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之夢見拿盆去買涼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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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小樂和他的葫蘆攤。李和風/攝

作者 李和風

胡小燕總會想起那條短信。

“圖做得不錯,給個地址,我給你寄點水果吧?”發信人是一位網店老板,他對這個網上雇傭的美工挺滿意。

盡管那一刻心裏很不平靜,胡小燕還是決定不回復。她摁下手機鎖屏鍵,把註意力集中到電腦屏幕上,手指握緊鼠標,又接了一單生意。

在客戶眼中,胡小燕就是一名網店圖片美工。卡通頭像背後的形象並不重要,把圖P好就行——這讓她感到放松。正是因為這個理由,她不願透露地址,怕別人發覺自己的“真實身份”。

傍晚6點多,胡小燕結束工作,爬上三樓去食堂吃晚飯。

“嘶——嘶——”她拖著一條腿慢慢前行,腳蹭在地板上,發出有規律的摩擦聲。

在這棟樓裏,這個場景不會引起註意。戴著雙腿假肢的人遇見聾啞人,點頭打招呼。“叮”一聲電梯門打開,總有輪椅開出來。

隱身客服

這大概是整座城市無障礙設施最通暢的一段路,步行10分鐘,連接福塔東地鐵站和鄭州市殘疾人康復教育培訓中心(下文簡稱“康教中心”)。

院內水泥地平整,植物並不茂盛,幾座建築物容納著100多名殘疾人的生活。

29歲的胡小燕在這個院子裏待了5年。

小時候,因為是女孩,她被送回老家洛陽,由姨媽撫養長大。從8歲開始,類風濕性關節炎限制了她的生長發育。她只長到1.4米高,手腳無法正常行動。走路時,她得使勁扭著腰把腿甩到前面去。

2015年,離婚後的胡小燕來到康教中心,身上只有姐姐給的1000元錢。她不好好上課,腿疼就不起床。常常是老師講了一半,她才走到教室。

2個月後的一天晚上,她夢見自己自殺了。

“我看見媽媽抱著我的屍體,哭得可慘,就後悔了。”驚醒之後,胡小燕再也沒有產生過輕生的想法,“好好學吧,先掙點錢”。

在康教中心,做電商客服是賺錢最快的門路。普通人只要經過簡短的培訓,通過網店的打字測試,就可以上崗。

然而對胡小燕來說,鍵盤太大了,也無法實現用“指尖”敲打。她練習用彎曲變形的手指第二關節去打字。一年之後,她1分鐘能打120個漢字,還能用PS軟件熟練修圖。

修證件照、做賣家秀、去水印……“能做的基本都做了”。胡小燕最喜歡給亞馬遜做商品圖,“都是白底兒,很簡單”。拼多多和淘寶的農產品店鋪也經常找她,“往一個果子山的圖片上加一個可臟可臟的小孩兒”。

康教中心二樓網頁制作班的教室,就是胡小燕的辦公室。她朝九晚六,接單、P圖、回復顧客的問題。一家網店每月給她固定工資2000元,定期派單,零散的客戶也不少。

有一年端午節前,胡小燕給五芳齋當短期客服,咨詢量太大,她的手指疼,辭了。到現在她也沒想明白,“怎麼那麼多人買粽子呢?”

在網上應聘,“人家不知道你是殘疾人”。她從來不會把身體狀況告訴客戶,也不會在朋友圈透露。

有一次,胡小燕正在三樓宿舍,突然收到客戶要求加急修改圖片的微信。電腦在二樓,她說“等一會兒,我下樓比較慢”,一步一步挪到教室。人家問她:“你怎麼會下樓慢呢?”她回了一句“我腿不方便”。這一單做完之後,客戶把她的微信刪掉了。

中國殘聯的數據顯示,2019年,全國殘疾人就業人數855.2萬人,新增就業39.1萬人。人們很難想到,在各大電商平臺遇見一名客服,可能就是這855萬分之一。他們藏在屏幕後面,推薦尺碼、發放優惠券、說著“親親抱歉這款沒有了,可以看下我們家其他產品哦”。

2007年國務院發布的《殘疾人就業條例》規定:用人單位應當按照一定比例安排殘疾人就業。安排殘疾人就業達不到當地政府規定比例的企業,應當繳納殘疾人就業保障金。維持康教中心日常運營的資金,基本都來自企業繳納給市殘聯的就業保障金。

