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到大公雞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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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不知道是誰第一個發現並嚷嚷出去的,一傳十,十傳百,越來越多的人知道了,李朵親手種下的那棵杏樹,終於熬過了十三年歲月,開花結果了。

一些上了年紀的,對於當年的事皆是耳熟能詳,於是,大家拿著小馬紮,自發的聚到了李文青家,想看他們兩口子的反應,也想看十三年才結出的果子跟平常的有何不同?

進入夏季後,天黑的便晚了些,已經七點多了,日頭還有些紅暈。

那杏子果真好,又大又紅,沈甸甸的掛在樹枝上,鳥兒啾鳴著落在果子上,叮啄著裏面的果肉。

一波一波的人進到院裏,圍坐在樹下打量,嘈雜的討論聲不斷,陳秀有些不滿,又不好攆人,便懟了下李文青的胳膊,小聲道:“大妮兒她爹,這次說什麼你也得讓她回來,這麼一直躲著算啥事兒,實在不行,咱們去她那跑一趟,我就不信,她這麼狠的心,為了一個宋禾真,連家都不回了,人家指不定在哪兒高就呢,結沒結婚也沒一定,就你家孩子死心眼兒,倔的跟頭驢似的。”

李文青蹲在臺階上,一口一口的抽著手裏的煙,那煙屁股都快燙嘴了,也沒發現。

人聲吵嚷中,李三喜挪著慢騰騰的步子從門口走進來,李文青一看,趕緊扔了煙頭,把人攙到高階上坐下,“叔,你咋過來了?”

“過來看看,熬了這麼多年,到底還是開花結果了,給妮兒打電話吧,就說我說的,宋家那小子憋著氣不吭聲,咱不跟他耗,人家是好是賴自有人收,咱沒那緊箍咒,就不去降那孫猴子,十幾年了,能好,早就好了,不能好,那就是命了,人再有本事,也爭不過命,她也是讀了二十年書的人,這點兒道理還是能明白的”。

陳秀一下子掉出了淚兒,“叔,這孩子,她、太倔了,話重不得、輕不得,我跟她爹真是啥招都用了,一點兒用不管。”

李三喜使勁搗了下拐棍,“哎,都是債啊,當初,要是做的不那麼絕,也不至於倆孩子一點兒退路也沒有。”

想到當初,陳秀不敢再哭,心口抽噎著疼了起來......

2

本就是多雨的季節,轟隆的雷聲過後,大雨傾盆而至,潮濕的空氣裏,消毒水的味道更加刺鼻。

翟俊紅瞪著護士,聲音惱怒,“誰讓她進來的,我兒子呢?我兒子去哪兒啦,讓她滾,馬上滾”。

護士有些為難,朝著李朵歉意的笑笑,“病人最近情緒波動很大,您作為準家屬,一定要多加體諒,宋先生走的時候交代了,讓您多擔待一些”。

“擔待什麼?你們少拿我兒子說事兒,我兒子如果在這裏,一定會親自攆她出去的,我跟你說,她是我兒子的殺父仇人,你們如果讓她留下,她會害死我的”,翟俊紅越說越激憤,一把拽掉了手上的輸液管,光著腳跳下地就往門口衝。

沒等護士反應過來,李朵上前幾步抱住了她,口氣緩慢又軟和:“嬸兒,這是我最後一次來看你,我、也該走了,你盡管放心,我早就不惦記宋禾真了,我能還的就這麼多了,希望以後您也可以放開些,盡量讓自己過的快樂點兒,畢竟,都過去那麼久了。”

翟俊紅一雙手抖啊抖,也不知是喜是憂,終於,顫抖著嘴唇囁嚅道:“阿彌陀佛,看來是我早也求晚也求,老天爺聽到了我的心聲,你總算要結婚了,也好、也好,我們家禾真也算苦盡甘來了。”

李朵僵硬著目光,沒有反駁,一顆心難過又絕望,一輪還多一年的時光,她忽然就不能堅持了。

也許三爺爺說的對,十幾年了,能好,早就好了,不能好,那就是命了,人再有本事,也爭不過命,她……認了。

她用十三年的歲月,去還一場夙怨,也不知宋禾真願不願意和解?或者說,是翟俊紅願不願意放過她,和她身後站著的父母親。

往後的路,但願大家都能走的很好很好......

