋畫即六書之一,所謂象形者是也,虞書所雲:“彰施物采,即畫之濫觴矣”。古五經皆有圖。余又見有三禮圖考一書,蓋車輿冠冕章服象服笄狄笄衤帝之類,皆朝廷典章所系。後世但照書本言語想象為之,豈得盡是,若有圖本,則儀式具在,按圖制造,可無舛錯。則知畫之所關,蓋甚大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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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思王畫贊序曰:蓋畫者鳥書之流。昔明德馬後,美於色,厚於德。帝用嘉之,嘗從觀畫。過舜廟見娥皇、女英,帝指之戲後曰:“恨不得如此者為妃。”又前見陶唐之像,後指堯曰:“嗟乎,群臣百僚恨不得為君如是。”帝顧而笑。故夫畫所見多矣。古人之畫,如顧愷之作《考經圖》、《列女圖》,閻立本作《職貢圖》,馬和之作《毛詩國風圖》,諸人所作旅獒圖瑞應圖、歷代帝王象、歷代名臣象諸畫,豈可謂之全無關於政理,無裨於世教耶?

董逌廣川畫跋,蓋不甚評畫之高下,但論古今之章程儀式,可謂極備。若天子欲議禮制度考文,則此書恐不可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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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和博古圖》所載鐘鼎彜卣卮簠簋簋登豆上尊中尊之屬,極為詳備。其大小尺寸容受升合與夫花紋款識,無不畢具。三代典刑所以得傳於世者,猶賴此書之存也。夫徽宗好古,不免有玩物喪誌之失。然其致北狩之禍者,實由信任小人,使童蔡秉政,以致天下洶洶,其禍本實不在於此也。而能使後世博古之士得見三代典刑,實陰受其惠,淺見薄識之士,遂以此為口實,可笑可笑!古人論畫,有六法,有三病。蓋六法,即氣韻生動六者是也。而三病,則曰板,曰刻,曰結。又以為骨法用筆以下五者可學,如其氣韻必在生知,固不可以巧密得,復不可以歲月到。默契神會,不知然而然。其論用筆得失曰,凡氣韻本乎遊心,神采生於用筆。意在筆先,筆周意內,筆盡意在,像應神全。夫內自足,然後神間意定。神間意定,則思不竭,而神不困也。此段雖只論畫,頗似莊子論扁斬論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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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畫者又雲:夫畫特忌形貌采章,歷歷具足,甚謹甚細,而外露巧密。夫謹細巧密,世孰不謂之為工耶?然深於畫者,蓋不之取。正以其近於三病也。

世之評畫者,立三品之目。一曰神品,二曰妙品,三曰能品,又有立逸品之目於神品之上者。余初謂逸品不當在神品上,後閱古人論畫,又有自然之目,則真若有出於神品之上者。其論以為失於自然而後神,失於神而後妙,失於妙而後精。精之為病也而為謹細,自然為上品之上,神為上品之中,妙為上品之下。精為中品之上,謹細為中品之中。立此五等,以包六法,以貫眾妙。非夫神邁識高情超心慧者,豈可議乎知畫?嗚呼,夫必待神邁識高情超心慧然後知畫,宜乎歷數百代而難其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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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宗少文嘗雲:老疾俱至,名山恐難偏歷。凡五嶽名山皆圖之於室,曰:“惟當澄懷觀道,臥以遊之。”又曰:“舉琴動操,欲令眾山皆響。”必如此然後可以言知畫。然世豈復有此等人哉?

余觀古之登山者,皆有遊名山記。縱其文筆高妙,善於摩寫,極力形容,處處精到,然於語言文字之間,使人想象,終不得其面目。不若圖之縑素,則其山水之幽深,煙雲之吞吐,一舉目皆在。而吾得以神遊其間,顧不勝於文章萬萬耶?

