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狂風大作山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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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小和尚一覺醒來,發現山裏安靜過頭了。

他推開窗戶,屋外大雪。

門檐下躺著一只小山雀的屍體,雪蓋住它的頭,露出一只灰藍色的眼睛。往常山裏生靈繁茂,山精妖怪時有吵鬧喧囂,小和尚獨自守著這山寺也不覺得冷清。這下子靜謐下來,反而不習慣。他捧起山雀僵硬的屍體,往後院走去。

後院是他精心打理的小田地,也是他大部分食物的來源地。可現在只有凍死的瓜藤和倒塌的花架。把小山雀埋好後,小和尚拿了鍬準備整理田地,他剛掀起瓜架,就看見一團藍色的物體抱著一只瓜,一動不動。

他聽說過,這是精怪受了凍。

摸上去像是巖石。

小和尚把它抱在懷裏,圍在爐火邊打坐。爐火上燉著湯鍋。

大概過了半個時辰,他感覺懷裏有些動靜,就把精怪放在地上。眨眼間,對方就睜開眼睛,眼底是幽幽的綠。精怪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在確認小和尚沒有危險性後,它慢慢伸展身體,圍著爐火打轉,卻不靠近小和尚。像一只未放下防備的貓。

小和尚盛了一碗粥放在精怪面前,指尖在靠近的剎那能感受到精怪身上藍色微光的溫度。

像雪一樣冷。

精怪聞了聞粥,目光沒有離開小和尚,它警惕地嘗了一口,又一口,一口接一口,開始狼吞虎咽起來。整個狹小的禪房裏都是精怪吸溜粥的聲音,小和尚見精怪完全不理會自己,只顧吃,覺得又無奈又好笑。

精怪吃飽後,仰起掛著殘渣的臉立在小和尚面前,點了點頭就一陣煙霧似的從門縫滑出去了。

這件事小和尚原本沒有放在心上。

第二天清晨他做完早課,打掃院子的時候,余光看見後院門上攀滿了金色的什麼東西。他走過去一瞧,竟然是瓜花。他再一推門看,後院的小田裏山藥藤,紅薯藤,番茄架,瓜藤上都開滿了花。並且就在他佇立在那的片刻裏,這些植物快速的生長,落花,結出果實,變得沈甸甸。

小和尚目瞪口呆,手足無措。

日落以後他才在燭光的照耀下清點整理完所有收獲的食物,足夠過完冬天,說不定來年春天也吃不完。他把棉襖放在一旁,擦著汗的同時想起自己連午飯都沒吃。可已經要入夜了。他走進廚房,卻看見爐竈邊放著熱乎乎的飯菜。

第三天。小和尚是被嘰嘰喳喳的山雀吵醒的,他披著被子出門一看,院裏那棵古銀杏竟然一夜之間掛滿果子,金葉紛飛。小和尚定定的看著,忽然一個激靈衝到後院。

果不其然。

後院的門上提醒他昨天的一切不是夢。那些瓜藤開著金燦燦的花又攀在那裏。

忍無可忍了,小和尚大聲說道:你的感謝我收到了,施恩不望報,快把這些法術都收起來吧。

籬笆附近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他看過去,卻對上一個女子的眼睛。

那女子彎腰穿過柵欄,站在他面前。

你不喜歡?她問。

小和尚看著她眼底的綠,才意識到這就是那天所救的精怪,想到自己還裹著被子,止不住害羞起來,連連後退。這一退又被瓜藤絆倒,一屁股坐在雪地裏。

他看見她衝過來,抱住自己,鼻尖充斥著女子身上的香氣。一陣暈眩後,小和尚才看清,自己竟然瞬間回到了禪房。精怪一臉關切地湊過來。

你沒事吧?

我沒……嘔。一定是因為沒吃早飯就受了法術,胃裏翻江倒海,他就吐在精怪面前。

雖然你是我恩公,但是別指望我用法術幫你清掃這個。精怪捂著鼻子往後退。

沒指望嗎?小和尚拍著胸口。

沒有。

一人一怪圍坐在爐火邊,埋在火堆裏的紅薯漸漸散發出香味。小和尚在誦經,精怪有些悶悶不樂地看著火光。她以為小和尚會因為豐收而充滿喜悅,人類都是貪得無厭的呀。卻沒想被義正辭嚴拒絕。她也以為小和尚跌了一跤會很危險,人都是很脆弱的,卻沒想瞬移一下反而……。誒,太惡心就不回想了。

柴火爆裂,把兩人都嚇了一跳。

小和尚,我們一向都是有恩必報的,你既然不要吃的,那你想要什麼?她雙手杵著膝蓋,嚴肅地看著他。

小和尚放下經書,偏著頭想了一會兒。

不如,你以後跟我誦經吧。

誦經?!