衝著“住宿學費全免、餐費補貼”,胡小燕到了康教中心。兩年學習期結束,她無家可歸,就留了下來。

網頁制作班日常上課和練習的場景。鄭州市殘疾人康復教育中心供圖

創業實驗

看名字,即知康教中心分為兩部分,康復針對殘疾人的軀體,教育幫助他們就業。胡小燕所在的“網頁制作班”,源於康教中心校長李姍姍的一場創業實驗。

出生後不久,李姍姍患上脊髓灰質炎。如今當她坐下來,收起雙拐,卻幾乎看不出殘疾。在學員眼裏,她和每個學校的教導主任一樣,開展入學教育、批評鬧矛盾的學生、偶爾找人單聊。

她也是整個康教中心消息最靈通的人。她的助理方明明想不通,自己什麼時候追同班的女生、什麼時候放棄,校長為啥都清楚。

此外,李姍姍還要負責康教中心的年度總結、傳拓班辦展的策劃、給鄭州慈善總會提交的培訓介紹……學校所有和電腦相關的培訓都由她創辦的企業負責,老師們的工資由她發放。

“沒有訂書釘了。”忽然,教務處的門被推開,裝裱班的聾人學員拿著訂書機向李姍姍比劃。

她擡起頭,一邊比劃“下樓”的手勢,一邊努力作出便於識別的、誇張的口型:“我記得樓下活動室櫃子裏還有,明明你帶他們去找找。”助理方明明立刻站起來,去給裝裱班的同學們帶路。

“我們心裏多多少少都有些自卑。”李姍姍說。2002年,她考上中原工學院服裝設計系,為了掙學費,她翻《大河報》的招工啟事,挨個打電話,沒收到回音。後來她想出招數,上午裝作殘聯工作人員打傳呼臺留言:“你們單位有沒有按照政策要求招收一定比例的殘疾人?”下午再用自家電話打過去問應聘的結果。對方告訴她:“你過來試試吧。”就這樣,她找到一份轉接電話的工作。

大學畢業後,成績不錯的李姍姍失業了。本地服裝廠的小老板總是客客氣氣地收下她打出來的版型和花樣,然後拒絕她。有一次她鼓起勇氣問,“你們為什麼不用我?”對方很尷尬:“你是殘疾人,去看版打版都要跑來跑去,形象也不好,萬一出事了咋辦?我們也負不了責任。”

李姍姍跟著朋友去溫州,“那邊工廠多,設計師少,商人沒得挑。我做的衣服好,他們就用我”。幾年後,為了陪伴父母,她又回到鄭州,再次失業。

朋友推薦她去一家網絡公司,負責更新網站信息,隱形的歧視隨之而來。“那些同事不會直說看不起我,但一起吃飯時不會叫我,可能我走得慢,跟不上他們吧”。

好處是,李姍姍學會了編程、網頁設計和動畫制作,她決定辭職單幹。2011年,康教中心主任劉正義邀請李姍姍帶網頁制作班,給工資、包吃住。抱著“不用自己做飯”的期待,她把剛創辦的公司搬來康教中心。

從此,這裏有了網頁制作課、動畫制作課、編程課和PS課。“殘疾人文化水平都不高,編程還要讓他們學英語,難度太大了”。李姍姍琢磨著,應該專攻電商美工這一項工作。

她最初開了一家網店,雇傭學員當客服和美工。“砸了好多錢打廣告”,把店鋪等級刷上去。“掙錢的煩惱”又來了,“訂單太多,弄不完,學員能力也不夠”,這場試驗慘淡收場。

但李姍姍覺得很有收獲,至少她把這條路摸清楚了。此後近10年,“網頁制作班”走出了幾百位電商客服和美工。這種“雲上”的工作不僅為殘疾人提供生計,還給他們康復訓練與學習的時間。

葫蘆名片

剛剛過去的秋天,劉小樂結束了一個月的“雲遊”,背著賣葫蘆的錢和一肚子“推銷話術”,回到康教中心。

他是葫蘆烙畫班的老師,一級殘疾,時常瞞著家人到外地參加營銷培訓班。

2008年,一場工地事故導致劉小樂頭部重傷,成為植物人。醒來之後他整天哭鬧,母親和哥哥有時被氣得直哭,哭完再給他餵飯。家裏沒錢,哥哥親手給他做了站立架和助行器。

2015年,劉小樂在一個QQ群看到康教中心招生的通知,他帶著輪椅和頭骨上的那處凹陷,從老家登封趕到鄭州。

他試過捏面人,“根本抓不住東西”,換到烙畫班才穩定下來。

葫蘆有“福祿”的諧音,在文玩界廣受歡迎,鄭州的文博城有葫蘆專賣店:鎮宅葫蘆、大漆葫蘆、烙畫葫蘆等。時常光顧的是“懂行”的人,或者渴望運氣的商人。烙畫是葫蘆手工藝的一種,因為具有培訓周期短、材料廉價易得等特點,近些年被廣泛運用到殘疾人創業和扶貧項目中。

