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孕婦夢見自己裸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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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胡續冬因病醫治無效,於2021年8月22日在北京逝世,終年47歲。

今天上午,胡續冬遺體告別儀式在八寶山殯儀館東禮堂舉行。

胡續冬是一位才華橫溢的詩人、譯者、隨筆作家,在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20世紀歐美詩歌研究、中國新詩研究、拉美文學尤其是巴西文學等領域成果豐碩,熟悉他的師生朋友稱他為“胡子”,他還是一位好父親,出了名地疼愛女兒。他的猝然離世,使我們痛失了一位好詩人、好老師。

讓我們再次閱讀他的詩作,重溫他短暫而熱烈的一生。

胡續冬詩選

一個在海灘上朗誦的男人一個在海灘上朗誦的男人從來都沒有想到他會像現在這樣盤腿坐在沙灘上,跟海浪比賽大嗓門。他的聽眾,一群追逐夕陽定居在佛羅裏達西海岸的退休老人,從各自的家中帶來了沙灘折疊椅,笑瞇瞇地,聽他沙啞的嗓音如何在半空中一種叫做詩的透明的容器裏翻揚,而後落在地上,變成他們腳下細小的沙礫。只有他自己註意到:每首詩,當他用漢語朗誦的時候,成群的海鳥會在他頭頂上用友善的翅膀標示出每個字的聲調;而當他用笨拙的英語朗誦譯本的時候,不是他,而是一個蹩腳的演員,躲在他的喉結裏,練習一個外國配角古怪的臺詞。朗誦中,他擡頭望向遠方,天盡頭,賢惠的大海正在喚回勞作了一整天的太陽。一瞬間,他覺得自己也成了聽眾的一員,一個名字叫風的偉大的詩人,不知何時湊近了別在他衣領上的麥克風,在他稍事停頓之時,風開始用從每一扇貝殼、每一片樹葉上借來的聲音,朗誦最不朽的詩句:沈默,每小時17英裏的沈默。阿爾博阿多爾我只願意獨自呆在詩裏,詩獨自呆在海裏,海獨自呆在有風的夜裏。一夜之後,陽光拖著水光上天,嘈雜的人群從細小的白沙裏走出來換氣。 換完氣的細小的人群回到嘈雜的白沙裏,又是一天,地平線把太陽拖進水底。海從夜裏裸泳了出去,詩從海裏裸泳了出去,我從一首詩裸泳到了另一首詩裏。海魂衫1991年,她穿著我夢見過的大海從我身邊走過。她細溜溜的胳膊洶湧地揮舞著美,攪得一路上都是她十七歲的海水。我鬥膽目睹了她走進高三六班的全過程,頂住巨浪衝刷,例行水文觀察。我在衝天而去的浪尖上看到了兩只小小的神,它們抖動著小小的觸須,一只對我說“不”,一只對我說“是”。它們說完之後齊刷刷地白了我一眼,從天上又落回她布滿礁石的肋間。她帶著全部的礁石和海水隱沒在高三六班而我卻一直呆立在教室外一棵發育不良的烏桕樹下,盡失街霸威嚴、全無狡童體面,把一只抽完了的“大重九”又抽了三乘三遍。在上課鈴響之前我至少抽出了三倍於海水的苦和鹹,抽出了她沒說的話和我瀲灩的廢話,抽出了那朵在海中沈睡的我的神秘之花。太太留客昨天幫張家屋打了谷子,張五娃兒硬是要請我們上街去看啥子《泰坦尼克》。起先我聽成是《太太留客》,以為是個三級片和那年子我在深圳看的那個《本能》差球不多。酒都沒喝完我們就趕到河對門,看到鎮上我上個月補過的那幾雙破鞋都嗑著瓜子往電影院走,心頭愈見歡喜。電影票死貴張五娃兒邊掏錢邊朝我們喊:“看得過細點,演的屙屎打屁都要緊著盯,莫浪費錢。”我們坐在兩個學生妹崽後頭聽她們說這是外國得了啥子“茅司旮”獎的大片,好看得很。我心頭說你們這些小姑娘哪懂得起太太留客這些齬齪事情,那幾雙破鞋怕還差不多。電影開始,人人馬馬,東拉西扯,整了很半天我這才曉得原來這個片子叫“泰坦尼克”,是個大輪船的外號。那些洋人就是說起中國話我也搞不清他們到底在擺啥子龍門陣,一時這個在船頭吼,一時那個要跳河,看得我眼睛都烏了,總算捱到精彩的地方了:那個吐口水的小白臉和那個胖女娃兒好象扯不清了。結果這麼大個輪船,這兩個人硬要縮到一個吉普車上去弄,自己弄得不舒服不說,車子擋得我們啥子都沒看到,連個奶奶都沒得!哎呀沒得意思,活該這個船要沈。電影散場了我們打著哈欠出來,笑那個哈包娃兒救個姘頭還丟條命,還沒得張五娃兒得行,有一年涪江發水他救了個粉子,拍成電影肯定好看——那個粉子從水頭出來是光的!昨晚上後半夜的事情我實在說不出口:打了幾盤麻將過後我回到自己屋頭,一開開燈把老子氣慘了——我那個死婆娘和隔壁王大漢在席子上蜷成了一砣!亞細亞的孤兒 ——為馬驊而作太平洋大廈的第十三層,亞細亞的孤兒在風中哭泣。他把羊群趕進電腦,獨自坐在鼠標上數星星。星星啊星星真美麗,明天的早餐在CEO那裏。他左手擤了擤小癩子鼻涕,右手撩開臟兮兮的顯示屏偷看大人們的小秘密。那個著了涼的光屁股阿姨一個噴嚏就把他打了出來,讓他去網上鄰居找親戚。親戚們正在瓜分他的羊:有的把羊頭和狗肉鏈接到一起,有的正用dreamweaver加工羊皮。沒有人理會他。沒有人誇獎他小眼睛的水靈和青蛙T恤上的蔥心綠。他只有開動羅大佑的掃描儀把頑皮的幽靈存進服務器,讓這IT世界的未來主人翁在通往天國的光纜上飄來飄去。而在太平洋,亞細亞的孤兒仍在中央空調的風中哭泣。

