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見烏鴉叫兩聲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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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鴉,展開暗黑的翅膀掠過無月的夜晚,發出嘶啞的叫聲,聲聲淒厲,令人悚然。它背負著兇兆之名,遭人唾罵和厭惡。但曾幾何時,它又是帶來光明的神使,是拯救人類的恩主。無論是美名還是汙名,都不過是人心造相,而對烏鴉而言,毀譽之上,是無邊無垠的天際蒼穹。

馬王堆漢墓出土非衣帛畫中的扶桑樹與太陽金烏。

撰文 | 李夏恩

汙名:兇兆之鳥

烏鴉烏鴉在天上,

烏鴉真能飛。

烏鴉老了不能飛,

對著小鳥叫。

小鳥每天打食歸,

打食歸來先餵母。

自己不吃忍耐著,

母親曾經餵過我。

——老北京童謠

恐怕沒有哪種鳥類比烏鴉背負著更多的汙名。只要聽到它嘶啞的“啞啞”叫聲,人們就不由自主地皺起眉頭,仿佛頭頂掠過的不是輕捷的黑色身影,而是一整天的厄運。在影視劇中,表現危險或是厄運將至的俗濫鏡頭,就是拍攝烏鴉高叫飛過。

烏鴉被當做兇兆的象征,在中國,早在兩千年前就已廣泛流傳,漢代學者焦延壽的《易林》記載道:“城上有烏,自名破家。召喚鴆毒,為國患災”;“烏鳴庭中,以戒兇災”。唐代學者段成式的《酉陽雜俎》直截了當地總結道:“烏鳴地上無好音”。

普通人對烏鴉尚且如此嫌惡,正在走背運或是患病之人對烏鴉更是避之唯恐不及,它被視為死神的使者,鳴叫乃是索命梵音。在文藝復興時代畫家老勃魯蓋爾的名作《死神的勝利》中,滿載骷髏頭的死神同伴,正是與其同乘一匹馬的烏鴉。同一時代歐洲的鄉民也迷信,如果一只孤獨的烏鴉三次飛過一戶人家的屋頂,那麼這戶人家不久就會有人死去。即使到科學之光照亮的20世紀,烏鴉報喪的不白之冤仍未洗清,甚至還得到了“科學解釋”。一位名叫利德爾的生物學家聲稱,生物在死前三天會散發出一種獨特的氣味。這一理論引進中國後,被言簡意賅地稱為“知死臭”,又和古代醫書中提到的“屍氣”混為一談。按照這種理論,烏鴉和梟鳥之類的動物對這種氣味異常敏感,所以當人臨死前,烏鴉便會循著氣味飛集到將死者的身邊,只待對方一死,便可大快朵頤。

正因為烏鴉背負兇兆惡名,所以比起在廣場上伸頭抻腦目標明顯的鴿子,站在高高樹杈上的烏鴉更容易受到人類攻擊。甚至是三歲孩童也打心底裏覺得,用石子轟走這些煤炭黑的鳥兒是理所應當。驅趕烏鴉可謂一種古老的傳統。南宋文人洪邁在《容齋隨筆》中就記述了江南人驅逐烏鴉的習俗:“聞烏聲則唾而逐之,至於弦弩挾彈,擊使遠去。”13世紀的阿拉伯學者哈馬達拉·阿爾穆斯塔法·阿爾蓋威茲在他的動物論文中甚至對烏鴉痛下必殺令。

對認定烏鴉是厄運象征的人類來說,仿佛消滅了烏鴉,厄運也會隨之消失。倒毋寧說人類才是烏鴉的災星。人類將汙名標簽牢牢貼在烏鴉身上,並以辟兇除惡為名對烏鴉大張撻伐,而不知所措的烏鴉只能被迫離開棲息的樹枝,在嘶啞的叫聲中離開這片積滿人類仇恨的兇險之地。

19世紀諷刺插畫家讓·格蘭維爾繪制的烏鴉學習解剖課。

贊譽:太陽之子

烏鴉汙名昭彰於世,但它的名聲卻並非從來如此。曾幾何時,烏鴉也是人類眼中的祥瑞之物。在眾多文明中,烏鴉都與為人類帶來光明的太陽密切相關。漢代《淮南子》中所謂“日中有踆烏”,馬王堆漢墓出土的非衣帛畫中“日中烏鴉”的圖像正是對這段記述的圖像化描述。北美印第安文明雷納佩族人的傳說中,最初世界被冰雪封凍時,是烏鴉向天神求取太陽之火,才為人類帶來了光明和溫暖。古希臘神話中,烏鴉是太陽神阿波羅的使者。阿波羅也多次化身烏鴉降世。敦煌發現的晚唐吐蕃文書中,烏鴉被稱為“人類之怙主,傳遞仙人神旨,八面上方共九方,翺翔天際傳旨忙”。

烏鴉也被認為是人類始祖,《詩經》中“天命玄鳥,降而生商”中“玄鳥”很有可能指的不是燕子,而是烏鴉。在北美海達人的創世神話中,人類始祖被關在巨蚌中,是烏鴉用它堅硬的長喙撬開蚌殼,將人類釋放出來。皮吉特灣人的神話中,是烏鴉創造的世界,因為乏味寂寞,這只烏鴉日復一日地背起石頭投進大海,在無邊汪洋中填造出一片大陸,讓人類得以繁衍生息。當人類遭受滅頂之災,同樣是烏鴉給人類帶來希望,人類最古老的神話《吉爾伽美什》中,憤怒的天神降下洪水滅絕人類,唯有受到神靈眷顧的智者烏特納匹什提和他的妻子打造了一艘大船幸存了下來。為了尋找陸地,烏特納匹什提先後放出了一只鴿子和一只燕子,兩者都因為沒有找到落腳之地飛了回來,最後,他放飛了一只烏鴉,這一次烏鴉找到了陸地。人類終於開始了新紀元。