康教中心主任劉正義認為,葫蘆烙畫很適合下肢行動不便的殘疾人學習,就把這項工藝引入到殘疾人培訓中來。

往葫蘆上烙畫,首先要將圖案繪制在紙上,再用小小的烙鐵一遍遍把圖案刻在葫蘆上。“剛開始一條線都畫不直,手跳(抖)得特別厲害。”

半年後,劉小樂能畫出螞蚱、拿穩葫蘆、使用烙鐵。手抖,他就用嘴叼著電烙鐵的後半段調整角度,“挨過燙”。

他還是拿不穩筷子,卻能靠本事吃飯。賣得最貴的一個葫蘆,上面烙著“財神爺”,1000多元。

2017年,劉小樂留校任教。天氣好的時候,他會騎上電動三輪車,載著葫蘆去擺攤。

他選的地點是3個小區交匯處,人流如織。煎餅攤的霓虹燈、飾品攤的小零碎、玩具攤的彩色氣球……把街頭染得五顏六色。

劉小樂停好三輪車,放下車廂圍欄,撐起一根竹竿,從箱子裏摸出一串串葫蘆掛到上面,買賣就開始了。剛到傍晚,逛街的人還不多,他在攤位上支起三角架,用手機直播賣貨。

直播畫面不講究構圖,大多數時候,鏡頭裏只有行人的腰部。偶有幾個顧客停下來擺弄葫蘆,畫面便展示這位潛在買家戴了什麼表、胳膊上有幾顆老年斑。劉小樂有時會對著評論笑:“你看他說他擺攤都沒人看,我挑這個地方還不錯吧?”

劉小樂攤位附近,臨街的門面房開著不少小吃店——杭州小籠包、武漢熱幹面、西安涼皮……老板們都知道他腿腳不方便,就站在自家店門口的臺階上吆喝,問他要吃啥,做好了就端過來。

為了賣葫蘆,劉小樂琢磨銷售技巧。一開始,他在抖音軟件裏拜師學“話術”。後來膽子大了,他把葫蘆收進大紙箱,綁到膝蓋前面,轉著輪椅雲遊全國。

在銷售培訓班上,他找到一種存在感:有時候為別人的創業故事鼓掌,有時候自己上臺講勵誌故事。培訓結束後,還能賣掉很多葫蘆,“送給他們都不行,非要給錢”。後來,“葫蘆就是我的名片,他們看到葫蘆就能想起我來了”。

“小葫蘆15元,大葫蘆300元,連本帶利,擺一次攤能掙小1000元。”加上當老師和開直播掙的錢,劉小樂一個月能掙四五千元,每個月還能往家裏拿點。

2016年,劉小樂在受傷之後第一次給父母錢,600元。母親反復把錢推開,急得直掉眼淚:“兒啊,別給俺錢了,恁(你)能顧住自己就行了。”

他沒妥協:“爸媽都老了,沒錢也不會跟我說,就是得直接給。”

劉小樂的老家在登封最西端,到康教中心近100公裏。他通過網購給父母買東西,從保健藥品到月餅,覺得什麼好就寄什麼。

在康教中心學習和代課,包吃包住,他的收入多用來添置出行和直播裝備。2017年,他花2000多元買了輛三輪車,後來又換了一臺新輪椅。

劉正義喜歡劉小樂,覺得他膽子大,也上進。偶爾跟他開玩笑說:“小樂是咱中心最能吸引人註意的學員,外表上大家都能看到他的輪椅和頭頂(凹下去那一塊)。”

一種優勢

對康教中心提供的培訓課程,劉正義覺得:“有些技術門檻不高,做的人也不多,就業壓力不大。殘疾人可能聽不到或者行動不便,但在工作中這是優勢。他們不容易受到外界幹擾,能沈下心來琢磨技法。”基於這樣的想法,他把傳拓技術引入殘疾人職業教育中。

傳拓,是用宣紙和顏料復刻金石器物文字、圖案的一種技藝,距今已有1000多年歷史,廣泛應用於考古和文化領域,用來保存和鑒賞金石圖案。一般來說,做傳拓的匠人都集中在博物館周圍。如果漫步於陜西碑林博物館,遊客時常可以看到拿著拓包、隔著宣紙,在石碑上拍拍打打的一群師傅。