2011年1月1日,給馬雁

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

真主用白色裹屍布收納了你。

我看見了你的臉,最後一次。

眼淚是可憎的,遮擋了一切,

連同你這些年的欣快和勇毅。

我們把你擡上運屍車,穿過

新年第一天寂寥的回民公墓。

你肯定不會喜歡這裏,但你

會彈著煙灰說:哪兒都一樣。

我們把你放進了冰冷的墓穴,

我們鏟土,也代更多的朋友

把異鄉的泥土蓋在了你身上。

你父親,一個因信仰而豁達

的穆斯林老人,在用成都話

跟公墓裏的上海回民交談著:

我們那邊墓底都要鋪一層沙,

因為大家都是從沙漠裏來的。

風很大,我們艱難地點燃了

幾把伊斯蘭香,三支成一束,

插滿了你的墳頭,還有菊花,

越插越密,煙霧中的菊花香

像是通往另一種生活的大道。

有人突然說,你一定會嘲笑

我們這群來送你的人,一定。

有那麼一瞬間,我真的覺得

你就站在我們身後,我身後,

美得比記憶更加樸素,就像

十三年前我第一次見你那樣。

你也許會喜歡公墓給你做的

那塊臨時的墓牌,簡簡單單

在小木板上寫著“馬雁之墓”,

刪除了你這三十一年的智慧、

果敢、力量與病苦。我更願

忘掉這一刻、這公墓:我把

我心愛的小妹葬進了這泥土。

蟹殼黃兩年前我們曾經肩並肩坐在村中的月沼邊。四周圍,炊煙和炊煙聚在一起,把全村的屋檐高高舉起,讓它們在水面上照見了自己亮堂堂的記憶。微風中,月沼就是我們攝取風景的、波光粼粼的胃:池水消化著山色、樹影、祠堂和偽裝成白鵝浮在水上的墻。此刻,我一個人又來到這裏,但你也很快就可以重溫這小小池塘裏的秘密:我把整個月沼連同它全部的倒影藏在了明天要帶回家給你吃的蟹殼黃燒餅裏。只要你一咬開那酥脆得如同時空的燒餅皮,你就可以在梅幹菜和五花肉之間吃到這片明澈的皖南:我知道你的舌尖一定會輕輕掃過在水邊發呆的我,月沼將在你的胃中映照我們的生活。 在北大我受了欺騙,而我應是謊言。——博爾赫斯按照我那晦暗的手相,我已活過了 一半的生命。那些廢棄的歲月環繞著這所 無所事事的大學,象頹圯的城墻守護著一個人從少年到青年的全部失敗。 將近十年的時間,從玩世不恭的長發酒徒到博士生入學考場上誠惶誠恐的學術良民, 這所大學象臺盲目的砂輪,把一段疑竇叢生的虛構傳記磨得光可鑒人。 在這大理石一般堅硬光滑的命運上我已看到此刻的自己投下的陰影:四月裏一個柳絮翻飛的艷陽天,在宿舍樓前一塊郁悶的石板上,陽光艱難地進入了我的身體,將它包圍的是孤獨、貧瘠、一顆將要硬化的肝臟和肝臟深處軟弱的追悔。回鄉偶書我自以為還說得來重慶話,結果遭所有人當成成都人。我因此回憶起一個詞:張班子。像個觀光客,我滿懷驚異地看著這個三十多年來直聳立在我的各種檔案裏“籍貫”一欄的城市:坡坡坎坎多得讓我的細腳桿也偉岸了起來新蓋的高樓完全是本地哥特,像玉皇大帝在烏雲裏包的二奶把穿著絲襪的玉腿從天上伸到了地下。