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老太太上廁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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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通電話。

這次來電的是位社區書記。雨水澆濕了社區小廣場,細泥和青苔讓地磚打滑,居民容易摔倒,得盡快找物業解決。

事情落在首開集團首華物業管理有限公司古城項目部經理汪楊身上。她翻動微信好友列表,向設計方要方案。“我們協調啥呀?可能是維護不到位。”設計方拒絕。

“這已經不是普通的物業維護了。”語音對話裏,汪楊不容置疑。“找施工單位吧,他們可能要解決一下排水。”對方商量。“哪天您和施工方來現場,咱們一起溝通處理,您看行嗎?”

幾輪拉扯,事情暫告一段落。但在汪楊的日常中,這實在是件小事兒。

無數“小事兒”構成了汪楊的一天:開會、巡邏、接打電話,回應10個社區居民瑣碎的訴求,跟進老舊小區綜合治理改造項目(簡稱“綜改”)進程,路燈的開啟時間、垃圾分類、停車位、綠化的品種……都要她來一一商議方案,忙到手機發燙,忙到幾縷白發偷偷從她後腦勺鉆出來。

這些都要從汪楊2019年底接手綜改項目開始。

首開集團北京首華物業管理有限公司古城項目部經理汪楊。新京報記者 左琳 攝

“我不能躲”

湯哥第一次見汪楊正是2019年。

頭發特短,一米七大高個兒,打招呼時一口北京腔,總是洪亮熱情。後來湯哥才知道,“每天穿個大旅遊鞋在小區嗖嗖嗖跑”的汪楊,那時剛滿35歲,就是來負責小區改造和物業管理運營的經理。

湯哥居住的北京古城南路社區與附近的十萬平小區,均建設於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此前是首鋼集團為職工建造的住宅樓。2018年,首鋼集團將小區產權和物業整體移交給了首開集團。

40多年過去,幾個小區地面早已坑窪不平,雨水常積到小腿,墻皮脫落,雜物就往樓門口一堆,下水因嚴重老化常常堵塞。“改造之前,經常能瞧見物業拿著桿子去各家捅下水。”

2019年,上述小區均被納入北京老舊小區綜合整治名單,首華物業為此成立十萬平綜改項目部,由汪楊任負責人。此次改造後,首開集團還將探索物業的長效管理模式。

“我做物業10年,從來沒接觸過綜改。”不只是汪楊,這也是首開集團接手的第一批綜改項目。改造後,首開集團還將探索物業的長效管理模式。

她得到了一間辦公室、一個只有自己的綜改指揮部和一個“虛無的”要求:“你認為是對的、是符合居民需求的、不違反政策法規的,你就幹。”她只好硬著頭皮,把所有能檢索到的素材搜集起來,提前琢磨可能面臨的困難和問題。

汪楊沒想到,部分小區居民,特別是十萬平小區的居民,不滿如此強烈。

她被幾十個人團團圍住,憤怒的居民衝她大聲叫嚷:“我們不要改造要拆遷,你們離開!”汪楊試圖解釋,又被聲浪蓋過去。即使前期已經費口舌說服居民同意改造,施工人員依然被一位不想改造的老人用拐棍攔住。為了平息矛盾,十萬平小區改造實施的時間推遲了一個月。

除了安撫居民,動工後還牽扯各機構、各部門的職責問題。

2020年10月,一網民在人民網領導留言板投訴稱,古城南路社區西區上下水改造停工,原因是部分單元施工導致熱力管道破裂,承接方和熱力溝通暫時未果,給小區居民造成不好影響。

汪楊心裏也著急,這件事本不在綜改項目範圍內,但不解決又嚴重影響進度。那一周,她不停去現場查看,與熱力公司協調如何劃分責任界限,最終達成合作,施工得以繼續推進。

這類影響關鍵節點但又不在義務內的“意外”數不盡:將密密麻麻的電力架空線入地,汪楊和同事需要與供電部門拉鋸半年;便民車棚申請營業執照,與市場監督部門交涉了4個多月;為20%沒裝燃氣的住戶向公司申請資金、安裝燃氣,又談了半年。

“我不能躲。”躲避危險和困難,不是汪楊的風格,“我代表的是集團,是綜改項目的推進,是我的工作職責。”改造過程中,汪楊從沒想過中止:“我從來沒想過能出名、受表彰或者提職加薪,就想盡最大努力把事情做好。對得起所有人,這就可以了。”

9月24日,汪楊在所轄社區解決居民問題。新京報記者 左琳 攝

“一張嘴、一張嘴磨出來的”

十萬平綜改項目難推進,在公司內部出了名。同事李亮還沒加入汪楊的團隊前,“聽她這邊就跟聽新聞似的,每天都是新鮮事。”

