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學劃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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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2月29日下午,畫完第四組《紅樓夢》郵票最後一幅圖稿,扔下毛筆,長出了一口氣。完成了設計,壓在心中的一塊大石頭落地了。

一年半前,我雙眼做了手術。據醫生說,術後可以實現遠中近全程優視力,能徹底告別眼鏡。我想這會對我繪畫創作、戶外寫生帶來很大方便,未作仔細考證就做了手術,但結果未如所願,術後僅消除了白內障引起的視物重影現象,但視力恢復一直不佳,看遠看近都不清晰,用眼超過半小時就會刺痛、流淚。手術後徹底告別眼鏡的神話在我這兒失靈了,我又重新配了近視、老花兩個眼鏡,但矯正視力遠遠不如手術前,給我設計這套圖稿造成了極大的障礙。因看不清細微處,勾線一再出錯,以致反復重新繃絹、重畫。一而再、再而三的失誤、返工,讓我幾乎失去了自信。眼睛不給力,我還能畫好這套稿子如期完成任務嗎?非常感謝國家郵票印制局圖稿編輯室與中國郵政集團公司郵票處的領導和責編對我的理解與支持,不僅多次到我家寬慰我、鼓勵我,還特許我可以推遲交稿慢慢畫,使我消除了焦躁,提振了信心,能靜下心來從容地作畫,終於完成了任務。

設計《紅樓夢》郵票,必須精讀原著、理解原著。《紅樓夢》是一部既婦孺可讀又深奧難解的奇書。或許因為深奧及作者為避文字獄,不得不用“真事隱去、假語村言”的“草蛇灰線、伏脈千裏”的筆法,有些研紅者陷入了“猜謎”式的“索隱”和“考證”式的“猜謎”,紅學巨擘稱之為“研究《紅樓夢》的最大歧路”。作為《紅樓夢》的普通讀者,我沒有資格去評價“索隱”“考證”“探佚”的是與非,但作為《紅樓夢》郵票的設計者,“看得入”原著,精讀、比較、梳理不同版本的《紅樓夢》原著的異同,進行辯證分析,解得其中味,弄懂作者寫作此書的初衷和相關章節的內涵,弄懂郵票選題所涉及人物品性的設定,是必做的功課。在正確理解原著的前提下,深入思考如何設計好這組郵票,不把精力浪費在與設計無關的紅外之事,才是我應走的正路。

《紅樓夢》第四組郵票仍是五幅圖稿,四幅郵票稿為《鴛鴦抗婚》《三姐還劍》《惑讒抄園》《寶琴立雪》,小型張圖稿是《湘雲眠芍》,主要人物為三位可敬的剛烈堅貞的女子鴛鴦、尤三姐、晴雯和兩位清純可愛的本真少女寶琴、湘雲。

《鴛鴦抗婚》

“誓絕鴛鴦偶”,將鴛鴦的人格、清操和剛烈表現得淋漓盡致。

鴛鴦美貌、善良、聰慧、有才幹、為人大度、處事周詳公道。她是服侍賈母的大丫鬟,她的忠心和無微不至,使她成為賈母最信任、最倚重、片刻不能離的人物,但她從未恃寵而驕、倚勢欺人,也深得上上下下的人心。

鴛鴦冰雪聰明,模樣又好,不意卻被老淫棍賈赦看上,欲納為妾,誘之以利,軟勸硬逼。鴛鴦外柔內剛,不受利誘,不畏威逼,堅決抗爭,在被賈赦、邢夫人逼得無路可退時,面見賈母,痛陳首尾,詞嚴義正,斬釘截鐵,擲地有聲,並當眾剪發明誌,誓死不嫁。主子逼婚,鴛鴦深知作為一個“下人”抗婚的後果,她很清楚,即使能暫時得到賈母的護佑,但畢竟賈母已是耄耋高齡,一旦失去這個靠山等待自己的是什麼,她下了必死的決心。鴛鴦富貴不淫,威武不屈,勇於捍衛人格尊嚴,其行剛正,其性剛烈,其品高潔,可欽可敬。

