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見廁所裏面糞池滿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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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圖片)韓少功做客華中科技大學作題為“文學在電子時代的變與不變”的講座。

韓少功

有些東西到了可以總結的時刻

《中國新聞周刊》記者/隗延章

本文首發於總第884期《中國新聞周刊》

麓山腳下,作家韓少功和11位老同學拍了一張合影。他開玩笑地借“竹林七賢”的典故,給這張照片取名“麓山十二賢”。這是發生於1981年湖南師範大學的一幕。他們都是該校77級的大學生。

畢業臨別那天,“十二賢”在韓少功家聚會,興之所至,他們相約5年之後,同月同日在他家再度聚會。

五年之後的那一天,韓少功早已忘記此事,正因工作忙得焦頭爛額,突然聽見有人敲門。他打開門,見到從外地趕來長沙赴約的同學楊曉萍。“十二賢”中,只剩下楊曉萍一人還記得當年的那個約定。站在屋內的韓少功感到吃驚和慚愧。

多年之後,2008年3月,湖南師範大學中文系217教室,該校77級中文系3班的50多位畢業生集聚於此,22年前錯過的約定,終於在這一天被彌補。

韓少功將這段經歷,寫入了最新的長篇小說《修改過程》。與他以往故事發生在鄉村的那些作品不同,這本新作的故事發生在都市,正巧講述了一群77級大學生30年間的命運變化。

修改過程

其實,早在20年前,韓少功便嘗試寫作77級的故事。那次,他寫了8萬多字,覺得不行,廢掉了。之後他一直惦記,但總是覺得時機不成熟,“不熟悉、沒感覺、拿不準、沒必要,都不能寫”。如今,韓少功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去年年末,海口一座臨江的樓裏,小說中的主要人物,追逐金錢的馬湘南,追逐權力的樓開富,追逐自由的肖鵬和陸一塵,追逐尊嚴和情懷的史纖和林欣紛紛在韓少功頭腦中鮮活、清晰起來。他覺得時機終於成熟,正式開始寫作《修改過程》。

寫作中,一些人物在他頭腦中繼續生長,漸漸變得和他最初的構想不同。比如商人馬湘南,構想中,他只是一個追求利益的人。寫作中,一些細節不斷從韓少功頭腦中冒出來,最終馬湘南變為一個“兩面人”,即便是政治也可以被他做成生意。

文中的中文系教授肖鵬,一邊寫作,一邊懷疑文學的意義。最初,韓少功在寫作這一內容時,是以肖鵬自言自語的方式呈現的。初稿寫完之後,他引入了思想家惠子,讓惠子與肖鵬在小說中對話,探討文學,他們的一個話題是:文學能多大程度地呈現真實?

如今,韓少功的寫作生涯已經超過40個年頭,他和小說中的肖鵬一樣,對小說能多大程度呈現、影響真實,越來越感到懷疑。於是,他這本小說采用戲中戲結構。讓自己筆下的一個人物在書中寫著另一本小說,兩條線索彼此影響和互相改變。

對於小說中一些人物命運的結局,韓少功呈現拿捏不定的態度,幹脆交給讀者去選擇。他為來自鄉村的史纖在同一章設計了AB兩個結局。從文本層面而言,韓少功的這一次創作顯得很“實驗”。

“把小說寫作過程撕開,一方面有意削弱小說的真實性。另一方面,倒也可能強調一種自我揭秘的坦誠態度,在另一層意義上贏得讀者更大的信任,加強了某種‘真實感’。”韓少功說。

1981年,大學期間,韓少功(後排右一)與其他同學所組成的“麓山十二賢”合影。

鄉賢

虛構的《修改過程》中,網絡小說寫作者是中文系主任肖鵬,他記憶力消退之後,決定辭去系主任職務,將自己關在一個套間中寫小說。真實世界裏,韓少功從未在中文系做過系主任,也沒有將自己關進套間埋頭寫作,在寫作者的身份之外,他有著更廣闊的生活。如今,他每年有一半時間生活在海南,一半時間生活在汨羅八景鄉。