也正因此,汪楊也跟著出了名。“她前期民意調研做得特別好,古城南路社區的改造率超過80%。”李亮佩服汪楊:“當時我想,只有汪楊能做,如果她不接,別人更難拿下來。”

但汪楊也難。會議室墻上懸掛的改造進度板上,每同意改造一戶,代表“同意”的綠色圓圈,被會貼在相應方框裏。為了讓綠色貼紙盡可能多地攻掠方框,前期調研時,汪楊挨家挨戶解釋:“改造是為居民謀福利,我們做的每件事兒都是為您考慮,哪兒還不到位,您可以提。”

只要是合理訴求,汪楊都盡量滿足。改造期間,有老人家裏沒水,項目部主動上樓送水;考慮到居民無法使用戶內衛生間,項目部就在本樓室外設置水衝式衛生間,並安排專人打掃消毒;對於行動不便的老人,項目部就申請購買移動座便器,供老人臨時使用;只要有人提出意見,即使圖紙被改過無數遍,她也樂意回應。

遇到脾氣急的居民,汪楊放棄了上來就講道理。她先讓對方發泄怒氣,再順著居民的心意安慰:“反映問題可以,別著急上火,你病了誰來看你?”和居民溝通,汪楊不說條例法規,她讓語言盡量清晰簡潔,“就像拉家常一樣。”

小區住戶以老人居多,汪楊不得不大聲說很多話,到了晚上,“腦袋嗡嗡的,感覺缺氧,嗓子天天啞著,夜深人靜的時候,就感覺耳邊一堆人吵,睡覺也睡不好。”

在汪楊和同事們的努力下,今年4月,綠色圓圈終於鋪滿墻面,古城南路社區的改造率超過了80%。

曾經舉著拐棍威脅“絕不改造”的老人,在看到改造效果後,還幫著汪楊做其他居民的工作。“在別人眼裏,80%可能只是個數字,但我們知道,這就是一張嘴、一張嘴磨出來的。”汪楊說。

古城項目部辦公室張貼的老舊小區改造情況表。新京報記者 左琳 攝

“我是個務實的人”

汪楊從沒想過自己會從事物業。

高中喜歡生物,汪楊便選擇了環境工程專業。2008年大學畢業後,因物業服務中的改排水項目和專業掛鉤,她誤打誤撞進入物業行業,實習期滿後定崗客服主管。這也是汪楊的選擇,理由是“更能跟住戶直接交流”。

從業13年,汪楊始終在基層工作。她做遍了物業的崗位,來電來訪接待,參與水、電、暖和土建工程,上過房頂,下過汙水井,去過地下配電室。

然而,讓她青睞的與住戶交流,也讓她一度想“辭職不幹了”。她想不明白,“不僅掙得少,還要挨罵,每天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和一堆負能量,我的價值在哪兒?”

改變發生在母親生病後。老師傅們會時不時關心汪楊:“家裏有什麼事兒說話。”她還放了個長假,專心照顧母親,並認真考慮工作的意義:“居民對我工作的認可,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工作瑣碎依舊。有時,她不得不去協調兩個老太太的爭吵,爭吵的原因是自家樓前是否可以種樹。她還要接受居民的無端質疑:“你們物業除了收錢,還做什麼了?”

瑣碎的工作還侵入生活,包括賦予四季新的含義——春天意味著刮風、高空墜物、墻皮脫落;到了夏天,雨水豐沛,小區可能積水,居民屋頂可能漏雨;秋天除了大風,綠植也該冬施;冬天則要隨時應對管線凍裂的威脅,每到這時,汪楊就要跟著師傅拿熱水澆、用噴燈烤水管,直到冰柱化成水流。

汪楊從不逛自家小區,景色只是點綴,關鍵是小區是否積水、警戒線標識線是否清晰,門口保安值崗怎麼樣,垃圾分類是否到位。一次汪楊到朋友家做客,爬樓時一個消防栓打開,她下意識瞄了一眼:“裏面還少個小龍頭。”她關上門,順便測試一下暗鎖是否好使。

但她也更專業了。對待居民永遠微笑有禮;能認出大部分住戶;洞悉下水管道的各類尺寸;雨衣就掛在辦公室,以便隨時能趕到,一旦情況危急,物資和人員會在最短時間內就位;維修師傅處理不好的屋頂漏雨,汪楊自己爬上樓頂找滲水點,此後同事再沒接到相關投訴。

她總是套件便服,外面再披上首開集團的馬甲,“這樣就不會讓居民有距離感,還能隨時上房頂幹活。”她開始學著預測事件的走勢,不再等出事之後回頭補救。

在同事眼裏,汪楊經驗老到。拿不準的問題,汪楊幾乎都有答案。會議上,居民臨時提出的“停車難”問題,條理清晰的措施即刻從汪楊腦子裏蹦出來,即使是最“刺頭”的人,也挑不出毛病。