烏鴉為人類帶來光明、生命還有希望,除此之外,它還具有嘉德懿行。在古埃及人眼中,烏鴉總是成雙入對,它們一產雙卵,孵出來的也是一雄一雌,相伴生活。如果一只死亡,另一只也終身不再尋找伴侶。因此烏鴉象征著夫妻愛情忠貞不渝。古希臘人則將成雙的烏鴉作為美神阿芙洛狄忒與戰神阿瑞斯結合的象征。在兩千年後,清初小說家蒲松齡在《聊齋誌異》中也講述了化身烏鴉的漢江神女竹青與書生魚客癡心相伴的忠貞愛戀。對中國人來說,烏鴉最重要的美德,是它的孝道,所謂“烏,孝鳥也。始生,母哺之六十日。至子稍長,則母處而子反哺,其日如母哺子之數”——如果連沒有人形的禽鳥都知道反哺母親,那麼虐待父母的子孫真是禽獸不如。

但為何烏鴉會從光明神使和人類恩主的地位陡然跌落,成為人人唾罵驅逐的兇鳥?問題自然不在烏鴉身上,而在為烏鴉加諸種種汙名的人類身上。而人類之所以如此熱衷汙蔑烏鴉名聲的真正原因,是想要掩蓋一段人類與烏鴉之間的親密友誼。

法國動畫片《烏鴉之日》(2012)畫面。

毀譽之間

凜冬已至,風雪咆哮,荒原上幾個黑點在艱難地移動,他們是最早的人類,在冰河時代艱難求生。短促的人生中,絕大部分時間都為尋找食物奔波勞碌。但與史前兇猛的野獸相比,形體矮小的人類更像是獵物而非狩獵者。他們可能已經餓了幾天,氣息奄奄。

就在這時,一位長者擡眼看到寂寥的空中劃過一個黑色身影。代代相傳的經驗告訴他,只要跟著這個黑影,族人便能找到生存的希望。烏鴉緩緩地降落在一片草甸上,用黑色的長喙精準地從白森森的骷髏裏啄出一只眼球,它剛要享受這多汁的美味,卻看到遠處塵土飛揚,那是一群饑腸轆轆的人類狂奔而來。盡管骨頭上的肉都已經變暗腐敗,但這些人還是貪婪地啃撕著,爭搶著,眼見此景,烏鴉不由得乍開翅膀,發出嘶啞的“啞啞”聲。

這一場景雖屬想象,但並非全然虛構。考古證據標明,人類始祖在很長一段時間裏,確實與烏鴉分享同一塊腐肉。作為食腐類鳥類,烏鴉比人類嗅覺更靈敏,飛翔在空中時視野更開闊,因此更容易找到大型猛獸丟棄的腐肉。而人類也得以在烏鴉的指引下找到食物,填飽饑腸。人類與烏鴉的親密接觸中,也逐漸了解了許多烏鴉的習性,烏鴉的敏感會讓它們在危險襲來前飛走,人類也因此得到信號及時避難。這也是為何在人類早期神話中,烏鴉總是以指引人類躲避災難的預言家和帶來希望的神靈使者形象出現的原因。烏鴉總是在清晨起飛的習性,也被初民與旭日初升聯系在一起,而它漆黑的羽毛則如同長夜之暗,因此,烏鴉在初民的傳說中為人類從黑暗中開啟光明。

但文明的演化,讓人類逐漸拋棄了烏鴉這位老朋友。石器的發明,人工取火的應用,狩獵技術的發達,讓人類逐漸擺脫了和烏鴉一起啃骸骨吃腐肉的日子,火烤熟食的美味讓人類對昔日視若珍味的腐肉嗤之以鼻。總是盤旋在人類頭頂的烏鴉逐漸遭到了人類的嫌惡。

人類開始有意識地抹除與烏鴉舊日友誼的痕跡。如今家喻戶曉的諾亞方舟神話中,是鴿子在洪水中發現了陸地,而這個神話原始版本《吉爾伽美什》中的烏鴉,卻成了沒有復命的瀆職者。古羅馬詩人奧維德在《變形記》中則聲稱烏鴉雖然是太陽神阿波羅的神使,但因為直言不諱地匯報了壞消息,遭到太陽神怒火焚燒,將一身白色的羽毛燒成黑色,聲音也因此變得嘶啞。這也成了烏鴉為何成為厄運兇兆象征最廣為流行的解釋之一。

烏鴉對這些編排的神話寓言一無所知,就像它昔日覓食腐肉不是為人類指引一樣——那不過是它的生物本能。神使也好,兇兆也罷,無論汙名還是贊譽,都不過是一廂情願貼在它身上的標簽,而烏鴉不會為崇敬膜拜而心生自負,也不會因忘恩負義而怒氣衝衝。它就像魯迅小說中所描寫的那樣,“在筆直的樹枝間,縮著頭,鐵鑄一般站著”,忽然發出“啞啞”兩聲,“張開兩翅,一挫身,直向著遠處的天空,箭也似的飛去了”。

作者 | 李夏恩

編輯 | 羅東

校對 | 翟永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