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大全查詢夢塔吊在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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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皆過火,盡是癲狂。

美國著名電影學者大衛·波德維爾的這句話,一直是香港電影黃金時代流傳最廣的註解。

它本是《紐約時報》對港片粗制濫造的批評。

大衛與《紐約》當然都懂電影。

區別在。

前者更懂香港。

所以,大衛能發現港片混亂背後,以草根為基底的坦率與破格。

所以,他在研究港片的著作中開篇這樣寫:

在潮熱的三月天夜裏,我逛到彌敦道,擡眼晚間霓虹森林,猶如森林。一行又一行閃爍或艷紅或鎏金的中文字,高伸至幾層樓……

——《娛樂王國:香港電影的秘密》

他深知。

香港電影,因為香港,而不可復制。

若以此為標準,今天要說的這部電影。

便是Sir心裏的“年度港片”

《濁水漂流》

主演,吳鎮宇、謝君豪、李麗珍。

故事,“根據真實案件改編”。

不是什麼犯罪商業大片。

豆瓣才2000多評價,無內地上映計劃,分數平平(7.7)。

卻贏得亞洲各大電影節盛贊:

亞洲電影大獎最佳男配、女配提名;金馬獎包括最佳導演、影片、男主在內超10項提名;以及謝飛、戴錦華親自頒獎的第15屆FIRST電影展評委會榮譽大獎。

憑什麼?

在Sir看。

“香港電影已死”的20年,它代表我們一直期望看到的香港新電影。

不僅因為它血統裏的狂與怒。

更因為。

它骨子裏的克制。

01

香港人

導演李駿碩,本土新生代導演。

他專註拍香港人。

不是我們熟知的那種。

而是“非主流”香港人

處女作《翠絲》,聚焦跨性別者。

而《濁水漂流》的主角,你甚至難用一個簡單的標簽概括。

他們是邊緣人。

同時是偷渡客、露宿者、癮君子、性工作者……

主角輝哥(吳鎮宇 飾),今天是他出獄的日子。

獄警警告他:我不想再在這裏看見你。

輝哥的臉扭成一團。

輕蔑地念叨

這裏那裏。

裏面外面。

都他媽一樣。

然後。

拿上唯一“私人物品”(與兒子的合照),踢著人字拖,昏昏沈沈走出監獄。

整個過程,像上班打卡般輕車熟路。

然後呢?

出獄第一件事,不是洗澡,不是回家。

而是——“開餐”。

只見他來到一處拐角,也是露宿者的營地。

老友前來問候,並熟練地從破櫃子中拿出一個鐵盒,笑著說道:

第一餐,我請。

針筒、火機、粉末。

加熱、註射、閉眼。

飽餐一頓,睡個靚覺,這便是輝哥最享受的時刻。

《濁水漂流》說的就是這麼一群“廢人”。

越戰時從越南偷渡來,滯留香港數十年的老爺(謝君豪 飾);

曾經的樓鳳,現在的洗碗工陳妹(李麗珍 飾);

年少離家出走,如今四處流浪的阿木(柯煒林 飾)

還有各種無家可歸的淪落人,在街頭這裏相依為命。

廢的終極是什麼?

不是慘,不是頹,是麻木。

他們對生活的悲苦,感知度幾乎為零。

一段對話。

初聽平常,細聽刺耳。

輝哥剛回到街區,碰到老朋友,發現她坐在輪椅上。

他隨意地問:你的腿怎麼了?

她敷衍地答:這樣更好,更容易搞到公共住房(政府資助的公屋)嘛。

但。

有一天,他們決定不“廢”了。

深夜,還在“升仙”的輝哥突然被吵醒。

三更半夜搞什麼啊!

還沒等輝哥起身,一聲“掃街”,警察帶著環衛工連拖帶拽,把所有露宿者的家當包進垃圾袋,扔進垃圾車。

無論輝哥怎麼嘶吼、質問。

警察嘴裏就一句話:“我們按規定辦事。”

最後,輝哥拼了命只拿回那張與兒子的合照。

全程三五分鐘。

原本放滿桌椅床席的街角,清掃幹凈。

幸好,人好心善的社工何姑娘(蔡思韻 飾),挺身而出。

政府沒按規定辦事,沒提前通知,我們可以告他們。

聽完,露宿者們興奮了。

還有這好事?說告就告。

拉橫幅、去市政府請願、接受媒體采訪……

結果?

別多想。

《濁水漂流》可不是什麼底層逆襲的煽情童話。

幾個被遺棄的人,一件小到不能再小的官司。

牽引出的,卻是一個我們幾乎完全陌生的香港。

應了那句話:

這裏那裏。

裏面外面。

都他媽一樣。

02

香港地

案件不斷發酵。

以誰都想不到的方式。

案件曝光後,人倒是來了一批又一批。

有扛攝影機的記者,有來幫他們義剪的發型師,有來做社會調查的大學生,還有來“體驗不同社區的生活”的迎新營……

這些人的確出於好心。

可當事人卻一臉懵逼:“現在的年輕人太不可思議了”。

不可思議?

還有更不可思議的。

迫於輿論壓力,政府開始讓步。

經由法庭調解,決定政府給予每人2000元的賠償,但並不道歉。

面對巨款誘惑,別人都接受了。

唯獨輝哥。

不是不接受,而是不理解。

還是吳鎮宇那句“名言”——錯就要認,打就要站定。

他不明白。

他犯了錯,認了罪,坐了牢。

現在政府犯了錯,為什麼可以不認?

他們本想找法庭討個說法,討個公平。

沒成想

意外撞見這光鮮城市背後,悄然裂開的巨大錯位。

輝哥總是叫囂一句話:

“深水埗是窮人住的地方!”

