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拉死人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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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桑尼亞]阿蔔杜勒拉紮克·古爾納

瑞典學院將2021年度諾貝爾文學獎頒給了坦桑尼亞作家阿蔔杜勒拉紮克·古爾納(Abdulrazak Gurnah)。授獎詞為:“鑒於他對殖民主義的影響以及文化與大陸之間的鴻溝中難民的命運的毫不妥協和富有同情心的洞察。”

阿蔔杜勒拉紮克·古爾納短篇小說《博西》中文版收錄自譯林出版社2014年出版的《非洲短篇小說選集》。

那已經是很早以前的事了我們坐在藤壺密布的碼頭上,兩只腳在空中搖擺著。瑪格麗特公主碼頭籠罩在午後長長的陰影裏,我們望著腳下的大海浪花飛濺變幻出胳膊、腿和亮閃閃的牙齒。我給他講了個很長的故事,連篇的謊言,溫文有禮而不失睿智。我告訴他,有一個人站在海邊撒尿,就這樣尿個不停,仿佛一條看不到頭的舌頭,盤繞在人的體內。在瑪格麗特公主碼頭,我們看著費雷傑像一條鯊魚一樣喝著水。他獲得了聯校比賽冠軍那天,水面泛著波濤,明亮耀眼。1956年的一天,就在這個碼頭,善良的公主雙腳踏上這片卑微的土地。在歡迎儀式上,安放在碼頭另一邊面朝向大海、用水泥加固的四門大炮響了起來。

信就在那天早上送到,一張臟兮兮的紙片,撕碎了我為自己營造的寧靜。航空信封的背面,清晰地寫著名字“卡裏姆”。手寫的“新年快樂”幾個字占滿信封其余的空間。

親愛的哈吉:

(哦,走向樂土的朝聖)

我正坐在我們的辦公室裏,確切地說,是在我們的儲物間裏,享受著各種聲音鋸木聲刨平聲砂紙摩擦聲、鉆機的鉆孔聲還有錘子敲在釘帽上的鏗鏘聲這些匯聚成一首歲末別具特色的交響曲。這嘈雜的環境絲毫沒有幹擾我給你寫信,寫這些只是讓你知道我現在跟一個名叫拉赫曼的獨眼巨人簽了契約,此刻他的洞穴裏正上演著這出"木工交響樂”。要是告訴你我還跟他的女兒同居,我想你一定很訝異。

今天是我參加“到西部去吧年輕人”活動一周年紀念日。聽到此話你一定還會驚訝吧。其實去的地方不過向西二十英裏,但是你知道這距離真夠長的。就在一年前,一個禮拜天下午,我跟另外幾個熱愛自由的人正在準備著出海,跟著船長賈比厄·杜馬斯將軍(人稱哈姆萊特)遠征。他是一位偉大的天才、大師,像發電機一樣精力充沛,也是我們這次遠征的組織者和領航員。告訴你一個秘密就在我們揚帆起航時,我得知了這位精神大師的真實身份。可為時已晚,來不及退出了。就在我們深情地跟心愛的故土-那永遠青翠蔥郁的故土-告別時冒出一個地頭蛇攔下了我們。搞定他花了一筆不菲的賄金。那次行程險阻重重,顯然我們的哈姆萊特也辨不清南北,但是,我們還是在一個海灘上了岸,後來才發現這個地方是在我們目的地往北大約八十英裏處。上岸後行程順暢輕松了很多。時至今日,我也應當慶幸當我們到達這裏時,雖然人人疲憊不堪,至少毫發無損。關於那次被迫無奈的探險就寫到這裏吧。

這一年來,你過得怎樣?隨著時間的推移,你好像更加沈默不語了。上一封信,你只寫了一行字,還讓我不知所雲。你還在工作嗎,還是已經在讀大學了?兄弟,寫信跟我說說你的近況吧。跟我說說那些讓你應接不暇的女性的情況。如果可以,給我寄一張你的快照吧。我想看看你到底胖了些沒有。

