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夢雷響周公解夢

頻道:解夢 日期: 瀏覽:2

文/水生煙

來源:《南風》雜誌【你在春光裏】

導語:她夢見那條叫做“春光裏”的街道,她夢見他和那個女孩並肩走在一起,她在身後叫他的名字,他卻總是聽不見。

為了給沈婕做伴娘,褚小棠剛結束面試便匆忙地趕高鐵、換出租車,終於在婚禮開始前到達了酒店。她伏在沈婕的肩膀上,總算舒了一口氣:“累死我了!”

沈婕推了她一把,將伴娘禮服塞給她,衝她使眼色:“快換衣服去,化妝師等著呢。”

褚小棠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便看到與新郎站在一起的男士,正朝她微笑著。

沈婕說過的,她老公有意“拉郎配”,想要將他的同事介紹給褚小棠。

褚小棠禮貌地報之微笑,趕忙抱著禮服轉身走了。

杏色的一字肩禮服,露著一截白皙的肩膀,褚小棠低著頭從化妝間出來時,還忍不住捏著領口向上拉了拉,迎面有人叫她,嚇了她一跳:“小棠師姐!”

褚小棠擡起眼睛,看見徐行站在那裏,白襯衫、西裝褲的伴郎裝束,愈發襯得他瘦削高挑,正眉清眼亮地看著她微笑。

她不由得有些驚喜:“你也在啊?”

“是啊,本來我還擔心你來不及趕過來。”徐行笑得溫文有禮,整個人看上去挺拔如樹。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兩人眼下的裝束,褚小棠局促起來,垂眼時看見裙擺上露著一截線頭,便有些不知所措地用手指拈起來,打算拽斷它。

“這麼暴力可還行?”徐行說著已經從褲袋裏掏出打火機,蹲下身去燒斷了線頭,然後吹了一口氣滅掉星星之火。

禮服裙剛及膝蓋,五月微風灌入走廊,柔紗輕拂著小腿。身邊有人經過,褚小棠顧不得收拾起自己忽然充塞而來的慌亂情緒,想要說些什麼緩解尷尬時,衝出口的那句話卻是:“我記得你是不吸煙的吧?”

徐行修長的手指將打火機靈巧地轉了兩轉,笑了:“這是婚禮上要用的。”

褚小棠“哦”了一聲,忽然覺出了臉孔灼熱。然而,好像不是從這一刻才開始發燙的吧……

“沈婕在叫我,我先走了。”她的眼神閃爍著,說完也不等徐行開口,便徑自跑開了。

身後傳來徐行的笑聲:“小棠師姐,你幻聽哦!”

褚小棠覺得自己不僅幻聽,還幻視,不然為什麼會覺得徐行的目光總落在自己身上?明明還有另外兩位伴娘,笑容甜美、個高腿長。她鎮定了一下,暗暗挺直了腰背。有人和她打招呼,是沈婕老公的同事,他說:“你好,我叫方達,很高興認識你。”

褚小棠禮貌地微笑著,還沒等開口,徐行已經在叫她:“師姐,過來拍照了!”

她暗自松了一口氣,向徐行走過去時忍不住露出感激的微笑。她不擅長應付這些,覺得與陌生人打交道簡直比做實驗還要復雜繁瑣。

酒宴上,沈婕將一塊香辣藍蟹夾進她的碟子裏,方達說:“藍蟹的主要產區是在美國東海岸,一般只有兩年壽命,母蟹褪殼的時候,公蟹會在水裏守著它,時刻不離地保護它,直到蟹殼變硬。”

聽上去有點浪漫,也很適合當下場景,年輕的朋友們配合地嘖嘴,徐行卻在低頭看手機。須臾,褚小棠的手機響了一聲,上面是徐行發來的微信消息:“所有的螃蟹都那樣。”

褚小棠沒忍住,垂下腦袋笑彎了眉眼。

從酒店出來時,褚小棠拒絕了方達的相送。下午三點的太陽明亮卻並不灼熱,顯得爛漫溫情。訂好的民宿在兩條街外,褚小棠聽著路旁店鋪裏傳出的音樂聲,決定散步走過去。

身後傳來了腳步聲,她轉過頭,看見大步跑過來的徐行。他的呼吸裏帶著喘息,笑著說:“不好意思,和朋友說了幾句話。”

暮春時節,望得見新葉滿枝,卻不足以遮蔽出清圓樹蔭。陽光篩下時,光斑遍地。褚小棠想,一定是眼前的光影太動人,不然為什麼會覺得心裏像是藏著塊剛出烤箱的餅幹,酥的、甜的、熱熱的,動心轉念間簌簌落著糖粉?

