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傅青
當科幻作家阿瑟·克拉克、艾薩克·阿西莫夫和羅伯特·海因萊因大膽、自信地暢想未來，撐起西方科幻的黃金時代時，菲利普·迪克卻反其道行之，他的作品裏充滿了反思和迷惘。1982年，迪克去世後不久，根據他的小說《仿生人會夢見電子羊嗎？》改編的電影《銀翼殺手》上映，成為賽博朋克的開山鼻祖。
2020年12月8日，倫敦，以電影《神奇動物在哪裏》為靈感的“神奇動物：大自然的奧秘”展覽在倫敦自然歷史博物館開幕。該展覽將存在於幻想世界的神奇動物與自然界最具吸引力的動物進行對照。/視覺中國
《仿生人會夢見電子羊嗎？》的背景，設定為經歷核戰後的世界。空氣中飄浮的放射性物質導致大多數動物滅絕，於是，在人類社會，收養動物不僅是人類區別於仿生人的有同情心的體現，更是財富和地位的象征。男主人公特別想擁有一只真羊，擁有和維護一只贗品羊的事實令他感到沮喪。小說描述道：“電子綿羊正臥在地上反芻，警覺地打量著他，看他帶沒帶燕麥卷。這只假綿羊有個燕麥激勵線路，一看到燕麥，就會爬起來躍到他面前，跟真綿羊似的。”這只電子羊，像極了巴甫洛夫實驗中聽到搖鈴的狗。
為了攢錢買動物，身為賞金獵人的男主同時追殺好幾個仿生人。可是，即便擁有真正的動物，他們之間就可以順暢溝通嗎？
老舊的街道是經典的賽博朋克空間。/電影《銀翼殺手》
動物究竟有沒有語言？
跨物種交流是人類一直以來的夢想，早在幾千年前的神話當中，人類就渴望與魚、鳥、獸等生物進行交流。據傳，伯益從小在山林裏長大，通曉鳥語，喜歡和飛禽走獸親近，後來寫下了記錄奇珍異獸的《山海經》。
電影《海王》裏，亞瑟擁有跨物種溝通的能力。只要他拿上三叉戟、雙手向兩邊一推，整個海洋裏的生物就會受到他的感召，從四面八方聚集過來幫他作戰。除了跨物種的超能力，還有很多跨物種的愛情，《美人魚》《他是龍》《金剛》等都是其他物種與人類產生愛情的故事。《齊馬的作品》裏，更是讓清洗遊泳池的機器人成了舉世矚目的現代派藝術家。
電影《他是龍》講述了龍族與人的愛情故事。/電影《他是龍》
傳說，智慧之王所羅門擁有一枚有魔力的指環，利用這枚指環，他可以與一切飛禽走獸、昆蟲水族交談。曾獲1973年諾貝爾生理學或醫學獎的現代動物行為學創始人康拉德·洛倫茨在著作《所羅門王的指環》裏從肢體接觸、叫聲、微妙的信號等不同角度，分析了動物們的交流方式。
洛倫茨認為動物並沒有真正意義上的“語言”，在高等脊椎動物和昆蟲中，尤其是社會性的物種裏，每個個體天生就會用某些特定動作和聲音表達感情。它們看到同類做出某個動作、聽到某種聲音，就會用天生的方式來回應這些符號。
動物這種天生的符號系統，和人類語言有本質區別。人類的語言能力需要通過後天學習獲得，而動物在聽到或看到同類的信號時，以先天的方式進行回應。動物模仿人類的語言，最終都會轉化到它們自身的語言符號系統中，變成類似於先天語言的條件反射。
人類已經進化到不需要通過細微舉動來傳達情緒，但動物不行，動物會細致地觀察表情和動作，就像寒鴉和狗必須用眼神交流，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麼。因此，在社會性高等動物中，“情緒對流”的傳輸和接收機制要比人類發達得多。
