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仰望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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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望大山的女孩

文/百荷蹤影

女孩常常望著長滿原始森林的大山,虛無縹緲地想心事。也常常在肯定和否定中與大山對話。她望著大山,在心裏自語:若能在大山的深處有一孔窯洞,居住在那裏,該是很美好的日子吧!轉瞬,她又是自我否定了。不,那樣的話,吃飯的問題該怎麼解決呢?女孩緘默了。緘默地仰望高山,一顆心便陷入困惑。

那年月高中畢業(中斷高考),就不用再繼續升學讀書了,農村孩子要回鄉勞動,城市孩子下鄉當知青,其他的任何出路好像都是另類的,特別的待遇。可是,女孩是個例外,女孩只是小學畢業,按照常規,女孩應該升入初中學習。然而,那年月是要考試和推薦相結合,才能夠升學的。女孩雖然成績優異,但因為階級成分,女孩沒能被推薦升學。沒有了升學繼續讀書的機會,女孩只有回鄉參加勞動,當一名小學畢業的年輕農民,她唯一的人生之路,在當時看來是確定了的現實。

一個十三四歲的女孩和成人勞力一樣,每天去隊裏參加勞動。女孩一米六幾的身高,窈窕到纖弱,纖弱到胳膊腿都很細,細到沒有多少力氣。鋤草,收割莊稼,每人都要管著同樣的壟數,女孩常常會落在後面,趕不上趟。隊裏有兩個很能幹的女子,女孩分別叫她們嬸子和嫂子。她們見女孩幹得非常吃力,就常常在鋤草時幫女孩捎上幾鋤,收割莊稼時幫著女孩挖上幾鐮刀,每當此時,女孩很快就追趕上來,面頰有些羞紅地向嬸子和嫂子致謝!兩位女子常常是親切地笑說:沒事兒,幫你一下,不費什麼。她們就像是女孩的左右手,一邊一個,女孩在中間,有時候,她們幾乎把女孩所管的幾壟活兒給幹完了。每當這時,女孩很快趕上她們,歉疚地笑笑,尷尬得說不出話來。本應該是自己的活兒,別人幫著給幹了,這樣久而久之,女孩就感覺自己欠了別人的許多情。那情只能是記在心底。心存感激,臉上就有些發燒,覺得自己沒用。這樣的局面一時半會兒又不能扭轉,女孩感覺自己像是矮人幾分,覺得好無趣。後來,女孩在沈默中常常躲避著嬸子和嫂子的熱情,每當在地頭開鋤鋤草,或者搭鐮收割莊稼,女孩故意撇開她們。她們就喊女孩過來和她們挨在一起,小聲告訴女孩:咱們一起,我兩捎你一點兒。

歉疚。歉疚,像藤蔓,纏繞著女孩,女孩感到自己很是無用。

工間休息時,女孩獨坐一處,仰望不遠處的大山,山上是原始森林,森林深處時不時會傳來不知名的鳥叫鹿鳴聲。森森林木,彰顯著無窮的魅力,不盡的威嚴,猜不透的神秘。春季,嫩綠鵝黃的葉芽散發著清香;夏季,茵茵的濃綠散發著清涼;秋季,滿山的明黃嫣紅漫溢著豐碩。這四季分明的大山,被女孩一年四季地仰望,仰望那大山的巍峨和神秘,註視那芳草萬物四季裏的生長、蓬勃、雕零;仰望那豐滿的山崗是那樣的神秘,神秘的大山在女孩眼眸中變幻著各樣魅力,女孩真有些陶醉了。女孩在心裏自語:翻過這座山,山的那邊依然是山吧?若能夠去看看該有多好!若一個人住在山上,與鳥雀為鄰,與森林為伍,該是怎樣呢?接著女孩否定道:不,不能一個人住在山上,若是遇見豹子、野豬該怎麼辦(村裏人曾經用鐵絲套住過豹子和野豬)?嗯,還有,還有毒蛇,毒蛇也很厲害呀!女孩想起了村裏關於豹子、野豬、毒蛇的故事。

冬季,大雪覆蓋了山崗溝壑,女孩也曾跟隨父親進山打柴。打柴,就是撿一些枯樹枝,或者砍伐林場特許的幾種雜樹,當作生活燒柴,做飯取暖。村民們都是在農活不太吃緊的時候,進山打柴,攢起來,以備大雪封山的時候用。女孩也跟著父親到山裏砍伐能做擡杠用的小樹,來換工分。擡杠是林場組織收購的一種(木材商品),他們砍伐之後,一根根堆放在能夠通汽車的地方。外地的汽車專門進山運到外面去,大概是送往工地上用的吧!山溝裏的積雪很深,有的地方一腳踩下去,冰涼的積雪就會灌進靴子。靴子是女孩的母親手工做的千層底布靴,布靴會被積雪浸濕。一天下來,腳被泡在濕靴子裏,晚上回家,腳凍得紅腫。女孩腳上的凍瘡年年復發,稍微冷點就痛,在屋裏暖了一會兒就癢,腳趾和腳後跟兒紅腫青紫。晚上,盡管女孩的母親燒了熱水,給女孩泡了腳,可是女孩睡在熱炕上時,依然痛癢難忍。