“這個城市真美。”好一會兒,褚小棠意識到似乎應該說點兒什麼,於是率先開了口。

“是啊,剛好有假期,我給你當地陪吧?不收費的。”他笑著說:“你累不累?我們找個地方坐坐吧?”

“今天特別累!”褚小棠誇張地點著頭,剛好走到一家影院門前,她說:“那就看電影吧。”

影院有一條長長的走廊,兩側墻壁貼滿了電影海報,只有他們兩個人,只有兩個人的腳步聲,像是隨時可能穿越進膠片與光影裏。他忽然問:“你的兼職面試,發揮得怎麼樣?”

“不好。”褚小棠回過神來:“闡述過程中漏掉了一個論點,很懊喪,於是接下來的表現就更差了。”

徐行停頓了一下,說:“其實我也會正說著話就忽然忘詞,心臟狂跳,大腦一片空白。”

“真的?”

他沒有看她,只輕聲說:“真的。比如,現在。”

邁進一道門,視線倏然開闊,褚小棠不接他的話茬,轉而去看電影放映場次:“只有恐怖片和動畫片,那看恐怖片吧?畢竟來看動畫片的都是大人帶娃,哪有師姐帶著師弟的?”

徐行很不滿:“比我大兩歲而已,了不起啊?”

兩個小男孩在瘋鬧,橫衝直撞地跑過來,徐行很自然地將褚小棠拉到身前,手臂松松地圈住了她。她眨眨眼:“你對所有的女生都這樣?”

他看著她,身高的關系,下斜的眼角讓他看起來像是微有氣惱,他用力吸了一口可樂,冰塊在杯子裏撞出了清脆聲響,他說:“你是你,只是你,所有的女生不是你。”

影片放映過程中,當徐行在怪獸難以言喻的惡劣行徑中不由得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發現褚小棠正看著自己,她似乎在竭力忍笑,輕聲說:“別怕,師姐保護你。”

不知是有意或者無意,褚小棠覺得他滾燙的手掌在她的手上一觸即離,像是所有的感知神經都移去了那裏,以致於身前身後的觀眾們已經笑作一團,他們倆卻因為忽略了劇情,而保持著正襟危坐。

走出影院時已是夜燈初上,五月晚風帶著淺淡花香,輕柔拂面。

“離這裏不遠,有一條叫做‘春光裏’的街道,兩旁栽滿了槐花,有白色的,還有紫色的,”徐行興致很高,他說:“讀書時騎單車上學,總喜歡伸手去夠樹上的花串,然後飛快蹬車跑走,不然大人看到會罵。”

褚小棠想象著那樣的場景,那樣的如風少年,不由得彎起了唇角。他說:“明天我帶你去看看吧?我覺得你一定會喜歡的。”

她剛要答話,一個女孩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徐行?”

尚未入夏,女孩已經穿著薄薄紗裙,長發披在肩上,正笑意盈盈地看著徐行,她說:“我下午剛回來,見到‘春光裏’的槐花開了,還打算聯系你呢。”

褚小棠踱出去兩步,像是刻意與兩人拉開距離。女孩熱情地挽留他:“幾位老同學一起吃飯,我出來接個電話,沒想到會遇見你!快進來和大家一起聊聊天吧?”

徐行看著褚小棠:“一起吧?行嗎?等會兒我再送你回去。”

她本就不喜歡與陌生人打交道,何況她覺得自己對這個初次見面的女孩居然有著天然的敵意,因此下意識地拒絕了:“我想回去休息,你不用送我,我一個人可以的。”

徐行想要挽留,可是他的手剛拉上她的手腕,兩個男生已經在身後叫了他的名字,他轉身時,她只是輕輕一掙,便掙脫了他的手。她一時也不知該走還是該留,思忖間,一輛出租車緩緩駛來。