《所羅門王的指環》中曾提到，洛倫茨朋友飼養的一只灰鸚鵡會對客人說“早上好”和“晚上好”，當客人離開時，還會用低沈的聲音說“好的，再見”——但只有在客人真正離開時，它才會說這句話，它能覺察到客人身上細微的無意識信號。洛倫茨多次嘗試假裝離開，希望它說再見，但一次都沒有成功。但當他真正離開時，無論多麼低調，鸚鵡都會立即說：“好的，再見。”
洛倫茨多次嘗試假裝離開，希望它說再見，但一次都沒有成功。/電影《所羅門的指環王》
人類在跟動物打交道時，經常會使用在它們看來帶有侵略性的觸摸，這是令大多數動物反感的。在陌生個體初次見面時，它們更傾向於利用嗅覺，經過嗅聞之後，才會做進一步的肢體接觸。
所有動物的擬情動作，譬如寒鴉的“嘎”聲和“呱”聲，並不能與人類的語言相提並論，而是類似於人類的打哈欠、皺眉頭、微笑等表情，是天生行為的下意識流露，需要用相應的天生機制來理解。各種動物的“語言”的詞匯，其實不過是一些感嘆詞。
可以用聲音交流的虎鯨
有研究表明，地球上有30種鳥、29種哺乳類動物用聲音表達基本信息的時候，具有同樣的語調和語速。在這59種動物表達攻擊、敵對、順從、恐懼、安撫、親和等情緒狀態之時，人類和它們可以互相理解。
美國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的研究人員正在開發一種全息腦調節器，利用全息投影技術，模仿大腦活動的真實模式。未來，隨著相關腦科學和人工智能技術的逐漸成熟，人類應該可以逐漸掌握和破譯社會性動物的腦電波。
未來，隨著相關腦科學和人工智能技術的逐漸成熟，人類應該可以逐漸掌握和破譯社會性動物的腦電波。/圖·unsplash
如果破譯成功，人與動物就能順利交流？其實不然。能否無障礙溝通，由動物神經系統的復雜程度決定。所以，人跟動物的交流會受動物的智力限制，智力低的動物，基本沒有自我意識，它們很難分辨語言當中不同指代的內涵，聽完人類嘰裏呱啦的大串表述後，它們大概率會發懵，並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體形龐大的虎鯨就擁有自我意識，它們能發出62種不同的聲波，可以用聲音交流。據研究，虎鯨的大腦裏有一種梭形神經細胞，這是高智商動物才有的細胞，只在人類、大象和類人猿的大腦中存在。
虎鯨族群屬於母系社會，每一個族群有2—15頭虎鯨，由年長的雌性領導，族群當中的虎鯨都有親緣關系。它們具有很高的社交性，彼此之間會積極互動，所有成員都必須參與狩獵，一起尋找食物。虎鯨族群、氏族、社群內部的語言也有不同，但差別不大。在不同的族群之間會出現語言差別，就像人類有不同的方言一樣。
2020年7月14日，巴西，在聖保羅動物園裏，一對情侶以長頸鹿為背景自拍。/視覺中國
虎鯨喜歡“講話”，會利用聲音作為武器。在捕食時，它們會發出好像用力拉扯生銹鐵門窗鉸鏈時發出的聲音，小魚們聽到這種恐怖的聲音，身體會變得僵硬，只好束手就擒。虎鯨的聲音在水下可以傳達上百裏，在協調捕獵的時候，整個捕獵區內會充滿虎鯨的聲音。它們在狩獵的時候會通過叫聲和同類溝通。科學家們發現，虎鯨們狩獵失敗時會發出“hu-chuchu-chi”的聲音，不知道是不是在口吐芬芳。
溝通的前提是理解
