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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夢神心理診療所301室。
躺椅上的莊曉蝶驀然驚醒，看見一旁的白大褂，又松了口氣。
16歲時，她全家出車禍，父母雙亡。打那以後，她的心理治療持續了10年。
桌上診療器嘶嘶作響，孟清明醫生的鉛筆寫寫畫畫，一邊溫聲道：“醒了？你醉得厲害。”
曉蝶有些羞愧，“我心情不好，晚上喝多了……”
“為什麼心情不好？”
“哦，劉董傳話給我，說看上了我，想讓我當他的外室。”
“外室？”鉛筆停頓了一下。
“就是小妾，俗稱小三。”
啪！孟醫生的鉛筆折成兩段。
2
有錢人包養小三，公私兼顧兩相宜，是上流圈子的時尚。莊曉蝶總監人美能幹，被大佬瞄上並不奇怪。
短暫靜默中，孟醫生扔開斷筆，恢復了一貫的溫存平和。
他的詢問低沈又有磁性，“你如何選擇？”
曉蝶失笑，“我有選擇權嗎？”職場奮鬥的終點居然是小三，她情何以堪，真想去死。
“劉董是集團的金主爸爸，得罪他會被公司排擠，最後被迫離職。這樣的人我見過兩個，喪家犬似的，很慘。”
清明醫生沈吟道：“明白了，如果答應他呢？”
曉蝶加深了笑容，“那好處可多了，以後我會進入上流圈子，豪車房子手到擒來，打理幾家分公司都不在話下，下半輩子錢多無憂。”
他點頭，“壞處呢？”
壞處……
曉蝶瞇了瞇眼，良久，答道：“以後我不能再見你。”
鉛筆停頓，“為什麼？”
“因為沒臉見你。”
曉蝶轉頭，望著他微怔的俊朗面容，忽然又甜美一笑。
“還好，我沒那富貴命，我辭職。”
3
送走了曉蝶，孟清明來到隔壁302診室，脫下白大褂，端正倒在小床上，十指交叉放在胸前。
穿睡裙的夢婆婆打開機器，嘶嘶作響。
“姓劉的竟敢侮辱她，我真想殺了他……”清明痛苦得蜷縮起來。
婆婆嘆氣，“你憤怒指數嚴重超標，很危險。”
面對那個姑娘，神君大人無法淡定，這些年向來如此。
夢婆婆在他額上繪出眼狀朱紅符號，“你不能激動，身體扛不住的。殺人去夢裏殺，我讓食夢參將吃掉你的夢，你就平和了。”
清明慘淡一笑，“她被人欺負，我還要保持平和，這樣活著為了什麼？”
“為了她。如今她沒有親人，你是她唯一的依靠。”
一聲長嘆，清明只得閉眼入睡。
額頭的符號發出金色光線，混雜著絲絲血色，逐漸凝成一個小球，微微泛著紅光。
參將食夢貘是個熊一樣的漢子，鼻子巨長。他拿起夢球聞了聞，不禁打了個噴嚏。
“婆婆，這夢辣得衝鼻子！我得就著檸檬冰水吃。”
婆婆點頭，“隨你，反正別剩飯。”
食夢貘苦著臉，“那你給我開兩盒健胃消食片……”
4
劉董那邊，曉蝶托人婉拒，希望他老人家識相退卻，風暴只在茶杯裏。
晚上，她陪客戶吃飯，好容易賓主盡歡送走一撥，回包間卻赫然發現劉董在裏面，就他一個。
看他這笑容，分明沒把拒絕當回事，可能還以為她在欲擒故縱。
包間裏沈默尷尬。
春心蕩漾的老男人，打雞血似的盯著她，目光渴望火辣。曉蝶十分反胃，掉頭就走，卻被他衝上來緊緊抱住。
“滾——開！”曉蝶拼命掙紮，卻抵不過男人的力氣。
曉蝶的手下意識撓抓著，手裏多了個沈甸甸的東西。
壓根沒思考，也不用思考。昏沈中，曉蝶將手裏的家夥用力拍了出去！
一聲慘叫，劉董滿臉血。
曉蝶就手看去，功臣居然是塊金光燦爛的——板磚？