徐行笑著與兩個男生擁抱,她連道別的話都沒有來得及說。車子轉彎時,她看著他穿著白襯衫的身影,心裏忽然漾滿了悵惘。

那些復雜的情緒一波一波地湧上來,纏夾著出現在她的夢境裏。她夢見那條叫做“春光裏”的街道,她夢見他和那個女孩並肩走在一起,她在身後叫他的名字,他卻總是聽不見。

女孩名叫何俐俐,當年徐行扯下扔進車前筐的槐花串,大抵被她拿去插在教室窗臺上的水瓶裏了。有幾次她還坐在他單車的後座上,等著他將花串遞進她手裏。

徐行與同學們分手時,已經是深夜了,等到第二天早上再聯系褚小棠,手機卻無人接聽。直到將近中午,她的微信消息才出現在他的手機上:“抱歉,我已經回學校。”

然後,她利落地拉黑了他的號碼,刪除了微信好友。

幾天後,徐行站在研究生宿舍樓下,舉著手機向路過的女生詢問:“請問,你認識褚小棠嗎?”

照片裏的褚小棠穿著杏色的一字肩小禮服,站在穿著白襯衫的徐行旁邊,她微微側著臉,笑容清甜。雖然那其實是婚禮上一群人的合照,奈何有一項技術叫作修圖裁剪,如今他的身邊只有她,她的身邊也只有他。

女生擺擺手,笑了:“小兩口鬧矛盾啊,這事兒我可管不了。”

徐行靈機一動,“不是,她欠我一萬塊錢……”

半小時後,褚小棠的電話打過來了,徐行沒接,又過了半小時,褚小棠已經站在他面前,黑白格T恤的袖口直扯到了手肘,擺出了一副要打架的架勢,黑溜溜的眼睛瞪著他,問:“我什麼時候欠你一萬塊錢?”

徐行努力表現著委屈巴巴,“不這樣說,那位姐姐也不肯幫忙啊!”

褚小棠看了他三秒:“你把我的照片刪了。”

他看著她,語氣柔軟得不像話:“那是我的照片。再說了,挺好看的,幹嘛刪?”

“你刪不刪?”

“不刪!”

褚小棠深吸一口氣,仰起了腦袋:“我很忙,你不要再來找我,去和你的小女朋友一起玩吧!”

徐行不傻,何況她已經把話說得這樣明白了。然而少年時有過的情懷如同溪水般淺淡而澄澈,有些心動並未匯成洋流,讓他一時無從解釋,他沈默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說:“‘春光裏’的槐花全開了,我拍了很多照片,給你看好不好?”

又是“春光裏”!褚小棠有些沮喪,陽光將她的睫毛映下光影,她說:“我不想看!”

她有些強硬地推開他,走了。她走出去幾步,才發現走錯了方向,慌慌地轉身回來時,他仍舊站在那兒,她刻意地想要繞開他,而他長腿一邁,已經擋在了她面前。褚小棠伸出手,再次推開了他。

然而他的目光一直在身後,她覺得自己差點兒走成同手同腳。

徐行讀大四,他認得褚小棠,是在去年十月的一個早晨。他去找高中學姐沈婕拿資料,經過樓後的小樹林時,聽到有人在說話,他以為是情侶約會,便沒有理會,低著頭繼續向前走。然而那個女聲又響了起來:“嘿,幫個忙行嗎?”

徐行循聲望去,見到穿著白毛衣的女孩背對著自己站在一棵桂花樹下,費勁地扭著頭,左臂高舉,拿著手機的右手正胡亂揮舞著。他走近幾步,才發現她的毛衣袖子被桂枝掛住了。

因為手臂高舉,她露出了一截腰線。不過是一瞥之間,徐行卻被燙到了似的,忽然臉頰熱燙。他覺得自己一定是昨晚沒睡好,才會說出智障般的話來:“大清早的怎麼會一個人在樹林裏,你是人是妖?”

“當然是人啦!我想拍兩張照片,結果袖子掛住了。小同學,幫個忙!”

“小同學?”徐行笑了,伸手在她的腦瓜頂上比了比,手掌平齊地移到了自己的下巴,“叫小哥哥還差不多!”

“你幾歲?我都研二了。”褚小棠的手臂酸得要命,不客氣地指揮著:“你小心些,這是我最喜歡的毛衣,不然我早就自己扯下來了。”

徐行笑得明亮極了,打趣著:“好難哦,這還是桂樹剛開的新花呢!”

