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昨天,我們因為生活瑣事又發生了一些小小的不愉快,盡管你倔強而又任性的懟了我和你媽,但我們不怪你,倒計時牌上刺眼的個位數,不用說你,連我都看得心驚肉跳。
催你換淋濕的衣服,催你吃切好的水果,催你趕快洗個熱水澡,催你多穿點衣服不要感冒,催你抓緊時間睡覺……
感覺一天都在嘮嘮叨叨的催你這個催你那個,也不知道是怎麼了,這跟我以前的風格大相徑庭,仿佛換了個人似的。
朱天文的《巫言》不知你有沒有讀過,裏面說:你知道菩薩為什麼低眉?
朱天文說:菩薩除了不忍看,也是沒有能力看,才低眉的。
其實,說的就是人到中年的老爸,要麼忍,要麼無奈,說是低眉,其實是“慫”。
江湖越老膽子越小,真的感覺這些年自己越來越“慫”了。
比如家人的生日,特別是你的生日,總要給菩薩上三炷香,不求你大富大貴,只願你健康快樂的成長。
比如天晴的時候你一個人騎電瓶車上學放學,總是擔心人多的時候,你的安全問題。
比如季節更替氣候異常冷熱不定的時候,總是擔心你衣服厚薄,會不會感冒發燒。
比如過年過節,需要點香放鞭炮的時候,最擔心突然的啞火,突然的香滅……
其實,我也是個脆弱的人,有時候也會沒出息,偷偷哭了多少回,但我不會告訴你。
半輩子過去了,你少年的愛如一顆舍利——
擦得越發明亮,是燁燁生輝的夜明珠,暖我;
磨得越發鋒利,是寒光閃閃的匕首,割我;
我只想說,這麼多年過去,我把掛在胸前雕著普賢菩薩的翡翠都捂熱了,還會捂不熱你的心嗎?
40多歲,人到中年,說老不老,說小也不小,上有老下有小,早起晚睡,驢子一樣的累。
整理你堆得到處都是的書本教輔卷子,翻了翻你的課本,跟我們那會兒比起來已經面目全非了。
“三五之夜,明月半墻,桂影斑駁,風移影動,珊珊可愛。然余居於此,多可喜,亦多可悲。”
青澀的年紀裏,在運河邊的小鎮上讀高中,歸有光《項脊軒誌》裏的深情,覺得要多瑣碎有多瑣碎,要多計較有多計較,要多雞毛有多雞毛。
如今人到中年,才知道這世上有些事有些人有些情,錯過了,就真的錯過了。
“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引以為流觴曲水,列坐其次。雖無絲竹管弦之盛,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
上學那會兒,讀《蘭亭集序》,滿口生香,如沐春風,感覺通篇都是瀟灑。
如今寂寂的雨夜,再次讀來,只覺得陣陣的淒涼和落寞。
“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
所謂的追悔,所謂的呼天搶地,所謂的疼徹骨髓,也不過是陰陽兩隔,也不過是物是人非,也不過是等到來生?
有些人走著走著就不見了,說過要一直喜歡,卻敵不過時間。
時光太瘦,指縫太寬,不經意的一瞥,已隔經年。
這世上,有沒有後悔藥啊?
我知道,我說的有點悲觀,可是,你說,40多歲的中年人,幹什麼呢?
刷抖音傻笑?
曬微信裝X?
是逃避,是麻醉,也是掩耳盜鈴;是清凈,是放下,也是自得其樂。
用你們課本上的話說:
是“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的清醒。
是“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殘雪”的清幽。
是“惆悵後庭風味薄,自鋤明月種梅花”的清雅。
是“故人笑比中庭樹,一日秋風一日疏”的清白。
是“渡船滿板霜如雪,印我青鞋第一痕”的清閑……
司馬遷的《報任安書》,曾經以為是博學,如今覺得是隱忍。
李白的《與韓荊州書》,曾經以為是豪放,如今覺得是諂媚。
陶淵明的《歸去來兮辭》,曾經以為是優雅,如今覺得都是糾結。
王禹偁的《黃岡竹樓記》,曾經以為是浪漫,如今覺得都是孤寂。
宗臣的《報劉一丈書》,曾經以為是清高,如今覺得都是現實……
少年不懂書中意,再讀已是書裏人。
不為無益之事,何以度有生之涯?
我知道,我不該跟你說這些,可是,這就是我的生活,我的心跡,也是我的人生感悟吧,我必須要告訴你,也許,你不會理解,不能領悟,不懂其意,但,苦幹年後,你終會明白。
套用王小波的一段話:
我們讀書、寫字、考試——註定這不平凡的高中就這樣過去了。
這樣提到過去的這些年,帶點感慨的語調,感嘆生活的不平淡。
在我們為未來努力時,每一年的經歷都能寫成一本書,後來只能寫成小冊子,再後來變成了薄薄的幾頁紙。
現在就是這樣一句話:讀書、寫字、考試、再讀書、再考試,然後成家立業,再然後……
對我們來說,其實,這樣的生活就夠了。
夜裏做了一個夢。
夢見鄰居的小女孩,才二、三歲的小女孩,我抱抱她,然後放下,一眨眼就不見了。
在一個很漂亮的公園裏,我焦急的找,許多熟悉陌生的面孔都仿佛是我的救星。
我想問他們見到小女孩了嗎?
我沒說話,他們好像知道我在找什麼,都搖搖頭。
急得我一下子從夢裏驚醒了,差點就要給老家的鄰居打電話,問他們孩子找到了嗎?
終究還是沒有打,原來只是個夢。
翻了翻《周公解夢》:
一是夢見把別人的小孩子丟了,要註意身邊的朋友,不要和人品不好的走的太近,不然有可能會受騙,我去!
二是已婚者夢見把別人的小孩子丟了預示出遠門,好。
三是考學的人夢見把別人的小孩子丟了,預兆考試成績好。
我啞然失笑——
噯,兒子,我問問,你最近做過這個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