然後，門口一聲尖叫響起：“劉董！你沒事吧？莊曉蝶，你怎麼打人啊！快報警！”
5
曉蝶緊緊握著金磚，背抵墻角，死盯著滿臉血嚎叫的劉董。
警察啥的她顧不上！她只知道，如果這個老畜生還敢過來，她就一磚拍死他！
很快，外面一陣急促雜沓的腳步聲，仿佛湧來千軍萬馬。
包間被用力踹開！黑西服，龍頭鱷尾，冰刃雪亮，一群怪物瞬間把包間堵了個結實。
領頭的是個熊一樣的軍官，長毛披甲，鼻子老長，進門就鎖定了曉蝶手裏的磚。
“就是這個！找到了！”眨眼間，金磚飛去他的手上，裝袋封存。
“你……你是誰？”曉蝶只覺得在做夢。
“夢神府參將，神獸食夢貘。莊曉蝶，你被捕了。”
哢噠一聲，上手銬。
曉蝶下意識掙紮，“你們不是警察？憑什麼抓我？”
“小姐，因為你的夢漏了。”
6
夢神府的特殊監牢，曉蝶待了兩天，期間過了幾次堂，因此零零碎碎得知，那塊金板磚，居然是從她的夢裏漏出去的！
每個夢境都是一個獨立位面，裏面沒有規則，什麼大殺器都有。莊曉蝶今天夢到板磚，明天會不會夢到原子彈？她要是漏顆導彈出來，轟隆一下，大家還活不？
而且，夢境泄露意味兩個位面直接碰撞，時空扭曲會引發夢境間的吞噬粘連，是最嚴重的安全事故。用食夢貘的一句話總結：拍死10個劉董的罪過，都趕不上她漏一塊磚！
漏夢者最危險，所以會被清洗大腦，終生監控。也就是說，她以後什麼都不記得，不知道，跟白癡差不多。
曉蝶抗議過，鬧過，哀求過，她不甘心，可那又如何？她的夢是怎麼漏的，別說她自己不懂，連夢神府都查不出緣由！
據說，這兩天神君們猛開會，連軸加班清查漏夢，夢神府上下人仰馬翻！
7
飛來橫禍，孤立無援。這樣的曉蝶再見到孟清明，真是死地見親人，強撐好幾天的人瞬間哭了出來。
今天的清明，一身滾銀邊的落地黑袍，墨玉發冠，輻射著強大的威勢，滿身淩厲的氣息。
是了，他不再是她的醫生，他是堂堂清明夢神君！
曉蝶不敢靠近他，只是窩在墻角嗚咽。孟清明忍了幾秒，終究沒忍住，大步上前，伸手去抹她的眼淚。
從未有過的接觸，又是那樣的溫柔，惶惑之中，她眼淚便給止住了。
清明望著小花貓似的她，微微有些笑意，“我來問你，願不願意跟著我，終生？”
她發呆，“什麼……意思？”
“我立了保證文書，3個月內查出你漏夢的原因，並且作為你的擔保人，訓練你，監督你，確保你不再漏夢。而你則要在我手下服役，每天接受我的心理評估。莊曉蝶，這樣的未來不自由，你——願意麼？”
他給的信息很多，曉蝶自己劃重點，“我為什麼漏夢，你能查出來？”
他鄭重點頭。
另一個重點，“天天見你？我還能不願意？”
孟清明加深笑容，“那好，明天過來報到。”
8
從監牢回來，清明神君又去302。
“喜悅指數嚴重超標啊！儀表盤都要崩了！”
清明一臉莊重，“儀表壞了吧？我加班好幾天，怎麼會喜悅？”
夢婆婆笑得慈祥，“難道不是她要來了，以後天天見，所以神君歡喜著呢？”
清明悠悠一聲嘆，“歡喜有什麼用？還不是做進夢球餵阿貘……”
10分鐘後，食夢貘捧著雪白的夢球，舔一口，欲哭無淚。
“婆婆，忒甜了！齁死我！我回去泡水吃……”
9
劉董應該被夢神府的處理過。曉蝶去公司辭職的時候，聽說老人家昨晚不慎摔倒，陷入昏迷，至今未醒。
這消息真讓人舒暢，曉蝶無牽無掛地過來診療所服勞役。
她與孟清明的醫患關系，如今變成主仆關系，看上去挺吃虧。然而兩人維持10年的0.8米間距，在牢裏縮短成了0米。丟面子，得裏子，塞翁失馬，焉知她莊曉蝶不幸福？