褚小棠剛要表達不滿,卻只覺得手臂驀然輕松,她看了看袖口,除了幾粒樹皮,毛衣絲毫無損,於是笑著彎起了眉眼:“謝謝,我叫褚小棠,很高興認識你。”

剛才他不小心觸到了她的手腕,沾了露珠的沁涼感覺留在他的指尖上,讓他不自覺地攥緊了手掌,心底忽然鉆出一個細小的聲音:“為什麼,偏偏是我遇見了你?”

褚小棠拾起地上的一個小布袋時,徐行說:“你要摘桂花嗎?我幫你?”

她看了看手機,說:“算了,要一粒一粒地摘,太費時間了。”

徐行向樹上看去,微風拂過時,桂花粒粒飄落,和著露水的清氣,芬芳沁人。

“你等我一下。”他將外套平展地鋪在地上,然後抓著樹枝搖了搖,桂花飄搖著撲落在他的淺卡其色外套上。他蹲在地上仰起臉看她,迎著晨光瞇起了眼睛,他說:“小棠師姐,你是不是只會讀書啊?”

他們一起離開小樹林,他提起沈婕時,褚小棠笑了:“好巧,我們倆住一個寢室。”

後來,徐行常常來找沈婕,有時候會遇上褚小棠,有時候不能,直到沈婕婚禮那天,他聽見新郎對他的朋友說:“等會兒將我老婆的閨蜜介紹給你,是很漂亮的女碩士哦。”

徐行隨手拈起一顆荔枝糖,剝了放進嘴裏,卻嘗出了滿口酸澀。

徐行從研究生院回來後,情緒有些低落。那天下午剛好有一場室內籃球賽,因為隊友缺席,他幾乎打滿了全場,比賽結束後,他近乎虛脫地躺倒在地板上。

等到他想要翻身站起,不知是地板上的水漬還是自己身上印下的汗水,他的腳底一滑,繼而驚覺左側腳踝疼得厲害。

徐行在校醫院處理韌帶拉傷時,收到了褚小棠的微信:“明天上午有陳博士的講座,你要來嗎?”

陳博士是著名腦科專家,徐行在朋友圈轉過他的學術文章。

他猛地從床上坐起來,牽動了腳踝,疼得齜牙咧嘴,卻只顧著回復微信:“去!”

第二天上午,徐行拒絕了好友的護送,一個人拄著拐棍來到禮堂門口時,褚小棠已經等在那裏,見他走得搖搖晃晃,趕忙迎了過來:“你這是怎麼啦?”

徐行的步伐就愈發踉蹌了,等到看清她眼底的關心和焦灼,便用一副支撐不住的樣子向她靠了過去。褚小棠僵了僵,終於用兩只手扶住了他的胳膊。

她的姿勢不夠專業,顯得有些敷衍,讓徐行略有不滿,他將手臂搭在她的肩膀上,這才長舒了一口氣,說:“比拐杖好多了。”

褚小棠有些無語,調動力氣任憑徐行將半邊身體的重量掛在她身上,揶揄著:“早知道你成大豬蹄子了,誰要叫你過來?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陳博士講座的入場名額?”

他不說話,只是笑。後來,有人告訴徐行,當時他笑得又賤又美滿,徐行沒有反駁。當然,這是後話。

褚小棠扶著他連上了幾級臺階,忍不住問:“休息一下?”

“不用。”

“可是我需要休息。”褚小棠氣喘籲籲地答,眼見他笑得眼睛都小了一圈,不由得嗔了他一眼:“笑什麼?”

徐行迅速調整表情,皺起了眉毛:“疼!”

身邊有經過的同學,褚小棠覺得臉熱得像是隨時可能自燃,偏偏走到禮堂門口時,還因為秩序問題,拒絕讓所有人立刻進場,褚小棠看了一眼徐行,“我不能讓你站在這裏等著。”

她將拐棍遞到他手裏,“你等我一下。”

徐行站在人群外,看見褚小棠與門口的負責人說著什麼,再走出人群時,便抓起他的手臂,將自己的整個肩膀靠了過去,她說:“你小心一點,不要碰著腳。”

徐行看著她,目光裏藏了星光萬千,有那麼一瞬,明明身在人群,卻有如置身曠野。他只有她,她也只有他。

等到終於坐下來,徐行問:“你知道我很崇拜陳博士?”