我一直還在夜校學習。剛從工廠回來,就直接奔學校,真是太費力費神了。你大概也猜到了我的日子可不大好過。每晚都得去上課。早晨七點就得開始幹活,騰不出多少時間在家學習。不過,正所謂不勞無獲,我現在開始迷上了法國象征主義詩人,可你也知道,在這個地方找不到什麼書。如果你看到這類的書買了寄給我,那我就太感激你了。錢我會通過信鴿寄給你的。知道嗎我很懷念以前我們之間的那些談話。這兒找不到人傾談,跟他們無法談論嚴肅的話題。大家聊的是比如誰因挪用公款被逮捕了。

這裏現在聚集了許多家鄉的夥伴。哈桑設法和幾個果阿女孩一起乘小船逃跑,被抓住了。他們被關了幾天,又被放了,沒有人知道為什麼。哈桑後來還是想了別的辦法跑出來了,現在也在這兒。那個巴裏斯特去了波士頓在一所大學學意圖化學。你別問我,他就是這麼說的。前不久我碰到他弟弟,跟我說我們的巴裏斯特從美國政府那裏賺得了一大筆美金,他的學費也是美國政府支付的。所以,我也在考慮向山姆大叔提交申請。

你聖誕節過得好嗎?這裏死氣沈沈的,不過巴丘喝醉了酒,開始稱我們的島主“哈姆內克”。可憐的夥計,因罵老板是一頭驢結果被踢出了辦公室。剛好想起一件事,你還記得拉希德的

妹妹阿米娜·瑪爾黑穆嗎?你離開時,她該有十歲了。她現在是個妓女。信紙寫不下了,就此擱筆。

盡快回信,別忘了照片。代夥伴們問候你。

你的,卡裏姆1973年12月31日

過去的錯事如今寫下充滿著快樂。有一次......可我們做得既莽撞又自私。如今這個品德惡劣的傻瓜會取笑你妹妹了。他在那裏找不到法國象征主義詩人的書,要我寄給他幾本。你錯過了最慘的一幕,拉希德。你錯過了最慘的一幕,我的博西。你妹妹僅僅充當了一個註腳沒人為她流下一滴淚。你也是,你和我,我們看著鄰居淪為乞丐賣掉女兒換回鯊魚肉,也會坐視不理,也會一笑而過。那些人專橫地騎在我們頭上,來教我們如何溫順。你和我,我們有些東西......在這個冰冷且總是充滿敵意的地方,我經常想起你。十二月的一天早晨我第一次為你哭泣。可那時,無情的泥土已將你的鮮血變成了灰塵。

那是十二月一個明麗的早晨,天氣極其幹熱。我們去借船衝浪,因為假期裏無事可做,實在無聊。他往一邊走,我往另一邊走。他借到了船。我空手而返。

“這是你的船長在說話。”他裝出一副命令的語氣。

看我無意爭辯他就建議再去找個人,跟我們一起走。就在那時,一個叫尤尼斯的人出現了他還沒來得及走過來跟我們搭話,我們就慌忙支開船的外伸支架。尤尼斯綽號“金屬絲”,因為明顯

看得出他腦子裏肯定有些線路沒連上。他絕不會害人,但他腦袋裏裝的都是些癡念妄想。我看著他站在拉斯馬坦高地望著我們,心裏有點愧疚。大家老是躲開他,他大概也習慣了我在認識拉希德之前,和金屬絲一起玩過很長時間。他跟我講他那些瘋狂的計劃,我也把我的計劃告訴他。他打算建一艘輪船,自己親自駕駛。他手頭可有不少建造輪船手冊和航海手冊。航運控制辦公室的那些人很了解他,稱他為船長來取悅他。你跟他說話,金屬絲好像從來沒有聽見連小孩子也欺負他。有一回,我看到他躺在樹蔭下,一個六歲的小男孩對著他的嘴巴撒尿。金屬絲一聲不吭地爬起來走了。在一旁看著的大人們一邊笑,一邊拍了拍小男孩的後背。我還看見過金屬絲經過一群年輕人身邊時,口吐白沫。但在碼頭旁的一排樹下很少有人會來騷擾我們。我們組成了二人俱樂部那就是個戰犯集中營。我是少校,而他,自然是船長。我向他吹噓我在學校裏成績有多麼棒而他則給我杜撰他父親在印度有房地產。