到寺裏誦經,增進你精怪的修為不好嗎?小和尚不懂她哪來的滿臉驚訝。

這是對你的報答?

如果因為我的緣故能幫到你,就是對我的報答。

她低頭思索了一會兒後,點點頭。

但是,你不能總精怪精怪地叫我,你們學佛之人不是講究不住相,眾生平等嗎?我也有名字,叫厭青。

是,小和尚點點頭。對不住,厭青。

我原諒你。她擺擺手,視線因為紅薯的香氣被釘在火堆裏。

紅薯可以吃了吧?她問。

2

就這樣,厭青跟著小和尚過起了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寺廟生活,雖然不是時時都在,可一天三頓總會有一頓在寺裏解決,飯後就跟著小和尚誦經,直到入夜才離開。

這天,厭青在蒲團上換了一百種姿勢都覺得不舒服,而小和尚打坐一動不動,她一邊小聲說著今天不適合用功,一邊悄悄往外走。

你才用功不到一炷香時間。在她即將邁出門檻時,小和尚的聲音從她身後悠悠傳來。

厭青喪氣地站住。

你修行是為了什麼?小和尚問。

為了什麼?厭青忽然氣急敗壞的轉過身來,還不是為了成為你!

我?小和尚看著近在咫尺的那張臉,莫名其妙。

你是人啊,我修行就是為了成為人。精怪修行五百年能化人形,再修五百年才能得道。所以才說做人好,一出生就帶著五百年的修為,我們不知道多羨慕。厭青順勢坐在小和尚旁邊。可要我說,我如果修成人形了,就先享受一兩百年,做人多有趣。說道這裏她有些落寞。

你們有法術神通廣大,卻羨慕起困在生老病死裏的人來?

小和尚本來只是打趣一下,卻不想厭青一下子抓起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縱使是個小和尚,也只不過是個小和尚,哪裏經得住這突如其來的暴擊,一瞬間整個人紅透裏外,只想把手往回縮,奈何對方按的死緊。

你你你……!

你緊張什麼!別動!

突然,在理智暴走的邊緣,小和尚發現了她的用意。

你……,沒有心跳?!

不是沒有心跳,厭青看著他說,是沒有心。

小和尚還沒從震驚中緩過神來,他覺得自己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掌心,可那裏仍舊沒有傳來任何動靜。這時,厭青把自己的手放在他胸口,閉上眼靜靜的感受。

做人的趣味在於心,人最寶貴的也是這顆心。這是人生來的寶物。而妖沒有,妖無心,沒有感受,也就沒有情,雖是活物,也猶如行屍走肉。這就是為什麼精怪都要修行的原因,我們生來只有寒冷,隨著修為漸進,才能逐漸獲得溫度,接近人類,最終極少數才能修成人形。她睜開眼和小和尚對視。

我不求得道,只求能夠有顆人心。

這不難。小和尚說。人心可得。

什麼意思?

她隨著小和尚的視線向窗外看去,窗戶上擠著一排吵吵嚷嚷的山雀。

小和尚從懷裏掏出一把小米,山雀也不躲他,等他攤開手,一只只笨拙的上來爭搶。厭青杵著腦袋,挑著眉。不明就裏。

比自己弱小的生靈,他說,你會想到什麼?

比自己弱小的生靈?她想了想,可以吃。

……人會起憐愛之心,會想要保護它們。小和尚很無奈,但還是耐心的衝她招手,示意她也來餵一下。可厭青走上前,山雀嘩啦啦全都嚇飛了。登時,她一股怒火就衝上頭,眼看精怪就要發難,小和尚急忙抓著她的衣袖,把她帶到院子裏,教她如何把米撒出去,如何耐心等待,漸漸,鳥兒都回來了。

厭青蹲在那看著它們,表情好了很多。

真真是鳥為食亡啊。她笑著說。

小和尚轉頭看她,嘴角抽搐。她看山雀的眼神還是像一只垂涎欲滴的貓。他拍拍厭青,對方好似有所察覺,眼神收斂了不少。

慢慢來吧。

啊?