但我最牽掛的,還是在夜間輝煌的燈火之間黑漆麻孔的地帶:那是格外一個隱形的城市,梔子花和黃角玉蘭賜福於那些香蔭的小生活,拐幾道彎才拐得攏的危樓裏,老漢們打著成麻,棒棒們吃著辣慘了的小面犒慰辛勞的一天,洗頭的妹兒多含一口鴨兒,就為鄉下的娃兒多掙了一口飯。我這次來得黑背時,有一團火把白天的交通整得稀爛。我搭了一輛摩托,從羅漢寺到兩路口,要往濱江路走怨路。在江邊飛馳的時候,兇猛的江水拍打著我的身世,我突然看到了另一個我的一生:如果當年我老漢沒有當兵離開這裏,我肯定會是一個摩托仔兒叼著老山城,決著交警,每天都活在火爆而辛酸的公路片裏。笑笑機你愛笑。每天早上醒來, 你一伸懶腰就把自己變成了一臺渾身都是開關的笑笑機。我輕輕碰一下, 你就送我一串咯咯響的禮物。還有幾串咯咯聲飛到了 媽媽身邊, 你忽閃著大眼睛指揮它們, 打敗了她臉上的 黑眼圈怪獸。更多的咯咯聲 在家裏四處遊蕩, 它們都是長著翅膀的粉刷匠, 把墻壁、桌椅甚至 裝滿了紙尿褲的垃圾桶 都刷上了你呼出的奶香。你笑得最響的時候, 往往是坐在我的腿彎裏, 我拉著你的小手, 你派出 整整一個軍團的咯咯聲, 它們手持咯咯響的彎刀 把我肺葉裏的晦氣 砍得哈哈大笑, 連我身上最隱秘的失敗感 都被你裝上了笑的馬達:我也變成了一臺 大一號的笑笑機, 你嘴角微微一翹,我就笑到雲端樂逍遙。 白貓脫脫迷失公元568年,一個粟特人從庫思老一世的薩珊王朝來到室點密的西突厥,給一支呼羅珊商隊當向導。在疲憊的伊犁河畔,他看見一只白貓蹲伏於夜色中,像一片怛邏斯的雪,四周是幹凈的草地和友善的黑暗。他看見白貓身上有好幾個世界在安靜地旋轉,箭鏃、血光、屠城的哭喊都消失在它白色的漩渦中。幾分鐘之後,他放棄了他的摩尼教信仰。一千四百三十九年之後,在夜歸的途中,我和妻子也看見了一只白貓,約莫有三個月大,小而有尊嚴地在蔚秀園幹涸的池塘邊溜達,像一個前朝的世子,穿過燈影中的時空,回到故園來巡視它模糊而高貴的記憶。它不躲避我們的撫摸,但也不屑於我們的喵喵學語,隔著一片樹葉、一朵花或是一陣有禮貌的夜風,它兀自嗅著好幾個世界的氣息。它試圖用流水一般的眼神告訴我們什麼,但最終它還是像流水一樣棄我們而去。我們認定它去了公元1382年的白帳汗國,我們管它叫脫脫迷失,它要連夜趕過去征服欽察汗、治理俄羅斯。

胡續冬譯詩選讀

1.唐納德·霍爾(美國):《是時候了》《池塘》

2.安德格拉(葡萄牙):《社交記錄》《對舞》

3.安東·加西亞(西班牙):《內陸》《廢宅》

4.尼古拉·馬滋洛夫(馬其頓):《家》《分開》

5.麗塔·達爾(芬蘭):《一座白色階梯的城市》《最後的抑郁癥患者》

6.特德·修斯(英國):《城市》

7.哈特·克萊恩(美國):《抽象的花園》

1.唐納德·霍爾

唐納德·霍爾Donald Hall (1928-),2006年美國桂冠詩人,出版18本詩集,另有散文作品近40部。1989年,61歲的他患上了結腸癌,做了手術;1992年又發現轉移成了肝癌,再次手術,然後化療。醫生斷定他只有三成的可能性生存五年。然而他卻神奇地活了下來。