宋禾真睡醒後會習慣性發會兒呆,以往李朵過來這邊時,總會端好一杯溫水遞到他手邊,他便擰著眉接過來,再嗤她一句:“你別白費功夫了。”

整整十三年,這句話每個月的十七號都會重復一遍。

李朵從來不會惱,還會笑著問他,“中午想吃什麼?”

他最惱怒她那油潑不進的性子,任憑你說屈辱的話,就是抿著嘴不吭聲,那種把虧欠寫在臉上的樣子,成了他心裏最怕看到的暗痕。

事情發生前,兩家是最近的近鄰,李家的後墻對著宋家的前門,倆人一塊兒從幼齒到青蔥,漫長的歲月,歡快熟稔、惡膽攜生。

一起學土狗站著撒尿,然後嫌棄被自己尿液淋濕的布鞋,再偷偷跑到水庫刷鞋;

一起偷村口的野雞蛋,被領頭的公雞追著跑了二裏地,楞是不肯丟掉手裏還沾著糞便的溫熱雞蛋。

一起學騎大梁車,拐彎時前後衝進路旁的沙坑,吃滿嘴的沙粒,還要笑話對方一兩句。

但這些,從來都是李朵帶著宋禾真一起,他不會主動,也不會反抗,李朵說什麼,他便信什麼,因為相信,便無所畏懼。

從來,李朵都是那個可以對他宋禾真發號施令的人,可以指揮他向左或者往右的人。

如今,到底是改了,他成了那個雷厲風行的人,尤其是對她,說話間,潛藏著咄咄逼人的氣勢……

發了半天呆,也沒等到李朵過來送水,宋禾真總算是反應過來,披上衣服開始滿屋子找人,廚房沒有、廁所沒有、客廳沒有、陽臺也沒有……

走了?

每次不都是晚上的車,總要磨蹭到七點半才打車走嗎?

他急忙翻手機,一條短信彈了出來:宋禾真,今天、是我們在一起的第十三年(如果算是在一起的話),也是我們正式分開的第一天,我想了好久,還是決定……不愛你了,此別,唯願歡喜無憂。

因準婆婆強烈反對,和男友相戀13年仍未結婚後,她終提分手

發送時間為淩晨三點半,宋禾真極度震驚過後,強迫自己冷靜,開始想昨晚李朵的舉動,奇怪的是,一切都很正常,比任何時候都要正常。

李朵做好了他平常愛吃的幾道菜,還開了一瓶紅酒,但是,她卻一口也沒喝。

整頓晚飯,她的目光都是冷靜克制的,如果你願意仔細看,會看到極其淡然的憂傷,但是,他並不願意去細看,所以、錯過。

3

李朵回到逍遙鎮時,樹上的杏子已經沒了,到了季節,熟透的杏子沒人采摘,落了一地,杏黃的果子,像極了汙爛的黃泥。

李家有些輩分的全到了,烏泱泱聚在正屋裏,李文青混在人堆裏坐著,想說又不敢說,一個勁兒拿眼睛斜覷李三喜。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知該如何開口。

李三喜坐不住,顫抖著把李朵拉到自己身邊,“瘦了,一定是不好好吃飯,大妮兒,聽三爺一句話,啊,有啥是不能放開的呢?就是有罪,那也是我跟你爹的罪,輪不到你這樣去還,你這是挖你三爺的心啊,從十八歲到現在,妮兒,你都三十一了你知道嗎?

都怪三爺,害了你們全家,讓你爹背上罵名,還讓你跟著耗這麼多年,你說,我老了之後,怎麼有臉去見你權叔呢?我怎麼有臉呢”?

李朵彎起一雙眼睛,道:“我想開了,以後,不跟他耗了,我好好的過我自己的生活,保準讓你明年當太爺爺。”

大家誰也沒料到事情峰回路轉,急轉彎這麼快,準備了一肚子的話,都還沒機會說出口。

沈默了大概幾分鐘,陳秀最先回過神,咧嘴笑了起來,“是、有對象了?”