6顧愷之 列女圖(南宋摹本)

世人家多資力,加以好事,聞好古之家亦曾蓄畫,遂買數十幅於家。客至,懸之中堂,誇以為觀美。今之所稱好畫者,皆此輩耳。其有能稱辨真贗,知山頭要博換,樹枝要圓潤,石作三面,路分兩岐,皴綽有血脈,染渲有變幻。能知得此者,蓋已千百中或四五人而已。必欲如宗少文之澄懷觀道,而神遊其中者,蓋曠百劫而未見一人者歟。

今人皆稱顧陸之筆,然此特晉宋間人耳。余家乃有漢人畫,此世之所未見,亦世之所未知者也。其畫非縑非楮,乃畫於車螯殼上。此是姑蘇沈辨之至山東賣書買回者。聞彼處盜墓人,每發一墓,則其中不下有數十石。其畫皆作人物,如今之春畫,間有於男色者。畫法與隸釋中有一碑上所畫之人大率相類。其筆甚拙,顧陸尚有其遺意,至唐則漸入於巧矣。夫車螯者蜃也,雉入大水為蜃,雉有文章,故蜃亦有文章。登州海市即蜃氣也,但不知墓中要此物何用。余觀北齊邢子才作文宣帝哀冊文雲:“攀蜃輅而雨泣。”王筠昭明太子哀策文曰:“蜃輅峨峨。”江總陳宣帝哀策文雲:“望蜃綍而攀標”。齊謝胱敬王後哀策文雲:“懷蜃衛而延首”,則知古帝王墓中皆用之。蓋置於柩之四旁,以防狐兔穿穴。其畫春情,亦似厭勝,恐蛟龍侵犯之也。

余見車螯上所畫,謂是漢人之跡,且雲其畫法甚拙。顧陸尚有其遺意,至唐則漸入於巧矣。後見王應麟言:曾子固跋西狹頌,謂所畫龍鹿承露人嘉禾運理之木,漢畫始見於今。邵公濟謂漢李翕王稚子高貫方墓碑,刻山林人物,乃知顧愷之陸探微宗處士輩,尚有其遺法。至吳道玄絕藝入神,始用巧思,而古意稍減矣。觀此則畫家相沿,一定而不易,善鑒者可以望而知其年代之先後矣。

楊升庵雲:按王象之輿地紀勝碑目,載夔州臨江市丁房雙闕,高二丈餘,上為層觀飛檐車馬人物。又刻雙扉,其一扉微啟,有美人出半面而立,巧妙動人。又雲陽縣處士金延廣母子碑,初無文字,但有人物,皆漢畫之在碑刻者,不止如應麟所雲而已。然謂美人但出半面即能動人,孰謂漢人之畫專於拙邪?蓋藏巧於拙,此其所以非後世所能及也。

劉子玄曰:張僧繇畫群公祖二疏圖,而兵士有著芒憍者。閻立本畫昭君圖,婦女有著帷帽者。夫芒憍出於水鄉,非京華所有。帷帽起於隋代,非漢宮所作。以此言之,畫非博古之士,亦不能作也。

昔人之評畫者,謂畫人物則今不如古,畫山水則古不如今,此一定之論也。蓋自五代以後,不見有顧虎頭、陸探微、張僧繇、吳道玄、閻立本。五代以前,不見有關仝、荊浩、李成、範寬、董北苑、僧巨然。余嘗見梁思伯篋中有王摩詰《演教圖》,此是王府中物。托其裝潢,故攜以自隨。是設色者,人物山水無不臻妙。

近又見顧硯山《家女史箴》,是顧虎頭筆。單是人物,女人有三寸許長,皆有生氣,似欲行者。此神而不失其自然,正所謂上之又上者歟。且絹素顏色如新,蓋神物必有護持之者。

蘇東坡雲:詩至於杜子美,文至於韓退之,書至於顏魯公,畫至於吳道子,而盡古今之變,天下之能事畢矣。道子畫人物,如以燈取影,逆來順往。旁見側出,橫敘平直。各相乘除,得自然之數,不差毫末。出新意於法度之中,寄妙理於豪放之外。所謂遊刃餘地,運斤成風,蓋古今一人而已。余於他畫,或不能必其主名,至於道子,望而知其真偽也。