清明神君又恢復了一貫的溫正平和，給她安排訓練科目：“曉蝶啊，你要進入塑夢系統訓練。四大名著主題，你選哪個？”
如此有文化的系統，曉蝶頓生好感，便選了個《紅樓夢》，隨後被造夢龍推進了夢幻大觀園。
半小時後，301診療室內，傳來細微的哽咽聲。如今曉蝶在清明神君面前，柔弱得十分不像女漢子。
林妹妹葬的花居然是食人花！她這個菜鳥完全沒防備，被那花一口吞了腦袋，狼狽退出，十分丟臉。
滿頭粘液已經清理幹凈，脖子的咬傷也上了藥，現在孟清明一圈圈給她纏紗布，纏得非常仔細。
“夢神府的一項重要工作，就是清理夢境中的有害事物，保持夢境平衡，進而療愈眾生心靈。這份職業，叫做塑夢師。
“如果你能通過塑夢師職業資格測試，就有力量防止漏夢，以後收入會很高。今天只是讓你初步了解，你要是害怕，換別的做也沒問題。”
她受傷，他心疼得要死，哪裏想得起上下級距離？他湊得近了，又輕言細語，微熱的氣息拂過她的脖頸，落在她的耳邊，帶來難忍的微癢，搔起異樣的焦躁。
這樣溫存的氣氛，曉蝶哪裏還有委屈？她心裏只有一棵見不得人的野草，呼啦啦瘋長。
好像……她只要一偏頭，就能親上他的臉……
要不要假裝無意的……來一下？啊，莊曉蝶你真汙……
她別著腦袋胡思亂想，禁不住地悄悄笑，順口答道：“咳，我覺得塑夢師挺有意思，打架爽快，比辦公室勾心鬥角的好。”
忽然綻放的嬌羞笑容，還帶著點小委屈，那模樣……看得清明心如貓抓！
不，要忍住！難得借包紮親近一下，這會兒他要是捂著胸口倒下，他得郁悶三十年！
於是清明強忍心動，煞有介事地點頭，“你能這樣想，就贏了一半。”
她難得柔弱，有些撒嬌，“可我打架不行，身手也不好……”
神佛！曉蝶你別這樣！你再這樣我真要現場犯病了！
清明咬緊牙關，死撐出一句冠冕堂皇，“夢境之中，意誌為先，身手是隨著你的意誌增長的。”
她摸著繃帶，明亮又憨然，“那好辦，我啥都缺，就不缺意誌！”
這小模樣太招人了！清明已經說不出話來，深沈望著她，眸子一片火熱。
這樣的目光下，什麼女人都要兵荒馬亂！曉蝶哪敢與他對視？趕緊胡亂起身，慌忙告退。
1分鐘後，神君大人捂著胸口衝去隔壁，中途趔趄了一下，差點撞上門框。
10
302室躺椅上，清明神君已然沈睡。
食夢貘接到粉色夢球的時候，擡頭望天，燈泡眼中泛起一層淚。
“甜到發苦啊！這夢球就算扔遊泳池裏化開，那甜水都要齁死我……”
夢婆婆嘆息，“今天神君春情指數嚴重超標，你辛苦了。”
食夢貘抹了把眼睛，“婆婆你先開10盒胃藥……”
11
心態決定成敗！
包紮傷口之後，曉蝶的人生忽然明亮，工作走上了康莊大道。
林黛玉怒葬食人花，她掄著工兵鏟死磕，三次搞定！
白骨精三打曹阿瞞，兩天晉級！
唐三藏倒拔垂楊柳，一舉成功！
至於魯提轄淚灑瀟湘館……被她揍成那樣，啥樣的漢子不得嚎兩聲？
如此彪悍的訓練成績，一群造夢龍奔走相告，17位夢府神君都過來觀摩，看了之後個個神色叵測，憋笑憋到臉抽筋。
夢神府內，唯獨清明神君不去看她。
這些天他揉腰捶腿，老頭子似的走路艱難。
12
成功突破第一階段關卡後，莊曉蝶回去葬花的樹下坐了挺久。然後她請了半天假，坐車去了200公裏外的老家。
那天夜裏，一直等門的清明神君，看見曉蝶捧回一個塑料盒。她滿臉的興奮雀躍，像個毛丫頭。
“大人，多虧這次訓練，我想起一件事！12歲那年，我和鄰居小夥伴在後宅的大樹底下，埋了一個時間膠囊！”