見李朵點點頭,陳秀趕緊追問道:“那,能帶家來見見嗎?”

李文青見李朵抿了嘴,趕緊過來扯陳秀的手,“行了,妮兒心裏有數,想讓你見,你就見了,急啥?”

李三喜嘴角兩撮白胡子抖啊抖,笑起來全是褶子的黝黑臉龐滿是紅光:“好,想開了就好,能過自己的日子,順順心心的,三爺就不惦記了”,話落,又打趣似的加了句:“我看啊,大夥兒們該都趕緊把禮錢準備起來了。”

“是是是、也算是盼到這孩子有個好結果了。”

“誰說不是呢?”

李文青的聲音最大,興奮的抑制不住:“今天中午都不許走,我上飯店訂幾桌,大家熱鬧熱鬧,也都歇半天。”

飯菜上桌的時候,大家忙著推杯換盞,沒人發現李朵已經悄悄出了門。

宋家的房子,這些年一直都是李文青隔三差五過來收拾,大門可能是剛油過漆,特別亮。

門口一排石墩,已經生出暗黑色的青苔,幾個孩子拿著水槍,站在上面正往土墻上滋水,看到李朵過來,慌忙停了下來。

這些年,李朵很少回來,連周圍的孩子也認不全,看著他們好奇又戒備的眼神,不免有些唏噓。

領頭的小男孩兒,留著光頭,看人的時候,眼睛冒著亮晶晶的光,他後面藏著一個比他矮了半頭的小姑娘,穿著裙子,看到李朵看她,急忙把腦袋往後躲。

見妹妹有些害怕,小男孩連忙轉身將她抱住,朝著李朵喊道:

“你是誰?是不是走錯地兒了?”

4

八歲的李朵同樣問過這句話,對著宋禾真。

那時,李朵還是個留著平頭的假小子。

陳秀家裏地裏的忙,顧不上她,天一熱,頭上就生了虱子,整晚的撓頭,於是,陳秀一狠心,帶著她去把頭剃了,好在她那會還不知羞,不但不覺得難看,還開心的以為這樣就不用洗頭了,能省不少事兒。

宋家的老宅子因為一直沒人住,土墻塌了一大半,李朵沒事兒了就爬進去玩兒,裏面有一大片一人高的野草,一棵歪脖子棗樹,還有兩口半截水缸,經常有誰家的雞在裏面生蛋,李朵撿了幾次以後,摸準了規律,每周總能撿四五個蛋回家煮著吃。

那天,是個晌午,天氣還有些悶熱,陳秀和李文青躺在竹席上睡覺,見兩人的鼾聲已經打勻之後,李朵爬了起來。

宋家老宅子大概得有十幾年沒人回來過了,幾乎成了李朵的秘密樂園,所以,當她聽到草叢深處的哭聲時,嚇壞了,想走,心裏又惦記著早上忘了撿走的雞蛋,硬著頭皮鉆了進去。

宋禾真正滿臉包的坐在門口的臺階上,一邊撓一邊哭,臉上全是鼻涕和眼淚。

看到是個和自己差不多年紀的孩子,李朵放了心,往前湊了湊,蹲到了臺階下,仰著頭問,“你是誰?是不是走錯地兒了?”

小小年紀的宋禾真第一次回到父親的老家,對這裏的一切都格外反感,更不想理會一臉灰土光著腦袋的的李朵,扭過身子不吭聲。

見他臉上的鼻涕都快流進嘴裏了,李朵笑著摘了幾片草葉子塞進了宋禾真手裏,“擦擦吧。”

宋禾真不知道什麼意思,攥著葉子發楞。

“這是你家嗎?這麼爛你們怎麼住人啊?晚上有大老鼠來回跑,還會咬人的鼻子呢。”

宋禾真一抖,想起了剛才看到的幾只黑老鼠,“還會咬人嗎?那、那我拿跟棍子,它、它就不敢咬我了吧。”

李朵爬到了棗樹上,摘了幾個紅透的脆棗扔到了宋禾真腳邊,“沒事兒,我把大花給你抱來,它們就不敢來了,保準連頭都不敢出。”

