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眾對鳳凰傳奇的認知在“土味”與感動中來回橫跳，兩種截然不同的標簽被反復貼上又揭下。就像硬幣的兩面，一面是“土味”滿滿的農業重金屬，一面是接地氣的真摯和力量。
|作者：黃先懿
|編輯：阿曄
|編審：咖喱
多年前，鳳凰傳奇的主唱玲花在訪談節目中講過一個故事。有個年輕人在地鐵上聽鳳凰傳奇的歌，一不小心耳機線松了，歌曲被外放出來，他當下第一反應就是丟臉和尷尬，生怕被車廂其他人吐槽自己的音樂品味。
時隔數年，類似的故事又出現在《吐槽大會》裏，成為李誕口中的段子：“每個中國人都聽過鳳凰傳奇的歌，但不是所有人都願意承認。”
李誕講道，一次他和池子在電梯裏，突然聽見手機鈴聲《月亮之上》響起，李誕提醒池子手機響了，卻遭到反駁：“你手機才響了呢！”李誕一聽，就急了，聲稱自己才不會用鳳凰傳奇的歌當鈴聲。正在這時，一曲《荷塘月色》打斷了二人的爭吵，李誕的手機也響了。
出道20多年，“土”一直是鳳凰傳奇的標簽。除了跳廣場舞的大爺大媽，年輕人聽鳳凰傳奇的歌，多數時候是藏著掖著的。
然而最近，昔日嫌棄這個組合“土味”的年輕人，態度卻陡然發生180度大轉變。一時之間，鳳凰傳奇喜提“電音民族說唱風先鋒”“人民藝術家”“央視廠牌”“國家隊”“草原悍匪”等各種外號和頭銜。這屆網友的千言萬語匯成一句話：“你可以永遠相信鳳凰傳奇”。
·鳳凰傳奇翻唱《海底》。
“土味”組合的翻紅
2014年，有媒體做鳳凰傳奇的報道，聯系到音樂界學者、樂評人等專業人士，但不少人拒絕了記者的采訪，理由多是“對不起，沒關註他們”，又或者“咱們能談點正經的音樂嗎？”
今年4月底，在綜藝節目中唱完《海底》，鳳凰傳奇面臨著同樣的尷尬。現場評委給了他們全場最低分，評價多是“這太不鳳凰傳奇了”“你們的歌有點金木水火（土）”“我聽過很多你們的歌，但都不是主動去聽的”……
那時，沒人想到這首歌會讓鳳凰傳奇一把翻紅。
節目播出後，鳳凰傳奇版《海底》火速攻占互聯網年輕人聚集地B站，播放量飆升到1800萬，彈幕超過10萬，並在音樂區長時間持續霸榜。“聽鳳凰傳奇唱的海底被治愈”登上微博熱搜，收獲超過5億的閱讀量。
·B站上，鳳凰傳奇《海底》視頻彈幕超過10萬。
《海底》原曲描述的是對人世再無留戀的女孩，麻木走向深海的過程。原唱“一支榴蓮”用這首歌表達抑郁癥患者內心的無助，曲風壓抑，歌詞悲傷，將氛圍塑造得孤獨且絕望。
而鳳凰傳奇演唱的版本，卻給歌曲註入了一股力量。新版由音樂人唐恬對歌詞進行改編，加入了更多溫暖積極的意象。玲花的唱腔和嗓音，仿佛直衝海底，將絕望的女孩托起。間奏部分，曾毅加入一段原曲中沒有的說唱，被網友稱為“梵音rap”。在鳳凰傳奇的演繹下，原版的絕望變成希望，致郁變成了治愈。
許多網友聽完後感覺像是得到了救贖。
B站用戶“酒吞童子的小鬼”留言說：“他們尊重你的痛苦，俯下身耐心地傾聽你的哭泣，用真誠和善意去包裹住你哭聲裏的痛苦，甚至還朝你伸出手，溫柔而又堅定地抱著你，讓你可以在他們的懷抱中放聲大哭。”
原唱“一支榴蓮”也專門發微博表達感激：“老師們這一版本則像是我這一版的解藥，新版救贖了舊版……讓這首歌變得圓滿又治愈！”
玲花說，節目組提供的20多首備選歌曲裏，她只選了《海底》。她覺得，無論悲傷還是希望，都是一種力量。
