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黃魚入我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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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位1939年前後出生的老人在一起聚會,他們是中學同學,上海人,天南海北神聊。

說起童年的記憶,最難忘的是1949年5月上海灘上發生的大事。

這一年他們十歲左右,似懂非懂的時光,共同經歷了上海解放。他們看到歷史的一幕,並永遠記住了,這也成了這一代人的集體記憶——

1949年5月25日黎明,解放軍進入上海市中心。 資料照片

1949年4月,春暖花開的季節,本來是很舒服的日子,脫下了棉衣穿上了絨線衫,可是上海人感到“寒絲絲”的。報紙上登的新聞都是“共軍”打到啥地方啦,國民黨宣布上海要軍管了要封鎖戒嚴了,連小學生都曉得“共軍”逼近上海了。弄堂裏的傳聞更為具體,家家都存點吃的,上海要圍攻三個月。我父母都是明白人,心裏盼望著早點解放上海,可是弄堂裏的緊張氣氛感染了他們,也和大家一樣組織全家囤糧囤菜。五月初天慢慢熱了,早已過了腌制食品的季節,媽媽去菜場買了好多小黃魚,那時小黃魚屬最便宜的魚類,她腌了一大缸鹹黃魚,順便還腌了一大缸雪裏蕻。我家吃飯人多,除了家人,父親還開了一個店,員工也在家吃喝。最要命的是大米,上海灘上把米搶光了。我奶奶外婆都在無錫老家,無錫產米,爸爸就讓員工去無錫背米,來回去了好幾次,路上很危險,要穿過封鎖線。媽媽還買了鹹肉、火腿掛在通風口,一切料理好,似乎就踏實了。

我家樓的俞家有個女兒,上高中,想去解放區投奔革命,父母不讓,把她關在家裏。這位小姐姐悶得慌就把我喊去,教我唱歌。她教我兩首歌,一首是《燈塔》,另一首是《解放區的天》,她說是迎接上海解放的歌,但現在還不能到外頭去唱,只能在家唱。“解放”這個新名詞從前沒聽到過,此刻已在上海流傳開了,我小學生並不太明白意思,就把它當個新名詞記下了。

大概是在上海解放的前一天晚上,我們在曬臺上往東看,看到熊熊烈火照亮了天空。大人們說楊樹浦那邊的工廠燒了,大火一直在燒,小孩子嚇得要命,問大人會不會燒到家裏來?媽媽說勿會的,讓小孩子都去睡覺,明天還要去上學。

第二天一早,與往常一樣,吃完早飯,我領著比我小兩歲的妹妹和比我小三歲的侄子去上學了。那時我家住在愛多亞路寶裕裏,就是現在延安東路通到外灘高架路口上。我們的學校育才小學在今天的西藏南路東臺路附近。每天,我要領著兩個小小孩穿越滬上最繁華的大世界、八仙橋、金陵東路、淮海中路、西藏路,去上學。這一段路少說也有三四公裏,景象十分混亂,倒賣銀圓的,站街的妓女,我們都天天見到。

解放軍戰士露宿街頭。 資料照片

出了弄堂,看到大馬路上睡滿了穿著土黃布軍裝的士兵,他們的睡覺姿勢都是一樣的,往一個方向側著,每人懷裏抱著一桿槍,每隔一小段路就有背著槍的兵站崗。那些小戰士看上去也就比我大幾歲,黑裏透紅的臉上掛著一絲笑容,胸前有中國人民解放軍的標誌。他們都沒有蓋被子,穿著棉襖,小腿上還綁了一層層的布,早晨的陽光曬在他們身上臉上,而他們睡得如此甜美。我們三個小孩看到這一幕傻了,他們是從哪裏來的啊?為什麼睡在大馬路上?難道他們就是“共軍”?走到大世界門口,突然見到那裏豎起了兩個新壘的碉堡,水泥還沒幹透。生長在上海的小孩從沒見到過真的碉堡,但從小人書上從電影裏看到過這東西,也知道那是用來打仗的,天天路過的大世界昨天夜裏打仗了?懷著異常好奇的心情再往八仙橋方向走,看到的仍是一路“從天而降”的“睡兵”。

到了育才小學,學生們都在說馬路上看到的大兵。本來每天早晨都要集合舉行升旗式,那天也免了。第一節課是英語課,英語老師是全校最時髦、最年輕的女先生,燙過的長發盤卷在腦袋上。當年上海摩登女郎時興這種發式,但自己很難擺弄,她好像每天都到理發店裏吹好才出門的。那天也不例外,她口紅抹得濃濃的,頭發吹得有模有樣。她進教室沒帶書本,對我們說,今天上海解放了,不上課了,大家都回家吧,明天再來上學。“解放”這個新名詞這幾天在民間已流行開了,那天一早看到大馬路上的中國人民解放軍,此刻又從老師口中蹦出“上海解放了”,似懂非懂的十歲小孩突然長大了,知道“解放”意味著什麼。雖然還不能用語言表達出來,但我知道,一切都變了。

國軍是啥樣,解放軍是啥樣,我看到了。抗戰勝利後,我父親在無錫老家蓋了一座樓房,帶一個花園。房子剛建好,國軍就相中了這一鬧中取靜的地段,要“租”民房,供軍官和家屬居住。我家一樓的前房被征用了,槍往桌子上一放,沒有商量的余地,趕快騰房,住進來一位團長和他的老婆。說是租,沒有租金,每天還要陪團長太太搓麻將,還要讓她贏。隔壁人家住進一位單身營長,看上了房東的大女兒。那是從上海回家來復習功課的高中畢業生,準備考大學,嚇得人家趕緊偷偷回上海。對這些國民黨軍官,左右鄰居都敢怒不敢言,還要笑臉相迎。那天早晨,在馬路上看到了年輕樸素、紀律嚴明的解放軍,兩者相比,連小孩子都能分清哪支軍隊好!

上海市檔案館收藏的解放軍《入城紀律》 本報記者蔣迪雯 攝

老師讓大家回家,大家都很高興,都想再回去看看那些士兵。太遺憾了,就那一會兒工夫,馬路已被掃得幹幹凈凈,士兵一個都不見了,大世界門口的碉堡也拆了,商店都開著門,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這就是當年一介小學生經歷的大上海新舊政權變更——一夜醒來變了天,沒有聽到槍聲,沒有挨餓,商店照常營業,小學生自己走著去上學,時髦的英語老師依舊吹好了頭發來學校。之後上海人民迎接上海解放軍,我擠在人群中觀看遊行隊伍,還與遊行的人一起高唱我早就學會的歌,而教我唱歌的姐姐已經報名參加解放西南的南下大軍。

天一天比一天熱了,媽媽腌的一缸小黃魚成了負擔,後來黃魚也臭了,不知如何處理的。七十多年後,野生黃魚難覓蹤跡,每當買了人工養殖的黃魚,吃在口中肉渣似的,我就會想起媽媽腌的那缸小黃魚,真可惜了啊!

而上海解放前後那段緊張、害怕、興奮、好奇、驚喜的時光,也成了我們這一輩人最為珍貴的記憶。

欄目主編:黃瑋 文字編輯:黃瑋 題圖來源:上海姑娘把彩花掛在解放軍戰士的槍上,熱烈歡迎解放軍

來源:作者:蔣涵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