我是懷著敬意去塑造鴛鴦形象的。構圖時,我將鴛鴦這個丫鬟置於畫面正中,將主子們置於下角,除有突出主角之作用,亦涵位卑之人之人品、骨氣高於處尊居顯之人之意。為強化鴛鴦的剛烈、抗爭,我給她特別設計了一個半跪的姿態,上身略向左欹斜,頭扭向右方,用左手扽直頭發,右手持剪刀向左伸去剪發,我覺得這種相對比較較勁的動勢加上睥睨桀驁的目光,利於表現鴛鴦內心激憤、性格倔強、誓死不屈的精神。

其他人物的神態舉止,如賈母、王夫人乍聽到賈赦逼婚消息時的驚愕,丫鬟仆婦手忙腳亂上前回護時的驚慌失措,鴛鴦嫂子在主子面前的猥瑣卑怯及對小姑的不滿,盡可能刻畫得準確到位。原著中出場人物較多,除上面提到的,還有寶玉、李紈、鳳姐、薛姨媽、薛寶釵等。郵票是方寸藝術,無法容納這麼多人物,況且人物一多,不僅會喧賓奪主,而且每個人個體必小,畫面縮印到幾厘米大小,眉目不清效果一定不理想。再加上眼睛不給力,即使所畫圖稿幅面較大,但人物頭部小於2厘米,我就無法繪制了。所以必須精簡人物、精簡畫面,我將薛姨媽、李紈、寶玉、寶釵等此環節中的次要人物回避略去,但保留了鳳姐。鳳姐是唯一事先了解詳情的,公公賈赦荒淫、婆婆邢夫人愚懦,一對尷尬人做出逼婚的尷尬事。為防止公婆出乖露醜,當婆婆讓鳳姐出面說服鴛鴦時,曾忠言相勸,見婆婆不悅,又轉換口風,機智避嫌,但她心裏是同情鴛鴦的。圖中鳳姐站在賈母身後,身體前傾,流露出對鴛鴦的痛惜與關切。當賈母氣得發抖時,鳳姐又妙語解頤,讓老太太消氣的同時又為自己撇清了責任。當然一個小小畫面承載不了這麼多內容,我把重點放在表現她對鴛鴦的眷註上。

鴛鴦抗婚

《三姐還劍》

“三姐還劍”敘寫尤三姐、柳湘蓮的愛情悲劇。尤三姐與尤二姐乃古今絕色,是她們母親與前夫所生,前夫去世後,母親攜二女改嫁尤府方從尤姓,就是說,尤老娘是賈珍夫人尤氏的繼母,尤二姐、尤三姐與尤氏這個大姐沒有半點血緣關系,尤父亡後,隨母投奔尤氏。姐夫賈珍容留母女三人寄寓寧國府,不是出於善心,而是垂涎二尤的美色意圖不軌。賈珍與榮國府賈璉親厚,兄弟二人皆為濫淫之徒。二尤隨母寄人籬下,名不正言不順難免低眉順目、曲意逢迎,不得不混跡於珍璉兄弟與賈蓉幾個浪蕩子之間,以至淪落或被汙名。尤二姐懦弱無主見,又抵禦不住利誘,先後失身於珍璉,難言“貞”字;而三姐誌高行潔,卻被人誤以為淫,誠冤案也。或有人言:三姐也曾失身於賈珍,我認真查閱了《紅樓夢》庚辰本等諸脂本、夢稿本、程甲本、程乙本等幾個版本,未見三姐之淫,反確認其貞。如賈璉對二尤“百般撩撥、眉目傳情”時,“那三姐卻只是淡淡相對”;賈璉將二姐勾引到手後,又想捏合三姐與賈珍,打“吃個雜燴湯”的歪主意,備酒攛掇三姐與賈珍“吃個雙鐘兒”,不料性烈潑辣的三姐“跳起來”,一陣疾風驟雨,一頓嬉笑怒罵,恣肆酣暢,將二人禁住。之後珍璉二人再不敢招惹三姐,三姐之自尊自愛躍然紙上。三姐對終身大事很有主見,她說:“終身大事,一生至一死,非同兒戲,只要我揀一個素日可心可意的人方跟他去”,她的可心可意的人是柳湘蓮並深愛之,曾折簪為誓,非湘蓮不嫁,並矢誌相守,至真至純。三姐自擇夫婿,賈璉為媒,湘蓮允婚,本一大佳話,不意湘蓮允婚後對“女家反趕著男家”起疑。他素知寧國府齷齪,復疑混跡於寧國府的三姐是否清白,又輕信流言而悔婚。三姐知湘蓮聽信了外面謠諑之詞,自己難證清白,橫劍自刎,以死自證貞潔。此等決絕,此等剛烈,還有何疑?柳湘蓮年輕貌美、素性爽俠,可惜冷面冷心,誤信傳言,釀成悲劇,鑄成大錯。