如今，隨時點開B站上鳳凰傳奇《海底》的視頻，同時在線觀看人數都能保持在100以上，不斷有人被他們的歌聲感動、治愈，繼而在彈幕框裏打下“你永遠可以相信鳳凰傳奇”。
曾經打上“土”“low”標簽，被劃歸到“大爺大媽才會喜歡”行列的鳳凰傳奇，憑借一首翻唱歌曲圈粉無數年輕人，甚至衍生了一個新名詞“鳳凰傳人”。
手機彩鈴+廣場舞神曲的爆火
鳳凰傳奇的故事，要從深圳說起。
1998年，湖南益陽小夥曾毅放棄老家的家電維修工作，投奔在深圳經營歌舞廳的好友。同年年末，在深圳打拼的內蒙古鄂爾多斯姑娘楊魏玲花，來到金色時代歌舞廳應聘，被錄用為簽約藝人，與時任這家歌舞廳藝術總監的曾毅成為同事。
恰逢“韓流”開始席卷亞洲，當時的玲花和曾毅崇拜韓國偶像組合“酷龍”，於是模仿對方成立了組合“酷火”，曾毅剃光頭戴墨鏡手套，玲花頂著紅色爆炸頭。
這期間，組合經歷過一次短暫的人員變動——加入新成員張潔，並更名為“發神經組合”，玲花解釋，新名字是精神煥發的意思。後來因為張潔退出，組合又回歸到玲花和曾毅二人的“酷火”。
·玲花和曾毅曾組成“酷火組合”一起演出。
2003年，音樂人何沐陽想找一位嗓音有爆發力的女歌手來演唱自己的新歌，幾經輾轉找到了嗓音條件極好的玲花。在何沐陽的操刀下，《月亮之上》誕生了。同時，組合更名為“鳳凰傳奇”，於次年簽約孔雀唱片公司，正式開啟歌手之路。
《月亮之上》開創了民族風音樂與說唱音樂結合的先河，但這首歌真正火起來，卻得益於2005年《超級女聲》選手紀敏佳的翻唱。鳳凰傳奇開始被大眾所知，則在同年的另一檔節目——《星光大道》。
那一年，央視《星光大道》的冠亞軍，分別由阿寶和鳳凰傳奇摘得。
後來成為鳳凰傳奇經紀人、玲花丈夫的徐明朝認為，起點是一個初始標簽，它是歌迷的第一印象。“《星光大道》標簽印在你頭上，也好也不好，有這個標簽就覺得你接地氣，太草根了，這是不好的地方。好呢就是你一下子就能夠得到一定的傳唱度。”這也成為日後圍繞鳳凰傳奇的矛盾與爭議的癥結所在。
·鳳凰傳奇獲得2005年《星光大道》亞軍。
而鳳凰傳奇的歌能走入千家萬戶，得益於手機彩鈴時代的到來。2006年，《月亮之上》創下了彩鈴下載7900萬次的驚人成績，成為華語樂壇下載量最高的彩鈴歌曲。後來的《自由飛翔》《等愛的玫瑰》《最炫民族風》《荷塘月色》也都成為當時火爆的彩鈴音樂。
2012年，《最炫民族風》在發行三年後成為年度“神曲”，鳳凰傳奇迎來了繼彩鈴時代後，屬於自己的又一個“盛世”。在這個被戲謔為“誰占領大媽的廣場，誰就占領了華語樂壇最大流量”的時期，成為廣場舞神曲制造機的鳳凰傳奇，再次站到了風口上。
然而，矛盾和爭議在鳳凰傳奇身上一直存在著：他們的歌曲一邊火遍大江南北，一邊被數量龐大的人群嗤之以鼻。
在“不受待見”的同時，擁有超高國民度的鳳凰傳奇一步步走向更大的舞臺。他們連續十年登上央視春晚；歌曲常年出現在KTV點歌榜、各個大中小城市的廣場上，甚至NBA比賽場上；還成為了繼零點樂隊和汪峰之後第三位在北京工人體育場舉辦演唱會的歌手。
從1998年到2021年，歷經天王退場、選秀元年，再到實體音樂式微、數字音樂崛起，排行榜上的歌手換了一撥又一撥，而鳳凰傳奇的歌卻從未銷聲匿跡過，可謂“流水的華語樂壇，鐵打的鳳凰傳奇”。
被看見的另一面
那麼，鳳凰傳奇憑什麼？
《海底》的躥紅，勾起了廣大年輕網友對這個組合的好奇心。不少網友開始“考古”他們以前的視頻，各種各樣的片段被陸續扒出來，大家才發現“鳳凰傳奇真的好有趣”。