是時候了

| 唐納德·霍爾

到昨天晚餐的時候我已經活過了我父親的歲數,

捱過了那一年、那一月、那一天、那一時、

那一刻:在氧氣罐之間,他躺在病床上,張著嘴,

鼻孔和淡青色的嘴唇停止了顫動。與我同姓的父親,

手指修長的父親,我記得你的黑頭發,

你臉上幾乎看不出皺紋。現在我已經比你

醒過了更多個草葉上帶著白霜的早晨,

讀過更多遍報紙,站過更長的時間,

我手握一個門把手,卻未把門打開。

池塘

八月末的下午,我們躺在池塘邊,

從西邊山丘刮來的一陣小風吹亂了池水,

把我們頭頂的白樺樹葉搖得更黃。

你放下書,把目光

移向從岸邊斜伸過來的白色樹幹。

一只貂在蕨草間飛奔,一粒橡子輕聲落地。

過一會兒,我們又要回到瑣碎的營生之中。

你不知道我在看你,不知道

我正享樂於你隨呼吸而起伏的胸部。隨後,

我看見哀悼者們被一處敞開的墓穴聚集在一起。

2.安德拉德

埃烏熱尼奧·德·安德拉德(Eugénio de Andrade,1923- )被公認為是葡萄牙當代最重要的抒情詩人,曾被提名為諾貝爾文學獎候選人,2002年獲得卡蒙斯文學獎,這是葡萄牙語文學中的最高獎項。他的詩歌已被譯成二十多種文字,在世界各地受到普遍的歡迎。除了現代主義詩歌先驅費爾南多·佩索阿(1888-1935)之外,安德拉德是20世紀以來被國外譯介最多的一位葡萄牙詩人。

社交記錄

| 埃烏熱尼奧·德·安德拉德

詩人到達火車站。

詩人下車。

詩人坐上汽車。

詩人去酒店。

他在像任何一個普通人一樣

做這些事情的時候

總有一大片噓聲

一直尾隨。

小旗

展翅飛舞。

樂隊。鞭炮。

演講。戴草帽的人群。

忙著對焦的照相機。

各種車各種房子。

棒極了……

詩人好憂傷。

在公園裏的一棵樹上

(比現在的公園更好)

一棵肥大的樹,被

五顏六色的告示所囚禁,

一棵平凡的樹,一棵沒人看得見的樹上

一只知了在歌唱。

一只誰也聽不見的知了

唱著一首無人喝彩的頌歌。

在該死的太陽底下,唱著。

詩人走進電梯

詩人上樓

詩人關上房間的門。

詩人好憂傷。

對舞

若昂愛上了特蕾莎,特蕾莎愛上了萊蒙多,

萊蒙多愛上了瑪麗亞,瑪麗亞愛上了若阿金,若阿金愛上了莉莉,

莉莉誰也沒愛上。

若昂去了美國,特蕾莎進了修道院,

萊蒙多死於一場災禍,瑪麗亞和姨媽住在一起,

若阿金自殺,莉莉嫁給了J.平托·費爾南德斯,

後者從未出現在之前的劇情裏。

3.安東·加西亞

安東·加西亞(Antón García),西班牙阿斯圖裏亞斯語詩人、作家、批評家和譯者,1960年生於西班牙阿斯圖裏亞斯的蒂內奧市,畢業於奧維耶多大學文哲系,被公認為是阿斯圖裏亞斯語文化復興運動(“浮現運動”)的第二代核心人物。安東·加西亞既是阿斯圖裏亞斯語的重要詩人,又是阿斯圖裏亞斯語文學史的重要評述者、文獻編撰者,同時還致力於把其他語言的作家譯入阿斯圖裏亞斯語。他是葡萄牙詩人埃烏熱尼奧·德·安德拉德和巴西小說家克拉麗絲·李斯佩克朵的阿斯圖裏亞斯語權威譯者。