“是啊。”褚小棠的眼神閃爍著,有著藏不住的慌亂,額發下隱著粒粒汗珠,“所以就算正在生氣,也忍不住要告訴你。”

徐行從口袋裏掏出紙巾,輕輕替她按了按額角上的汗粒,他說:“我和你說件事啊。”

話音剛落,禮堂門重新打開,等候著的同學們魚貫而入,耳際猛然充斥的許多雜音,像是一下子將她從夢境中喚醒,她吞吐了一下,“再說吧。”

“不行。”他向她靠近了一點,低聲說:“如果你不肯聽,我會連講座也聽不進去,浪費了一個名額不說,你也白白把我扛進來了。”

他的語氣介於男孩的任性與男人的霸道之間,那種奇異的感覺,讓她不由心軟,她含笑看進他的眼睛,“那你說吧。”

可是他像是忽然噎住了,只是看著她,耳根處始終有著的那抹紅暈漸漸塗滿了整張臉。周圍的座位上陸續坐滿了觀眾,褚小棠努力按壓著心跳,眼睛裏水光漫漶,她輕聲說:“好吧,我聽到了。”

6

傍晚,徐行約了褚小棠一起吃飯。餐館在校外,落地窗外長著一棵樹,樹葉油亮,滿滿地盛著夕陽的暖黃金光。這樣的布景下,兩個人相對而坐,怎麼看怎麼搭,尤其是當他還給她卷了餅、盛了湯的時候。

似乎說了很多話,又似乎什麼也沒說,那頓飯吃得有點久,兩人走出餐廳時,天已經黑了。路燈的暖黃光線下,徐行沒再倚靠她的肩膀,而是捏著手裏那根細腳伶伶的拐棍,慢慢地走在她身邊。

細節見人品,褚小棠聞著空氣中隱隱漂浮著的香氣,禁不住心軟成泥,她問:“上午在禮堂裏,你想對我說什麼?我……想驗證一下自己是不是幻聽。”

她沒有去看他的臉,卻能想見他笑起來時眉眼間的明亮,他說:“可是那時候說過的話,現在我已經不想再說了。”

褚小棠抿緊了嘴唇,可是她剛要向前走,卻被他攥住了手腕,他說:“因為相比於當時,此刻我對你的喜歡,又多了一點。”

真是想聽又怕聽,褚小棠羞惱得直跺腳:“我才不信!去說給別人聽好了!”

她甩開他的手,徑自向前走,卻不快不慢地始終離他兩步遠。路邊的花店正準備打烊,女店主將擺在外面的花盆搬進屋子裏。花架上的各色風信子正在開花,暖黃色的燈光下泛著溫柔色澤。

徐行循著她的目光看過去,輕聲說:“如果我猜得出你喜歡的顏色,你就做我的女朋友吧?”

他說著,已經指向了一株純白色的花。

褚小棠捧著風信子,深黑瞳仁從潔白花冠上方看向他,泛著春水一樣的笑意。

他彎起了嘴角:“我猜對了吧?”

“並沒有!”

因為腳傷,徐行缺席了之後的兩場籃球賽,沈婕帶給褚小棠的消息,是學妹們要求暫停賽事,並熱切真誠地去向傷員表示了關懷與關愛。

褚小棠有些沈不住氣了。可是她來到徐行寢室所在的樓層,卻剛好看見一位女生從那扇門裏出來,身後是徐行溫和明亮的笑臉。

褚小棠一驚,轉過身快步下了樓。

她去校外圖書館找資料時,對著窗外的萬丈春光拍了張照片,然後暗戳戳地發了條加定位的朋友圈,沒一會兒,便有了很多點贊和留言,然而裏邊沒有徐行。一個多小時過去了,褚小棠推開桌上的書本,從帆布袋裏掏出了耳機。可是連耳機線似乎也在和她找別扭,纏在一起怎麼也解不開。她正心浮氣躁著,一幅白色的衣角停在她的身邊,他伸手將耳機線接了過去。褚小棠圈起手臂,將臉孔埋進去,忽然就流下了眼淚。

徐行的聲音很輕,近在耳畔:“小棠,你怎麼了?”