他的父親住在我父親的一棟房子裏。那房子本該是間店鋪,而且顯然有一陣子生意還很紅火。但自我記事起,店裏僅剩下幾盒銹鐵釘和擺在櫥櫃上的舊魚鉤魚線。不管什麼人只要停下來到店裏買東西金屬絲的父親就會向人家借錢。他天天往清真寺跑,一天五次,每次都向人要錢。他跑遍了鄰居家,向他們要錢。他去福利所也向他們要錢。我不知道他這麼不辭勞苦,到底有沒有要到錢,但我清楚他從來沒有給我父親付過房租。他身形瘦小,臉頰上的皮膚如皮革一般,而且松松垮垮。他的下巴內陷,因為牙齒掉光了金屬絲跟我說他父親在印度有大量的房地產,但還沒有攢夠錢回家一趟。金屬絲要造一艘輪船把他的家人都帶回家。在這期間,他父親費盡心思,勸他找份工作,但金屬絲總是拒絕,理由是,那樣他就無法繼續他的海事研究了。

我看他站在拉斯馬坦高地的水邊,回想起過去的一些時光,我們曾一起坐在那排樹下吃爛掉的水果和偷來的餅幹。我父母當時很擔心,他們以為我也少了根筋。我看著那傻瓜站在岸邊,眼睜睜望著我們朝他父親在印度的房地產方向駛去。

拉希德邊笑邊說剛才真的好險啊。當整個海灘進入我們的視線後拉希德開始模仿金屬絲的那些瘋狂舉動。他雙腳並攏,上身有節奏地前後搖擺。金屬絲小時候曾幾個小時重復不停地做這個動作。他咧著嘴笑著目送著我們,依然笑著跟我們揮揮手,然後轉身離去。

“你剛才為什麼要這麼做?"我對拉希德說。

他沒理我,脫下襯衫。我想是因為我曾經和金屬絲有過一段友誼,他因此感覺自己被玷汙了。

“我們快點吧,"他說,“如果你想到島上去,又想趕回來吃晚飯的話。”

現在的博西可謂春風得意,做什麼都得心應手。我對船一無所知他卻是個行家。他是遊泳冠軍全國四百米遊泳紀錄的保持者。他還曾是個有潛力的足球運動員,同時也是個十分能幹又穩重的左手投球手。他皮膚白皙長相俊俏,戴著銀表帶的腕表。那是英國俱樂部給他的禮物獎勵他得了二十三分,把七名擊球手殺出了局。剛開始我為能成為他的朋友感到驕傲,不過隨著時間一年年過去,我們彼此了解後,我也就不再對他惟命是從了。

上帝啊說這些真讓人傷心,仿佛過去的這些事未曾發生過似的。我和博西一前一後地走街串巷。我們給哈基姆寫情書,並簽上卡羅爾的名字看他如何趾高氣昂洋洋自得,吹噓自己被人暗戀。

我們甚至安排他和“卡羅爾”見面,並總在最後一刻取消約會。夜幕降臨後我和博西常常在板球場邊暢敘過往,憧憬未來。

十二月的那天,我們出發前往監獄島。英國人曾將此島短暫作監獄用。如今只有監獄的圍墻還在。島上風景秀麗,群山迤邐,泉水汩汨地從地下湧出匯入溪流。這島本是禁止遊客入內的,不過沒有人把它當回事。

微風徐來,輕推外伸支架上的帆,我們在水上滑翔,只聽到微弱的扯帆聲響。晨光中大海顯得寧靜而幽藍,拉希德開始唱起歌來。他唱得很糟只是為了逗人一笑罷了。他回頭看了一眼陸地,我至今還記得這一幕,因為他接著就轉身對我說,從這裏望去,那兒不是很美嗎。周圍平靜而安寧微微的風剛好能吹動船只往前走,也讓我們備感涼爽。不僅如此,你感到仿佛終於逃離了讓人窒息的悶室,如今正在曠野中自由奔馳。這裏的水很涼,是你可以想象的那般涼不像水龍頭流出的水。從這裏望過去,城鎮反倒顯得不真實,猶如擺在建築師辦公室裏的一具古老的模型。在這裏,沒人在意你穿的褲子合不合身沒人在意你是白皮膚還是黑皮膚,你不用走過臭氣熏人的巷子也不用跨過濕滑的水溝,也不會有盛氣淩人自以為是的長輩來羞辱你,更沒有女人用她們的身體引誘你,又不讓你靠近。