東坡雲:郭忠恕不仕,放曠。遇佳山水輒留旬日,或絕粒不食。盛夏暴日中無汗,大寒鑿冰而浴。尤善畫,妙於山水屋木。有求者必怒而去,意欲畫即自為之。郭從義鎮岐下,延止山亭,設絹素粉墨於坐。經數月,忽乘醉就圖之一角,作遠山數峰而已。

蘇東坡書蒲永升畫後雲:古今畫水,多作平遠細皺。其善者不過能為波頭起伏,使人至以手捫之。謂有窪隆,以為至妙矣。然其品格,特與印板水紙,爭工拙於毫厘間耳。唐廣明中,處士孫位始出新意,畫奔湍臣浪,與山石曲折,隨物賦形,盡水之變。號稱神逸。其後蜀人黃筌、孫知微皆得其筆法。始知微欲於大慈寺壽寧院壁作湖灘水石四堵,營度經歲,終不肯下筆。一日倉皇入寺,索筆墨甚急,奮袂如風,須臾而成,作輸瀉跳蹙之勢,洶洶欲崩屋也。知微既死,畫法中絕五十余年。近歲成都人蒲永升,嗜酒放浪,性與畫會,始作活水,得二孫本意。自黃居宷兄弟、李懷袞之流皆不及也。王公富人或以勢力使之,永升輒嘻笑舍去。遇其欲畫,不擇貴賤頃刻而可。嘗與余臨壽寧院水作二十四幅。每夏日掛之高堂素壁,即陰風襲人,毛發為立。永升今老矣,畫亦難得,而世之識真者亦少。如往時董羽近日常州戚氏畫水,世或傳寶之。如董戚之流,可謂死水,未可與永升同年而語也。

東坡雲:李伯時所畫地藏,軼妙而造神,能於吳道玄之外,探顧陸古意。

黃山谷雲:往時在都下,駙馬都尉王晉卿時時送書畫來作題品,輒貶剝令一錢不值,晉卿以為過。某曰:書畫以韻為主,足下囊中物無不以千金購取,所病者韻耳。收書畫者觀余此語,三十年後當少識書畫矣。

余家有維摩問疾一小幅,定光佛一小卷,皆唐人筆也。觀其開相之神妙,描法之精工,染渲之勻圓,著色之清脫,種種臻妙,雖宋初諸家,恐亦未必能到。

古人之論書畫者,在唐則有張彥遠《法書要錄》、《名畫記》,張懷瓘《書斷》、《畫斷》。在宋則有《宣和書譜畫譜》,郭忠恕有《字源》,荊浩有《山水訣》,郭熙有《畫理》,米元章有《書史》、《畫史》,黃長睿有《東觀余論》,李方叔有《德隅齋畫品》,董逌有《廣川書跋》、《廣川畫跋》,又有《圖畫聞見誌》、《畫繼》、《五代名畫評》、《益州名畫評》等書。而近代則有周草窗《雲煙過眼錄》、《誌雅堂雜抄》,陶南村《書史會要》,夏彥文《圖繪寶鑒》,皆可以資書畫家之考索辨博者也。

宋初,承五代之後,工畫人物者甚多。此後則漸工山水,而畫人物者漸少矣。故畫人物者可數而盡,神宗朝有李龍眠,高宗朝有馬和之、馬遠,元有趙松雪、錢舜舉,吾松張梅巖尊老亦佳。我朝有戴文進,此皆可以並駕古人,無得而議者。其次如杜檉居、吳小仙皆畫人物,然杜則傷於秀媚而乏古意,吳用寫法而描法亡矣。

嘗疑馬遠畫,其聲價甚重,而世所流傳之跡,雖最有名者亦不滿余意。但曾見其畫星官一小幀,有十二三個道十著道服立於雲端,似有朝真之意。雲是鉤染,其相貌威嚴中具清逸之態,衣摺亦奇古,當不在馬和之之下,則知遠蓋長於人物者。

畫之品格,亦只是以時而降。其所謂少韻者,蓋指南宋院體諸人而言耳。若李範、董巨,安得以此少之哉?

