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見給別人搓背周公解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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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可能是上海最特別的醫院,每個病人床頭的卡片上,除了個人信息,還寫著案由,有的是故意殺人,有的是運輸毒品。畢竟,這是監獄總醫院。

仔細看,感染科有些病人比較特別:面色偏白,身材消瘦,有的面頰深陷、眼圈發黑,有的牙齒掉了不少,30歲出頭看著卻像60多歲。他們是上海市監獄總醫院收治的艾滋病犯。

既是艾滋病人,又是服刑人員,同時失去自由和健康。有病犯拒絕治療,用頭撞墻,鮮血直流。還有病犯拒不配合,甚至向醫護人員身上吐口水。

在這些“最危險的犯人”的生命接力中,民警、醫生、家人握著最關鍵的幾棒。從犯人入獄的那一刻起,這場接力就開始了。

臨危受命

新收犯監獄,是服刑改造的入口,新收罪犯在這裏做好體檢和入監教育後,會被分流至不同監獄。上海市新收犯監獄的艾滋病專管監區,關押著上海所有成年男性艾滋病犯。

早上7點半,吃過早餐,服刑人員端上杯子,排隊依次進入活動室。伴隨著耳邊的輕音樂,他們從民警手中接過各色藥片,吞咽後張嘴查驗,再進入觀察區等待。白藍黃的小藥片,是必吃的艾滋病專用藥,還有人並發糖尿病、高血壓、肝炎等多種病癥,最多的要吞下13種藥。

“別看只是服藥,這可是很有講究的,要保證‘送藥到手、入藥到口、吞下再走’。艾滋病患者必須每天按時服藥,養成良好的用藥習慣。”民警胡水清說,長期服藥很容易產生厭煩情緒,為此活動室布置得比較溫馨,墻上掛著畫,還放些舒緩的音樂,就是為了放松心情。

胡水清在工作中

服藥制度背後,艾滋病犯的管理和治療已經走了很長的路。21世紀初,中國艾滋病感染救助情況不容樂觀,國家要求司法機關對服刑人員進行全面普查,集中管理。2005年,上海市監獄管理局在新收犯監獄設立艾滋病專管監區,對艾滋病犯進行集中管理教育。

胡水清就是那時被調往這個監區的,“當時對艾滋病的傳說比現在的新冠還厲害,心裏沒底,說不害怕肯定是不可能的。”即使當過兵,1984年退役後就在新收犯監獄工作,但在那個談“艾”色變的年代,他根本不敢和家裏說自己的工作調動。

最初那段時間,他總是噩夢不斷。有一次夜裏夢見自己被艾滋病人圍堵追咬,驚醒後大喊救命,妻子也被嚇醒,他只好謊稱睡前看《動物世界》夢見自己被蛇咬了,從那之後家裏就不許看這檔節目了。

沒有人願意以身犯險,但對民警而言,這是職責所在。胡水清和同事們臨危受命後,為了整明白“艾滋病到底是個什麼病”,他們讀了上百本有關艾滋病防治的書籍,記了近10萬字的讀書筆記,多次前往社會機構、醫療院所和疾病防控中心向專家求教。

2003年,國家啟動了免費抗病毒治療,並推出了“四免一關懷”政策,CD4指數在200以下,就可以到當地疾控中心免費進行抗病毒治療。CD4細胞是判斷艾滋病人免疫功能的重要指標,正常成人的CD4細胞為每立方毫米500至1600個,小於200個,就會發生多種機會性感染或腫瘤。

而監獄裏尚未引入這一政策。胡水清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讓服刑人員能夠順利接受抗病毒治療。很快,經他報告申請,在上海監獄與公共衛生中心等諸多單位的共同努力下,上海的服刑人也順利享受到了這一待遇。

但問題依然層出不窮。拒絕服藥和接受治療的大有人在,服刑人員總喪氣道“活不到出去了”。很多病犯是在收監體檢時才知道自己患病,拿到診斷報告後無不驚恐萬分。自身的惡習、對生活的絕望,導致他們抗拒改造、破罐子破摔:有的用撞鐵門、摔桌椅、砸電視來發泄;有的絕食企圖自殺;有的自殘說要傳播病毒;還有的拒不吃藥,想騙取“保外就醫”……