“這裏的蚊子野著呢,咬人又癢又疼,你們從外面回來,肯定受不住。”

李朵從樹上下來,不管不顧的拉過宋禾真,進了自己家門,門口種了一排綠色的植物,她掐了幾個葉子下來,在手心裏捏碎,把綠油油的汁液塗在了他的臉上。

“這個叫蠍子草,專門治蚊子癢,特別管用。”

宋禾真的眼皮上也被抹了,只好閉著眼睛,“我們都是用花露水。”

“什麼水?那水能止癢嗎?都是騙你們買東西的,錢花了就算完事兒。”

宋禾真閉了嘴巴,不再說話。

5

這次回來,陳慧玲明顯覺得表姐變了,沒事兒就喜歡逛母嬰店不說,還買了一堆育兒書。

臥室床頭櫃上還放著好幾瓶膠囊,收腰牛仔褲換成了運動褲,高跟鞋換成了平底鞋,頭發剪得短的不能再短,一系列迷惑人的行為,陳慧玲覺得怪異,私自研究了好幾天,也沒發現問題出在哪裏。

沒等她想明白,李朵就辭了職,還搬了家。

陳慧玲杵在她家門口,電話打不通,就一遍遍的死摁著門鈴,旁邊鄰居看不過通知了物業,物業來人勸說半天才把她給拽走。

“李女士上周就搬走了,我們這邊都有記錄的......搬去哪裏真的不知道,這是業主自由,我們管不著。”

三周後,陳慧玲接到了李朵的電話。

“什麼?辭職了?你什麼意思啊姐,這麼好的工作,一個月好幾萬,吃喝不愁的,你如果覺得累了,可以請長假休息一段時間嘛?”

“我就是想把腳步停一停,好多事兒都沒機會做呢還。”

這話說的有些奇怪,陳慧玲以為她是這次去沈陽又碰了壁,也沒往別處想,嘴裏打著飽嗝:“功夫不負有心人,你倆的事兒,早晚能成,他媽再能活,還能活過你啊,你就跟她耗,等她兒子幾十歲的時候,說不定還得她求你嫁過去呢,別急,再說了,宋禾真是你這頭的,你怕啥?”

李朵不怕,她只是沒時間了而已。

金姐見過無數個客戶,什麼要求的都有,第一次碰到要求把合同截止日期寫為身故為止的,難道誰家顧月嫂還顧一輩子不成?

“李女士,這合同沒法簽啊?哪個月嫂也不敢保證能在一個戶主家裏幹到老啊,你、這中間允許調換嗎?”

李朵搖搖頭,“不可以。”

“這、有點難啊。”

“工資每月可以再加三成。”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終於,金姐狠狠心,“那我給您聯系幾個看看?”

李朵站了起來,“好,地址電話您這邊都有,如果有合適的,讓她下周直接過來就好了。”

到了梅雨季節,什麼東西都泛著潮氣,李朵窩在毯子裏,看新來的保姆覃姐撿豆芽。

“覃姐,中午吃豆角燜面吧。”

覃紅一楞,停了手裏的動作,轉過頭去看,李朵已經閉上眼睛,似乎是睡著了,蒼白的臉沒有一點兒氣色,像極了久病的老人,覃紅一驚,不敢再想,趕緊端著菜盤子進了廚房。

仍舊是沒有吃上幾口,就開始吐,嘔吐物裏甚至能看見鮮紅的血絲,覃紅心裏越發不安,“要不,您去醫院檢查一下吧。”

“不用,等孩子生下來就好了。”

李朵看著好說話,其實特別強,覃紅不好再勸。

畢竟她也只是個保姆而已。

李朵做了個很長的夢。

新做的油漆大門被一口棺材堵著,翟俊紅披頭散發的跪在她家門口哭,宋禾真赤紅著一張臉對她辱罵,或者是對她的父親辱罵:“你們李家都是狼心狗肺的人嗎?用別人的命換你們的富貴,你們不虧心嗎?”

