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見小燕拉屎掉在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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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底下每一個女兒不是都該這麼做嗎”

德清姑娘章宬從12歲起照顧癱瘓母親,21年來笑著走出陰霾讓生活重新變得明亮

“生命以痛吻我,我卻報之以歌”——在浙江德清,只要熟悉章宬的人,都不會輕描淡寫地把這句話當作“雞湯”。

記者沒見過章宬這樣愛笑的人,甚至疑心她出生時跟世界打的第一聲招呼便是“哈哈哈”。

聊起過往,33歲的章宬幾乎在每段快樂或傷心的回憶之後,都綴上笑聲收尾,連眼眶濕潤時,也邊抹淚邊嘴角上揚。

即使在孩提時遭逢家庭慘變,在人生最悲傷的初中那幾年,老師對章宬的印象也是“比一般孩子還樂觀,喜歡笑,而且笑得很燦爛”。

她在大學裏相識的愛人王開利也說:“讀書時,章宬給人的印象就是開朗、愛笑,和她聊天會給你帶來快樂。”

“我覺得自己的故事很平常,天底下每一個女兒不是都該這麼做嗎?”提到自己最近成為第八屆全國道德模範“孝老愛親”類候選人,章宬又笑起來,“都是些家庭裏很瑣碎的事”。

“我們是小愛,是自己家裏天經地義的事,應該多宣傳見義勇為、舍己為人的大愛。”王開利也這麼覺得。

然而,人們依然感動於她的“尋常”故事。也許,她自家屋檐下“天經地義”的日常,更能證明一個道理:驚天動地的考驗不常有,能不能日復一日“重復”做好同一件事,才是更多的人可能經歷的大考。

畢竟,章宬證明,當命運突然把一個幸福的家庭拋進泥沼,當從沒吃過苦的孩子不得不成為守護母親的頂梁柱,她仍然有力量笑著走出陰霾,讓生活重新變得明亮。

“跟別的孩子不一樣”

捧著盒子裏的父親,送他下葬那天,天下著雨,章宬沒有哭。

“她只有12歲,和爸爸感情很好的。之前爸爸去世都瞞著她,我那時在重癥監護室,她手也受著傷。”窗外昏昏暗暗,下起雷雨,章宬母親吳小平坐在輪椅上回憶。“她性格很剛,不流淚,跟別的孩子不一樣,一般孩子要號啕大哭的……”

2000年5月1日,章宬小學畢業前的五一假日,一家人自駕出遊,路上發生車禍,父親去世,母親高位截癱,章宬右臂粉碎性骨折。

6月,章宬坐在老師辦公室裏,用打著石膏吊在胸前的右手,配合左手,完成了特殊的考試,以德清全縣第十幾名的成績考進一所很好的中學。

“一開始很懵懂,很多事都不太明白。”章宬說,但她突然間懂得了什麼叫人情冷暖,看到一些“有父母擋在前面時,孩子不會知道的事”。

幸好有外婆。退休年紀、該安享晚年的外婆用戰鬥的姿態站到章宬和吳小平身前,跑單位,跑有關部門,給失去經濟來源的她們一點點爭取醫療費,又和外公一起,帶吳小平到北京、上海、杭州看病。

章宬在幾個親戚家漂流了一夏天,直到初中開學,住了校。

宿舍走廊裏有部電話機,每天晚上,大家拿著電話卡給家裏打電話,“我沒有電話可以打”。章宬笑了笑,又想起同班有個女孩,每周末都是父親來接她回家,她會開心地衝過去,“掛”到父親身上。

以前,章宬也有個寵她的父親——那是個會讓孩子崇拜的父親。

章宬說,爸爸是大學生,工作後又繼續進修。他們家有一墻壁的書,每到暑期,爸爸給她布置的作業是每天讀一章名著,晚上復述內容。

爸爸也熱愛生活。經常在大清早帶她爬山,在山頂一起朝著家的方向呼喊。鼓勵女兒第一次獨自上學後,他會拿相機拍下妻子在陽臺上目送女兒背影的照片。

章宬最近想起的片段,是家裏裝上空調的那個夏日,爸爸把一個大西瓜放進臉盆裏泡涼,一家人坐在空調下分西瓜,真是愜意。

“一切都不一樣了。”她說。後來,母親終於從醫院回家,章宬恢復走讀,外公外婆搬來和她們一起住。她家離學校近得只隔了堵墻,怕章宬在學校食堂吃得不好,每天中午,外公外婆會把燒好的菜從外面遞進學校。

“爸爸的花兒落了……”

吳小平狀態不穩定,不時要住院,也一直陷在絕望情緒裏。“頭幾年,我真的每天都在哭。怎麼辦?動也動不了,醫藥費也沒落實,女兒還這麼小,常感到活不下去了,想過把小孩送給人家。”

剛進初中的章宬,開始學著照顧母親。“外婆說最苦的還是媽媽,本來健康愛美的一個人,現在連吃飯喝水都不能自理。媽媽這個狀態,外婆很辛苦,我能做的就盡量自己做,家務嘛,也沒什麼難的。”