真正有年頭的石碑不是誰都能拓的。墨太幹了,拓不出效果;太濕了,又會損害文物。只有得到業內“老師傅”認可的學徒,才有資格去碰真正的文物。

近年來,國內各大文物保護機構對拓印師傅的需求猛漲,因為圈子小、從業人數少,國內傳拓界基本上保持著“老帶新”的工作傳統。材料都在全國各地的山崖上、博物館裏,師傅大多是“遊擊作業”。哪個景區、博物館或者研究機構需要拓片,就會聯系業內有名的“大師傅”,讓他推薦徒弟去幹活。

康教中心有不少學徒就這樣被帶了出去。聾人學員李蕾帆、鄭雪學成以後,跟著師傅到青島嶗山景區,擔綱摩崖石刻的傳拓項目。兩個姑娘現場學習吊鋼絲,垂在懸崖下工作。薪水可觀,工作量大的時候,一個月能掙上萬元。也有人留下來,為河南金石藝術館工作,拿計件工資,圖一份穩定。

這間藝術館是傳拓班首期學員馮萬朋的創業項目。他是康教中心的“招牌”,手藝最好,為人踏實,因為殘疾程度較輕,常常被一些私人博物館和收藏者請去做拓片。從業3年多,他的日薪漲到1500元。

因為先天脊椎側彎,馮萬朋身高1.5米,從側面看就像電視劇裏的“劉羅鍋”。但當他轉過身來,一個精神、幹練的匠人形象就出現了。聊起自己,他很靦腆,提到作品,他講得有板有眼。學生說他,“馮老師跟我們不在一個境界裏,有段時間他網名叫‘萬喜時光’,他在工作中能感覺到那種喜悅”。

《白澤圖》拓本,作者馮萬朋。原作為漢代石灰巖立體雕塑,出於河南登封,現藏於鄭州

2016年,馮萬朋在報紙上看到康教中心傳拓班招收學員的通知,他想在鄭州穩定下來,就報了名。學會基礎操作之後,他開始琢磨碑刻畫面中的遠近、濃淡關系,想把本沒有色彩差別的石刻拓出層次。他經常半夜跑出去,“一覺醒來突然想到怎麼表現畫面的效果,立馬就會起床去拓”。

從平面拓、彩拓、浮雕拓,到後來申請“立體全型拓”和“立體效果拓”的發明專利,馮萬鵬獲得故宮博物院研究館員、帖學專家施安昌的認可,名氣使勁兒往上升。

鄭州文博城離康教中心3公裏遠,有人聽說這裏開傳拓班,就來請學員到文博城工作。馮萬朋是去得最勤的。“我剛進圈子,想多接觸不同類型的題材,多練手,接觸更多行內的朋友。”白天要代課,馮萬朋晚上才去倉庫幹活。在李姍姍眼裏,那是個可怕的地方:“(倉庫)特別大,裏面全是石頭,晚上特別冷,我是不敢去,太陰森了。”

馮萬朋一個人帶著一盞燈、兩把刷子和幾只拓包紮在文博城黑漆漆的大倉庫裏。“漢風”石刻館的老板說:“我們玩金石的,總覺得自己對,看不起其他流派。小馮姿態放得很低,什麼都聽,會的就多。”

2019年,馮萬朋被中國收藏家協會石刻藝術委員會授予傳拓名家稱號。他的藝術館一邊招收傳拓班的學員,一邊參與各種展覽和拍賣活動,為員工創收。2018年以來,藝術館辦了16場展覽,作品去過北京首都圖書館、河南省藝術中心、上海同濟大學博物館、杭州西泠印社美術館等,被數十萬人觀看過。在北京和鄭州兩場展覽之後,他們又辦了義賣活動。展品賣得的收入,全部捐贈給鄭州慈善總會殘疾人創業基金。

一根繩子

傳拓班搞得好,劉正義開始動員老學員留校任教。

擺好一塊石碑,裁出大小合適的宣紙,抻開鋪平、噴水,用鬃刷“掃紙入凹”,直到碑刻上人物的每一根頭發絲都在宣紙上留下印痕。最後用半濕的毛巾將宣紙四周“封邊”,拓印的第一步才算完成。