李文青蹲在地上吐著煙圈,一句話不敢回,三爺爺也在一旁站著,同樣的,一句話也不敢回。

只有她的母親試圖說些什麼,想讓氣氛不那麼僵硬,“俊紅啊,你就當看三叔的面上,這事兒睜只眼閉只眼就過去了,反正你們家也沒損失什麼,賠償啥的,一分也不會少了你們的,不就是兩句話的事兒嗎?

咱也不至於非要較那個真兒不是?再說了,以後禾真還得在這裏待呢,街坊鄰居的,擡頭不見低頭見,何必鬧死了呢?你也是為人母的,也體諒一下三叔的心,他就這麼一個兒子。”

也不知哪句話觸怒了翟俊紅,她從地上一躍而起,“呸,那是他活該,他那是虧心事兒做多了,才報應到他兒子身上,貪死人的錢,他也不怕被雷劈,你們非要跟著他一塊兒丟了良心,就不怕?”

說著,眼神在李朵身上轉了一圈,“好好的孩子,可別遭了報應才是”。

果真是報應麼?

如今這一切真的是報應給了她嗎?

宋禾真的父親在工地上出了事,因安全措施不到位,從8樓直直的掉了下來,當時跟他一起施工的只有李朵的父親李文青。

翟俊紅一口氣告到了省裏,法院傳喚李文青出庭那天,三爺爺的兒子李權確診了肝癌,晚期,三爺爺不死心,死活都要治,為了湊手術費,李文青法庭上臨時改了口,說人是自己不註意掉下去的。

這三十萬的改口費,沒有留住李權的命。

卻讓兩家結了一輩子的仇。

那時候,正是李朵懵懂的覺出自己對宋禾真有好感的時候,兩家鬧成了這樣,她來不及藏住心事,就被宋禾真厭惡的眼神和語氣刺傷,“我現在看見你就惡心。”

他們從八歲認識,到十八歲,十年的時間,就得了這樣一句話,從那開始,李朵都是躲著宋禾真,即使他們在一個班級,她也從來不敢關註他,甚至好友察覺他倆不對勁,詢問她時,她也只敢說兩人年紀都大了,再一起玩兒影響不好。

直到現在,當初的那群同學,還不知道兩人早就交惡十數年。

可她不甘心,不管是為了心底的情愫還是為了替父親恕罪,他填了和宋禾真一樣的大學,追他到了天寒地凍的沈陽。

這一段罪孽的緣分,便一直糾纏到如今。

也好,她已經竭盡所能的去還了,只剩命,也沒多久了。

老話說,人死債消。

等她走了,這段恩怨也該淡了吧。

她想著是夢,便該醒來,卻如何也睜不開眼睛,忽然間又看到了高二那年,在別的女同學初三、高一都紛紛來了月事後,只有她遲遲沒有反應,不僅如此,臉上跟炸了似的,長出了滿臉的痘痘。

青春少艾,誰不是將一張粉顏看的比什麼都重要?她簡直覺得要羞於見人,日日拱著火,見誰都不順眼的樣子,同學都紛紛疏遠她。

只有宋禾真,每日幫她泡一杯金銀花帶到教室裏,休假的時候,還帶著她去看了老中醫,調配了塗抹的藥膏,那泛著苦澀味道的藥膏每在臉上刷過一次,她的心就甜上一分,那是之前一直將宋禾真當做兄弟處的時候,從沒有過的悸動。

李朵不傻,她漸漸明白,那是喜歡,一份慢慢成長起來的喜歡,一直踏實的在她身邊。

6

夢的盡頭是什麼?

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醒過來。

是現實的一把日光。

日光太盛,照著李朵沈沈的眼睛,她沒想到這病來勢這麼兇,在孩子還沒長到八個月的時候,便如山巒傾倒,將她覆壓,她已經疼的幾乎沒了力氣,醫生讓通知家人,想來想去,她也只是給陳慧玲打了電話。

責罵是預料到的,陳慧玲足足罵了她半個多小時,然後就要給她父母去電話,她用僅有的一點力氣攥住那只握著電話的手,努力讓聲音大一些,“別打了,你姑剛做完手術,讓她好好休養幾天。”

“你這個樣子還等得及?別以為我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要不是沒有辦法,你打算連我也不通知是嗎?宋禾真就那麼好?讓你連父母親人也不要了?”陳慧玲越說越氣,真是恨不得掰開她的腦子看看,那裏面究竟都裝了些什麼?讓她固執成這樣。

發過火後,人冷靜下來,陳慧玲又開始發愁,“孩子呢?若是決定剖下來,讓誰養?你媽?還是宋禾真?”