初中同學蔡丹萍曾在章宬家裏借住,記得章宬每天幫母親刷牙漱口、餵水餵飯、按摩、擦身、換尿布。“她過去沒幹過什麼家務,剛開始也只能給外婆搭把手,慢慢一點點做起來,日復一日。”

章宬每天早上五六點起床,燒水,給母親翻身擦身。放學回來,給母親讀書,講講外面的事。吳小平睡覺每隔兩三小時需要翻一次身,平時靠外婆,周末換她來。

在身體和心理雙重痛苦下,吳小平有時會“宬宬、宬宬”地叫,有時會哭著說不要活了。“我也陪她哭。心情不好時,也鬥兩句嘴,說你真沒了,我變成孤兒你就放心了?媽媽馬上就安靜了!”章宬哈哈笑著回憶。

在學校,章宬是班長,組織能力強,性格開朗。語文老師張琴英記得,從開學報到起,章宬就是個笑呵呵的孩子。“如果不是她外婆說,我們一點都看不出她家裏的變故。老師們想多照顧一下這孩子,但她好像不需要,說我沒關系的。”

語文課上,講到林海音的《城南舊事》,文末那句“爸爸的花兒落了,我也不再是小孩子”讓張琴英一下想到章宬。

“她在作文裏寫了自己怎樣照顧媽媽的心路歷程。我把這篇作文當範文在班裏讀,是含著淚在讀。她也是‘爸爸的花兒落了’,一下子長大了。”

可是,苦難能在瞬間完成,成長卻不能。有時候,章宬“心裏有一種憤怒”。在好友蔡丹萍眼裏,那時的章宬在懂事和叛逆間搖擺。

她的成績退步了,對學習說不上用功,喜歡聽周傑倫的歌,埋在小說和漫畫裏躲避現實。有段時間,她愛看《哈利·波特》,看孤兒哈利在很多人陪伴鼓勵下成長。

她也做過一些“不太想回憶的傻事”。例如,下雨天,跑去淋雨;在深秋,用冷水往頭上澆。“章宬的同學打電話告訴我,我去學校看她,她心裏痛苦,但什麼也不說。我們想,她這樣是因為送走她爸爸時,天下雨了……”章宬的外婆說。

在章宬家住時,蔡丹萍每天晚上都看見章宬在寫東西。“她不跟別人說,總是嘻嘻哈哈的,一個人時就寫下來。其實,她是從叛逆期走出來,把家裏責任一點點背起來,才成為今天任何困難也打不倒、對生活無所畏懼的章宬。”

但即使在最叛逆時,章宬也在幫忙照顧媽媽。有幾年過年,趕上吳小平住院,她都跟外婆一起住在醫院陪護。她總是跟吳小平說:“你活著,我至少還有媽媽,還有個家。”

“對我影響最大的是外婆。”章宬後來知道,車禍後,醫生曾告訴外婆,吳小平最多能再活7年。“就算這樣,外婆也不放棄,下定決心,要讓媽媽好好活下去。她那種堅強和全身心的付出,讓我明白了什麼叫無私的愛,什麼叫責任。外婆對我,也許有些事顧不上,有些感受不理解,但你能感覺到她的關心和愛護。”

外婆的言傳身教,讓章宬懂得,無論發生什麼,無論別人說什麼,親人就應該互相依靠,絕不放棄。

“你養我長大,我陪你到老”

“不是看到什麼、碰到什麼,就忽然頓悟、忽然好了。”談到媽媽和自己怎樣走過情緒低谷,章宬又笑起來。“那是很緩慢的過程,是一天一天努力把日子過好。後來他們問我,什麼力量支撐你走下來?我也不知道,好像就是每天的積累。”

車禍至今,一晃21年。章宬長成大人,性格中快樂的底色,始終鮮明。“我會想辦法,怎麼樣讓媽媽開心,怎麼樣把生活過好。不要放棄,要在日常生活裏積累快樂。”

大概高中時,章宬給母親做了個“湯勺手套”,把勺子固定在帶子上,帶子套到手上,吳小平就可以靠手臂微弱的力量自己吃飯。“自己吃味道好一點,人家餵,有時候不知道快慢。”吳小平說。

章宬還用反光鏡做了個支架,方便母親躺著看電視、看書。

每年吳小平過生日,章宬都要買上蛋糕、禮物。“慶祝我們又度過了有意義的一年!”她笑著說生活需要儀式感,“希望媽媽感受到這些微小的幸福,一點一滴建立對生活的希望。”

“我女兒跟同齡人比,受了好多苦,也很堅強。”吳小平說。“她從不抱怨。高位截癱的人大小便不能自理,要擠小便、擠大便,有時候大便拉不出來,甚至要用手摳。她不厭其煩給我做這些。晚上睡覺,她起來好幾次給我翻身。21年了,我沒生過褥瘡,有的人躺幾年就要生的。”

“想到女兒,心裏很溫暖。她總希望我能開心。”吳小平輕輕笑了,“她上次給我買了個智能音箱,喊一聲就能聽音樂、打電話,不用別人幫忙了。”