疑三姐不貞者的依據是:諸本有“聚麀之譏”,庚辰本寫三姐亡魂給二姐托夢說“你我生前淫奔不才”,證三姐自認失身。“聚麀”之行已被後文賈蓉的話證實為二姐與賈珍、賈蓉父子所為,與三姐無關;被推斷三姐自認淫奔的托夢之言與庚辰本其他章節對三姐言行品性的描述相悖,與下文尤二姐所言“我一生品行既虧”對接不上,況二姐尚未死亡怎能說“生前”?此句夢稿本作“你我前生淫奔不才”,夢稿本的“前生”一詞比諸脂本“生前”一詞用得似乎在理,但“前生”非“此生”,前生之事非本生之行,豈能證明三姐此生不貞?有紅學家考證:紅樓二尤故事系作者從其前作《風月寶鑒》一書移植而來,曹公在《紅樓夢》中將《風月寶鑒》的“前生淫奔之女”改為貞潔剛烈之女,但庚辰本等諸脂本增刪有所疏漏,以致圓鑿方枘、前後抵牾,此說可信。

程本將此句校正為“只因你前生淫奔不才”去掉“我”字明指二姐,與下文尤二姐之言相和,又將三姐汙名洗脫,恢復清白,形象無損。在尤三姐品行的描述上,程本前後合轍,順情順理。

三姐為證貞潔毅然赴死,湘蓮哭贊“這等剛烈人,真真可敬!”懊悔不及,撫棺大哭而去。昏昏噩噩中,三姐入夢而來,向湘蓮哭道:“癡情侍君五年,不期君果冷心冷面,妾以死報此癡情。”柳湘蓮悲痛至極,斬斷煩惱絲,一冷入空門。湘蓮的話諸本文字略有出入,但“剛烈”“可敬”用詞一致,庚辰本還連用兩個“可敬”,給三姐蓋棺定論了!