讓誰養呢?李朵當然想過,並且不止一次的想過,想來想去,結果都是一個,“給宋禾真吧,欠了他家一條命,還給他家一個,以後,就兩清了。”

陳慧玲紅了眼睛,聲音已經暗下去,“姐,你這是何苦呢?當年的事,跟你有什麼關系呢?”

是啊,跟她有什麼關系呢?

可就是跟她有關系。

當年的那筆改口費,並沒有用完,李權在醫院總共撐了不到半個月,前後花費了22萬多點兒,剩余了7萬塊錢。李文青跟李三喜商量後,是決定送還給翟俊紅的,不管怎麼說,就當彌補一下心裏的愧疚。

卻不料,李朵被人撞了。

司機是個剛釋放沒幾天的人,之前住進去也是因為醉駕撞人,總之是要錢沒有,要命?那司機被撞的也沒好哪兒去,在重癥監護室呆了沒兩天,他家人就嚷嚷著將他轉到了普通病房,聽說在那裏也沒待夠幾天,就被拉回家裏去了,差不多就是等死。

當時李朵的腿受傷很重,一條腿因為嚴重變形,萬般無奈之下,做了截肢手術,之後就是慢慢康復路,她熬過了手術的疼,熬過了恢復期反復發炎帶來的高燒,差點沒抗住換肢的痛,她當時甚至覺得這就是翟俊紅說的報應。

後來她裝了假肢,學著跟正常人一樣生活,走路,就是偶爾人群中會有一兩個異樣打量的眼神,她那會也已經學會了不在意。

她成了瘸腿的野鴨子,連一片渾濁的湖水都不肯供她休憩。

陳慧玲還是背著她偷偷的通知了李文青,若真的到了不行的時候,身邊還是得有個最親近的人,雖然她們表姐妹一向關系很好,但再近,也比不過父母親,那是生她養她的人,誰也比不上。

李文青看上去老了不止十歲,彎著的背似乎再也直不起來了,女兒的樣子到底還是嚇著他了,“別怕,爹拿了卡來,咱們慢慢治。”

治不治的,其實大家心裏都清楚,醫生不是一次說過病情和結果,但誰也不想相信,尤其李文青,來醫院這幾日,日夜禱告,希望菩薩能開了眼睛,好解了女兒身上的疾障。

可惜,菩薩要渡眾生,看不到一個人的苦。

手術那天,天氣真是出奇的好,天空藍的像是一塊畫布,人如落在上面的破碎蘸料,李朵撐著交代了父親兩句,“若我……先別跟我娘說,她心眼淺,盛不下事兒,回頭再誤了她的身子。”

想到來時陳秀還有些低燒,時不時的就要輸上兩回液,聽說他要出門,還囑托他:“別跟孩子說我做手術的事兒,她不好回來,光剩擔心了。”

即將天各一方的娘倆,還在互相惦記著對方。

一瞬間,李文青覺得心裏疼的都要碎了,只怕已經碎了,往後這顆心,怕是拼不全了,他隱隱有種感覺,或許這次,沒辦法帶一個完整的女兒回家了。

他的女兒會將命留在手術臺上嗎?會舍得不跟她娘見上一面就走嗎?

或許會吧?她總是那麼冷靜,看起來比誰的心都要硬。

李朵拉了陳慧玲的手,將人拽到自己跟前,“我郵箱裏有封郵件,到時候、你記得發給宋禾真,密碼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陳慧玲已經控制不住眼淚,“你最好自己發給他,你們倆的事兒,我不想管。”

李朵怔了怔,見陳慧玲的眼淚流的滿臉真是,模樣真是不好看,笑了笑也沒反駁她,“好,我盡量”。

她這會兒已經有些無法喘氣了,似乎知道了自己的結局,心裏反而一片平靜,最後看了眼李文青,甚至還笑著向他揮了揮手,喊了句“爹。”