“我可不能就這麼丟下媽媽和阿米娜。”拉希德說他父親幾年前去世了。在馬斯基蒂馬多戈,我曾站得遠遠的,看著他平靜地做著一個喪親兒子該做的一切。他在哀悼的人群中穿梭,接受鄰居和陌生人的慰問,面容憔悴。我希望他能流幾滴淚,即使是為了他自己。一個十六歲的少年,在自己父親的葬禮上,卻滴淚未灑看起來總是不妥。後來他說他沒哭,是因為心裏沒有悲傷

的感覺。父親死了他也想讓自己難過起來,可他當時只有責任感。他說,從記事起父親就對他很兇,疏遠他。現在老混蛋死了,他倒是真的感覺到了如釋重負。我說對於死人,你不能再心存怨念,於是他對我露出了大哥哥包容式的微笑,並問我,那他該對誰心存怨念呢。我告訴他死者需要我們祈禱,他則說祈禱對那個老家夥毫無用處。他說地獄裏的那些天使們,想著他準要來報到,肯定都在摩拳擦掌了我說你那麼說你父親可不對,他說我不懂,因為我有個關心我喜歡我的好父親。我說,無論如何也不該詛咒他下地獄。他沈默良久,對我說地獄根本不存在。我說這麼說可就錯了。

“我不能丟下她們不管。”他說,“她們能做什麼?她們自己能做什麼?”

“你不會一去不回的。”我勸道,“你會回去照顧她們。”

“媽媽一天天變老。”他說,“如果我到其他地方待個五六年,當個林業官員回家卻發現我媽媽死了我妹妹成了妓女,那我離開還有什麼用?"

“不要胡說八道,博西。”我說道。

“好吧,"他說,“也許我描繪得太陰暗了。”

我告訴他他說話的口氣讓我想起了蒙齊爾關於黑海的畫。

一輛古老的手推車面向大海,車上坐著一位貴人。天鵝絨般的藍色海岸,墨綠色的金屬邊緣從輪船上蕩漾開來。身著長袍的穆斯林女子正享受著這趟水路旅行一群人衣衫襤褸,端著蜜餞在旁侍奉著。這天跟隨出遊的,還有身邊剽悍的隨從和拿著相機哢嚓哢嚓拍照的兄弟姐妹。

在島上。

我們暫時彎腿弓背躲在矮樹叢裏,拿樹枝間的間隙當作臨時散熱孔,解解暑熱。

在滿是沙丘的岸上,我們急促地用沙子把自己覆蓋起來,這雖然危險但能擦去身上的碎屑,然後前往當年的帝國要塞。

名叫往昔的帝國。

面對殘垣斷壁博西朗誦著《人生禮贊》,在念到塵歸塵一句時意味深長地緩了口氣。接著,他唱起《統治吧,不列顛》”,情緒高漲得給嗆住了。他還揮動兩個手指祈福,以免有人曲解了他的用意。

關押了觸犯王權的微不足道的罪犯的監獄,朽木殘骸。聖令一下火炮齊發,足以教訓那個混蛋刁民,記住下次要交稅。

水再次變得無足輕重,一支英國考古探險隊於1929年在非洲的東海岸發現了一把豎琴,由此解決了印度尼西亞曾經入侵這裏的理論。高級聖邁克爾和聖喬治爵士布朗特在溪谷一角發現了頭骨碎片,表明這裏有人類史前的生存跡象,可追溯到公元前8000年,再往前則無從考證。

在布朗特溪谷,博西再次停下消消酷熱但差點被那裏的氣味嗆住。

在一個雜草叢生到處都是野生西紅柿的棕櫚樹巖洞裏,我們發現了一個地下城。這裏根本不歡迎我們光臨,我們慌忙逃出了可怕的下頜溝又累又餓,渾身乏力便栽倒在一棵芒果樹下。這棵樹,我們立馬將其命名為“出城”。