三姐剛烈、湘蓮任俠,玉碎珠沈,感天動地。

對三姐我既懷敬意,亦具同情。此圖稿我選三姐將定婚信物鴛鴦劍還給湘蓮的瞬間入畫,是不忍畫她橫劍自刎的血淋淋的場面。但著意傳寫三姐凜然決絕的神態,凸顯其舍生殉情、明誌證潔的剛毅。飄零墜落的黃葉點明季節,也借以營造淒楚悲涼的氣氛,提示即將到來的“玉碎花零”。圖稿表現三姐右手將雌劍隱於肘後,左手將雄劍與鞘還給湘蓮,是忠於原著。取三姐扭身側對湘蓮的身位則出於如下思考:一是表達三姐因摯愛之人不理解自己而強壓心中的哀怨;二是從構圖上需要與湘蓮、賈璉兩人的全正面體位做些變化;三是考慮湘蓮是習武之人,目光敏銳如炬,為何未能發現三姐隱於肘後的寶劍?這裏需說說寶劍的長度。綜觀劍史,古劍長度依朝代更疊規制不一,由短到長,在一尺三寸至四尺之間,標準劍長為三尺六寸。為使用趁手,一般定制寶劍劍長以用劍人手握劍柄,伸直胳膊,劍尖向上,劍尖不低於耳垂,不高於耳朵頂部為準。鴛鴦劍是湘蓮的男用劍,三姐將劍袖於肘後,即使劍身隱藏得再好,因女性身高矮於男人,劍尖也會在肩上很明顯地露出很多。那麼,與三姐近在咫尺的柳湘蓮為何沒有發現三姐肘後的雌劍,我認為無非是孤高自傲的湘蓮恥於正視傳言中的淫奔女子,視線轉移他處了。湘蓮出身世家,年輕貌美,酷好耍槍弄棒、吹笛彈箏,又喜串生旦戲文,風流倜儻、英姿卓然,被紈絝子弟薛蟠誤認為優伶風月之人,意欲不軌,卻被湘蓮飽以老拳加一頓鞭打,足見其出淤泥而不染,清凈高潔、品行端正(我畫湘蓮身著繡有白蓮的玉白色長衫有此寓意)。湘蓮對寄身齷齪寧國府的三姐莫辨清濁,求證於寶玉,或許寶玉對混跡於珍璉之間的三姐也有猜疑,避說品行,以“真真一對尤物”譏之,語涉輕薄,更加深了湘蓮的懷疑使之堅定了悔婚之意。湘蓮眼中肯定容不下“淫奔”之女,也必會疑及賈璉,嗔怪他怎會將這種“無行之女”薦許給自己。我畫湘蓮淩厲蔑視的目光瞥向與他爭辯、責他悔婚的賈璉,旨在尋繹他何以忽略三姐肘後那股雌劍,以致釀成悲劇之因由。不知此番構思,切中肯綮否?

三姐還劍

《惑讒抄園》

有紅學家認為抄檢大觀園事件是賈府由盛轉衰的轉折點,我認可轉折說。抄檢大觀園至少是“忽喇喇似大廈傾”的先兆和警示。抄檢之後,賈府“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的場景不再,悲音、淒清、抱屈、誤嫁、惡夢、染恙、入邪、薨逝、瘋癲、焚稿、查抄、鬼哭,直至卻塵,這些出現在抄檢後各章回題目上的詞匯,明示了賈府異兆連連、兇訊不斷,頹敗之象不可逆轉,漸趨毀滅。正如明白人探春所說“可知這樣大族人家,若從外面殺來,一時是殺不死的,這是古人曾說的‘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必須先從家裏自殺自滅起來,才能一敗塗地!”

抄檢之禍,導火索是邢夫人偶獲繡春囊和王善保家的向王夫人進讒。但細究肇事之源頭,應是襲人告密。寶玉因狎優調婢受笞,王夫人懷疑寶玉還與什麼人“搞怪”(意為男女茍且),留襲人問話。事實上,襲人是主動勾引寶玉與之行雲雨之事使寶玉失去童貞的“搞怪”的始作俑者,王夫人卻昏聵不覺。襲人趁機向王夫人進言,巧舌如簧,既成功地洗白了自己博得信任,又把王夫人的懷疑引向他人。她勸王夫人讓二爺(寶玉)遷出園外,理由是二爺大了,姑娘們也大了,“到底是男女之分,日夜一處,……由不得叫人懸心”,“他又偏好在我們隊裏鬧”,“人多嘴雜”要“預先防著點兒”,否則“二爺一生的聲名品行,豈不完了呢?”明明自己勾引寶玉行淫在先,卻裝出冰清玉潔的樣子,夾槍帶棒,把王夫人的疑心挑起又把懷疑的目標引向他人,勸其早做防範,以保臉面。所謂“賢襲人”,貌賢實奸,犯壞不露壞形,心機甚深。她提到姑娘,林薛並舉,但重點在林,因為她清楚,薛寶釵是王夫人的親外甥女,王夫人是巴不得寶釵與寶玉親近的;襲人說與寶玉“鬧”的“隊裏”人,旁敲側擊,不點名字,指向卻很明確,雖未達到隔斷群芳的目的,但勾起了王夫人對黛玉的不滿和戒備之心,也為日後晴雯、芳官等被逐和拆散寶黛埋下了伏線,一石多鳥。愚頑的王夫人把真正勾引寶玉“作怪”的襲人當成了賢人,放心地將寶玉全權交給了襲人,真是絕佳的諷刺。