“哦？找回記憶對你是好事。你放了什麼？”
曉蝶拎出一張小男孩的畫像，笑道：“那天我畫了我的初戀，可愛吧！”
孟清明維持微笑，溫正平和迅速蒸發。
初戀怎麼會是那個臭小子？那畫上分明應該是他！
曉蝶沒有察覺異樣，只是嘮叨個沒完，“他是我小學2年級同桌，有次被我揍哭了，哭得好可愛，我就喜歡上他了！哈哈，小時候真傻！”
清明慢慢站起身，神色莫測，“太晚了，你回去休息。”
曉蝶眨巴大眼睛，“哎？不做心理測試了麼？”
他十分沒好氣，“不做，我要睡覺。”
13
那天晚上，食夢參將爬上302窗臺，哭著說夢怎麼能酸成那樣？他還不如跳樓死了的好！
“神君嫉妒指數嚴重超標，當然要夠酸才行！”夢婆婆把敦實漢子拽了回來，威逼利誘，好歹一宿無事。
之後整三天，診所樓道內都有一股淡淡的酸醋味。
14
然而參軍大人終於扛不住病倒了，好幾天沒出門。給他送飯打雜的事，自然落在曉蝶身上。
不去不知道啊，食夢參將居然那樣討厭她！
“走開！神君倒黴都是你坑的，我看見你就倒胃口！”食夢貘扯著面巾紙擦鼻子，見面就攆人。
話說莊總監是怎樣的選手？這些年難纏的客戶見多了，有誰她搞不定啊？
曉蝶當即馬力全開！溜須拍馬賣萌奉承，妥妥一朵人形解語花！食夢貘那麼實誠的軍營漢子，不一會兒便被拐進了溝裏，吐槽得不亦樂乎。
原來，清明神君最近腰腿不好，是真的不好。
他說他是曉蝶的擔保人，不能讓她出事，於是分了一些神力進入系統。
所以，他就是工兵鏟砍死的食人花，是白骨敲死的曹操，是倒拔的垂楊柳，是她揍哭的魯提轄！
天啊……
曉蝶聽到這裏，轉身就往外跑。食夢貘望著她的背影，意猶未盡。
“哎，你跑啥？我還沒吐槽夢球啊！夢球才是重點好嗎！”
15
跑去301的曉蝶，胸口堵了團棉花，眼眶都憋紅了。
“神君大人，以後請你不要再進入系統了！我有自信，不需要你出手，我也能通過測試的，我一定能拿到塑夢師的執照！”
因為初戀那事兒別扭著，這幾天他都沒好好跟她說過話。此刻她突然跑來說這麼一通，清明頓時一口氣上不來。
“你……不需要我？”他自顧自地劃重點。
曉蝶搖頭又點頭，“我知道漏夢的事你替我擔著，壓力都在你身上，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謝你！你陪伴我這麼多年，你對我的好，一輩子我都還不清，我……我不能再連累你了！”
清明神君有些晃，於是扶著桌角，“難道我圖你還什麼？”
“你別誤會，我是說，你放手讓我去拼好了！我一定會給你最好的回報！”曉蝶握拳，鬥誌迸發。
他卻冷冷別過頭去，“我不要你的回報，你的回報對我無用。”
這樣的回答顯然挺傷人。曉蝶有些尷尬，幹笑道：“我一直想回報……難道一點機會都沒有麼？”
他端坐不動，臉上沒有表情，那便是無情了吧？曉蝶見他許久不說話，便抹了下眼睛。
灰頭土臉，無法面對。曉蝶躲著清明神君，連躲了三天。
16
三天後，食夢貘病愈返崗，夢婆婆給他三顆漆黑的夢球
苦！澀！那滋味簡直……戳心窩子！
婆婆說：“神君苦悶指數超標，這回要持續一個療程。”
食夢貘聞言，從懷裏掏出草繩，往房梁上掛。
夢婆婆這回不勸，遞過去一個墊腳小板凳。
17
苦澀難耐，煎熬綿長。這日子曉蝶躲不過，只能死扛。
從單戀變成失戀是夠慘的，但她這樣的滾刀肉，只會將難過化作戾氣，夢境之中人擋殺人，佛擋殺佛，塑夢升級一日千裏。
轉眼間，2個多月過去，曉蝶可以獨自處理一些尋常的噩夢。