內陸

| 安東·加西亞

我真想讓詩歌

像犁溝一樣,

敞開、深入、筆直,

打理土地的肺腑

以迎接播種。

但在柏油路的硬殼上犁地

實在是艱難。

廢宅

世界在這裏終結,

在傾倒的果樹下,

在籬笆損毀的花園裏。

這片土地完全是

大鳥在墜落中的一聲尖叫。

看看那些受傷的房子,

那些被棄置的谷倉。

荊棘和蕁麻在墻上

編織著沈默。

死亡來過這裏

無人有能力前來

拾起這些磚塊,

這些木板和橫梁,

重新點燃這盞油燈。

閉上眼睛吧。

我的心是一片

更加潰不成形的江山。

4.尼古拉•馬茲洛夫

尼古拉•馬茲洛夫(Nikola Madzirov, 1973- ),詩人,散文家,譯者。1973年生於南斯拉夫的馬其頓。首部詩集《困於城中》(Locked in the City,1999)即獲好評;詩集《重置的石頭》(Relocated Stone, 2007) 曾贏得 Hubert Burda 歐洲詩歌獎;曾在斯特魯加詩歌之夜獲得米拉迪諾夫兄弟詩歌獎,還獲得數個文學獎金,包括愛荷華國際作家工作坊、柏林DAAD文學獎金、法國瑪格麗特•尤瑟娜文學獎金等等。也是國際詩歌網站Lyrikline的主理人之一,馬其頓網絡刊物Blesok的詩歌編輯。

| 尼古拉•馬茲洛夫

我住在小鎮邊緣

像一盞街燈,從未有人

來更換過燈泡。

蛛網把墻壁綴在一起,

並令我們攥緊的手出汗。

我把我的泰迪熊

藏在草草砌成的石墻上的孔洞裏

讓它幸免於夢。

日日夜夜,我讓門檻鮮活起來

我返回,就像一只

總是返回到前一朵花的蜜蜂。

我離家,是在一個平靜的時刻:

咬過的蘋果沒有淤痕

信件的郵票上有一幢廢棄的舊宅。

從出生起我就已遷徙到寂靜之地

虛空從下方緊貼著我

就像雪,不知道它是屬於泥土

還是空氣。

分開

我把我自己和每一個

關於河流、樹木和城市的起源真相分開了。

我有一個名字,它將成為一條告別的街道

我有一顆心臟,它出現在X光膠片上。

我甚至還和你分開了,所有的天空

和無憂無慮的房屋的母親。

現在,我的血液是一個難民,它屬於

好幾個靈魂和敞開的傷口。

我的上帝住在火柴頭的磷粉裏,

住在保持著木柴形狀的灰燼裏。

睡著的時候,我不需要世界地圖。

現在,一根麥稈的影子遮蔽了我的希望,

我的詞語貴重得

如同走時不準的家傳舊手表。

我和自己分開了,為了抵達

你有著蜂蜜和清風味道的皮膚,抵達

你的名字,它意味著讓我沈靜的躁動,

它打開了那些城市的門,我在其中睡去,

但卻不住在那裏。

我把我自己和空氣、水和火分開了。

那造就我的泥土

已被建成我的家園。

5.麗塔·達爾

麗塔·達爾(Rita Dahl),芬蘭詩人、作家、譯者、自由撰稿人,1971年生於芬蘭萬塔(Vantaa),已出版17部虛構與非虛構著作。曾擔任芬蘭筆會副主席和芬蘭作家協會主席,曾在墨西哥、巴西、俄羅斯西伯利亞、葡萄牙、羅馬尼亞、尼日利亞、塞內加爾和埃及等地參加詩歌活動或從事駐留寫作。