胡水清在工作中

為了拉近與艾滋病罪犯之間的距離,日常與艾滋病罪犯接觸時,胡水清不穿防護服、不戴口罩,還主動走到他們中間,和他們面對面交流。“艾滋病病毒在空氣中不傳播,管理時不應該再讓他們感到被歧視。”

17年來,胡水清接手了千余名艾滋病犯,實現了零死亡、零事故、零傳播。從對艾滋病一竅不通,到成立“胡水清工作室”,成為大墻裏的艾滋病防治專家、艾滋病犯念念不忘的“胡指導”和“老爸爸”,他見證了很多生命的蛻變。

生命的接力

殺死男朋友後,王帆於2009年初被判死緩入獄。沒想到,在罪犯體檢篩查中,他被查出了艾滋病,這一晴天霹靂幾乎擊潰了他。

“我一宿一宿地睡不著覺,閉上眼就是發病時全身潰爛、到處流膿、口舌生瘡、滿面紅斑的模樣,還能聽見喪鐘,看到死神在我床邊。”王帆說話時精神恍惚,坐在椅子上,不停用手搓自己發黑的腿,這是多年吸毒導致的。

胡水清告訴他,雖然艾滋病不可治愈,但如果堅持抗病毒治療,病毒在體內的進展能降到非常低的水平,感染者可以保持良好狀態。胡水清跑遍上海各家醫院咨詢,還請來市疾控中心專家共同制定治療方案。三個月後,王帆的身體恢復了,情緒也逐漸穩定了,還表示:“愛人嫌棄我,朋友唾棄我,但胡警官沒有放棄我。他為我做了那麼多,我會好好活的!”

嘴上這麼說,但王帆在改造活動中算不上積極,經常悶悶不樂,監獄開放日也總是孤身一人。胡水清註意到了。

一次開放日活動,王帆正在發呆,突然聽到民警喊他去會見。看到母親的瞬間,他眼眶通紅,母親也不停地抹眼淚。原來,王帆只有母親這一個親人了,母親雖然記掛兒子,但身在外地,從沒來過上海,是胡水清輾轉聯系上他,協助她來看兒子。

“艾滋病犯很特殊,需要身心兼治,親人的支持和關愛對他們意義重大。”胡水清看到,這天之後,王帆這個曾被貼著“危險犯”標簽的絕望者,思想情緒逐漸穩定下來,終於有了好好改造信心,還成了文藝活躍分子。

胡水清在記筆記

家人是艾滋病犯生命接力中的重要一棒,但能被家庭接納的病犯是極少數。在胡水清的觀察中,有九成艾滋病犯的家裏都不知道他們患病的事實,甚至很多人從入獄起就被親人斷絕了關系。

服刑人員吳偉被押送進監時,骨瘦如柴、精神恍惚,頭發成片往下掉,大半個後腦勺出現斑禿。以前他當貨運司機,收入相當可觀,是家裏的頂梁柱。因為“以販養吸”,他被判處有期徒刑8年,父母妻女隨即和他斷絕了關系。在監獄經過抗病毒治療後,吳偉病情好轉,重燃了對生活的希望。

胡水清還將音樂、舞蹈等藝術引入監區,成立了舞蹈組、合唱隊、樂器班、繪畫組,用藝術帶領他們走出陰霾。王帆加入了合唱隊,每天按時訓練和學習,還把勞動補貼攢下來,定期寄給母親。

但不是所有的故事都有好結局。眼看著服刑生涯就要結束,吳偉重獲自由的希望迫切起來,卻在距離刑滿釋放不到一個月的時候,因糖尿病並發癥突然雙目失明。通過監獄民警的努力,終於聯系到他的叔叔來接他。

有人出去,有人進來。新來的病犯在經歷震驚、恐慌、暴怒後,也不得不接受事實,在治療、發病、再治療中反復。監獄裏的病犯病情突然惡化時,這根生命接力棒,就要交給監獄總醫院。