對此，清明神君評價道：“我一直看好莊曉蝶的塑夢天賦，這是我10年來堅持治療她的原因。”
這話讓曉蝶聽見，心又死了一分。
然而失戀事小，生死事大。如今另一件事才是最要命的：莊曉蝶為什麼會漏夢？這個問題，清明神君到現在都沒查出來！
查不出來他還不急，溫吞面老神自在，急死一旁的小嘍啰。
這事她去問食夢參將。他最近吃苦太多，很有吐槽的激情。
“要是最後查不出來，神君會怎樣？”
“他簽了擔保文書，會被夢王陛下懲罰吧？比如，攻打那個螺旋迷城？”
螺旋迷城是夢神府最頭疼的公害。也不知道誰那麼缺德，做了個威力強大的噩夢，居然不斷吞噬其他夢境，搞得像臺風一般，就在S市東南100公裏的南迦山上盤旋。
曉蝶曾經去看過，那螺旋迷城漂在夜空中，像個迷你版的銀河。
越美麗，越兇險。夢神府為此損兵折將，造夢龍們談之色變。
“他怎麼能去那麼危險的地方？神君最近身體很差的！”這個曉蝶不能忍。
食夢貘搖頭嘆息，“何止是差？他重傷多年，尋常人的情緒波動都扛不住，只能把喜怒哀樂做成夢球，讓我吃掉。哼，夢神府裏，只有我能幫他！”
曉蝶卻垮了小臉，“他……他重傷？”
食夢貘見機好言相勸，“我說妹子啊，你別老是折騰他，搞得他的夢球那麼難吃！你乖巧一點成不？”
“他這樣……都是因為我？”
食夢貘將一個黑色夢球放在桌上，“這是他昨晚做的夢，苦得要死，我沒來得及吃……看看，上面這丫頭是你不？別不承認！”
神君的夢球，內部如何他們是看不見的，但表面時不時會有人影閃過，那是個少女，梳著麻花辮，正是當年的莊曉蝶。
曉蝶撲了過去，“這個給我，讓我好好看看……”
18
16歲，曉蝶父母粉身碎骨，她自己卻安然無恙。這場車禍便成了她的噩夢。
那天，爸媽在前排，她在後排打瞌睡，死亡撞擊的瞬間，只有1秒鐘，她什麼都記不起來。
時至今日，曉蝶用塑夢之力，將這1秒鐘拆分成若幹片段，才看見了過程的全部。
泥頭車撞上小轎車的瞬間，她被一層淡金色光芒包裹，一個虛幻的人影擋在她身前，生生扛下了暴烈的衝擊！
那個身影，是清明神君。
窗外下起了秋雨，曉蝶終於夢醒。
她來到當年車禍的路口，站了很久。
夢婆婆打傘來接她的時候，她全身滴著冰涼的雨水。
“婆婆，那年是神君大人救了我，對嗎？所以他受了重傷，對嗎？”
給我做10年心理治療的醫生，是10年前車禍救我一命的恩人。
夢婆婆的傘罩著她，點了點頭。
“曉蝶，你突然不見，神君忙著找你，回去吧！”
曉蝶趕緊爬胡亂抹著臉上的水，扯扯濕淋淋的衣裳，“我這就回去！這就回！我不能讓他擔心，他的情緒不能波動……”
夢婆婆幫她擦臉，慈祥地笑，“好孩子。”
19
那場秋雨過後，夢神心理診療所，一切如舊。
曉蝶再不躲著神君大人，鞍前馬後聽吩咐，辦事盡心，異常乖巧。
每天的心理診斷，她都會微笑，說自己很好，感覺很正常！
然而事情不對。
清明發現，她總是分神發呆，她的目光會偷偷追隨他，然而焦距卻落在遙遠的地方。
她的自殺指數每天都在上升，甚至超過了70的警戒線。
最後，一個午間休息的空檔時間，他發現她躲在茶水間捂著嘴抽泣，肩背抽搐成那樣，卻沒有一點聲息。
那天晚上，清明神君自己都知道，他的夢球一定特別鹹。
夢裏全是她的淚，怎麼能不鹹？
20
中秋那天，夢神診療所放假，夢婆婆讓曉蝶買了好些月餅瓜果，晚上要大家一起賞月。
於是曉蝶抱著吃食去桂花樹下擺桌，不料清明神君忽然現身，用力將她按在樹後。