與襲人不同,晴雯美貌過人、心靈手巧,本來就易招人忌,偏偏又孤傲不群、剛直剛烈、嫉惡如仇、性子火爆、語言犀利、鋒芒畢露,得罪了很多婆子、仆婦及同儕。晚清紅學家塗瀛說晴雯:“有過人之節而不能自藏,此自禍之媒也。”王善保家的進讒,惡毒詬誶誹謗晴雯,既緣於此。

晴雯守身如玉,與襲人相比,清濁分明,但王夫人顢頇剛愎,黑白不分,信彼非此。王善保家的讒言觸動往事,勾起並加重了王夫人對晴雯的懷疑:“好好的寶玉倘或叫這蹄子勾引壞了,那還了得。”召見晴雯,叱罵她“輕狂樣兒”“浪樣兒”“妖精”,放言“明兒揭你的皮”。晴雯平白受屈,枉擔惡名。

榮國府長房二房邢王二夫人明和暗鬥。王夫人與鳳姐是親姑侄,關系親厚;邢夫人是鳳姐的繼婆母,深知繼子賈璉是個下流坯子,婆媳間也多有嫌隙,得到繡春囊難免懷疑到璉、鳳小夫妻,但她唯恐事兒不大,不按下此事,反而讓好搬弄是非的陪房王善保家的交給王夫人,顯然是向王夫人與鳳姐姑侄倆發難。王夫人見到繡春囊也首先懷疑到鳳姐,鳳姐怎肯擔此汙名,伶牙俐齒,入情入理地辯清了自己。王夫人昏昧對此事卻不糊塗,即日指派鳳姐當夜抄檢大觀園,並委派邢夫人的耳目王善保家的跟隨, 既為澄清此事,同時也劍指晴雯,借機將晴雯等人清離寶玉身邊,廓清大觀園。

我畫“惑讒抄園”,把讒言的最大受害者晴雯作為第一主角。剛烈的晴雯,安能受刁奴之氣?我將晴雯置於畫面中心,怒摔箱篋,正氣凜然,光明坦蕩,無懼無畏;王善保家的討個沒趣,紫漲了臉,狗仗人勢,強辯“原是奉太太的命來搜查”。晴雯怒不可遏,犀利地反懟:“你說你是太太打發來的,我還是老太太打發來的呢!太太那邊的人我也都見過,就只沒看見你這麼個有頭有臉、大管事的奶奶。”上一句用老太太壓住了王善保家的依仗的太太,下一句則直斥她來路不正、越俎代庖,字字千鈞。

鳳姐奉命抄園,本非所願,因大觀園在她管轄下,利益攸關,不願荼毒大觀園,也不想冒犯眾姐妹。但一婆一姑邢王鬥法,她夾在其間,進退維谷。想到日前園內婆子偷盜、賭錢事發,便建議以查賭為由相機行事。抄園中,盡量回護諸釵,用心良苦。晴雯言辭鋒利,給老而無德、專門挑唆生事的王家婦一個大難堪,替鳳姐出了口惡氣,鳳姐心中暗暗叫好。但打狗還得看主人,礙於婆母的臉面,喝止了晴雯。我畫鳳姐,作冷眼旁觀態,意在表現其不忍摧花折柳,不得已而為之的處境,平素疾言厲色的鳳辣子也有圓轉回環、把捏分寸的另一面。

王善保家的是個毀家蠹蟲。她進讒、挑唆抄檢大觀園,原意是和她的主子邢夫人看王夫人和鳳姐的笑話。抄園毀了大觀園,毀了晴雯、芳官,出乎她意料地也毀了自己的親外孫女司棋,狠狠地打了自己的臉,可謂人算不如天算。

鴛鴦、三姐、晴雯,三位剛烈女子,可欽、可敬!但現實惡濁、社會不公、封建禮教戕害,致烈女薄命、香消玉殞,結局悲慘,可憫、可嘆!