大山可愛嗎?神秘嗎?令人向往嗎?女孩再次仰望大山時,滿腦子都是大山裏積雪難行的溝溝坎坎,女孩否定了大山的神秘和魅力,她默默自語:還是村裏好啊!有熱炕,有爹娘,有……有幫我的嬸子和嫂子。女孩似乎安心了,不再向往大山深處的美麗。

無論這世間有多少悲歡離合,人情冷暖,時間的沙漏總是那樣不急不緩,不停不歇。四季流轉,更疊不息,一輪又一輪過去。又是一年開春季,農活漸次忙了起來。女孩繼續往年的勞動,嬸子和嫂子繼續幫助女孩,她們三個不管是鋤草,或者是收割,凡是能夠計數的農活兒,總是與其他人拉開好遠好遠的距離。雖然不是計件兒工分,但每個人都管著同樣壟數,誰走在前面了,不單是臉上光榮,心裏也有些美滋滋的。就如賽跑,跑在前面的人,即是稍作歇息,松懈一時半刻,等別人追上來了,你再加把勁幹起,向前挺進,體力充足了,總是會比別人先到目的地。

女孩雖然力氣不足,在嬸子和嫂子的幫助下,鋤草、收割,總是很優越地走在前面。人情就那麼一天天地欠著。時光流轉,一年又一年,女孩沒事兒的時候,依然喜歡仰望大山。凝神矚目間,她便想入非非:我若是一只山鷹,該有多好!那樣,我會無憂無慮地飛躍山崗,俯瞰大地,看高山,看溝壑,看沃野。大地山川,一切的一切,盡收眼底。

那年,隊長在大喇叭上通知開會,各家各戶都領了上面發下來的東西:肥皂票、洗衣粉票、燈芯絨布票,紅本本的語錄、詩詞、選集等等等等,都是些女孩眼饞的物資。隊長和會計親自一個個給社員們發到手裏。女孩很高興,心想:買了肥皂,洗衣裳。洗臉、洗衣,我也可以洗出好多的泡沫了,語錄、詩詞、選集,啊!我有書讀了。在那個好多禁書,好多四舊的年代,女孩從沒見過這樣精致的印刷品,這樣數目可觀的書籍。女孩的心臟怦怦直跳。那幸福,是她第一次感受到的無法形容的幸福。會計拿著一個本本,一手拿了鋼筆邊喊人名字,邊畫著記號,畫上記號了便是發過了的。許多員都高高興興拿著各樣票證和語錄、詩詞、選集,回到自己原來坐著的地方。女孩興奮到幾乎要跳躍了。但她不動聲色,保持著淑女風範,等待著會計叫她的名字。可是,可是她心裏的那只手早已伸向了會計一次次發放的物資。女孩躍躍欲試,等待著會計喊她的名字,她從會計手上接過那紅色塑料皮燙金字體的語錄、詩詞、選集,那該是怎樣的一種情景啊!女孩想:最好是三本,三本我都喜歡。可是當人們差不多領完的時候,女孩再也等不極了,她怯怯地站到會計面前,囁嚅著問會計:我,我還沒領呢?女孩微笑著,眼眸亮晶晶的,那是淚光在閃爍。也許是受了女孩的感染,會計的聲音也有些弱了,他說:哦,這個……你先等會兒,再等會兒,看看……能不能剩下,剩下有了,可以給你一本語錄。

女孩一下子懵了,為什麼要等到剩下了,才能給我?別人都是整套整套地領取的啊!女孩想問個明白,可是,可是會計又在忙了。

女孩終於明白,原本那些東西女孩是沒有資格得到的,因為女孩出身不好,和他們不屬於同類啊!女孩走出了社員們的隊列,離開那些因領到了東西而熱鬧而興奮的人們,她再次仰望大山,淚水順著眼角,流過發際、耳畔、脖頸。衣領濕了,衣襟濕了,女孩的胸前涼涼的,身上涼涼的,心裏也涼涼的。寒冷的西北風吹透了女孩單薄的、棉絮在袖口肩頭肘彎都探出頭來的棉衣。

有一個聲音在女孩耳畔回響:唉——,先將就著穿吧,等明年,明年布票下來,娘給你做件新襖。

女孩輕微換了一下姿勢,一只手撫摸住冰涼的胸口,依然仰望著大山,想象:那森林深處會有什麼呢?!積雪,山鷹,豹子,野豬,山雞,山麓子……啊!若有一孔窯洞,供我居住該多好啊!

後記:大約一年以後,隊裏來了一名駐隊幹部(軍人),大家都把他當成貫徹上面政策的代表,女孩作為可教育子女,終於得到了一本偉人語錄。再後來,女孩又得到了一本偉人詩詞。

再後來,仰望大山的女孩終於明白,有一個詞語叫:出家。女孩子出家了,就是做了尼姑,做尼姑是要有座尼姑庵棲身的,女孩沒有資格出家,更沒有尼姑庵棲身,再次仰望大山時,女孩不再有入住深山的奢望。因為現實,因為世俗,因為塵埃,更因為生存,仰望大山,漸漸地成了女孩思考人類,思考自然,思考人生的一種姿勢。

2018/9/13 ——百荷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