以後你負責餵它們。一只不準少地餵。小和尚點著她額頭警告。厭青懊惱地瞪著他,一把抓住他的手。這下小和尚被按了暫停一般靜止,他直楞楞看著兩人的手。

怎麼?

你手……很冰啊。

我沒有體溫的嘛。她悻悻的收回手,移開了視線。

慢慢來吧。小和尚遞過來一把小米,笑著說。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就冬末大寒了。前幾天兩人修繕了屋舍的門窗,本來厭青嫌麻煩非要用法術,是在小和尚一再勸說“親力親為才叫修行”下,無奈妥協。眼下這正好抵禦山中呼嘯而來的寒風。這段時間,小和尚漸漸摸出些門道,好比厭青來時,也並不是完全悄無聲息的,她來,屋檐的瓦會發出輕微的聲響,像是雨滴落下來。於是,他也就養成習慣,無論是早課,吃飯,誦經,打坐,時刻耳朵都聽著來自屋檐的聲音。

可是今天她沒來。早飯沒來,午飯沒來,晚飯也沒來。入夜前,小和尚拿上食盒,冒著大雪上山找她。他的擔心不無來由,雖然是個會法術的精怪,可兩人相遇那天,她是差點被凍死在外的。不能冒這個險。

小和尚住山裏四五年,他知道夜裏最好是不要上山,一來視線不明容易迷路,二來容易撞見精怪。但既然是來找精怪的,小和尚也並不畏懼。下雪安靜,多數精怪都冬藏蟄伏,他沿著山路走,心裏默念厭青的名字。

風雪呼嘯,小和尚披著鬥篷,臉上掛著冰碴,已經是半山腰了,月亮在霧靄蒙蒙的雲後面,光微微暈出一點藍,看著有些詭異。仍然沒有厭青的回應,他只得在一棵雪松下休息。過了一會兒,雪好像停了。他正想去撿一根折斷的樹枝做拐杖,身後突然傳來聲響。他一回頭,周圍的幾棵巨大的雪松正緩緩斷裂並加速朝他砸來。沒有逃跑的出路。

頓時他的口眼鼻裏都是冰涼的雪,呼吸不了,大雪和樹枝埋沒了他。體溫不是向外流逝,而是一瞬間從外部向內壓縮,形成心口尖銳的那抹刺痛。他使出全力也無法動彈,甚至連睜開眼的力氣都消失了。腦海裏是一片白茫茫的景象,有野獸的腳步朝他靠近。那指甲堅實發黑。他知道這不是自己看到的。這景象就是突兀的出現,並且占據他的所有思緒,直到意識消失。

奇怪的是,過了漫長的空白後,他在溫暖中醒來,周圍是熟悉的氣息。

他試著活動,心口的疼痛立刻被牽引出來。他捂住胸口。

你醒啦?

厭青坐在一旁喝湯,他提上山的食盒被打開放在一邊,裏面的東西所剩無幾。爐火很旺,火光映襯著她的臉,小和尚心口的疼痛才緩過來,又忽然被什麼堵住,說不清這滋味。他看著對方,慢慢坐起身。

大雪天你跑山裏做什麼?還提著這個?厭青視線轉向食盒,去野營啊?

謝謝你救我。

小和尚忽然很認真的回答,讓她有些不知所措。她知道小和尚是擔心她才冒雪上山,幾百年來她獨來獨往,可從沒試過被人牽掛。自從來了小和尚這裏,哪一天缺席了,她竟會心生愧疚,更別說今天這事還是因她而起。這情形她不知道怎麼應對,只能轉開視線。

喝完最後一口,她咂咂嘴。下次熬山藥粥吧,冬瓜湯都喝膩了。厭青看著他。

他臉色蒼白,但在笑。

3

開春後氣溫回暖得很快,山裏漫山遍野都是花的香味,天朗氣清,這時候最適合曬被子了。小山雀站在晾衣的竹竿上,頭左一歪右一歪,小和尚伸手去接它,小山雀卻朝他手心吐了三顆紅豆。他想起她來。

之前厭青說開春要出趟遠門,估計好幾天不能來了。

午後他把三顆紅豆串成鏈子放在懷裏,抄佛經的時候,他在桌邊睡著了。夢裏他回到了大寒那天的雪夜,他在山裏喊她的名字,四處尋她不得。而此時,狂風大作,山崩地裂。積雪像海浪般洶湧而來,心中也升騰起名為恐懼的海嘯。千鈞一發之際,他一回頭,撞進她的懷裏。兩人抱在一起,那瞬間他背對災難,耳邊是震耳欲聾的轟鳴。可因著懷裏那份心安,他當時無懼死亡。