惑讒抄園

《寶琴立雪》與《湘雲眠芍》

另兩幅圖稿的主角寶琴和湘雲,均是清純、本真的少女,可愛、可贊!

薛寶琴是寶釵的叔伯妹妹,是個美麗聰慧、清純可愛的女孩。其父將其許配梅翰林之子為妻,哥哥薛蝌送其進京聘嫁,暫寄居賈府。作為一個出場較晚的人物,曹雪芹濃墨重彩地對薛寶琴從形貌、才華、為人幾方面立體展現,幾乎把她寫成了完人,大有與黛、釵、雲三美比肩之勢,可見作者對這個人物的偏愛。有研究者說,薛、雪諧音,琴、芹同音,薛寶琴乃雪芹自況,是寶、黛、釵愛情悲劇的見證者,所以不吝筆墨,褒獎有加。

寶琴與同時進京的岫煙和李紋、李綺姐妹,入住大觀園後,群釵聚合,重振詩社。蘆雪庵即景聯詩、暖香塢雅制燈謎,是詩社兩大盛事,但卻被寶琴立雪尋梅搶了風頭。

雪、梅結緣定了寶琴終身,寶琴在賈府最出彩的活動也與梅、雪有關。一次是與諸釵雪中賞梅,割腥啖膻,身披金翠閃爍的鳧靨裘,在諸姐妹大紅鬥篷、白狐皮鶴氅等諸色氅裘的陪襯下顯得格外醒目。再一次寶琴即景聯詩,大逞詩才後,攜婢踏雪尋梅。前來湊趣尋樂的賈母、鳳姐等人在蘆雪庵坐了一小會兒,出門遊園。“一看四面粉妝銀砌,忽見寶琴披著鳧靨裘站在山坡上遙等,身後一個丫鬟抱著一瓶紅梅。眾人都笑道:‘少了兩個人,他卻在這裏等著,也弄梅花去了。’賈母喜的忙笑道:‘你們看,這雪坡兒上,配上他這個人物,又是這件衣裳,後頭又是這梅花,像個什麼?’眾人都笑道:‘就像老太太屋裏掛的仇十洲畫的《艷雪圖》。’賈母搖頭笑道‘那畫的哪有這件衣服?人也不能這麼好!’”白雪紅梅,翠裘美人,如詩如畫,澄澈、唯美,令人心醉。

我畫“寶琴立雪”,試圖在刻畫她花容月貌、綽約風姿的同時又能展現她的文采詩心、胸中錦繡。畫她低頭靜靜地欣賞紅梅作沈思狀,似乎在醞釀、推敲詠梅賦雪的詩句,意即在此。著力營造梅蕊吐芳、花透冰魂,銀裝素裹、皎潔出塵的環境,用以襯托她的淳美純真、慧心紈質、玉骨清肌、冰雪聰明。

自清以降,寶琴立雪成為畫家最樂於表現的題材。原著第49回、第50回很明確地兩次寫到寶琴身披金翠輝煌的鳧靨裘踏雪、尋梅,但多數畫家畫寶琴身披大紅鬥篷,頭戴大紅暖兜或昭君套,不符合原著對她衣著鳧靨裘及其材質、顏色、光彩所做的具體描述,這不排除有的畫家沒有精讀《紅樓夢》原著,未弄清寶琴究竟穿了一件什麼大氅的情形;更多的應該是畫家考慮畫面的色彩效果,有意將青綠色鳧靨裘改畫為大紅鬥篷。如果從將語言藝術轉換為視覺藝術需要二度創作的角度說,這是允許的。有一位老畫家畫同題材作品,畫中寶琴披的是青綠色裘服,色彩接近原著描寫,但裘服上畫了孔雀翎眼,估計是畫家把雀金裘與鳧靨裘搞混了。

