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見差點淹死在臟水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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澎湃新聞 湃客眼光工作室

“別樣幸福城”的別樣幸福

4號地塊的業主高桃花住在昆明“別樣幸福城”2樓,敲開門的時候她正在抱怨,是開發商給了她別樣的“幸福”。

三個月前,她和小女兒從父母的家裏搬了出來,住進沒有門、沒有窗、沒有電、沒有水、“危機四伏”的爛尾樓裏。實在是危機四伏,剛進來的時候,小區裏遍地垃圾,雜草長到成年人腰間,蚊蟲叮咬是其次,附近還有野狗遊蕩。她咬咬牙還是打算住進來,“住自己家,什麼都沒有,但踏實,能和女兒住一起就是幸福”。

業主丁先生的家。紅布之外是同樣未經裝修的格子間。

和最近接踵連篇的報道裏提到的一樣,2014年停工至今,“別樣幸福城”4號地塊已經爛尾六年,缺乏人工設施的廣場四周聳立著12棟混凝土立面的高樓,近千戶業主的有序生活遭受衝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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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家本該和對面的CBD一樣亮”

沒有安上玻璃的窗戶像一口口斜立的井,最終有40多戶業主決定住進去。最大的問題在生活,爛尾樓水電不通,樓梯沒有防護,房子沒有門窗,上個洗手間要走到施工方留下的公用廁所,手機只能去親戚家充電。

晚飯過後是女人們的廣場舞時間。

一名男業主拉著家具趟過積水的空地。

高桃花的家在二樓,她在附近的雜物堆裏撿些廢棄的磚頭,搭起一個樓梯連接內外。唯一的床也是磚頭做的,沒法靠墻,圍在房間正中央。窗戶用幾根鐵絲罩住,外面放一個太陽能燈接收板。房間朝南,不下雨的時候陽光能照進來。她做好了長期居住的打算,給自己的水泥房子裝了鐵門,以期隔絕隨機到來的危險。

高桃花和女兒住進爛尾樓,圖片裏就是她們家的所有家當。

高桃花的老家在縣城宜良,為了把女兒接到昆明上小學才買下這套房子,如今女兒已經上高中了。也因為這個房子,高桃花和丈夫幾乎天天吵架,婚姻終結。“如果房子能按時交,起碼我這個小家不會破”,高桃花偶爾念叨。唯一的欣慰是,母女倆終於有了獨處的空間,女兒性格內斂,知道母親為這個房子奔波多年,不上學的時候都陪在她身邊。

“我們沒有辦法啊,死扛也得樂呵著過啊”,四川人吳俠也住在爛尾房二樓。首付二十萬,貸款四十萬,用在昆明打拼了半輩子的錢買下了這套房。他此前在昆明安防系統工作,疫情期間工作也丟了。

業主用蚊帳阻擋蚊蟲叮咬。昆明的夏天不太熱,讓他們免受酷暑的折磨。

幾乎每個家庭窗外都有一個太陽能板,蓄飽能量後能提供6到8小時的生活用電。

在等待交付的六年裏,何衝家中老人逝世,新孩誕生,只等來空空的水泥坯。他18歲來到昆明,奮鬥了十多年,總算湊夠首付22萬。買房是為了女兒上學方便,結果現在女兒只能借宿在親戚家,二胎也已經一歲半大。入駐的業主大多選擇住在低層,但和妻子商量後,何衝堅決住在8樓,毛坯房沒有電梯,生活用具自己搬上去,何衝每天抱著一歲半的兒子上上下下,得折騰個七八回。

2016年6月,何衝的父親過世,老人終究沒能住上新房,彌留之際還在說是自己沒福氣。和吳俠一樣,何衝因為疫情丟了工作,現在擺地攤賣鞋為生,除了日常生活,還要支付每月3200元的房貸。妻子的時間也空置著,拿來照顧生病住院的婆婆。何衝收攤常常在夜裏,爛尾樓片區沒法接電,他只能踩著黑夜回家。8樓的窗戶正對著昆明新CBD,燈光閃爍,長夜不眠。“我們家本來也應該和對面一樣的亮”。何衝的家只有一盞太陽能燈,他坐在夜色裏喃喃自語。

何衝倚在水泥墻上打電話。他來昆明二十年了,父親在等待交房的過程中去世,母親仍在住院。

搬來爛尾樓的人們大多是生活所迫,交不起房租,或者實在不想再麻煩親朋。房子是從經年的操勞裏榨取來的,現在成了拖累,爛尾在繁復的日子裏。

社群的形成

入住爛尾樓的業主們手機裏都躺著同一個微信群,群名最初叫“歡迎入住同甘共苦“,現在變成“戰鬥到底”。群在2016年建起來,現在已經有430個成員,大家在群裏分享樓盤的動態,維權的進程,誰有消息都會在群裏“吼一聲”。

陳艷春是第一個搬進爛尾樓的業主之一。5月份,她扒開4號地後門上的鐵皮,鉆進這片業已成型但無人看管的工地。她的記憶裏,野草長得比人高,各種建築垃圾和積水包圍著十幾棟灰蒙蒙的建築,野狗狂吠,有說不出名字的鳥類撲棱著翅膀飛走。這裏看起來一點都不幸福。