一座白色階梯的城市

| 麗塔·達爾

裏斯本,一座白色階梯的城市,無數詩人

從這些狀如髖部的階梯走下來

書寫著這段往下降到特茹河的路途,

河水藍得耀眼,閃著金黃的

波光。或者,他們坐在最偏僻的小酒館

的角落裏,思考著他們的生活

為何如此悲慘,為何他們的宿命

就是懷念某些無法寫出的東西

把小酒杯裏的酒喝了又喝,

為何生活不給予他們另外一個角色。他們

寫下了走下階梯的過程,寫下了

對他們永遠無法觸及的不可摹狀之物的思念

為了支撐他們的文字,他們喝下了更多的劣質酒

為了讓生活有某種瞬間體驗,包括由醉酒造成的

意識缺失,他們書寫飲酒,一邊寫一邊喝得更醉。

他們把酒喝光,書寫著下降到特茹河

的階梯,空空的酒杯會讓人忘記下降,會讓生活獲得一個

上升的方向,像是飛行的本能,或是飛行本身,他們

從椅子上稍稍起身,就好像他們正打算離開

小酒館裏最後幾個客人卻呼喚他們留下來接著喝。

最後的抑郁癥患者

黑色的膽在他體內滑動,讓他暗黑、沮喪,像死亡本身,每天

他都坐在餐館裏,眼裏沒有人,也沒有東西,除了一本

滿是詞語、筆記和圖畫的筆記本,他和一個不存在的同伴

專註地記著筆記,在精美的紙上畫出

各種圖形,有時候擡眼看看旁邊一桌的一對情侶,只是

親了親紙,紙,知曉如何成為自由的囚徒,它既黑又白,

它不是盧浮宮的壁畫,它是活物,走動著,在希亞多的一家餐廳裏,

他給了路過的癮君子一枚小錢,因為在另一個時空裏癮君子可能是他,

他同情一個在格洛裏亞纜車的階梯上拉手風琴的吉普賽青年,

朝著他身邊一條瘦小的狗叼著的帽子裏丟了一枚硬幣,

他如此焦慮地在紙上移動著筆,就好像一支筆

能夠點燃紙張,而後火焰會瞬間舔舐天花板,一天又一天

繞過同一片街區,遇見同樣的人,他可以選擇另外的路,

但他不願意,他對他的生活很滿意,他把石頭

翻過面去,在裂縫中尋找秘密,

他知道他的工作並非徒勞,盡管按照

從他安坐的餐館邊上走過的布爾喬亞們

的理解,他的生活

毫無意義,

他寫下的東西邊上的過客,

他的隱形之物邊上的過客,

從一天到另一天,

同樣的詞語

毫無慰藉。

6.特德·修斯

特德·修斯,英國詩人。生於約克郡。劍橋大學畢業。他的詩集有《雨中鷹》(1957)、《會見我家裏人》(1961)、《烏鴉之歌》(1970)、《詩選集》(1973)等。休斯的詩風格嚴謹,感情強烈,富於形象。大部分詩歌反映出詩人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後痛苦的感受。《烏鴉之歌》中的“烏鴉”象征未被世界毀滅而幸存下來的人。2011年刻有詩人生平成就的石碑被安置於英國國家聖地——“詩人角”。紀念碑與喬叟、莎士比亞、雪萊、狄更斯等人的墓碑比肩而立。

城市

| 特德·修斯

你的詩歌是一座黑暗城市的中心。

你的小說、你的故事、你的日記、你的信件,是這座

龐大城市的郊區。

旅店像辦公大樓一樣通宵明亮

擠滿了學者、牧師、朝聖者。在夜裏

有時我驅車穿過。開著車,

緩慢前行,我發現自己其實僅僅是

在自身的黑暗之中徘徊,回想著

你所做的事情。我幾乎總能

一眼瞥見你——在某個十字路口,

迷惑地盯著上空,60多歲。

你周圍是熙攘的人群。你一動不動地站著。

在綠燈或者黃燈下,你的臉,

像沙漠印第安人的面孔,荒涼而不知所措。

你想問些什麼但你不能開口。

你註視著每一張臉

試圖認出某個人。

他們不理會你。而後燈光變紅

他們都從你身邊洶湧而去。

而後你看見我在車中,望著你。

我知道你在想:我應該認識他嗎?

我知道你在皺眉。我知道你在努力

去回憶——或者突然間,努力去忘記。

7.哈特·克萊恩

哈特·克萊恩(Harold Hart Crane)(1899年7月21日—1932年4月27日)是20世紀美國最重要的詩人之一。哈特·克萊恩於1899年7月21日出生於俄亥俄州格拉斯韋爾一個富有的地產和商業世家,受到托馬斯·斯特爾那斯·埃利奧特的啟蒙與刺激,哈特·克萊恩開始寫詩,形式上雖依循傳統,但在文句遣詞上常采古語,晦澀難懂;並試圖超越埃利奧特詩中常出現的諷世的絕望。詩作雖然常被批評晦澀難懂及故弄玄虛,但被普遍認為是20世紀最具影響力的詩人之一。其主要作品包括詩集《白色建築群》、《西鎖島:一束島》、以及及代表作長詩《橋》。

抽象的花園

| 哈特·克萊恩

枝條上的蘋果是她的欲望——

閃耀的懸浮體,太陽的模仿品。

枝條抓住了她的呼吸、她的聲音,暗暗地

把她頭頂上枝椏在枝椏中的傾斜和上升

連成了一片,模糊了她的眼睛。

她是大樹和它綠色手指的囚徒。

因此她夢見自己成了那棵樹,

風占有了她,編織她稚氣的靜脈,

把她舉到天空和它迅疾的藍色中,

在陽光中溺死她手心中的熱。

她沒有記憶、沒有畏懼、沒有希望

在她腳底的草和陰影之上。

寫詩能給你意外的人生

胡續冬

在來北大之前,我在中學裏是有性格缺陷的人,我口拙,比較木訥,脾氣暴躁,一言不合就打人,上學書包裏隨時揣著板磚和鋼筋條,暴力成癮。我考上北大都是非常意外的事情,因為我是背著打群架各種處分上的北大,屬於邊緣小城的暴力團體裏的不善溝通交際的人。