其中有一段是2012年的演出片段。當時，鳳凰傳奇正在舞臺上演唱《自由飛翔》，突然，一名熱情觀眾衝到曾毅面前強吻了他。一切發生得十分突然，玲花笑得唱不下去，曾毅卻依舊淡定又遊刃有余地在舞臺上rap：yoyo~it'sme~i'm in love……時隔9年，“曾毅被強吻了還堅持rap”登上熱搜。
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曾毅因為唱的歌詞少，常常面臨一個來自大量觀眾的疑問：“曾毅在組合裏有什麼用？”連韓紅都曾經開玩笑調侃，曾毅是全中國掙錢最容易的歌手。
很多觀眾對他的稱呼要麼是“那男的”，要麼就是“哦耶哥”“喲喲哥”“留下來哥”，唱啥叫啥。曾毅自己都說，有人在大街上認出他，打招呼都是“哦耶，哦耶你好”。
在《吐槽大會》裏，詞少也成了他的經典包袱：“有人說鳳凰傳奇的歌土，那跟我有什麼關系，我才幾個詞啊？”
直到前不久，曾毅意外喜提熱搜，終於擁有姓名——網友戲稱他是CCTV廠牌rapper，屬於說唱圈永不塌房的歌手。
但曾毅本人相當淡定，表示“無意參與任何圈子的搭建和拆遷工作”。這一回應又逗笑不少圍觀群眾，在評論下調侃起來：“毅哥只是個平平無奇的草原悍匪罷了！不要捧殺！”
·曾毅在微博上回應熱搜。
作為被唱歌耽誤的“喜劇人”，鳳凰傳奇似乎在短視頻時代找到了他們的流量密碼。他們入駐B站，制作發布了一系列“土味”MV和經典劇集翻拍片段。
在新版《我從草原來》的MV中，真實的草原背景與十分突兀的人像摳圖，貫穿了整首歌。綠油油的大草原上，升起一輪紅彤彤的太陽和兩顆碩大的頭，時而玲花站在草原上，時而曾毅坐在老鷹上，時而兩人都在草原上奔跑……“五毛特效”深深抓住了“土味”的精髓，讓人不禁捧腹。
“鳳凰傳奇真的這麼缺預算嗎”又以4.4億閱讀量衝上微博熱搜。數據和討論度都在證明，這個“土味”組合真的翻紅了。
·《我從草原來》新版MV
當然，鳳凰傳奇能走到今天，顯然不只是靠搞笑有趣，更關鍵的是強悍的業務能力。
在《經典詠流傳》中，他們一改往日的動感曲風：《浪淘沙令》以悠揚激昂的旋律，唱出王安石對宋神宗知遇之恩的無限感激與報國之誌；在《別董大》中大秀戲腔，展現出色唱功；一首《過山》盡顯豪情萬丈……
網友還翻出他們《奢香夫人》《指間沙》《中國味道》等鮮為人知的早期歌曲，從歌詞到旋律，逐字逐句條分縷析，力證鳳凰傳奇不只有廣場舞神曲。
·截圖自知乎用戶“夏季XYT”。
其實，早在2014年，鳳凰傳奇就辦了一場讓大眾聽得懂的交響樂演奏會。他們攜手中國愛樂樂團，用交響樂的形式，演繹了自己的音樂作品。演出效果超出許多人的想象，豆瓣上的專輯評分高達8.5分。B站曾上傳過一版視頻，當年直接被稱之為“鎮站之寶”。
然而，正如面對外界質疑時的淡定，面對贊美，鳳凰傳奇也顯得雲淡風輕。“我只希望我們的歌能給大家帶來一點點開心和快樂，哪怕是地鐵裏，你聽著這首歌什麼都不想，把這一天的煩惱拋掉，就好了。”玲花說。
鳳凰傳奇的翻紅，真的僅僅是因為翻唱一首歌嗎？“考古”過後，觀眾們心中自有答案。
而這一切，也不妨礙大眾對鳳凰傳奇的認知在“土味”與感動中來回橫跳，兩種截然不同的標簽被反復貼上又揭下。就像硬幣的兩面，一面是“土味”滿滿的農業重金屬，一面是接地氣的真摯和力量。正是這兩面，共同構成了如今被“大爺大媽”和“90後、00後”共同喜愛著的鳳凰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