早在30多年前,韓少功便有下鄉生活的想法。他和妻子梁預立是在他知青生涯中相識的。1985年,妻子在他的《誘惑》一書的跋中說,“我們悄悄約定一件事,請允許我暫時不說,我們期盼那一天早日到來。”後來,梁預立說,她提到的那件事,便是去鄉下生活。只是,真的實現它,又過了很多年。那年年中,韓少功活躍在文壇,以“尋根文學”的代表人物被充分認可。

1998年,韓少功的女兒讀大學,不再需要他和妻子操心。城市的生活,也讓他越來越覺得疲倦,那時他在海南任作協主席、文聯副主席、《天涯》雜誌社社長等多個職務,“會議、應酬、還有審讀,要占掉我一大半的時間。”韓少功對《中國新聞周刊》回憶。

他們夫妻二人決定實現擱置多年的心願。兩人先去海南的鄉下考察,但因為不懂方言,與農民溝通不便,最終放棄了。他們又走遍老家長沙周邊200公裏的村莊,還去了湘西等地,兜兜轉轉,最終選擇在汨羅八景鄉,一個有山有水的庫區。

韓少功以2000元一畝的價格,買下一片凸進水庫湖區的荒地,委托給施工隊蓋房。他告訴施工隊,蓋成與農民同樣的樣式,磚墻、瓦頂、木頭門窗。房子建成之後,他去八景鄉,卻發現農民的房子都是鋁合金門窗,墻上貼著瓷磚,他自己的房子反而顯得“土”。

2000年,韓少功辭去《天涯》雜誌社社長的職務,與辦好內退手續的妻子以及一只叫做三毛的長毛狗,一起遷入汨羅市八景鄉。

在這裏,韓少功生活中的有些方面,比農民還要農民。屋裏的家具,是用梓木打的,連樹皮都沒有刨去。他種地不用化肥和農藥,而是去學校公共廁所的糞池挑糞施肥。蔬菜長蟲了,他戴上老花鏡,用手捉蟲子。

但他並未隔絕與外界的交流。他有一輛捷達車,可以隨時進城。他的住所安裝有寬帶、傳真機,可以遠程處理工作。只不過,有時工作會被在城裏不會遇到的意外打斷:一次打雷,他家的五件電器全部燒壞。

韓少功並沒有把自己去往鄉下的生活做出文學化甚至詩意化的解讀,他覺得自己的選擇就是求清凈。

鄉下住久了,韓少功漸漸融入當地的生活。農閑的日子,他會在八景鄉四處轉,有時走進一戶人家聊上一個上午或下午,然後抓起筷子,吃完飯再走人。農民逢喜事設宴,喜歡請他。鄉村才子寫古體詩詞,也會找他斟酌。

他也逐漸介入當地的公共事務:他給村幹部講課,教他們講正氣、守規矩和與村民溝通的技巧;在兒童節去附近的小學,給孩子們講怎麼寫作文;附近學校交學費那天,讓妻子守在收費處,資助交不起學費的孩子;利用自己的資源,給周圍的村莊牽線搭橋,引入政府和社會資金建橋、修路。

和韓少功一起成名於1980年代的一些作家,有的也像他一樣選擇了去往鄉下,先鋒作家中的洪峰、馬原就是例子,只不過,他們對當地生活的介入,沒有韓少功多,與村民的關系,也沒有這樣親近。

韓少功從城市剛回到鄉村時,村民也是議論紛紛,很不理解。如今,村民早已將韓少功當作自己人,叫他“韓爹”。甚至一位村民還為他考慮起後事,要給他選一塊墓地,地點在山坡還是平地,都為他考慮周詳。這讓他哭笑不得。

即便去往鄉村之初,韓少功也沒有任何生活以外的目的,但一點點融入其中,漸漸有了記錄的想法,在汨羅八景鄉住到第七年,他寫下長篇隨筆《山南水北》,把在這裏的一切生活經驗都納入其中。