我這次畫《寶琴立雪》圖稿,落筆前也曾為究竟畫大紅色鬥篷還是畫青綠調子的鳧靨裘而猶豫。我查找了有關鳧靨裘的資料,據說首都某博物館藏有清代男款後開裾式鳧靨裘,很遺憾我無緣得見原物,但找到了圖片及有關說明。該鳧靨裘是用720塊綠頭鴨兩頰與頸部羽毛疊壓縫制而成,鳧靨裘移動時,在不同光線、不同角度下,色彩會出現由綠到藍到紫的不同變化,光彩奪目,符合《紅樓夢》原著對鳧靨裘“金翠輝煌”的描寫。經過認真斟酌,我決定忠實於原著描寫畫鳧靨裘,畫出裘服由綠轉青再轉紫的色彩變化,並使用雲母色畫出翠光閃耀的感覺。為豐富色彩層次,在統一中求變化、大諧調中做些小對比,將寶琴頭戴的觀音兜用朱砂色畫就,搭配金翠輝煌的鳧靨裘大氅,與周圍白雪紅梅相映生輝,獲得了較滿意的視覺效果。

寶琴立雪

小型張《湘雲眠芍》的主角史湘雲也是我喜歡的人物。曹雪芹用一“憨”字形容湘雲,非常貼切。如果說“賢襲人”的“賢”是作者反話正說,寓貶於褒;這個“憨”字詞義貌似中性實涵褒義。這個“憨”,不是“憨傻”的“憨”,也不是“憨厚”的“憨”,而是“嬌憨”之“憨”。湘雲生性豪爽、心直口快、口無遮攔,不太“淑女”,用俗話說,有點“二”,有點“憨”,但“憨”得天真、“憨”得可愛。盡管寶玉嫌她也說些與寶釵、襲人兩位“賢德人”常常掛在嘴邊的“仕途經濟”類的“混賬話”,有點酸腐,但瑕不掩瑜,在率性不羈這方面寶玉、湘雲倒也聲氣相投。紅樓讀者中和我一樣喜歡湘雲的人不少,因為她不像寶釵那樣工於心計,也不像襲人那樣暗箭傷人,而是真誠明亮、霽月光風的磊落少女,自然引人喜愛。

曹雪芹寫“憨湘雲醉眠芍藥茵”,為讀者奉上了一幅詩意盎然的畫面:“果見湘雲臥於山石僻處一個石凳子上,業經香夢沈酣,四面芍藥花飛了一身,滿頭臉衣襟上皆是紅香散亂,手中的扇子在地上,也半被落花埋了。一群蜂蝶鬧穰穰的圍著她,又用鮫帕包了一包芍藥花瓣枕著。……口內猶作睡語說酒令,唧唧嘟嘟說:泉香而酒洌,玉碗盛來琥珀光,直飲到梅梢月上……”

湘雲眠芍

怎樣表現這唯美畫面?

我首先認真地推敲構圖,反復調整後,我將型張中心設計為郵票畫面,打上齒孔後是可以獨立出來又相對完整的只有一個人物的“湘雲眠芍”畫面,人物、青石凳、芍藥、假山,應有的構成元素盡有,假山下部的虛化處理,給安排面值、票名等文字留出了位置。齒孔內的主體人物湘雲及背景與齒孔外面的寶玉與群釵、芍藥、樹木、山子等有機組合成大“S”形構圖,又是一幅大景觀多人物整體諧調的“湘雲眠芍”作品,齒孔內外既相互獨立又整體統一,可分可合。