手術室的大門被打開,她被推了進去,這是一場艱難的手術,艱難到大家都知道這其實就是一場赴死,她的癌細胞已經全部擴散了,如今是要靠著呼吸機才能保證肺部的工作,一旦手術麻醉,風險可想而知。

但到了這種程度,風險不風險的已經沒了意義,醫生商量過後,又征求了她本人的意思,這場手術的最終目的就是讓她肚子裏的胎兒活下來。

能活一個就算成功。

7

孩子又小又黑,跟只小貓似的,蜷在保溫箱裏。

李朵用命換來的孩子,到底沒能看上一眼,陳慧玲覺得不看也好,看到這麼醜,那不得哭出來,估計會更難過。

誰知道等出了保溫箱的時候,已經是另一個樣子了,白白嫩嫩的,一雙大眼睛,這麼小鼻梁就高的不行,看出來日後是個漂亮的姑娘。

百日祭的時候,陳慧玲去給李朵的墓上獻花,還跟她打趣,“你這麼辛苦生的孩子,卻不像你,你說氣人不?”

可惜,墓碑上照片裏的人,只會對著她笑,再也說不出別的,連一句輕輕的不屑都哼不出來。

宋禾真收到消息趕來的時候,孩子都已經滿地爬了,見到他也不生,張開手就要他抱,被他抱到懷裏後,便說什麼也不肯撒手,就是一直帶著她的陳慧玲要來接她,也被她跟躲瘟神似的,來回藏。

不得不感慨,血緣這個東西,真的很神奇,僅一面之緣,這孩子就認準了她的父親,如一根藤蔓,牢牢的攀附在他的身上。

似乎感受到了來自同一種血脈的牽引,她用柔柔的短小的拳頭,圈住宋禾真的脖子,將嘴巴嘟在他的臉上,聞著他身上一路趕來風蒸塵土的味道,似乎覺得那味道有些特殊,甚至用手去扣了扣,見什麼也抓不下來,幹脆又將嘴巴鼻子湊上去聞。

原來跟她母親一樣,從小就喜歡趴在別人身上聞。

小時候的李朵也是這樣,趴在宋禾真身上,鼻子跟小狗似的,一聳一聳,問他:“宋禾真,你臉上塗了什麼,這麼好聞?”

他一個男孩子能塗抹什麼?

剛在日頭下曬了半晌,莫不是太陽的味道?

李朵搖著頭,“我爹也經常在地裏曬太陽,怎麼他身上就只有汗臭味兒?”

“那是你爹不愛洗澡。”

“我爹說洗澡就是浪費水,今天洗了明天下地出了一身汗,又臟了,費那個勁幹嘛?”

“那你呢?你愛洗嗎?”

她其實也不愛洗,家裏大人忙,沒人顧得上她,她在泥土裏打滾慣了,不在意那些,但她看著宋禾真從上到下幹凈的跟沒穿過一般的衣服,心虛的點點頭,“我、經常洗。”

宋禾真當然知道她在說謊,也不拆穿她,甚至還點點頭,“對,你看起來比你爹幹凈多了,記得多洗澡,人就會變白。”

多洗澡能變白?

這事兒刺激了李朵,從那兒開始,每隔一天她就嚷著要洗澡。

陳秀被她纏了幾次,氣不過,拎著她的胳膊在她屁股上拍了幾下,“你這孩子,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好好的纏起大人來了,我跟你爹一天天的都快累死了,哪有功夫天天給你燒水洗澡,我看你就是在家閑出來的毛病。”

李朵跑去跟宋禾真告狀,哭的鼻涕一把淚一把的,第二日,宋禾真就送了她一個粉色的大塑料盆,“你媽打你不對,以後,我從家裏給你拎熱水,你想啥時候洗就啥時候洗。”

後來,慢慢長高長大,她也真的越長越白,像是黑夜裏跳出來的白月光,一直照到了他的心裏。

陳慧玲還是將那封郵件發給了宋禾真,她怕她不發,晚上做噩夢,李朵這姑娘,最會纏人了,活著的時候纏,死了也天天往她夢裏鉆,一遍一遍的問她:“郵件你幫我發了嗎?別忘了啊?”