嘭的一聲,把他從夢裏的混沌中扯出。小和尚迷蒙的擡眼,看見厭青從屋外走來,徑直來到自己面前。厭青抓著他的手,居然認真地說愛他。小和尚不敢相信,卻抑制不住地高興。他正想告訴厭青他剛才的夢境時,忽然發現拽著他的手變得黑而尖銳,冰得嚇人,手上的指甲正如那天腦海中所見,只是今天這指甲毫不猶豫地扣進了他的肉裏。他越用力掙紮,就被扣得越緊。

你不是厭青!

對方幹脆現了原形,血盆大口就咬上來。

這時,屋外忽然金光四現,精怪叫得淒厲,一瞬消失不見。留下的只有他手上的幾個血窟窿。

光芒消散後,一個自稱虛來的老和尚走進來,虛來一邊查看他的傷口,一邊說,這附近有個精怪,為了修行要吃夠十一個人,冬天大寒的時候就吃夠十個人了。我雲遊四方,路經此處,看見你寺裏妖氣衝天,也幸虧我趕上了。不然你失了命,那精怪也要成了形。

虛來拉起他的手,你手上的妖毒黑的快,毒性烈,要盡快……。正說著,小和尚忽然聽見屋檐落雨的聲音,他伸頭一看,厭青火急火燎地衝進來。

你沒事吧?我剛回到山裏,老遠聽見聲響,就看見金光閃閃的。她一看另一個老和尚在這,臉色一變,心有戒備。

虛來打量著這突如其來的姑娘,厭青也不管,一把從老和尚手裏奪過小和尚的手,把小和尚護在身後,轉身就質問道:你是誰?

雲遊和尚虛來,行到此處看見妖氣肆虐,進來撞見精怪行兇,沒能及時出手,讓小禪師受傷,請見諒。虛來站起來行禮,心裏自然明白厭青是精怪,可看兩人熟悉,就沒有輕舉妄動。

多虧了這位高僧救我的。小和尚在她身後說道。

厭青仍舊盯著虛來,聽小和尚說了,就輕輕點頭道:多謝了。

小和尚看出氣氛有些僵硬,動了動被厭青握住的手。

我還以為你要再過幾天才回來的。

厭青回過頭看他,你沒事,那我先走了。她說。

等一下!小和尚追出去。

這個給你。小和尚拿出懷裏的紅豆鏈子,厭青卻不解。

這是什麼?

紅豆有相思意。他幫忙戴到她手上。

這又是什麼佛理?

是人心。小和尚低頭笑著,我想,我愛你。

厭青想起小和尚教過她關於愛的部分就是對弱小生靈的憐愛,可與自己相比,他更像是弱小生靈才對啊。

我……我先走了。說完她就匆忙離開。

小和尚看她走得急,權當是厭青害羞,歡喜地蹦蹦跳跳往回走。

虛來迎上前,他看見小和尚手上的傷已經痊愈,心裏明白幾分。

小禪師為何要與精怪來往?

聽到這,小和尚楞住了。厭青是好精怪。他說。

虛來只是笑著,笑容別有深意讓小和尚心裏不舒服。

縱使如此,還請小禪師保重。我還得盡快尋得那精怪蹤跡,先走了。說完他快步走出門外。小和尚來不及留,想著都沒好好感謝人家。一拍手,才發覺手上的傷不見了。

誒?好了?他說。

入夜後,山裏逐漸嘈雜,聲音越來越吵鬧。擾得小和尚忍不住開窗去看,一打開,屋外站著一個黑影,嚇了他一跳。再一看,是厭青。

她疲累地偎在爐火邊,小和尚遞給她一杯茶,也被她擺手拒絕了。

你看起來很累啊。小和尚關切道。

你知道窗外為什麼那麼吵嗎?見他搖搖頭,厭青盯著爐火說,今天來的那個老和尚擾一,精怪們都在逃。

虛來說他是來抓一個食人精怪的。

厭青嗤之以鼻。

今天傷我的那個精怪,我想可能是它。大寒那天,我在雪地裏,腦海裏看到的也是它。

那是個狼妖,剛才已經被老和尚打死了。

小和尚楞了一下。我跟虛來說,精怪也有好壞,你不用擔心。說著他拉住厭青戴著紅豆的那只手。這樣,兩人的視線都集中到手鏈上。

對了,我來是想問清楚,你說愛我,是覺得我比你弱小嗎?