●卷二十九·畫二

元人之畫,遠出南宋諸人之上。文衡山評趙集賢之畫,以為唐人品格。倪雲林亦以高尚書與石室先生東坡居士並論。蓋二公神韻最高,能洗去南宋院體之習。其次則以黃子久、王叔明、倪雲林、吳仲圭為四大家。蓋子久、叔明、仲圭皆宗董巨,而雲林專學荊關。黃之蒼古,倪之簡遠,王之秀潤,吳之深邃,四家之畫,其經營位置氣韻生動無不畢具。即所謂六法兼備者也。此外加陳惟允、趙善長、馬文璧、陸天遊、徐幼文諸人,其韻亦勝,蓋因此輩皆高人,恥仕胡元,隱居求誌,日徜徉於山水之間,故深得其情狀。且從荊關董巨中來,其傳派又正,則安得不遠出前代之上耶?乃知昔人所言,一須人品高,二要師法古,蓋不虛也。

余家所藏趙集賢畫,其醉道圖是臨範長壽者。上有詩題,真可與唐人並駕,惜破損耳。其天閑五馬圖臨李龍眠,真妙絕,精神完整,且是大軸,至寶也。又有秋林曳杖圖,一人曳杖逍遙於茂樹之下,其人勝韻出塵,真是其興之所寄。有畫梅花一幅,是學楊補之者,兼得梅之標格。其他如大士像二軸,竹石一幅,皆有神韻,非畫工所能到也。

衡山評畫,亦以趙松雪、高房山、元四大家及我朝沈石田之畫,品格在宋人上,正以其韻勝耳。況古之高人興到即著筆塗染,故只是單幅,雖對軸亦少。今京師貴人動輒以數百金買宋人四幅大畫,正山谷所謂以幹金購取者,縱真未必佳,而況未必真乎?

元人又有柯丹丘(九思),臺州人,槎芽竹石,全師東坡居士。其大樹枝幹皆以一筆塗抹,不見有痕跡處。蓋逸而不逸,神而不神,盤旋於二者之間。不可得而名,然斷非俗工所能夢見者也。

余家有倪雲林所作樹石遠軸,自題雲:嘗見常粲佛因地圖,山石林木皆草草而成。迥有出塵之格,而意態畢備。及見高仲器郎中家張符水牛圖,枯柳岸石亦率意為之,韻亦殊勝。石室先生東坡居士所作樹石,正得此也。近世惟高尚書能領略之耳。余雖不敏,願仿象其高勝,不敢盤旋於能妙之間也。其庶幾所謂自然者乎。

夫畫家各有傳派,不相混淆。如人物,其白描有二種,趙松雪出於李龍眠,李龍眠出於顧愷之,此所謂鐵線描。馬和之、馬遠則出於吳道子,此所謂蘭葉描也,其法固自不同。畫山水亦有數家,關仝、荊浩其一家也,董源、僧巨然其一家也,李成、範寬其一家也,至李唐又一家也。此數家筆力神韻兼備,後之作畫者能宗此數家,便是正脈。若南宋馬遠、夏圭亦是高手。馬人物是勝,其樹石行筆甚遒勁。夏圭善用焦墨,是畫家特出者,然只是院體。

雲林嘗自題其畫竹雲:以中每愛余畫竹,余之竹聊以寫胸中逸氣耳。豈復較其是與非、葉之繁與疏枝之斜與直哉?或塗抹久之,他人視以為麻為蘆。仆亦不能強辨為竹,真沒奈覽者何。但不知以中視為何物耳。

倪雲林答張藻仲書曰:瓚比承命俾畫陳子桱剡源圖,敢不承命唯謹。自在城中汨汨略無少清思,今日出城外閑靜處,始得讀剡源事跡圖。寫景物曲折,能盡狀其妙趣,蓋我則不能之。若草草點染,遺其驪黃牝牡之形色,則又非所以為圖之意。仆之所謂畫者,不過逸筆草草,不求形似,聊以自娛耳。近迂遊偶來城邑,索畫者必欲依彼所指授,又欲應時而得,鄙辱怒罵無所不有。冤矣乎,詎可責寺人以不髯也,是亦仆自有以取之耶。觀雲林此三言,其即所謂自然者耶,故曰聊以寫胸中逸氣耳。今畫者無此逸氣,其何以窺雲林之廊廡耶?