但導演早就暗示我們:窮人的深水埗,和深水埗,根本沒關系。

他們對這座城市,看不見。

電影中所展示的香港街景,都是天橋底、窄巷、破樓。

唯一一次特別的。

是阿木帶著輝哥,爬上塔吊,那是他們第一次俯瞰從小長大的街區。

兩人興奮到原地留下“到此一遊”。

這座城市對他們,聽不見。

有些露宿者也喜歡音樂。

他們在路邊彈吉他,在天橋底吹口琴,在木板房裏哼著歌……

沒有聽眾。

偶爾有人路過聽見,扔下一枚硬幣就走。

甚至,他們還聞不到。

阿木從商店裏偷來名牌香水,調皮地向周圍噴。

卻沒有人喜歡,輝哥只覺得,“什麼怪味”……

展示錯位,是導演有意為之:

(我)以前在深水埗上學,每天經過通州街橋底,直行直過不以為然。直到露宿者被驅逐事件上了新聞,才令我走到他們面前,聽他們的故事。然後每次回去,都面目全非。藩籬越建越高,社會越來越冷。

這藩籬,困住的是誰?

別以為只有露宿者們。

電影借一缸金魚,諷刺性地點了題:

那是露宿者們唯一的“寵物”。

輝哥卻對著它感嘆:

金魚很難養

得經常換水

問題是。

一缸露宿者都能養活的金魚,又能有多難養呢?

難。

因為他只心疼那一次次被傾倒的“濁水”。

卻看不見那尊困住金魚的“缸”。

再次應了那句話。

只不過這次加了個條件:

這裏那裏。

裏面外面。

的確不一樣。

其實,都他媽一樣。

03

香港電影

Sir並不是說一部《濁水漂流》改變了香港電影。

事實是。

香港本土的年輕創作者,似乎正悄悄積蓄著一股新的浪潮。

比如這幾年Sir安利過的:

《踏血尋梅》《一念無明》《淪落人》《金都》《翠絲》《叔·叔》……

他們既在傳承香港電影鮮明的草根敘事。

同時,又試圖擺脫傳統“港味”

莊文強形容為濃重的“功利主義”。

像是一次塞翁失馬。

前輩北上,市場萎縮,新人換血……

留守者,只能把電影攥得更緊。

把錢掰成兩半使,把題材不斷擴充,把人性雕刻得更精細……

於是。

不僅展現人的七情六欲,更追問七情六欲的來源與去處;

不僅描繪這片土地的霓虹奇觀,更洞察奇觀背後的陰影與裂縫。

Sir不得不提這些香港老演員的念舊。

《濁水漂流》裏的吳鎮宇和謝君豪。

一個無冕影帝;一個瀟灑的南海十三郎。

如今全然不顧形象。

頭發油膩,牙齒發黑,同時,還輸出極為穩定的演技。

就像現代版的“東邪西毒”。

吳鎮宇自不用說。

再次貢獻細節上的魔性

老男人與小夥子尿尿的狀態是不一樣的。

輝哥站都站不穩,弓著身子,左右搖晃。

還有,謝君豪那場層次豐富的哭戲

跟失散的兒子視頻電話,起初笑開了花,可當兒子順勢說出“我可以去看你”時。

瞬間,收。

又沒完全收。

嘴角掩飾不住的期待。

然後是連串的掙紮,皺眉,低頭,搖頭擺手……

收拾好心情組織好語言後,才重新擡頭,堅定地說出“不要回來看我”。

正是這些演員的奉獻,一定程度上彌補了年輕創作者的稚嫩與生澀。

《濁水漂流》更像是進入“收獲期”。

對比處女作,顯然更成熟。

Sir看見,許多影迷拿它跟同樣“年度最佳”的《拆彈專家2》比較。

兩者都是關於“怒氣”的故事。

但並不完全相同:

《拆彈》,講的是體制對人的改造,以及這種改造對體制的反噬;

而《濁水》,更多地,是在凝視“怒氣”本身。

無關壓迫,甚至無關對錯。

電影想讓我們體味的。

是怒氣散去後,徒留的涼意。

結尾。

那一連串很不“港片”的鏡頭。

先是非現實的“父子對話”,阿木不再結巴,他幻化成輝哥想象中的“兒子”,兩人一直在重復“誰都救不了誰”。

解釋了輝哥怒氣的來源:無能之怒。

這是為了博同情嗎?

不不。

接下來,才是導演真正的宣泄。

可能是Sir近年私心最喜歡的港片結局之一。

這宣泄是“無聲”的:

談話結束,輝哥點煙,再次“飛升”。

鏡頭切到那座孤獨的木板屋外。

看著火光從窗簾,到門板,到吞噬整片黑夜,一動不動。

這濃墨重彩的死亡,換來什麼?

真正的結局,導演沒有呈現。

只留下黑屏裏的一串字幕:

在2012年,十九名露宿者與政府達成和解協議,每人獲發賠償兩千元。然而,兩名露宿者於漫長的官司結束前已經逝世,政府拒絕為清場行為道歉,並至今持續驅趕露宿者。

更諷刺的是。

輝哥其實知道,即便自己死了,也換不回什麼。

他早在那次記者采訪時說過:

憤怒本身毫無價值,無人圍觀。

憤怒燃燒殆盡後的慘劇悲劇,才是供人咀嚼的養料。

Sir欣然看見香港電影這樣的怒氣。

更高興看見,這怒氣擺脫槍炮與白鴿,江湖與義氣,那些或浪漫或獵奇的重復。

曾經,香港電影如喧囂的篝火派對;

如今,它於濁水中吸取養分。

無論哪種狀態。

它始終在展示我們難以想象,又心生羨慕的生命力。

香港電影的彼岸。

亦是我們的此岸。

本文圖片來自網絡

編輯助理:李尋歡不作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