職業暴露的風險

“CD4細胞每立方毫米只有5個!”,看著李明的檢驗報告,邱永生醫生被嚇了一跳。一旦發生機會感染,後果不堪設想。李明才30多歲,但滿腿的針眼和已經潰爛流膿的皮膚,顯示出他“毒齡”之深。剛進新收犯監獄不久,李明就因高燒不退被送來了監獄總醫院。

接診醫生邱永生是上海市監獄總醫院感染科黨支部書記,他和胡水清是老相識,兩人幾乎是同期開始學習艾滋病知識的,老胡遇到的“疑難雜癥”大都會送到這裏來。

但李明極度抗拒治療,還自傷自殘,剛進病房就用頭使勁撞墻,撞得滿頭是血,腿上的膿包也破了,甚至能看到白骨,救治風險極大。邱永生和同事們趕緊把他擡到床上展開搶救,清創上藥後,李明也沒有力氣再鬧了。

與工作中的辛苦和艱難相比,隨時可能面臨的職業暴露才是更危險的。“艾滋病最主要的傳播途徑是血液傳播,只要和病人之間沒有血液交換,是不會被感染的,做好正確的防護就不用怕。”邱永生說,口罩、面罩、防護服、鞋套、手套、帽子都是醫護人員必不可少的裝備。

邱永生在工作中

醫護人員也會多一個心眼,換藥時有人多要一塊紗布、一根棉簽,護士的腦筋都要轉一轉,幾條紗布可以做成一根繩子,棉簽磨尖了也很危險。邱永生說:“每一個看似合理的請求都可能帶來安全隱患,我們會仔細權衡。”

即使這樣,也有突發狀況。有位護士給艾滋病犯抽血時,病犯不配合,帶血的針頭就紮在了她手上。邱永生第一時間對她進行抗阻斷治療。她不是唯一發生過職業暴露的醫護人員。感染科發生過的幾次職業暴露都是邱永生處理的,經過留血樣、把血擠出來、衝洗、消毒、吃藥等步驟後,經檢測無一人感染。

“剛和嫌犯接觸時,大家心理上都有波動,包括我,就是擔心職業暴露。但艾滋病不是洪水猛獸,只要規範操作,民警完全可以避免職業暴露風險。”胡水清說,為此,他們編寫了一本16萬字的《艾滋病犯實務與操作手冊》,對可能遇到的各種情況都做了預案。與病犯朝夕相處,數百次陪診,自己也成了半個抗艾專家,對各類用藥反應都清清楚楚,看一眼病犯,基本上就能指出哪處有毛病。

為什麼要冒著這麼大風險救治這些罪犯呢?

“就醫是權利,改造是義務。”邱永生說,生命權至高無上,罪行自有法律審判。艾滋病犯也在國家免費治療序列裏,保證他們的健康,是司法公正的體現。監獄醫院的醫生肩負著醫生和警察兩個角色,有管理教育的責任,除了治療、宣傳艾滋病知識,還要經常和病犯交流,既治病也治心。

邱永生

李明的心結在於對母親的仇視,他對邱永生醫生說,“我媽親手把我送進了監獄,不就是想讓我死嗎?我本來就是晚期了,全身爛掉她才滿意。”他不反思自己販毒和屢次偷盜的錯,卻一味怪罪母親,為了盡早結束生命,甚至還拒絕吃藥。李明的CD4指數跌至低谷,監獄總醫院下發了病危通知書。經過批準,李明的母親前來探望,老人哭著對奄奄一息的兒子說:“刑期只有十幾年,跟自己較勁,你的命都熬不了這麼久,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醫生、心理咨詢師、社會幫教誌願者也及時介入,在住院的5年中,他逐漸打開心門,一步步走出了泥沼。

從2005年至今,每個春節,胡水清都是與艾滋病服刑人員一起度過的。過完眼下這個年,他就退休了,接力棒要交給年輕人了。

前些天,他接到一通電話。“胡指導,我當爸爸了,孩子很健康!”因尋釁滋事被判10年的艾滋病犯,回歸社會後順利地結婚生子了。“我太開心了,他們能在社會上平安生活,不給社會惹事,說明我們的工作沒白做!”胡水清笑著說。

(王帆、吳偉、李明均為化名)

欄目主編:王海燕 文字編輯:劉雪妍 題圖來源:均 市司法局提供

來源:作者:劉雪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