1988年,移居海南的韓少功。

不止於尋根

很多人見到韓少功如今生活在汨羅市八景鄉,以為他出生於鄉村。事實上,韓少功出生在長沙市,直到在1968年的上山下鄉運動中,才第一次去往鄉村生活。

他插隊的地方在汨羅天井茶場,距離如今生活的八景鄉只有20公裏。那時,他的生活,遠沒有現在自在,每天工作十幾個小時,回到茅舍,連抽7支煙都緩不過來,坐下來能立即睡著。

那時,他與村民的相處也並非都愉快。他辦農民夜校,給村民講巴黎公社,勸說村民鬥走資派,村民卻只對識字和治雞瘟有興趣,在他貼出一張抨擊茶場領導多吃多占的大字報之後,被村民舉報,遭到隔離審查。

但這6年的知青生活經驗,成為韓少功日後寫作中最重要的精神資源。無論是他在“文革”後期創作作品,還是他在1977年進入大學之後,發表於《人民文學》早期代表作《月蘭》,幾乎都是鄉村題材。

1980年代,韓少功積極回應著那個年代的理想主義色彩,參與了很多活動,但他也漸漸看到那些熱情運動中的人性暗面,他漸漸感到某種程度的幻滅,開始從那些實際的行為中抽身回到文學,1985年,韓少功提出了“尋根”的概念。彼時,一系列文學運動漸次展開,文學圈進入了最熱鬧的時刻,先鋒派、現代派、新寫實主義幾乎同時登場,而相較於那些學習西方技法的同輩作家,韓少功更像是大踏步地“撤退”,但這種撤退有著更深的文學自覺,他所說的尋根,並非只是退回傳統,而是一邊紮進中國傳統,比如楚文化,另一邊紮進異域文化,將它們彼此碰撞、融合,重新闡釋傳統。

這一年,他想起在知青期間見到的一位只會說“爸爸爸”和“×媽媽”兩句話的小孩,以及“文革”中的湖南道縣慘案,創作了日後聲名大噪的《爸爸爸》。理論家劉再復高度評價說,“《爸爸爸》延續了魯迅對國民性的批判,(主人公)丙崽的思維病態,是一種文化上原始愚昧。”

在文學世界中向“根”跋涉的同時,韓少功也開始學英語。他陸續翻譯了毛姆、卡佛等人的作品。不久,他又與二姐韓剛,合譯了米蘭·昆德拉的《生命不能承受之輕》。

《生命不能承受之輕》中有一個情節:托馬斯與特蕾莎驅車到一個熟悉的小鎮,但是,小鎮的街道、旅館、療養院等公共場所的名稱,在蘇聯入侵捷克之後,幾乎全部俄國化。兩人面對物質上熟悉的小鎮,卻感到巨大的陌生感,以至於無法在小鎮過夜。

這本書裏的“誤解小詞曲”一章似乎也啟發了韓少功。從這之後,他找到了編織故事情節以外更多的方法,比如以方言、俚語為突破口,試圖揭示語言表層下深藏的集體無意識和長期積澱的民族心理結構。多年之後,他創作的《馬橋詞典》《暗示》,便是這種影響的產物。

近幾年,他開始回憶自己知青、大學所處的時代,寫下《日夜書》和近日出版的《修改過程》。這兩本書,講述的都是一群人在中國飛速發展的這些年命運的變化。

他對這種命運的變化的理解,與他寫作之外的現實經驗分不開。1981年大學畢業之後,他除了寫作和回到汨羅生活,還曾在一些地方政府掛職,在海南辦雜誌,在作協、文聯任要職,這些經歷,讓他切身體會中國數十年間的飛速變遷,有機會觀察時代變遷中的人們。

韓少功60歲之前的寫作,從未像近年這樣,連續用長篇小說的體量,審視、解剖自己早年所經歷的時代。他曾這樣解釋,“有些東西你30年前是看不清的,人生要落幕的時候,整個歷史要完結的時候,有些東西到了可以總結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