其不在畫院者,在正德間則有開化時儼號晴川,徽州有汪肇號海雲,其筆皆在能品,稍優於院中人。

蘇州又有謝時臣,號樗仙,亦善畫,頗有膽氣,能作大幅,然筆墨皆濁俗品也。杭州三司請去作畫,酬以重價,此亦逐臭之夫耳。

王叔明,洪武初為泰安知州。泰安廳事後有樓三間,正對太山。叔明張絹素於壁,每興至即著筆。凡三年而畫成,傅色都了。時陳惟允為濟南經歷,與叔明皆妙於畫,且相契厚。一日胥會,值大雪,山景愈妙。叔明謂惟允曰:“改此畫為雪景何如?”惟允曰:“如傅色何?”叔明曰:“我姑試之。”即以筆塗粉,然色殊不活。惟允沈思良久曰:“我得之矣。”為小弓夾粉筆張滿彈之,粉落絹上,儼如飛舞之勢,皆相顧以為神奇。叔明就題其上曰“岱宗密雪圖”,自誇以為無一俗筆。惟允固欲得之,叔明因綴以贈。陳氏寶此圖百年,非賞鑒家不出。松江張學正廷采好奇之士,亦善畫。聞陳氏蓄此圖,往觀之。臥其下兩日不去,以為斯世不復有是筆也。徐武功尤愛之,曰:“予昔登泰山,是以知斯圖之妙。諸君未嘗登,其妙處不盡知也。”後以三十千歸嘉興姚禦史公綬。未幾姚氏火,此圖遂付煨燼矣。

西湖飛來峰石上佛像,是勝國時楊璉僧伽所琢也。下天竺後壁,是王叔明畫。其剝落處,近時孫宰子補之。方棠陵為秋官郎,慮囚江南,歸省過杭,索筆題之曰“飛來峰,天奇也”。白楊總統琢之,天奇損矣。叔明畫,人奇也,自孫宰子補之,人奇索矣。此二者乃山中千載不平之疑案。予法官也,不翻是案,何以服人?棠陵,鄭少谷之友也,凡江南山水佳處,皆有題詠。

吾松善畫者,在勝國時莫過曹雲西。其平遠法李成,山水師郭熙,蓋郭亦本之李成也。筆墨清潤,全無俗氣。張梅巖畫尊老,得吳道子筆法。任水監畫馬,有龍眠遺意。此三人傳派最正,可稱名家。其他如圖繪寶鑒所載沈月溪,則未嘗見其跡。張可觀學馬遠,張子政學黃大癡,筆墨皆是,但不化耳。朱孟辨張以文畫山水亦好,然只是遊戲,未必精到。章公瑾世謂之章臘閘。

國初士人猶有前輩之風,都喜學畫。顧謹中《經進集》,有自題畫竹詩。其後朱孔易夏以平金文鼎顧應文之輩,世亦有其畫,然筆墨皆濁,其去前代諸公,不啻數十塵矣。

我朝列聖,宣廟憲廟孝宗皆善畫,宸章暉煥,蓋皆在能妙之間矣。

我朝特設仁智殿以處畫士,一時在院中者,人物則蔣子成,翎毛則隴西之邊景昭,山水則商喜石銳練川馬軾李在倪端。陳暹季昭蘇州人,鐘欽禮會稽人,王諤廷直奉化人,朱端北京人,然此輩皆畫家第二流人,但當置之能品耳。

我朝善畫者甚多,若行家當以載文進為第一。而吳小仙、杜古狂、周東村其次也。利家則以沈石田為第一,而唐六如、文衡山、陳白陽其次也。戴文進畫尊老用鐵線描,間亦用蘭葉描。其人物描法,則蠶頭鼠尾,行筆有頓跌,蓋用蘭葉描而稍變其法者,自是絕伎。其開相亦妙,遠出南宋已後諸人之上。山水師馬夏者亦稱合作,乃院體中第一手。

石田學黃大癡、吳仲圭、王叔明,皆逼真,往往過之,獨學雲林不甚似。余有石田畫一小卷,是學雲林者,後跋尾雲“此卷仿雲林筆意為之。然雲林以簡,余以繁”。夫筆簡而意盡,此其所以難到也。此卷畫法稍繁,然自是佳品,但比雲林覺太行耳。