忘不了,不僅我忘不了,宋禾真也忘不了。

他在你墓碑前哭成了一條狗的樣子,我都替你看到了,那一刻,真想告訴你,你,死的值了。

你活著,他一次次推開你,因為那時候他以為你們有的是時間,所以什麼都可以慢慢來,仇恨慢慢化解,恩怨慢慢消磨,就是他那顆始終愛你的心也可以慢慢的展開給你看。

可你性子太急了,等不了,於是,你們,就成了彼此的遺憾,索性,你瀟灑的走了,沒帶走一片雲彩,這遺憾只有宋禾真自己慢慢回味了,誰讓他喜歡什麼都慢慢來呢?

你若看到他現在頹廢的樣子,就給我再使點勁兒,狠著折磨折磨他。

李朵真的使勁兒了,那封信,差點兒要了宋禾真半條命。

——————

禾,嘉谷也。二月始生,八月而孰,得時之中,故謂之禾,所以我給你起了小字:嘉谷,你應該還記得吧?

或許你早就不記得了,畢竟那件事發生後,咱們漸行漸遠,這兩個字,我再也沒有喊出口過。

不僅因著內疚,也因心裏暗藏的情感沒了出路,橫衝直撞的時候,怕誤傷了彼此,所以,後來的時候,我都是直接喊你宋禾真。

但還是要對你說聲謝謝,謝謝你還願意讓我留在你的身邊,哪怕每一次的相聚,都如炮火般摧毀彼此好不容易種好的預備和解的種子,我知你早就不怪我了,雖然我也要擔一部分責任,但你總是喜歡口是心非,心又那麼軟,就像咱們小時候偷吃的棉花糖.

也不知怎的,現在總是願意想小時候的事?

或許是那時快樂太多,好玩兒的事兒太多,難過的事就很難被記住。

我記得有次下大雨,你想去地裏掰玉米吃,我便從家裏偷拿了傘和雨靴,咱倆跟兩只夜裏偷食的小鼠,避開大人的耳目,花了一個晌午的時間,找到了地頭,可惜還沒扒下來兩穗,就被圓嬸子告到了家裏。

圓嬸子會說話,“孩子要是想吃,只管去掰就是了,就是沒必要這麼大的雨去,那玉米穗子就是裝上幾大袋子,也不值幾個錢,孩子要是摔著磕著了,那才是大事兒。”

原來我把地頭記錯了。

這一番夾槍帶棒的話,成功挑起了我娘的怒火,你或許只是被教訓了幾句,我卻是實實在在挨了一頓揍,要不是我爹攔著,我能被打殘了,從那兒,咱倆見著她就繞道走,連人也不喊。

我知道,你那會都是為了配合我,你家走了那麼多年,又回到這裏,人早就不怎麼熟了,你娘曾不止一次跟你說過,讓你多圈圈人,因而,你見了誰都是笑,即便有誰家孩子欺負了你,你也不願計較。

可我不同,我這人性子野,除了吃點你的虧能忍,別人誰也別想讓我吃虧。

但你從沒讓我吃過虧,你總是護我如己。

我希望,以後你能愛自己多一點,也可以愛小谷多一點,你應該見到她了吧,跟你一樣,出生在陽春三月,春暖花開的日子,肯定是個精神特別足的孩子,就是不知道長得是不是也像你?

應該是像你的,像你好,像你更溫和,女孩子還是溫柔一點兒的好,別學我,野起來自己都嫌。

記得,別跟她講我小時候的糗事,她的媽媽,在她心裏應是靜雅嫻貞的模樣,像天邊一朵舒緩的雲,風來,便走,風停,便駐。

告訴她,我愛她,像每一個媽媽愛自己的孩子那樣愛。

——李朵,一個有著微微細雨的夜晚

那些有著我們一起過往的事怎麼會是糗事呢?它們多麼美好啊,美好到故事裏的人固執的想要回到那裏,帶走那份熱鬧,去溫暖往後漫長的余生。

他真想再指著她的鼻子罵她一次,“李朵,你的心真狠。”(原標題:《婚姻時差:別哭,只是錯過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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