當時有一種智力上的自負,因為讀過一些書,我比較喜歡偷圖書館的書,小城市圖書館的書被我成麻袋地偷回來。但讀的小說比較多,像加西亞·馬爾克斯、略薩、約瑟夫·海勒等等,但是沒怎麼讀詩。高中的時候我們暴力幫派裏面有人看朦朧詩選,我看了兩眼,覺得那個東西對我的智力不構成挑戰,所以我寧願寫古詩,當時我也畫國畫,也寫古詩。雖然我是一個溝通能力有問題的人,但是我比較喜歡對我的意識狀態構成很大衝擊的東西。對我的這一切特別大的改觀是發生在我進北大之前,我們在石家莊陸軍學院軍訓,軍訓的時候我的閱讀方式已經發生變化,我在石家莊陸軍學院圖書館裏偷雜誌上撕下來的中篇小說看。我經常撕王朔的小說。為什麼?我來到北方,雖然沒進北京,作為口齒不利索的南方青年,本身跟人溝通有問題,還要我說普通話,這個確實有個很艱難的坎兒要邁過去,所以我老撕王朔的小說學北京話。當時我主要看這些東西,結果有一天,在上毛選課,每個人要求寫《毛選》心得,我假裝在寫。我把不知道哪裏扯下來的王朔的《動物兇猛》,正在看,突然我旁邊有一個特別矬的哥們,軍帽總也戴不正,每次拉練都要被罵的胖子,那個胖子突然用肥厚的手掌拍我一下說,你看這個東西沒意思,我給你推薦一個東西。那時候是1992年5月份,我們快結束軍訓了。

他給我推過來一本《太陽日記》,就是西渡編的那個。他在石家莊新華書店買的,我們一個人兩個月輪著外出一次,穿便裝外出,他用這個機會買的書,看了覺得不錯。我跟他不是很熟,不知道為什麼他推給我看。這個胖子現在是非常著名的,中國哲學領域、宗教學領域一個中堅人物,叫吳飛。讀完《太陽日記》以後我徹底改變對朦朧詩智力上不構成挑戰的看法,這裏海子的詩、駱一禾的詩、臧棣的詩,包括西川,我讀完以後有一種莫名的興奮,我覺得這些東西是我能夠達到的。當時我看東西有兩種,一種我特別服的,我覺得我達不到,我就當一輩子迷弟看你的。另外一種是我覺得能達到,我就得試試,我自己也寫點。

1992年9月進校,進校第二天,在北大三角地,現在已經不復存在的物理空間,當時我看到一張非常粗糙的海報,就是剛才冷霜說的海報,一個大腳印踩在上面,非常簡單粗暴,非常有衝擊力,就是他剛才說的那八個字“自得其樂,願來就來”。我說這就是我這種少年暴力團夥喜愛的風格。我就照著上面的地址找28樓過去敲門,看到冷霜和他們屋裏另外兩個人,一下子讓我覺得找到組織,因為我感覺他們侃侃而談,說到的這些人名、篇目名稱都是屬於我能夠著但是現在還沒夠著,我一定要夠過去。所以我長期參加他們組織的各種小討論、小聚會。

另外一個關鍵性時刻,我加入冷霜他們五四文學社沒多久,就碰上戈麥去世一周年紀念活動,那個活動是我第一次看見活著的一堆著名詩人,因為在那之前我已經把《太陽日記》讀完,也讀了冷霜借給我看的包括《啟明星》等以前油印的資料,我當時得知戈麥一周年紀念會有西渡、有西川、有臧棣,別提多激動了。

我這麼一個小輩見到這段時間都在讀的詩人,非常非常興奮。當時去之前,我腦補出一個畫面,大家都知道拉菲爾《雅典學院》那個大壁畫,我當時在腦子裏想,臧棣可能就是中間那個柏拉圖,手指天上的那個,西川可能是亞裏士多德,前面禿頭的蒂歐根尼那個哥們可能是西渡的形象……我一個個對應,浮現出非常完整的《雅典學院》壁畫的景觀出來,讓我感覺一個小地方來的暴力青年,突然和有文化、有承傳的家族譜系有關聯,覺得還挺興奮的。