夜色降臨,未入住的房間窗口仍是一片漆黑。

陳艷春索性自己種地,她種的蔬菜已經被收了幾茬。

別樣的幸福是後來自己爭取來的。隨著入住人數漸漸增多,業主們自發協作開始搭建基礎設施。臺階和便道是花了一個多星期清理出來的。沒有生活用水,他們就去附近的商戶買;新鮮的水窪地裏可以洗衣服;洗澡得去外面的洗浴中心,15塊一個人,業主們一般每周洗三次。幾個男人搬來太陽能接收板,一整樓的用電都仰賴大自然,天氣好的時候,太陽能白天蓄飽能量,能支撐6到8小時的用電,沒電了就睡覺,業主們過著另一種日落而息的生活。好在昆明四季如春,省去了空調的煩惱。

後來廚房也慢慢搭了起來,陳艷春做的最多,她幹脆在工地上弄起了菜園子,自給自足,甚至連長勢繁茂的爬山虎也不放過。其他業主會經常帶菜回來,或者捎些老家的特產,後來雞圈也圍起來,爛尾樓迎來肉食自由。中午十二點半開飯,下午六點半,有細心人計算過,一天3到5塊錢,管飽。

住在爛尾樓讓小孩有了別樣的童年,他們在廢棄的工地上奔跑,玩沙。

陳艷春的女兒菲菲在空地玩積水。

業主多了,孩子也多了起來。女兒菲菲最開心的事情是和小夥伴們踩水坑,陳艷春只能百般叮囑。安全問題是最大隱患,爛尾樓周圍地面長滿苔蘚,裸露的鋼筋到處都是。男業主自發組建了安保隊,拔除鋼筋,趕走野狗,入夜之後,十來個人穿上反光背心,打著手電巡視整個工地。每天夜裏巡邏三次,除了防盜賊,也是讓住進來的業主們多一些安全感。

業主自發形成了一個有規模的社區,炒大鍋菜,吃大鍋飯。

“住進來的都是一家人”,業主劉萍同時也是“爛尾樓業主委員會”成員。委員會裏有15個人是業主,一個是政府部門的人,方便和業主溝通。和其他業主稍有不同,劉萍是賣小房換大房,在4號地塊買了一個151平方的戶型。14年年底徹底停工時,她就開始和其他業主一起四處反映,跑遍各個相關部門都沒有得到一個準確的回應。今年夫妻雙雙失業,她帶著十一歲的女兒住了進來。兩個人擠一張單人床,晚上洗腳都是共用一盆水,女兒先洗。劉萍盡力給女兒稍微好一些的環境,平日把房間整理得幹幹凈凈,桌上沒有斷過鮮花。

劉萍和女兒每天擠在單人床上睡覺。兩人也共用一盆洗腳水,女兒先洗,劉萍隨後。

新的生活

陳艷春是一個樂觀直率的人,拿著刷子在爛尾樓的大門口貼對聯。“省租金養老小實屬無奈,還房貸住爛尾樓別樣幸福”,橫批“有佳難回”。

周邊的住戶偶爾會送一些家具給幸福城的業主們。

八月的昆明一夜暴雨,小區淹了,搭夥做飯的食堂也淹了。陳艷春在群裏發了一段視頻,“今天大家可以吃海景餐了!”片刻的自嘲過後,她不得不面對現實——剛從菜場買回來的14只小雞崽也被淹死了大半。

陳艷春的率性也影響著女兒,女兒經常會拉著媽媽跳舞,那是陳艷春偶爾幸福的瞬間。

別樣幸福城的故事流傳在外,附近的居民會時不時送來一些自己不用的家具,茶幾、沙發、鞋櫃、床、竈臺……不要錢也不留名。一個做廣告的業主捐來一條橫幅“歡迎四號地業主回家”,紮眼又有些溫馨。晚飯過後的空地上,女業主圍在一起跳廣場舞,零星蹦出幾個小孩子拉著媽媽的手上下跳躍,裙袂飛揚,是一些幸福的短幀。

外地的媒體來這裏采訪,幾個業主圍坐在自制的矮桌邊吃飯,陳艷春多喝了幾杯,對著鏡頭激動地捏起拳頭,她用稍有錯誤的修辭形容自己的境遇,“這個爛尾樓讓我妻離子散!”眼淚流下來,“但是我現在覺得,我不是一個人在孤軍奮戰……我有這麼多家人陪著我”,她指了指身邊的業主。

別樣幸福城在8月27日重新開工續建。業主們再次進入交房的等待之中。

住進來的第三個月,爛尾樓的業主們等來一些轉機。8月27日,政府部門通知爛尾樓的業主們搬離,“別樣幸福城”四號地將復工續建,於2021年10月底竣工交房。現在暫無住所的業主可以申請過渡住房。隨後,入住爛尾樓的業主們搬到昆明機場舊址附近居住。“進來的感覺又到另外一個爛尾樓一樣”,有業主說。新生活開始,業主們集體搬到過渡房,仍然過著搭夥煮飯的日子。

(*文中部分人名為化名)

攝影、采訪 / 閃山

文字 / 閃山 宗辰

編輯、設計 / 宗辰

運營 / 胡雅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