褚小棠擡起頭來,手掌胡亂地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沒什麼,功課太難了,不想學習。”

徐行笑著,伏在桌子上去看她的眼睛,他說:“送你一個小禮物!”

盒子裏是一只口紅,褚小棠下意識地抿了抿唇,一擡眼便對上了他的視線。

“我親手做的!”徐行有些得意,“你要不要表揚我?”

褚小棠想起從他寢室離開的女生似乎就塗著大紅唇,忍不住心裏酸澀湧漾:“說吧,哪個女生給你的靈感?”

“什麼哪個女生?”他定定地看了她一眼,一邊將書本攤開,一邊低聲說:“我是看你嘴唇幹燥得都快起皮了。”

褚小棠磨牙霍霍,一時覺得殺了他的心都有。可是人家已經迅速進入了學習狀態,正在本子上飛快寫字。喜歡一個人,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情啊,奇妙到連他寫字時筆尖與紙張摩擦的聲音,都比旁人動聽。何況他握筆的手指修長白皙,指甲透著幹凈的粉澤。

大概是她楞神的時間有點久了,徐行輕聲開口:“我好看嗎?”

褚小棠知道,當春天來了,小草小花要發芽,驚蟄雷響,萬物萌生。有些事情非但擋不住,也不必躲閃,於是她輕聲應了:“好看。”

他揚眉一笑,似有光芒萬丈。

她覺得自己的那顆心漸漸安定下來了,重新翻開了已經合上的書本。中途,她的鉛筆掉在地上,她彎身到桌子下,起身時發現他的手護在她的頭頂。他正看著她,唇角彎出了微笑。

臨窗的桌子上,飄來了幾瓣落花,風一吹,便溜溜地沿著桌面滑了出去,褚小棠的目光跟著它溜了出去,目光稍稍偏移,便對上了他的視線。她終於輕聲開口:“我想和你談談。”

徐行點點頭,合上了手裏的筆蓋。

“不是現在。”她說:“等會兒你先陪我去導師家裏拿份資料,然後我們找個地方坐坐。”

“好。”徐行應得痛快,“你所有的不確定,我都可以給你答案。”

事故就發生在導師家的電梯裏。上升到十一層,只聽悶聲巨響,轎廂開始急速下墜。褚小棠覺得全世界都在傾斜,她驚叫了一聲,不由自主地前衝過去,重重栽進了他的懷裏。

轎廂卡頓時,四周頓時一片漆黑。褚小棠聽見自己的心跳和急促喘息,她發現自己正縮在他懷裏,額頭緊緊抵在他的肩膀上。

“別怕,不會有事的。”他的聲音低沈而幹凈,一只手摟著她,另一只手摁亮手機,找到了電梯控制盤的位置。

“你不要動,等我一下,聽話啊小棠!”他安撫著,慢慢掙開她的胳膊,探身過去按下了緊急按鍵。

手機的光亮照亮了小小空間,褚小棠擡起眼睛,看見他臉上的模糊笑意。恰在這時,轎廂再次下墜,又伴隨著骨骼相錯般的哢哢聲停了下來。徐行的手機摔在地上,屏幕向下,光亮沒一會兒便暗了下去,繼而重歸黑暗。

褚小棠緊閉著眼睛,徐行覺得自己的脖子都要被她勒斷了。他將後背貼緊電梯內壁,努力站穩雙腿,以負擔兩個人的身體平衡,左腳踝傳來一陣熟悉的痛感,他暗吸了一口氣,慢慢地帶著褚小棠轉身,將她的後背抵在了電梯內壁上,這是此刻他能想到的對她來說最安全的位置了。

她覺得大腦一片空白,卻把臉埋在他的肩頭,含混地說:“你不要去喜歡別人,好不好?”

她說:“我今天上午去找你了,可是我看到你和一個女生在一起。還有,沈婕婚禮的那次,我以為你會發消息給我,因為你說第二天早上會帶我去‘春光裏’,我一直等到半夜,也沒有等到你的消息……”

“誰都知道我喜歡你,只有你以為我喜歡別人。”此刻的徐行,腳很疼,心裏很甜,他說著就忍不住笑了,“上午的女生是室友的女朋友,人家過來拿東西,我送她出門而已。我明明知道你心眼兒小,還去招惹別人,我哪有那麼傻?”