結果那天到了現場,當時在藝園食堂二樓,非常震驚,因為看到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樣。西渡用今天話來說,跟碼農一樣,個兒小小的,穿的衣服特別大、特別不合適,大家知道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裏面有一個糊塗蛋,就跟他似的。臧棣,我覺得他不大像寫詩的,油光水滑的,特別像《雷雨》裏面周萍的架式,公子哥兒。但其實他一點也不公子哥兒,他形象上比較俊美,而且比較高。西川來得比較晚,事業有成者都是姍姍來遲,但是西川來的時候我更加震驚,我讀過很多他的詩,我覺得應該是比較有仙氣的人,結果進來一個像賣毛片的人,背著大包。覺得這一堆人完全顛覆了我以前對雅典學院體系的想象。

後來我坐下來聽,確實啟發很大,我記得特別清楚,臧棣講完我還提了問題,大概就是我們如何面對此岸、彼岸,一年級小孩都會問一些傻問題。很多年以後跟臧棣熟了,我跟臧棣說第一次見你時問了問題,臧棣說那個傻子就是你啊。

跟組織上有聯系了,感覺自己匯入到一個龐大的組織裏面,慢慢在冷霜那學了很多東西,包括我們這一屆其他寫詩的怪物。我們真的挺多怪咖,確實跟冷霜說的一樣。到90年代初的時候寫詩的人不多了,但是可能比他們90級還要奇怪的是,我們恰恰寫詩的人都是一些不大正常的人。冷霜他們那屆德語專業有一個寫詩的哥們,姓葉,讀書非常多,讀黑格爾、康德,後來瘋了。但是我們不認為他瘋了,我們覺得他說的挺有道理,他對海子的理解挺好的,他的德國哲學引用的都挺好,憑什麼說他是瘋子,只不過經常撞撞門,不應該叫他瘋子。但是學校一定要把他弄到精神病院。我們去抗議說他不是瘋子,你們正常人都是愚人,你們分不出真正天才他們痛苦的思考。後來北大有一個精神病鑒定專家,不但把他鑒定為精神病,還把我和另一個替他分辨的同學鑒定為感應性精神病,就是堅定地認為精神病人說的話都是對的,叫感應型精神病,差點把我們兩個也收拾了。後來我們一直特別想著他一個人在南口精神病院,不知道在裏面有沒有受苦,有沒有其他精神病人,尤其武瘋子打他這個文瘋子。

後來又一次我跟同學說咱哥倆去看看他,我們倆都是窮學生,怎麼樣去南口精神病院?也沒有車。當時老葉屬於西語系,我們就找他們的系主任,這個系主任特別好,叫趙振江,翻譯西班牙語詩歌的。我們說你們德語專業學生在精神病院,我們特別擔心他,他是我們好兄弟,寫詩。趙老師特別沒架子,跟我們聊,說你們有什麼訴求?我們說想去看寫詩的朋友。他說我安排系裏的車,我自己也去,你們倆跟著我的車去。我們就跟著西語系主任趙振江的車去看老葉,確認他在那沒有被虐待,而且看樣子有點恢復,盡管裏面精神病人很多人把我們當成一類人,希望我們留在那兒,有幾個人覺得我們好像是兄弟。

我們這一趟安心了,再回來路上跟趙老師聊,發現他譯的東西我基本都努力看過了,結果是這個人成為我後來的碩士導師。盡管我一直過著比較奇怪的生活,但是到大四的時候莫名其妙的突然我的績點夠保送了,我覺得要不然不在中文系讀?去看望瘋哥們時候坐過趙老師的車,我就去趙老師家裏,問您還記得我嗎?說記得。我說能讀您研究生嗎?他說,讀吧,太好了。那就讀吧,我的人生就莫名其妙轉到了外語系。

所以寫詩對我改造非常大,尤其和冷霜他們的認識,西渡、海子、駱一禾、西川、臧棣、戈麥這一條脈絡下來,對我有醍醐灌頂的影響,導致了:第一,我變成一個喜歡跟人溝通的人;第二,由一個比較木訥、不善言詞的青年變成了話癆;第三,我接過五四文學社社長的位置,也倒騰了很多朗誦會,主持這、主持那,最後主持變成我一個副業,以至於後來我發現從五四文學社長退役後,可以用主持技能幹別的,於是後來我在中央電視臺主持了幾年。這都是寫詩帶給我的,說話利索,莫名其妙的主持技能,送我一個導師,中文和外語來回切換——在校園裏面寫詩能給你意外的人生。

部分來源:新詩歌

紀念胡續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