小和尚一下子明白厭青會錯意了,笑著摸摸自己的光頭。不是憐愛你,是人世間的情愛。

情愛?她挑著眉,可你是出家人,不能發這個心的。

我知道。小和尚縮回手,抱著膝蓋看爐火。厭青在一旁仔細打量他。

過了一會兒,厭青說,我可能得出去避一避。

去很遠嗎?厭青點點頭。可你才回來啊。小和尚不舍。

你這是什麼表情?厭青用大拇指按在他眉間,小和尚的眉毛被從中間提起來,看著楚楚可憐。

是舍不得啊,這叫舍不得。他指著自己的臉,氣呼呼。

你這和尚不正宗啊。厭青收回手來。

他聳聳肩。

你為什麼做和尚?她問。

五歲的時候父親戰死母親殉了情,我在姨夫家待了幾年,姨夫家也養不起我,我索性就上山來了。

殉情?

因為愛,可以付出生命。小和尚解釋道。

那你說你愛我,也願意為我付出生命嗎?

如果你需要的話。

厭青聽了後,本應高興的,心裏卻猶豫起來,她不想他死。起碼現在不想。

你沒有父母嗎?他問。

沒有。厭青看他不明白,又說,生靈分很多種,胎生,卵生,濕生,我屬於化生。是一千多年前的一塊琉璃瓦,千年感化有靈,才修煉成精的。

那你一定是塊碧綠的瓦。小和尚盯著她眼底的綠說。

你怎麼知道?!厭青有些驚嘆。

小和尚得意的揚起下巴,故作神秘。

厭青擡眼看看窗外,月亮高懸。

我真的得走了。她站起來說,如果要找我,山深的地方,亭子的西邊就是了。

他吸吸鼻子,點點頭。

你回來要告訴我啊。

嗯,知道了。

說完,厭青就消失了。

4

大概到了春末,沒有一點厭青的消息。她就像從沒存在過一樣,小和尚的生活又回到了平常。可又不太尋常的是,自那天之後,每夜山裏都會傳來精怪淒厲的尖叫聲。有時讓他心驚膽戰。好在厭青已經離開這裏了,他默默敲著木魚告訴自己。

那夜,小和尚像往日一樣入睡。

躺了很久毫無睡意,他就從後院上山。這時,天色暗黃,漫山遍野開滿大朵大朵或白或紅的花,它們發出刺鼻的香氣。很奇怪。可他還是往山深的地方走,腳程很快,他看見亭子西邊有光,走過去,土裏埋著一塊碧綠的琉璃瓦。他知道這就是厭青住的地方了。

他呼叫厭青的名字,眼前忽然出現了一個山洞。洞裏傳來呢喃。

小和尚輕輕地走進去。

是厭青。

她跪坐在洞穴的角落,默默念著什麼。他走近了,看見洞穴的墻壁上掛著幾件衣服,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叫厭青,厭青沒回應,當是時他聽清了她嘴裏吐出來的字。

她冰冷帶著些許沙啞的聲音說:一個男人,一個女人,一個老人,一個少年,一個善人,一個惡人,一個書生,一個屠夫,一個官人,一個武將……。說到這裏她停下來,轉過頭看著小和尚。你看,第十一個人來了。她說。

小和尚忽然明白了,那些墻上衣服的主人,都是她曾吃過的人。

厭青站起來,陰深可怖的看著他。她的手伸向小和尚,而那只手上還戴著那三顆紅豆。小和尚僵在原地,看著厭青一瞬變換真身,狹小的洞穴被面前的這個精怪擠得搖搖欲墜,它面目猙獰,撲面而來。

小和尚猛然驚醒。

他捂著脖子坐起來。仿佛精怪呼出的熱氣還殘存著一般,他感覺自己每一根汗毛都在顫抖。

屋外大雨。

屋檐上落雨的聲音氣勢磅礴。

虛來站在屋檐下,看著驚魂未定的他。

事出緊急,虛來開門見山的說,那食人的精怪被我重傷,現在躲在巢穴裏,只有你能把它引出來。

為什麼?小和尚剛問出口就後悔了。

他明白了,虛來口中的精怪是厭青。

你要我幫你殺了她?