原慧雲幹得很熟練。2018年春節前夕,她抱著打發時間的心態來到傳拓班。事先翻了資料、查了“拓”字怎麼讀,原慧雲還是在看到“一屋子石頭”的瞬間慌了神。

“我出去之後沒辦法做呀,上哪兒找那麼多石頭呢。”原慧雲覺得,10天的培訓班可能要像社區開的糊紙花班那樣流於形式了。

根據殘聯要求,鄭州的社區會定期開展殘疾人培訓項目。但在原慧雲看來,這種培訓很難滿足就業需求。“社區以前教我們糊紙花,培訓十來天,結束之後就散了,沒人說這個可以找工作。”來傳拓班學了兩年之後,社區又一次打電話叫她去參加培訓,她答:“要不你幫我們宣傳一下,叫殘疾人來跟我學傳拓吧?好就業。”

先天頸椎畸形的原慧雲考取過護士從業資格,老板用她的證件申請開辦診所,卻暗示她這是一種施舍:“你在這兒好好幹啊,出去可是不好找工作的。”原慧雲不高興,卻也無話可說。

“到這兒就不一樣了,大家都是殘疾人,都用手藝掙錢,覺得自己有價值。”

傳拓班的學員,很多只有初中文化水平,“石碑上的字未必能認全”。後來,石頭成了他們的老師。“一塊石頭上寫著‘杏林春暖’,我會去查,才知道這是稱贊醫生的成語,出自《太平廣記》。”原慧雲說,“二十四孝”故事、佛教故事、中州婚嫁風俗,都是他們在傳拓過程中從石頭上學來的。

這間教室通常是無聲的。聾人學員居多,原慧雲和學生的交流大多通過手勢和語音轉換軟件進行。她總是一邊講、一邊打手語。2020年年初,受到新冠肺炎疫情影響,康教中心開了網課,原慧雲上課第一件事是把口罩摘下來,努力讓口型更加飽滿,方便學生理解。有的老學員聽說能力正常,但肢體殘疾,也會努力學手語,方便和聾人同學溝通。

雖然勞動成果“按件計費”,但很多人並不介意在一件作品上多投入時間。原慧雲最欣賞的學生李凱,“效率可能是最低的,但作品質量是最好的”。

劉小樂出去參加培訓班,總有人誇他“年輕長得帥”。

他已經36歲了,單身,“當然想有個人在身邊。但緣分不到”。

李姍姍挺關註學員的婚戀情況,她深知,殘疾人群體的婚戀關系,也存在一條明顯的“鄙視鏈”,“一般來說,重殘的想找輕殘的,輕殘的想找健全的。哪有那麼容易呢”。

她曾想和一個健全人組成家庭。“除了腿不太方便,我哪一點配不上他呢?我有學歷,有工作,能養活自己。”最後,這個身體健全卻從不工作的男人,一聲不吭地消失了,再也沒聯系過她。

來到康教中心之後,網頁制作班的學生宋永輝愛上了李姍姍。這是一段人人祝福的“師生戀”,如今他們結婚3年多,夫妻倆沒時間帶孩子,兩歲多的女兒和祖母生活在一起。

各種各樣的命運和情感交織在這裏。十幾年來,康教中心的工作人員從火車站領回“鍋都被家人端走”的流浪殘疾人,也見證過重殘者和輕殘者“命都可能保不住,何談未來”的愛情。中年患病截肢的宋永輝感嘆,“這裏比外面(社會上)簡單多了,誰也不嫌棄誰,人家都比你慘,還有啥想不開的”。

根據康教中心的調查統計,畢業的3000多人裏90%實現了就業,這樣的機構全國各地還有不少。《2019年殘疾人事業發展統計公報》顯示,截至2019年,全國殘疾人共有中等職業學校(班)145個,在校生17319人。幾乎每個市級殘聯都有下屬的殘疾人培訓機構,轄區內的殘疾人可以致電殘聯咨詢和報名。在中國殘疾人就業創業網絡服務平臺上,可以看到不同地區殘疾人就業培訓機構開設的課程,還有相應的招聘信息。

宜興市的學校以陶藝“起家”,培養出“全國技術能手”蔡春英等。重慶市殘疾人張磊在巴蜀職業學校和市殘聯聯合開設的廚師培訓班學習後,打算開飯館。中牟市的培訓基地重點培養雲客服,故事拍進了中央電視臺的紀錄片。

因為“感同身受”,不少人在自己開啟了新生活後,伸手去拉後來人。他們一節一節扭成繩子,試圖把遭遇不幸的命運拽向另一面。

2015年,鄭州殘疾人康教中心開通了微信公眾號,2020年秋季學期的招生簡章閱讀量只有567。劉正義最發愁的事情是:“還有好多人不知道這個地方,該怎麼讓他們都知道呢?”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胡小燕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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