2006年,章宬考上浙江農林大學。學校在杭州,她每周末都坐車回德清,回外婆和媽媽身邊。

在外婆眼中,一直笑呵呵的章宬是在上大學後,才真正從傷心中走出。“她成績越來越好,學習越來越努力,入了黨,經常拿獎學金,還拿了很多榮譽證書回來。我們完全放心了。”

之後,章宬考上研究生,讀研期間,遇到現在的愛人王開利。

2013年,碩士畢業前夕,章宬帶著男友回德清。他們穿上碩士服,推上吳小平,叫上外公外婆一起出門拍了一圈合影。這些照片,像章宬人生新篇章的序言。

畢業後,王開利放棄去大城市發展的計劃,隨章宬一起來到德清。如今,他們已經有了兩個可愛的兒子。

吳小平說從沒想到自己人生裏還能有這樣一天。“最難的難關過了,現在看看女兒、女婿、小外孫,確實很開心。醫生說我最多活7年,我已經活了21年了!如果沒有女兒,能不能活到今天,很難說。”

“你養我長大,我陪你到老。”這是章宬跟母親說過的話。“人生的際遇誰都想不到,我跟媽媽說你要好好活下去,看看明天的精彩。”這樣說著,章宬又一次爽朗地笑起來。

“孩子會看著你……”

“我是被章宬吸引到德清來的。她性格這麼好,我們遇到不容易。”王開利是山東人,和章宬戀愛前,他的人生規劃是畢業後去北京打拼,也可能留在杭州,就是沒想過會來到遠離家鄉的一個小縣城。

他還記得第一次走進章宬家門,看到輪椅上的章宬媽媽和外公外婆時的心情。“我知道她家情況,做過心理準備,但真正接觸後,還是沒想到我愛的人身上的擔子會這麼重。章宬當時跟我聊,說假如你不同意我也不怪你,她都把話講到這個程度了,那我更不能退縮,還是要跟她一起,撐起這個家。”

在王開利眼裏,面對家裏的擔子,章宬有的不是一瞬間的勇氣,而是幾十年不變的全心全意。“我一直覺得,是她樂觀向上的性格,推著她往前走,沒有被困難壓得喘不過氣,自暴自棄,或者背棄家庭,只顧自己。”

章宬有了幸福的小家,也給母親請了住家照顧的阿姨,但她還是幾乎每天都要去媽媽那邊探望。阿姨在的話,看看有沒有要幫忙的;阿姨不在,就住下來,照顧母親。

“我們最頭疼的就是保姆接不上趟,這種情況每年都會發生。”王開利說,“最辛苦的是周六周日、過年過節。過年保姆要回家,周末我工作比較忙,可能在加班。我老婆兩邊跑,照顧完她媽媽,回家小孩子也要鬧著找媽媽,她已經很累,想倒頭睡了,還要哄小孩。”

“她不抱怨,在外面總是展現快樂的一面。”但王開利也見過妻子的脆弱,見過她哭著說想爸爸。

去年,章宬外婆摔了一跤,到杭州住院。章宬和舅舅輪班照顧,白天上班,晚上去杭州照顧外婆,第二天再返回德清上班。聽外婆提起這茬,她在一旁嘟囔:“應該的呀!我的外婆嘛……”

有時候,章宬會開玩笑地說自己是一家子“老弱病殘”,但苦中有樂。“苦吃過了,就盡自己能力,把責任擔起來。”

回頭看走過的路,章宬覺得家中變故讓自己有了很多感悟。

她非常珍惜自己的家,“發自內心的喜愛家庭和家人”。

她很早便發現人與人的不同,發現曾親近的人在自己家遭遇變故後不同的面孔。“長大的過程裏,自己也是慢慢分辨,重新樹立起認知,決定自己要做一個什麼樣的人。”

這樣的人當然懂得感恩。“我並不是完全靠自己走到現在的。”章宬說。她感激愛護自己的家人;感激出事後趕到家中,認她當幹女兒、認吳小平當妹妹,自此一直關心她們的爸爸生前好友;感激讀大學時贊助自己學費、生活費的升華集團;感激這些年裏,很多人的關愛。

王開利說:“這些年,我體會比較深:意外有可能打敗一個家庭,但章宬這種積極向上、樂觀面對的性格和態度,必然能把家人從陰霾中拉出來,最後一定會守到雲開霧散。”

“而且她也感染了身邊的人,言傳身教對兩個小孩子影響深遠。”王開利補充,“小孩去外婆家,有東西先給外婆吃,也會學媽媽給外婆捶捶腿、敲敲背。小孩子會看著你,你怎樣對老人、對家庭,他們以後也會按照你的方式對待別人。”

“再過兩年,我的年紀就超過爸爸了。”現在,章宬偶爾還會夢到,那場車禍是假的。醒來後,她會恍惚半天。命運並不公平,但生活也不糟,只要努力,還有好日子在前面招手。

小時候,章宬曾經帶著媽媽和自己的照片,一個人偷跑去墓地,“那時候,會說希望爸爸回來。現在的話,會讓他放心,我會照顧好媽媽,請他保佑我們。”(記者 王京雪)

來源:新華每日電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