腐葉堆積在那兒發出刺鼻的味道,埋在泥地裏的植物也爛了與土壤混在一起芒果成熟後掉在地上正滲著汁液。我們一致公推大靴子博西爬上去用甜言蜜語騙取慷慨的饋贈,犒勞來自於文明種族的正在挨餓的開路先鋒。地上的芒果雖然飽滿卻疲沓沓的,汁液流個不停,仿佛人生了痢疾一樣,周圍布滿蒼蠅。博西船長兩眼放光地回來了帶回一只掙紮著的花斑烏鴉。我們跪下來,謙卑地懺悔著然後與蒼蠅搶起芒果。最後上帝保佑了我們,站在了我們這邊。

大靴子博西擦掉戰利品上的泥土,此時我腦袋轟鳴,驚覺到要註意衛生。

我暫忘了饑餓,警告博西吃這樣的東西不衛生,但是博西太餓了,沒有聽我的勸告。

“哦,心愛的媽咪"我祈禱著,“我需要你,就現在!”哦,衛生之泉,請跟我實話實說,我會馬上死於饑餓還是死於痢疾。哦,給我擦屁股的人,簡單地說以前不管遇到什麼事,我都是對你言聽計從,但現在一個新的欲望從腸子裏冒出來,引誘著我,把小心翼翼拋撒到風裏。慫恿我僭越你的忠告,去吃芒果的會是毒蛇,用心險惡的毒蛇嗎?我溜進了灌木從,愧疚卻魯莽地大口吃起“禁果”。大地的心在顫抖但我無暇顧及其他,只想填飽肚子。

肚子裏發出咕隆咕隆輕微的響聲針尖似的刺著肚臍,心裏微微感覺不安,我雙膝跪下等待著雷聲博西驚奇地看著我,眼神似異教徒。衛生教母沒有伸手幫助我們,我們離開那個險惡的巖洞時我戰戰兢兢的,肚子緩和多了博西則一臉興奮、心滿意足。

到瀑布去。

在當時看來那地方本該有一架水車作為社會進步的標誌以及古代印度尼西亞文明的佐證。我們雙腳踩入池底,以少年特有的快樂勁兒踢著水。我們喝腳下的水,走到池中央黏滑的石頭上,那些石頭像渾身裹著黏液的甲殼類動物。我們雙手放在胯上,擺好姿勢拍了張照片好拿回去給家裏的那些夥伴看。

我們把這塊石頭命名為“作別我的屁股”。

我們坐在潺潺的瀑布下。我看著航海先輩們曾經見過的一切,內心浮想聯翩。就在此地,一定有個印度尼西亞領袖站過,用他的眼力撕穿大自然神秘莫測的面紗。振作起來吧博西,堅信你堅定的眼力。多少人站在這裏——你我站著的地方,卻見不到我們所看見的。我們是上帝選中的少數人......坐在盈溢的水池邊,在我們卑微的倒影裏,在愚蠢的白日夢的偽裝下,看到了無盡的世界。先賢的箴言如鐵砧錘打我們的自尊使之變得愈加剛硬。

不過時間已到,我們得馬上離開瀑布天堂,前往旅程的最後一站。博西走在前頭我跟在後面。我一邊望著他在灌木叢中辟開一條路一邊又想起萬能的上帝賦予我們的使命。不管將來發生什麼,我們已經肩負起了屬於自己的那份種族的重負。

回到泊著船的海灘我們到水裏遊泳。至少博西在水裏遊了我則站在齊腰的水裏,洗去身上的汙垢。

“別炫了。”我衝著他喊道。

他朝我揮揮手轉身面向海灘,又迅速鉆進水裏。我稱他是自大狂,他反而自滿地咧嘴一笑。我們坐在海灘上,讓風吹幹身體,他跟我說他能遊回城裏,比我駕船還快。他總是這樣誇誇其談,我