“我接到神府通知，要調你去造夢龍營部，攻打螺旋迷城？你什麼時候報的名？”
這姿勢如此曖昧，他又那樣的怒，她便緊張得不敢動，“前天……”
“不許去！”
“我已經達到塑夢5級了，我可以去的……我有必須去的理由！”
他咬牙切齒，將她死死扣在懷裏，“就是不許去！”
然而這樣強烈的情緒，立刻引發胸口絞痛，清明死抱著她，忍不住一聲悶哼。
“大人！你別激動，你平靜一下……”她想掙出來扶她。
“你都沒了！我還要平靜做什麼？”這回清明卻發了蠻，兇猛地將她撲倒在地，惱怒至極，低頭便咬。
唇舌交纏，沒有預想的懲罰效果，卻拉扯出難忍的心痛，引發洶湧的情潮。
她的神魂都亂了。
她仿佛聽見他喃喃的低語，穿過漫長的歲月……
破碎的車輛中，孟清明殘破的虛影拖出了昏迷的少女，抱她去路邊……
那時，他在她耳邊說了什麼？
“你要活著！在我身邊，好好活著！”
21
中秋過後，攻打螺旋迷城的戰鬥正式開始，曉蝶並沒有留下來。
“那個迷城，我有個猜想，要去實地求證！”臨走時，她這樣說。
之後，神君便躺在302的病床上，沈睡不醒。
這次沒有夢球，他睡得像個死人。
22
螺旋迷城的內部，並沒有刀山火海，裏面只有各色房間，中式的，西式的，和式的……一間連著一間，綿延無盡。
每個房間，都是一個夢境的入口，是螺旋迷城最兇險的地方。人只要進入夢中，便任由夢主搓揉，難有還手之力。
這些夢境中，有一個初始元夢，是迷城的始作俑者，螺旋的核心。只有找到這個元夢，才能釋放千萬夢境，解決這個禍殃。
夢神府派出了三營造夢龍，一扇扇房門不斷被打開，突入檢查。曉蝶獨立於大隊之外，奔跑許久，終於發現了自己的目標：轉角書桌，藍色單人床，碎花窗簾。一旁的衣架上，掛著莊曉蝶的高中校服。
這是她當年的房間，這是她的夢！
16歲，她夢見過什麼？
23
“你怎麼總是在我夢裏睡覺？”
踩著焦土，曉蝶走到一棵大樹下。擡起頭來，仿佛看到曾經的滿樹蒼翠。
綠葉之間，淺淡長袍的男子慵懶地翻了個身，“聒噪！對我而言，睡覺就是工作。”
“樹上睡覺不舒服！我有床，很軟的！”
他的唇角勾起一抹笑意，“現在不行，你年紀太小……”
……
曉蝶楞怔地望著光禿禿的樹枝，忽然之間，潸然淚下！
16歲之前，她總是夢到他，不是麼？他說她的夢很舒服，很安寧，他喜歡待著，不是麼？
她記得……
花籬外的長椅上，他看書，她卻蒙住他的眼，於是被他咬手指頭。
溪邊垂柳下，他釣魚，她往水裏扔石子，便被他拉過去當靠枕。
翠蓋如雲的荷塘裏，他赤腳摘蓮蓬，卻被她潑水，於是蹭她滿身濕。
他和她的相識，豈止10年？
她和他的喜歡，何止10年？
點點甜蜜湧上心頭，曉蝶越走越快，然而記憶中的景色卻不復存在。
大地荒涼幹裂，一條巨大的地縫橫亙在她眼前，仿佛天地被人一刀斬斷！
斷面底下，有一截公路，落著一臺轎車的殘骸，藍色的，那是她家的轎車！
懸崖對面，幾十丈遠的地方，綿綿山脈碰撞翻湧，轟隆咆哮著，最後擠成一道弧旋，朝遠處不斷延伸。
這裏，便是螺旋的核心！迷宮的元夢！
這裏，就是一切噩夢的源頭！
24
“曉蝶！停下！你回來，前面很危險。”身後，傳來他急切的聲音。
曉蝶轉身望著清明，哽咽無言。
“我承認，你會漏夢都是我的錯。當年是我撕破了你的夢，從此你的夢境一直有裂縫……但我會彌補的，你先過來……”
她卻抹著眼睛，用力搖頭，“不是你的錯，你都是為了救我。”
都這時候了，她怎能不明白？