表現湘雲的醉眠我也頗費躊躇。既不能把醉眠的湘雲簡單地畫成姿態優美的睡美人,也不能畫成有傷大雅的四仰八叉、做掙紮狀耍酒瘋式的酩酊之態。我前後勾畫了三個醉眠的狀態,選中的這一稿,湘雲香夢沈酣、嬌娜不勝的醉態和少女的嫵媚純真兼而有之,美與醉,盡態極妍。

湘雲之醉,緣自眾姐妹湊份子在紅香圃為寶玉、平兒、岫煙、寶琴四位同日出生的小壽星做壽,喝酒、射覆、劃拳、行令,紅飛翠舞,玉動珠搖。正熱鬧時,忽不見了湘雲,小丫頭來報,雲姑娘吃醉了,圖涼快,在山子後青石凳上睡著了。寶黛釵一眾趕去查看,又可笑、又可愛。小型張畫幅略大,適於組織多人物和大場景,我將壽宴的主角寶玉和另三位小壽星平兒、岫煙、寶琴及黛玉、寶釵、李紈等圍觀者畫上,人物一多在經營布局上就需費心思了,把湘雲因咬舌喊為“愛哥哥”的賈寶玉作為圖稿上第二號人物,俯身關照性氣投合的小妹妹,其他人物則按主次各置其位。醉臥芍藥茵,背景中少不了芍藥,落下的花瓣如“茵”,可知芍藥花絕非三枝五朵,而是數量很多。但芍藥花是作為背景出現的,不可像花卉畫那樣畫得太嬌艷,以免喧賓奪主;又不可畫得似有似無、無關緊要,因為芍藥畢竟是與主題密切相關的點題之物。景因境設,花宜雅淡,我降紅去燥,花朵的顏色以白色為主,間以少量淡粉紅色、絳紫色的花頭打破單調;莖葉色彩減少分染層次,與草坪色彩盡量靠近,統一為石綠調子;中遠景的芍藥則通過化實為虛的手法,降低對主體人物的衝淡。

湘雲在山子下青石凳上醉眠。山子不是單體的太湖石類觀賞石,而是多個觀賞石堆疊出的假山,通常體量較大。如果在醉臥的少女身後畫一座大體量的假山,大山壓頂,會有透不過氣的壓抑感,故在控制假山體量的同時,又將山體靠近人物的地方用雲煙作了虛化處理,去除了壓抑感,突出了人物。

本幅小型張圖稿,狀人繪景,抒情寫心,求靈秀、追雅逸。芍藥絢極歸淡,花吐幽芳;湘雲以詩鑄魂,夢中行令,出口成章如行雲流水,自然天成,酒醉之態盡出而不失少女的曼妙雋逸。紅香文字,化為精美圖畫,再轉印方寸,郵友撫覽,可睹其人、賞其花、觀其景、察其意、悟其情、入其境,此中之味,期冀能獲郵友拈花一笑。

古典文學名著題材郵票設計應基於對原著的理解,對原著的解讀和辨析,是設計者繞不開的坎兒。我不揣譾陋,下了剖石見玉的功夫,析紅解夢,構思置陳,期待郵票圖稿能表達《紅樓夢》原著之要義。耗費近九個月的時光,磕磕絆絆地邁過了視力不佳、讀懂原著兩道難關,完成設計,亦算是“苦心人、天不負”。好在從繪畫藝術的角度看,本組圖稿的效果超過預期,優於之前設計的兩組,我心略安。此中甘苦,若能得到郵友體諒,則幸甚。

2020年2月28日於京華龍吟半島

蕭玉田,1945年生。曾任中國工筆畫學會常務副會長兼秘書長。現為中國工筆畫學會藝術顧問、一級美術師、中央文史館書畫院研究員、中央國家機關美術家協會顧問、中國畫學會理事、河北省文史研究館館員、河北省美術家協會藝術指導委員會副主任。享受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作品入編《中國現代美術全集》等大型典籍。

蕭玉田設計的《中國古典文學名著——〈紅樓夢〉(四)》特種郵票,5月17日由中國郵政發行。本報刊發的作品為此套郵票的設計圖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