繪畫部分東晉 顧愷之 女史箴圖(唐摹本)絹本設色 25×349厘米 大英博物館藏

衡山本利家,觀其學趙集賢設色與李唐山水小幅皆臻妙,蓋利而未嘗不行者也。戴文進則單是行耳,終不能兼利。此則限於人品也。

沈石田畫法從董巨中來,而於元人四大家之畫極意臨摹,皆得其三昧。故其匠意高遠,筆墨清潤。而於染渲之際,元氣淋漓,誠有如謂詩中有畫、畫中有詩者。昔人謂王維之筆,天機所到,非畫工所能及。余謂石田亦然。

嘉興姚雲東(公綬),以甲科為禦史,工詩喜畫,善臨摹。其臨趙松雪、王叔明二家畫,墨氣皴染皆妙。余有其夏山圖,乃臨王叔明者,可稱合作。間寫梅道人竹石,亦蕭灑可愛。

周東村,名臣,字舜卿,蘇州人。其畫法宋人,學馬夏者。若與戴靜庵並驅,則互有所長,未知其果孰先也,亦是院體中一高手。聞唐六如有人求畫,若自己懶於著筆,則倩東村代為之,容或有此也。嘗見徐髯仙家有杜古狂所畫雷神一幅,人長一尺許,七八人攢在一處,有持巨斧者,有持火把者,有持霹靂砧者,狀貌皆奇古,略無前所謂秀媚之態,蓋奇作也。髯仙每遇端午或七月十五日,則懸之中堂,每詫客曰:此杜檉居輞川圖也。

陶雲湖,名成,字孟學,揚州人,曾中鄉舉。其畫兔子、坡草、菊花皆妙絕一時,謂之草聖。若樹石則都是邪氣,不足觀矣。余嘗在淮安朱子新家見其畫一墨鴨,亦殊勝,乃知雲湖蓋長於寫生者。雲湖是朱射陂外祖。

余友文休承,是衡山先生次子,以歲貢為湖州教官。嘗為余臨王叔明泉石間齊圖,其皴染清脫,墨氣秀潤,亦何必減黃鶴山樵耶。

文五峰(德承)在金臺客舍為余作仙山圖。余每日攜酒造之,看其著筆是大設色,學趙千裏者。其山谷之幽深,樓閣之嚴峻,凡山中之景,如水碓水磨稻畦之類,無不畢備,精工之極。凡兩月始迄工。

王吉山(逢原),是南原參政之子,美才華,能書。初不聞其善畫,嘗見其作松塢高士以贈東橋先生,亦是大設色。乃規模趙集賢者,作大山頭,下有長松數株,一人趺坐其下。雖無畫家蹊徑,然自疏秀可愛,蓋其風韻骨力出於天成也。

開化時儼,號晴川,以焦墨作山水人物,皆可觀。同時徽州有汪海雲亦善畫,墨氣稍不及時,而畫法近正,是皆不失畫家矩度者也。如南京之蔣三松、汪孟文,江西之郭清狂,北方之張平山,此等雖用以楷抹,猶懼辱吾之幾榻也。

余前謂國初人作畫,亦有但率意遊戲,不能精到者,然皆成章。若近年浙江人如沈青門(仕)、陳海樵(鶴)、姚江門(一貫),則初無所師承,任意塗抹,然亦作大幅贈人,可笑可笑。

◆何良俊

何良俊,(1506~1573)明藏書家。字元朗,號柘湖。華亭(今上海市)人。以歲貢生入國學,授南京翰林院也目。時趙貞吉、王維楨相繼掌院事,相處密切。家有藏書樓,讀書其中。喜藏書,遇有異書,置饑寒於不顧,以衣食之費用於購書,相繼達4萬卷。建“清森閣”於海上,專藏書籍、名畫、金石。藏書印有“東海何元朗”、“柘湖居士”、“紫溪真逸”等印。藏書毀於倭寇兵火。著有《何氏語林》、《四友齋叢說》、《柘湖集》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