車禍那天，她在車上打盹，照例又夢見了清明神君。然而那時候，誰都不知道下一秒就是她的死地！
他沒辦法，他來不及！他只能在千分之一秒內，撕開她的夢境，去車裏將她護住。
撕開夢境，等於擊穿位面，這是逆天之舉！夢境受損越嚴重，反噬之力越狂暴，而這個夢，漏掉的可不是一塊磚頭，而是神力強大的夢府神君！
清明遭到了夢境巨力的反噬，神力被鎖住大半，從此重傷難愈！
這個夢也因為受損太重，難以修補，所以位面一直扭曲乖戾，狂暴難敵！10年來，漸漸變成了夢神府都治不好的怪物。
曉蝶走到他面前，急切道：“既然我漏夢的緣故你一直清楚，馬上就3個月期限了，這夢要怎麼補？”
他溫存一笑，“缺什麼，補什麼。”
她的背脊瞬間冰涼，“你想拿自己補這個夢？那你永遠都出不去了！”
“曉蝶，你的任務完成了，接下來是我的事。”
她用力掙開他，咬牙道：“不行！我是這裏的夢主，清明神君你不許插手。你退出！這是夢主的命令！”
透明障壁瞬間落下，裹成了一個圓球，將他隔絕在三米開外！
“我要毀掉這個夢！我可以！”以曉蝶如今的塑夢級別，的確有這樣的能力。
“你的命是這個夢牽著的，它要是毀了，你會沒命的，莊曉蝶！”孟清明一時居然打不開障壁，於是氣急敗壞。
“果然，你還是為了我。”
她目光盈盈，嫣然一笑，“你是夢的一部分，夢毀了，還有你！我拿命牽住你，成不成啊？”
清明楞住，又繼續氣急敗壞，“這麼幹太危險，夢王都不能保證成功！你這是在玩命！我不準！聽見沒有？”
“風太大，聽不見……”
曉蝶捂耳朵走到地縫邊緣，縱身一跳。
25
藍月當空，盤旋多年的螺旋迷城終於消散，化作綿綿細雨。
南迦山佛寺半夜響起鐘聲，許久不曾停歇。
百裏之外，金色光點從窗外流入，海納百川一般匯入清明神君的靈臺。
夢婆婆眼中含淚，“神君，您的神力終於回來了……”
然而床上的人卻猛然睜開眼，怒火熊熊地跳了起來，風一樣向外奔去。
“莊曉蝶！你居然敢！你個臭丫頭！我跟你沒完沒了！”
夢婆婆追不上，便挪到窗口，正好看見夢神君飛奔出大門，迎面撞上一個嬌俏的身影。
她飛撲入懷，他驚魂未定，最後只得死命地親，果真沒完沒了……
26
因擅自撕裂夢境導致公害，雖未造成嚴重後果，但清明神君被夢王罰入冰凍夢城，面壁思過100天。
100天，那麼長……
除夕那天清晨，窗外下起了鵝毛雪。曉蝶悠然醒來，對上一雙好看的眼。
“你——啊！我的夢又漏了嗎？”曉蝶緊張得要從床上跳起來，卻被他一把拉回懷裏。
“你沒漏夢。想想昨晚，我回來了，然後咱倆……嗯？想起來了？”
曉蝶臉蛋漲紅，縮回被窩動也不敢動。
然而他可沒打算放過她，體重放肆地壓過來，姿態很誘惑，言語很莊重，“你以為，昨晚那是夢？莊小姐，你平時在都夢些什麼？”
她越發羞愧，卻死鴨子嘴硬，“我夢見我拿了年度最佳員工獎，但獎品是你的夢球！”
“哦？很有創意。”他笑著摩挲她手掌新生的生命線，和他的契合在一起，很是安神。
“據說夢球又酸又甜又苦又辣，好難吃！你到底放了什麼？”
他回想了一下，慢慢漾起勾魂的笑容，“裏面都是我的喜怒哀樂，你說有什麼？”
“有什麼？”
“你啊，只有你……”（原標題：《小姐，你的夢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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