“你說誰心眼兒小?”

“就說你呢!沈婕婚禮那次,你悄悄地溜得那麼快,讓我很沒面子的!”

褚小棠剛要說話,電梯門被救援人員打開了。明亮到刺眼的光線裏,她倏地放開了自己緊摟著徐行的胳膊,想說的話也齊齊咽了回去。

重新走在明亮的天地之間,褚小棠問:“你真的一點兒都不害怕嗎?”

“怕。”他說:“不過因為你害怕,所以我一定會勇敢。”

褚小棠藏不住心裏的歡快,輕聲說:“你很棒,我差點兒就喜歡上你。”

“差點兒?”徐行笑起來,“我以為你已經難以自拔了呢。”

徐行走得很慢,褚小棠轉過臉,看見他額頭上大顆大顆的汗珠。他不再逞強,將手遞給了她,笑著問:“你要不要扶一扶你的男朋友?他已經快要疼死了。” 

褚小棠這才明白他是抻到了舊傷,趕忙乖乖地靠過去。徐行將臉頰抵在她的發頂,輕聲說:“心裏還有小疙瘩嗎?還要再談談嗎?”

她搖搖頭,仰起臉燦然一笑,“我只是有點遺憾,因為我真的很想去看看你少年時每天經過的那條街道,看一看那些花兒。” 

她說:“不過沒關系,從今天開始,不管夏至、冬日,只要有你在的地方,對我來說,都是春光裏。”                                                                           

一個月後,徐行的腳傷盡管沒有恢復到可以跑跳的程度,至少可以正常行走了。周末早晨,他去找褚小棠,走的仍舊是需要穿過小樹林的那條近路。

夏天了,小路兩旁樹丫高舉,密密實實的葉子遮蔽了藍天流雲。他仰頭去看鳥兒離枝時顫顫的樹梢,收回視線時就看到小路上迎面走來的女孩。

“嘿!”他歡喜地叫了她一聲。

褚小棠跑起來步伐輕快,帶著一串笑聲撞進了他的懷裏。

徐行穿了件白色的棉布襯衫,清爽筆挺得像一棵樹。

“你真好看。”褚小棠笑得眉眼彎彎:“想把你帶給每一個認識我的人看!”

徐行拍拍她的發頂,笑道:“還好啦,不然怎麼好意思和你站在一起?”

“人形土味情話制造機。”褚小棠皺了皺鼻子,眼睛裏的關切卻流露無遺,她問:“走了這麼遠,你的腳疼不疼?”

“不疼。”他說:“不過空氣這麼好,我想在這裏坐一會兒。”

“真巧。”褚小棠笑起來:“剛好我也這樣想。”

他們牽著手向林子裏走,香樟樹的枝丫碰到了他的額頭,他微微側過了臉。

空氣中仿佛瞬間彌漫開香樟葉的香氣,混合著夏日早晨的沁涼清新與泥土草葉的芬芳。褚小棠看著他的側臉,忽然有點失神。徐行轉過頭,笑容漾滿了整張臉,“怎麼了?”

褚小棠翹起腳尖,輕輕吻上了他的唇角。四目相對,滿腔歡喜都從眼睛裏跑了出來。

他忍不住逗她:“你幹嘛了?”

“情境太美,沒忍住。”她笑著說:“我要你記住這個早晨,記住我。”

“當然。天空那麼遼闊,卻只容得下一顆太陽。”他說:“你是我的太陽。”

END

作者簡介

文/水生煙 來源:《南風》雜誌【你在春光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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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旋炒銀杏

文章節選:

他頓了頓,遲疑著問:“阿微,你就這麼不願意留在宮中嗎?”他的目光定在她身上,像要把她看穿,他軟了腔調:“留在宮裏不好嗎,我們會有很多時間,有很多孩子……”

這也是她曾幻想過的場景,從年少走到白發蒼蒼,他們一起度過許多時間,膝下環繞兒女子孫,可此生終是不能了。

她不知道到底有沒有來世,如果有,她希望可以與他過一次這樣的生活。

於是在一片昏暗中,在他的低聲呢喃中,她忽然簌簌落淚。

她不能應承,只能口不對心道:“我與慕之的孩子若是還在,也到了吵嚷著坐秋千的年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