你只用割破你的手,用你的血灑在它巢穴附近,它會循著它所愛之人的血找到我。說完虛來從懷裏掏出一條沾著血的手鏈,上面串著三顆紅豆。

小和尚看著手鏈,不回答。

它是食人的精怪。虛來眼神淩厲的看著他。而你,是個和尚。

我幫不了你。小和尚冷漠地偏開頭。我不是她所愛。

虛來聞言嘆了口氣。他扶著門框轉身要走,但又停下了腳步。虛來看著落雨。

第十一個人要是一個僧人,你夢裏,腦海裏,以及我那時出手所傷的都是同一個精怪。傷你的向來是它,就連你們第一次相遇,都是它設計好的。

為了什麼?小和尚問。

虛來沒回答,他戴上手中的鬥笠,走了出去。

如果,小和尚大聲說,虛來在雨中停下腳步。如果是愛她之人的血呢?

厭青在混沌中驚醒,鼻子裏傳來小和尚身上熟悉的香燭味。她拖著受傷的身體來到洞穴口,看見蜿蜒的小路上紅色的痕跡才反應過來,這是血的味道。

她不知道自己腦子裏是怎麼想的。這擺明是一個陷阱。可她還是咬著牙循過去。

是老和尚教他的,一定是。小和尚已經站在老和尚那邊了嗎?這是不是說明,小和尚都知道了?她覺得胸口揪著疼,自己明明沒有心。

也許是和小和尚混跡太久,身上人氣太重。

她從身體的疼痛中轉移註意力,心裏盤算著應對的計策。厭青提起精神,時刻準備著下一秒就看見老和尚的身影。可她走啊走啊,血跡綿延沒有盡頭。她不由自主加快了腳步,因為她知道,小和尚是人,人不能流這麼多血的。

他不能流這麼多血。

她終於來到了終點。一直專心在血上的她這時才發現,她又回到了寺裏。

小和尚端坐在院落中央。

她嗅了嗅,沒有老和尚的氣息。

你來了。小和尚輕聲說。他睜開眼看厭青站在寺門下,謹慎的樣子,和初見別無二致。虛來不在這裏。他不會來,你放心。

厭青聞言向前走了兩步,又停下。

來吧,我願做第十一個人。小和尚幾近溫柔的吐字。

為什麼?她問。

在虛來告訴自己真相的時候,小和尚就明白了。厭青這麼費盡周折,無非要這最後一人心甘情願交出自己的性命。雖然不明白其中的玄妙,但他知道厭青的目的。

我愛你,不願你傷人,也不願人傷你。

厭青化作人形,半跪在地上。

可你是出家人,不能發這個心啊。

我知道。小和尚苦笑。佛經只告訴我不能發心,卻沒有告訴我如果發了,要如何是好。這些天我不是沒有過掙紮,可我想如果我連自己的心都無法真誠面對,又如何面對佛祖。所以我愛你,哪怕棄了道,世世栽進輪回苦楚我也認了。這些天我翻遍每一篇佛經,可怎麼辦啊,我的心它不聽勸。

她盯著小和尚的臉,思緒繁雜。

虛來說我是僧,你是妖,本應界限分明。我答應他引你出來,與他交換了一個條件。我說,如果我能渡你,他就不能傷你。若我失敗了,就任憑他處置。

你能如何渡我?

你說過你修行為的也只是成為人。小和尚手按在胸口。這顆心是寶物,今後我把心給你,你要好好守著它。他體力不支向一旁倒去,厭青眼疾手快,衝過去把他抱在懷裏。

你血流太多了。她半跪著,摸到地上他的血。

小和尚攤開手,手心裏躺著三顆紅豆。

厭青接下紅豆,她不解,眼淚卻如線般掉落。

可我是不會愛你的。我是妖啊,我沒有心的。

精怪無心,不懂人的情愛,生活只有弱肉強食,不曾有過什麼溫暖亦或是牽掛。因此無畏無懼。她知道。可那一刻,恐懼如山石,從四面八方壓過來,緣由不清。

小和尚拉著她的手放在她胸口。

掌心傳來有節奏的跳動,這輕微起伏於她卻是莫大的震撼。

這顆心不太聽話,你以後好好教它。讓它少愛你一點,要愛眾生。

她握緊手心的紅豆,剎那間,身上的感官似乎都得到了釋放。所有的喜怒哀樂衝擊著她,她也從未覺得身體如此沈重。甚至,她能感受到小和尚的溫度在她懷裏迅速流逝,她有了體溫。

她把手放進小和尚的手裏。

有心真是好。她說。只是,太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