汪楊有過離開的機會,那裏薪水更加可觀,但她還是選擇留在一手帶出的團隊裏、留在成長的沃土:“我還沒夠到行業的天花板,也是個務實的人。我還不想離開。”

汪楊的辦公日歷上寫滿日程。新京報記者 左琳 攝

“時間不夠用來崩潰”

想在辦公室見到汪楊,最佳時間是早上8點前。

此時,她已經起床近3小時,驅車20分鐘抵達辦公室。工作時間裏,同事們反倒很難在辦公室見到她。她要麼去各處開會,要麼就騎上特意為綜改買的電動車,繞著管轄區域巡視。

或者再晚點。汪楊很少按時下班,有時湯哥吃完晚飯下樓遛彎,還能碰見正在工作的汪楊。“如果有一天下班的時候天是亮的,我會特別不適應。”汪楊說。

必要時,汪楊就住在辦公室。七八月份的北京正逢雨季,汪楊擔心小區出現積水等問題,淩晨回家後,又返回辦公室,窩在黑色的皮革沙發上瞇一覺。沙發是汪楊接手綜改後特意買的,扶手處隆起一塊,被她當成枕頭。冬天坐墊邦邦硬,不停向身體索要熱乎氣,汪楊只得蓋上兩件大衣勉強入睡。

但汪楊最多只能住兩晚,長期工作讓她的頸椎神經遭到壓迫,腰間盤疼痛,膝蓋因經常爬樓,外加防雨防汛時被積水浸泡,出現磨損。沙發終究不適合睡覺。

即使生病,汪楊也不會影響工作。她在辦公桌留了滿滿一抽屜的藥,清熱的、消炎的,把VC當糖豆吃。為了去火,她一早就泡好菊花茶,但淡黃一杯擱置在桌上,直到下午也沒喝完。

汪楊的辦公室抽屜裏堆滿了藥物。新京報記者 左琳 攝

“喝水多了容易上廁所。”汪楊有自己的理由。在她這裏,時間格外珍貴,為此她剪掉長發,常常略過午飯,也來不及崩潰,“因為時間不夠用來崩潰。”

大學剛畢業時,汪楊常帶父母旅遊。但自工作後,汪楊甚至沒在除夕回過家,那會正是煙花爆竹燃放的高峰期,她必須值守,防範意外。

父母知道女兒忙。有時,70多歲的老兩口特意搭兩小時地鐵探望她,見面卻假稱在附近遊玩順路看看。汪楊從不戳破。

幾天前,父母給汪楊送身份證,正趕上她在忙。“有空就回來一趟。”同事催她。10多分鐘過去,門口依然不見汪楊的身影,母親站起身:“她肯定脫不開身,我們先回去了。”正說著,汪楊趕到門口,三人站著說了幾分鐘,老兩口又坐地鐵自己回家了。

在同事許艷萍眼裏,汪楊大大咧咧,說話直來直去,即便中午正吃著飯,遇到事情,她也會立刻撥去電話催促:“你現在就得去,必須去。”

汪楊解釋,這是因為事情太多,稍微拖延就會遺忘。她有個筆記本,用來隨手記下待辦事項,後來她覺得翻找太麻煩,幹脆在桌上立個日歷,在電腦下方貼一排便簽,寫滿密密麻麻的安排。

但許艷萍知道,汪楊其實心思細膩。疫情期間,汪楊買好方便面和火腿腸,探望值守的同事。逢年過節,汪楊也會記得張羅著布置小區。有時許艷萍沈默坐在一旁,汪楊就會招呼她去辦公室坐坐:“怎麼了許姐?心情不好嗎?”

汪楊的辦公室停留過不少情緒激動的人,有痛哭的同事,有發泄怒氣的居民,但鮮少接收主人的情緒——汪楊幾乎不當著同事的面發泄,壓力過大時,只會特意等人走空,再掏出抽屜裏的小刷子,摘下掛在脖子上的文玩串飾猛刷幾下。

唯一一次汪楊情緒不對被許艷萍發現,是在9月中旬,從小帶汪楊長大的姥姥離世。得知消息時,汪楊加班剛結束。照她的計劃,再等一個星期,她就可以抽空去看望。在姥姥火化的那個早上,汪楊特意把手機調成靜音,但她只留給自己一個上午。

“我不是事業型,只是既然做了工作,就要認真對待。”汪楊聲音輕柔下來:“但我現在也意識到了,工作的價值,也在於讓我有能力,去照顧好我愛的人。”她瞥了一眼日歷,上面擠滿黑筆列好的日程。9月那一頁,汪楊特意牽出根紅色箭頭到空白處,五個紅字幹凈清晰:親愛的姥姥。

新京報記者 左琳

編輯 左燕燕

校對 楊許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