則嗯嗯稱是。

“你不相信我?”他問道。

“我相信博西。”我說。現在別再瞎混了。

午後天色漸暗我提議盡量早點回去。我們把船調了個頭推入海中。我先跳上船再幫博西上船船帆剛剛揚起,博西就站起來,說聲再見就從船板上一躍而下。

“城裏見。”他在水裏喊道。

我衝著他大叫,讓他別做傻事,但他已經遊遠了。

突然刮起一陣風鼓起船帆,我連忙伸手抓舵柄。風把船吹回到了島嶼離城愈遠。我用力想轉動舵柄,差點翻了船。我驚恐萬狀地坐著船則像野獸發瘋一樣在水上漂著,速度飛快。我努力想把帆收回可舵柄一松開船帆就猛烈地擺動起來,我只好重新抓住舵柄穩住船身。我咒罵他是個大傻瓜,咒罵他愛炫耀。他要在船上,一定知道怎麼應付了。船仍然沒有駛出那座島,我能看見自己被風刮進大海慘死在鯊魚或其他魚類的嘴裏。船出了島,可是我們,我和船卻朝著錯誤的方向漂去。突然狂風停了,就像剛才來時一樣迅速。我衝過去,把帆降了下來。

我找不到他了。我喊著,叫著,吼著,想調轉船頭駛回島上,可剛揚起帆,風就把帆鼓得滿滿的,把船吹著往相反的方向漂去。我一時不知所措。

你不管我了博西。你遊戲玩過了頭。博西,你怎麼樣了?博西,你不管我了。博西,你怎麼樣了?

博西,我坐在船上,想著你可能遇到了不測,而我卻無能為力就嚇得要死。博西,船太大我無力掌控,水太深我無法吃住它,你卻連人影都不見。博西我不停地喊著你名字,卻漸漸離你越來越遠。博西啊博西我的博西,你自己遊回陸地,想讓我無地自容,現在我已經無地自容了可是博西你又去了哪兒呢?我筋疲力盡,卻無法調轉船頭,回到你那裏去。你一定會贊嘆這船的力量,你雖

然嘲笑我但還是會贊嘆這船的力量。我竭盡全力了......還有什麼可說的呢?我有過一次,把船頭調過來了,卻因掌控不了,只得收帆。等我再揚起帆風又把我朝著另一個方向吹去。

博西,你怎麼樣了?我已經竭盡全力了。

我待在那裏,呼喚著,喊著,大聲叫喊著你的名字。

後來我猜想我真是太笨了或許你正在回城的路上,安然無恙呢。我轉念又想,也許我自己再也回不去了於是我對你的所作所為很憤怒。博西我站起來,對你破口大罵,怪你不該溜走,就這麼丟下了我,不管不顧的。

然而,我一刻不停地在離你遠去。

然而我每時每刻都知道我已經失去了你。

我罵你是王八蛋讓我這麼痛苦不堪。我每時每刻都知道你已經離開了我。

我最終還是上了岸。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上岸的。你錯過了這最殘忍的一幕,博西。

那天晚上我在姆布維尼上了岸步行三英裏,才回到鎮上。在經過高爾夫球場時我被人截住了,他們用棍子打我,用石頭砸我,跟我說是遭報應的時候了。他們打我,說這是阿拉伯人遭報應的日子。他們打我我血流滿面,不省人事。在高爾夫球場旁的海灘上,我清醒過來。空中響起了槍聲,我開始沒有聽出是槍聲,那聲音就像小孩在玩玩具槍。我還在流著血,渾身疲乏,吃力地沿著海灘走著。我一直走到了尚加尼,又被一群拿著大砍刀和槍的野人攔住,他們說我是從軍營裏出來的民兵,揚言要一槍斃了我。他們說他們已經攻占了軍營首相已經投降,被打得屁滾尿流。他們說是時候了阿拉伯人該遭到報應了。說蘇丹已經逃到港口的一艘輪船上,要是逮到他,一定要扒掉他的棉布衣,操他的屁股,再往裏塞滿炸藥。他們說我是阿拉伯人就該死。他們說幹壞事的一定是阿拉伯人。他們說如果不是從兵營裏出來,那些流血的地方怎麼解釋?他們說一切都結束了我哆嗦成那樣又怎樣?他們說這家夥沒用處,要不要先操了他,再送給他一顆子彈?他們說沒時間了,現在就殺了他,趕在別人到達有錢人家之前。他們說如果不趕緊,所有的好東西都會被搶空了,好女人都會輪不到他們了。他們說別在他身上浪費一顆子彈喏,讓他見識一下我的鋼棍。他們說,喏,抓住這個......可是我已經精疲力竭他們打我,往我身上撒尿,然後把我扔下,躺在沙灘上不省人事。

你錯過了這最殘忍的一幕,博西。

責任編輯:張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