《所羅門王的指環》裏寫道：“人們總是主觀地認為：狐貍是狡猾的，魚是冷血的，鴿子是和平的象征，夜鶯的歌聲多愁善感，園中獅值得同情，籠中鷹多麼痛苦。殊不知，狐貍比狼和狗蠢得多，魚在交配季節熾熱而偉大，鴿子對同類的傷害毫不留情，夜鶯唱歌只為了宣示領土主權。獅子是猛獸中最懶惰的，它們對在動物園中懶洋洋地躺著樂此不疲，老鷹則是猛禽中最為愚蠢的一種。”
在洛倫茨看來，人類喜歡將某些情感寄托在動物身上。可事實上，那些被想當然地安在作為載體的動物身上的品質，十分滑稽可笑，因為這根本是人類的主觀幻想，屬於子虛烏有。
未來世界，仿生人可以跟電子羊溝通嗎？人跟人之間還可以溝通嗎？
“弱小和無知不是生存的障礙，傲慢才是”，這是《三體》裏的一句忠告。跨物種溝通不應該只是為了滿足人類的掌控欲和獵奇心理，跟動物溝通、交流，需要平等、理解和共情，而不應該演變為單方面的控制。
動畫電視劇《瑞克和莫蒂》的其中一集，爸爸嫌棄兒子莫蒂養的叫“嗅嗅”（Snuffles）的狗狗太蠢，希望孩子外公瑞克能把它變聰明一點。於是瑞克給嗅嗅加了一個腦部裝置，讓它能理解人類的指令。爸爸和姐姐看到嗅嗅智力明顯增強，非常得意，給它拍照，然後發到社交網絡上炫耀。但沒有人嘗試跟嗅嗅進行真正的溝通，讓它感受到不被理解的痛苦。
照鏡子時，嗅嗅發現了腦部增強裝置。它給這個裝置加了幾塊電池，智力頓時直線上升，它甚至制造了機械手臂和語音轉換裝置，希望跟家人好好交流。然而爸爸和姐姐只顧著驚訝和炫耀，嗅嗅說出了心聲：“嗅嗅希望被理解，嗅嗅需要被理解。”依然被無視後，嗅嗅被徹底激怒，發動族群占領世界，讓世界陷入一片混亂。
嗅嗅希望被理解，嗅嗅需要被理解。/動畫電視劇《瑞克和莫蒂》
《仿生人會夢見電子羊嗎？》裏，人類與仿生人的最大區別就是人類有同理心，懂得憐憫生命——這應該是跨物種溝通的前提。
大部分人會給動物貼上“野性”或“獸性”的標簽，實際上，哺乳動物大都有很豐富的情感。它們會照顧同伴，也會替同伴感到悲傷，還會制定各種禁忌或規定。
在自然界，打鬥中的狼不會咬斷同伴的脖子，烏鴉也不會去啄同類的眼晴。如果動物在進化過程中形成了能致同類於死地的手段，那麼，這種動物為了生存，就必須形成一種相應的物種禁忌，避免這種手段危及種族的生存。
更有靈性的大象，則有掩埋死者的習慣，它們不光掩埋同類，看到死去的河馬、犀牛，也會幫助掩埋。據說每個象群都有一個象冢，每只預感自己的生命即將終結的大象，會離開象群，告別同伴，獨自前往遙遠而神秘的象冢。
動物沒有“語言”，也能理解彼此的意圖。人類進化得更高級，可以通過語言溝通。然而，人與人之間真的能做到彼此理解嗎？《聖經》裏，人們渴望建造促進互相理解的“巴別塔”，但塔始終未能建成，人類依然不能彼此理解。語言的豐富成就了文化的多樣性，但語言的不同也導致了人與人、民族與民族、文明與文明的隔閡。
2020年4月20日，德國埃爾福特，一只機器狗在廣場上行走。德國保安公司ciborius推出了狗型AI，它配備了高分辨率260度攝像頭、超亮LED燈和光線檢測系統。/視覺中國
一個人談論的內容，大多基於自身的知識結構和周圍熟悉的人、事、物。人人都急於表達，可有多少人在真正溝通？電影《馬語者》講述了一個不遠千裏尋找“馬語者”的故事，其實，不僅馬需要跨物種溝通的“馬語者”，人類在這個紛繁復雜的社會更需要“人語者”，不然，人與人之間也會產生一種跨物種溝通的隔膜感。
未來世界，仿生人可以跟電子羊溝通嗎？人跟人之間還可以溝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